屋外暖阳灿烂,即便开着窗也不会感觉到寒冷。阿咪仰天躺在主人的膝盖上,晒着肚皮上厚厚的绒毛。楚伽伸手揉了一揉,烟瘾忽然就上来了。
学会抽烟还是高中的事了,原来香烟也并不是古惑仔的专属配备。这么多年来,楚伽从未试图戒除烟瘾,但他也不会在家人或者同事面前吸烟。
锡制的烟盒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君然赠送的,打火机则是秦川的礼物。这两个beta许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和他的联系,友谊有增无减,并且延伸到了更为深入的领域。
楚伽点燃了一根淡烟,仰头将烟气吐向窗外。那边,隔着一条窄窄的饮食街就是大学校门。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走出来,时不时地往这边张望几下。
那是一张张充满了朝气、无忧无虑的面孔,是温室的花朵没有经历过风霜的侵蚀,令人羡慕。
将近十年过去了,社会结构还在进一步地发生着改变。
伴随着老人的逝去、婴儿的降生,以及整体生育能力的进一步提高,就在去年年中,beta种群数量首次降到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以下。alpha则取代beta成为了第一大种群。
事实上,在北欧几个高福利的国家,甚至开始考虑将beta胎儿的性别转化手术列入国民医疗福利之中。
或许再过几十年,那个国度将不再有beta存在。剩下的只是alpha和omega,人类重新回归到古代那种只存在两种性别的传说时代。
然而在另一面,在地球上某个极端贫穷落后,被战争和瘟疫所统治着的国度里,一种诡异的疾病也正在蔓延,这种疾病只会感染外在性别为男性的人类,让omega完全丧失生育能力,并大大降低alpha的授孕成功率。
有人把这种疾病叫做“沙利叶”,意思是上帝派来惩罚人类的杀戮天使。极端的宗教信徒甚至认为,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正在掌控着人类的总数。科技医学的进步反而成了“沙利叶”产生的原因。
难得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beta种群的人权斗士。面对着越来越严峻的种群危机,不少人开始觉悟,如果继续麻木地生活下去,等待大家的只有更严重的歧视,乃至于灭亡。
一根烟很快就抽到了尽头,楚伽在烟灰触地之前将烟蒂掐灭在了便携烟灰盒里。这个烟灰盒也已经用了快十年,里面还是干干净净的。
除非特殊情况,每天晚上入睡前楚伽都会认真清洗烟灰盒,去除烟灰和污渍,最后擦干水渍。可以说这是他最珍惜的东西。
“我和他说你学会抽烟啦。他转天就塞给我这个玩意儿。”
将这个烟灰盒递给楚伽的时候,君然这样说。
高中毕业之后,叶哲臣就被家里人丢去国外读医,听说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当初两个人约定的一起上大学、一起就业,永远生活在一起,所有这些年少的誓言终究成空。
与beta女性约会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三十分,从学校开车到那家店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抽完烟后楚伽将打盹的阿咪放回到坐垫上,正想着找找清新剂除去身上的烟味好往外走,手机又振动起来。
这一次的电话是后妈打过来的,说今天正好是两个弟弟妹妹的生日,叫他回家吃个饭。楚伽暗自庆幸了一下,回答说刚才已经约了女友吃饭,电话那边一听说是这档子事,非常干脆地表示不回家吃饭也没问题。
找个beta结婚,过上循规蹈矩的生活,在“那些人”眼里果然是比任何事都重要的第一要务。
说也凑巧了,后妈的电话刚挂,又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一按下接听键,君然那万年不变的慵懒声音就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晚上没事吧?出来聚聚呗。小如和秦川都来,老地方见。”
“好啊。”楚伽笑着点头。
中午十一点三十分,湖畔的花园餐厅阳光明媚。一丛盛开的冬蔷薇边上,从相亲开始总共见了不到十次面的男女隔着洁白的餐桌对坐着。
餐已经上齐了,饮料也已经斟满,楚伽礼节性地等待女性先动手,可是久久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我……”文静的beta女性轻轻地交叉着搁在桌边的双手:“我昨天约好了医生,决定去动手术。”
“嗯?”
楚伽试想过他们之间冷场的许多原因,却还没有料到今天这句话。他抬头看着女人的脸,示意她继续把话说下去。
“就是那种,能够让我也怀上孩子的手术。”
女人的脸有点微红,不好意思地低头去看着杯子里的红酒。但是楚伽没有看错,此时此刻她眼睛里是满满的温柔和幸福。
但是这并不是给他的温柔。
短暂的愕然之后,楚伽已经明白了。
“无意冒犯,但是上次听你不喜欢这个手术。现在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Beta女性迟疑了片刻,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其实不是不喜欢,而是负担不起,总觉得说实话会被你看轻。”
原来是这样,楚伽失笑,决定结束绕圈切入最关键的部分:“可以问问吗,现在是谁给你掏了手术费。”
“是我们公司合作乙方的一位主任。”beta女性的脸色又有点红:“我们半年前认识的,他是个alpha。”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却不等楚伽回应就冲着他深深地低下头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还是分手吧,我已经决心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无法再欺骗自己去完成亲人的期待了。”
楚伽坐在桌子另一边,看着无酒精饮料中的碳酸一点点挥发出去,心里倒没有太多难过的感觉。
“好啊,那我也只有祝福你了。祝你手术顺利,早日喜结连理。”
Beta女性似乎没想到他会回应得如此爽快,表情反倒有些僵硬了:“对不起,浪费了你这么多的时间。如果你要怪我,我也完全能够理解。”
“不怪,其实我还应该感谢你,至少这段时间里我不用再担心出去相亲,也算是清静了不少。”
说到这里楚伽一笑:“不过以后可麻烦了,要不然你还有被逼婚的同学朋友给我介绍介绍。”
“这样真的好吗?”Beta女性皱了皱秀气的眉毛:“难道你真准备就这么混下去,混一辈子?”
“总比和不喜欢的人混一辈子好吧。”
“不混混怎么知道会不会遇到喜欢不喜欢?”
“……”楚伽觉得谈话进入了误区,唯有以微笑作为回答。
Beta女性也沉默下来,抓过手边的红酒杯喝了一口,接着释出一声叹息。
“有些话,我觉得现在说说也没有关系了……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的笑容挺假的,就是看上去很有礼貌,其实全世界的东西你都无所谓。”
“都是别人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有所谓呢。”楚伽微微地摇着头,垂下的睫毛在颧骨上投下阴影。
虽然与“女友”和平分手了,但是双方约定,暂时不会将分手的消息告诉楚伽的后妈他们知道。或许这只能争取到几天的时间,但是几天的自由呼吸也很可贵。
离开餐馆之后,楚伽开车回到家中,从肥皂盒里重新取出那枚戒指清洗干净套在手上。有一种生活终于回归正规的感觉,他满意地笑了笑,又跑到镜子前面去看自己的笑容。
皮笑肉不笑,的确是假了点。他叹了口气,干脆放松面部肌肉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
纪录片频道正在播放着有关于一位alpha名人的传记电影,他当做背景音乐低下头来看书。书是秦川今年年初的时候出版的,详细地阐述了他关于振兴beta种群的一系列设想和谋划,可惜发行量很小,卖出去的数量更是有点可悲。
阿咪叫了一声,灵巧地跳上沙发开始踩着主人的肚子转起圈子。楚伽伸手搔了搔它的下巴,忽然想起了中午“前女友”说过的那句话。
谁说全世界的东西他都无所谓?这只猫就是他现在最在乎的东西。
39、新的恋情
晚上的聚会,由君然决定了在城北的一家高级酒店里进行。这座酒店的27、28层是夜总会,29层以上则是会员制的楼层,只有少数人员拥有出入许可。
酒店所在的风化街属于林家地盘,是他们几个人聚会的首选地点。
说实话,楚伽对于那座酒店楼上的会员制夜总会没有什么好感。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会选择去离学校比较近的一处清吧。酒吧的店长也是一位beta,有个omega爱人,所以酒吧里也是这两个种群的人比较多。
晚上7点三十分,他喂完猫从家里出发。考虑到可能要喝酒,原准备选择了乘坐地铁,谁知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一辆遮挡了号牌的黑色高档轿车停在路边上。
君然这家伙,就是喜欢做这些多余的事。
半个小时之后,车辆停妥在夜总会地下的贵宾入口,迎宾小姐直接将人领进专用电梯前面。电梯打开了,里面站着个西装笔挺、挑染着栗金色头发,把皮肤晒成古铜色的年轻男人。
“楚哥。”男人冲着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Ian。”
楚伽在电梯外站定了,微微点头算作回应。他又等了一会儿,这个叫Ian的男人却迟迟没有从电梯里走出来。
“我是来接你的。” Ian冲着他露出职业的笑容:“君少爷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你了。”
Ian是个牛郎,素质优秀的alpha牛郎可不是随便哪个夜总会都一抓一大把的普通货色。
但Ian也是楚伽讨厌这个夜总会的原因之一。
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从楚伽第一次遇到Ian开始,这个alpha就开始对他进行骚扰,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超出了牛郎为了招揽顾客而进行的暗示和诱惑。可惜楚伽对这种游戏人生的态度表示毫不感冒,所以就算Ian提出业务范围之外的日常交往,他也没有接受过。
只要是到这间夜总会来,楚伽总是会回避与Ian单独相处。不过看起来这一次倒是躲不开了。
想到这里他抬脚走进电梯,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随着电梯门的合拢,梯厢成为了一个三面是落地镜的大密室,Ian身上那股近似于信息素的香水气味也就愈发浓郁起来。
电梯迟迟没有上行的感觉,楚伽这才发现原来按钮并没有按下。他刚要伸手,手腕就被人给捏住了。
“楚哥,你好像一直在躲着我啊。”Ian凑近一步,在他耳边说道。
“是吗?”楚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又露出了面具式的笑容:“我想我们本来也没有太多的交集。”
“原本可以有的。如果你不躲着我的话,我想现在我们完全可以居住在一起了。”
不愧是这个夜总会的金牌牛郎之一,Ian调情的技术也相当高超。他说话的气息喷涂在楚伽的耳背上,那里是最容易通过皮肤吸收信息素的部位之一。
楚伽侧身闪过他的骚扰,薄薄的眼镜片上有亮光一闪:“我家里养了猫,不适合再养狗。”
“我倒是不介意做一只野狗,只要你偶尔喂我点骨头。”Ian愈发大胆地搂住了楚伽的腰:“只是野狗很容易染上狂犬病,要是变成疯狗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在威胁我?”
楚伽的笑容变冷,甩开了Ian的桎梏,迅速按下了30层的按钮。
Alpha牛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死死地瞪着楚伽的眼睛:“我发现你生气的样子比笑起来更好看。”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伸手按住了楚伽的双肩,将他摁在镜子上,然后歪头吻了上去。
一吻尚未终结,就在他们的背后,运行到27层的高速电梯已经停了下来。厢门缓缓打开,一个秃顶大肚的中年男人在两三个公主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趁着Ian因为背后传来的声音而分神的时候,楚伽猛地将他推开,Ian倒退了两步差点撞到那个中年男人的身上,一回头愣了两秒钟,然后陪着笑叫了一声:“哟,冯总!”
中年男人看了看Ian又看了看楚伽,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又伸手拍了拍Ian的脸颊。
Ian依旧笑嘻嘻的:“冯总今天是来捧陈哥的场?他人还没到,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呢。”
说着,电梯就“叮”地一声到了30层。冯总也不回话,搂着公主们摇摇摆摆地就走远了。剩下Ian又想回过头去招呼楚伽,却被楚伽把手给拍开了。
“那人就是冯杨?”他问Ian:“那个一直在骚扰陈冬如的男人?”
今年四十出头的冯杨,是国内一家大型药业私企二把手的女婿,本身也是企业的小头目之一。
这家近两年来异军突起的药业,专业生产beta胎儿性别转换和beta女性生育手术所需的药物,并因此赚得瓢满钵满。性好渔色的冯杨经常游猎欢场,上至明星歌手,下到公主小姐,只要他看得上就要竭力弄到手。
他还尤其喜欢不做任何保护措施就在omega体内卡结,传说私生子都能凑一桌子麻将牌了。人送花名:送子菩萨。
可是无论冯杨多么有钱,交友如何广阔,有一个人他始终都得不到。
那就是陈冬如。
问清楚了包厢号码,楚伽丢下Ian快步走向长廊的尽头。
站在包厢门口的两个服务生都是熟脸,见到楚伽问了声好就把门给打开了,首先看见的是波斯风情的提花地毯,银紫色的长条沙发和考究精美的台灯。
中间的茶几上摆着硕大的造型插花作品,一旁还有果篮和酒水。
“我们的楚老师,你可总算来了。”
轻松调侃的声音从沙发上传了过来。君然脱下了白色西装的外套,露出松了三颗纽扣的黑色衬衣,微长的头发柔软地垂挂在脖颈边上。
时光似乎没有舍得在他身上留下什么雕刻的痕迹,只是眼角眉梢又多了几分浪荡不羁,变得如同一条美丽又危险的花蛇。
楚伽应了一身,又叫他别再调侃自己的教师身份。这时候拿着酒杯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夜景的两个人也走了过来。
“小如?”楚伽有点惊讶地看着那个比高中时期更为成熟美好的omega:“Ian刚才说你还没到。”
“那是骗人的。”陈冬如笑道:“就知道那个死老头子会过来,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他捉迷藏上面。”
28岁的陈冬如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躲在蜂巢里瑟瑟发抖的oemga少年了。也许还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他凭借着天生的美貌和表演天赋在演艺圈里混得风生水起,斩获了不少奖项;而家族的财力和关系也为他保驾护航,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风险和波折。
对于冯杨来说,陈冬如无疑是一只美丽却从不落地的天鹅。而在陈冬如的眼里,冯杨则不折不扣只是一只癞蛤蟆。
冯杨追求陈冬如,给他送花篮、送车送戒指、甚至送别墅……送一切他所能够想得到的,其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可是陈冬如却毫不稀罕,小的直接转赠他人,大的则原封不动退回。
圈子里有目共睹的冯杨就追了陈冬如一年半,没有摆到台面上来说的时间则更长。最近几年,冯杨的腰包愈发鼓胀,也愈发地目中无人。私下里甚至有人开了盘口,赌陈冬如究竟会不会栽在这只癞蛤蟆手里。
陈冬如本人当然不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赌约。他从小就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长大之后有差不多一半的时间又都生活在形形色色的戏文里,脑袋依旧单纯得很。
而他真正爱上的人,也是一个似乎更适合出现在戏文里的人物。
“来啦。”站在陈冬如身边的beta也笑着和他打招呼:“我的书看完了吗?怎么样?”
“最近比较忙,只看了一半。”楚伽据实以告:“这本书绝对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alpha老爷们头皮一紧,老实说它能够顺利出版简直就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