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救护车来的还有一辆破面包车,门一打开满车的酒气扑面而来。跟车的都是伤者的酒友,醉醺醺嚷着就要挤进抢救室去。几个保安和护工上前劝阻,三言两语不合就发生了推搡。
本着“这是我家医院”的态度,叶哲臣也试图过来解决纠纷。然而正因为这里是医院,不能随便用信息素进行威慑,他人高马大的反倒成了众矢之的,混乱之中被人用玻璃瓶渣子往脸上狠狠划了一道。
少东家挂彩了,这下在场的工作人员都炸了毛。保安将几个闹事的推进黑屋里控制住,警察随后赶到将人带走。
而第二天早上,楚伽朦朦胧胧地欢迎下班归来的丈夫时,一睁眼就被他微肿的脸颊和上面那道蜈蚣似的缝针给吓到了。
虽然叶哲臣反复强调没事,现代医疗技术也完全可以让疤痕痊愈不留痕迹,但是接下来的一周内,楚伽还是果断改变了家中的食谱,取消了一切需要用酱油调色的菜式,熬了一大锅清鸡汤又搬了一大堆的水果进门。
鸡汤吃到第七天的时候,又有人出事了。
夫夫应该是互相为彼此的丈夫吧。有点想听叶哲臣喊楚伽“老公”……
59、不如不见
自打那天借宿在秦川办公室之后,君然就再没有回去过林家。离开委员会的他搬进了市中心一座高级酒店的套房,并且置办了从内而外的行头和用品,看起来大有把那儿当做自家来住的架势。
楚伽曾经应邀去过那个酒店几次,里面设施齐全高档、环境舒适优雅,足不出户也能过上体面的生活,但总感觉好像被关在精致的鸟笼子里面。
不过对于君然而言,与其说是鸟笼,倒更像是某种自我保护的屏障吧。
楚伽也曾经在酒店里见到过Ian,按理说这种酒店规模的酒店里有高级伴游并不稀奇,稀奇的是Ian的穿着打扮与其说是来找金主的,还不如说自己就是个金主。
这么说起来,叶哲臣也曾经提起过,这座酒店并不是林家势力范围下的产业,甚至也不属于有往来或是合作关系的机构。
事实上,这个连锁酒店集团隶属于于北方的一个财团,就像一团冷空气,正在东移南下。
至少在楚伽到访的时候,君然和Ian的关系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继续着恩客与牛郎的调笑。但楚伽能够感觉到,面前的这两个人都拥有远比表面上更深的城府,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不是楚伽想要涉足的地方。
另一方面,林骏时也在寻找着兄长的下落,不止一次询问过叶哲臣和楚伽。但由于君然之前曾有嘱咐,他们并没有帮助这个心急如焚的alpha。
但是林骏时的手段并不仅仅只有“问路”这一种。
那天楚伽去酒店找君然了解硬盘数据的进展情况,回到家才发现把皮夹落在了酒店套间里。想着不如就在自助餐厅里解决晚餐,顺便给清淡了这么多天的叶哲臣开开荤,他拽上alpha重新回到酒店,想去敲君然的房门却发现门根本就没有关上。
豪华套房里一片狼藉,水晶花瓶落在地上,花和水洒了一地,还有一条潮湿的浴巾,床单却不见了,随之消失的还有君然的踪影。
浴室里还是潮湿的,君然应该是在洗澡之后被人突然带走的。楚伽立刻叫来了楼层管家。
年轻的主管对于眼前的这一切也是目瞪口呆,第一反应就是要报警。这个时候,同行的一名员工提醒他应该先给上级去个电话,谁知这通汇报电话结束后,这名主管就对报警的事只字不提,只是答应了可以带楚伽去看监控录像。
安装在酒店楼层走廊上的监视录像显示得非常清楚,就在楚加离开后的第二十分钟,有一个男人领着三个保镖打扮的家伙走到了君然的房间门口。其中一个保镖拿出什么东西把门弄开了,接着打头的那个男人就走进了房间。
“就是骏时。”叶哲臣十分肯定地认出了自己的这个远亲。
套房里当然不可能安装摄像头,因此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不得而知。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裹着床单、貌似昏迷不醒的君然被林骏时抱出来交到保镖手里。随后一行人走进电梯,从地下停车场驱车离去。
……林骏时显然是跟踪着楚伽到酒店来的。
觉得这事儿自己也有一定责任,楚伽勉强定了定神,一边让叶哲臣拨打林骏时的手机。
电话倒是接通了,听起来林骏时还在返回家宅的途中,得知了叶哲臣的意思之后也只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显然是记“仇”了。
但至少君然在林骏时手里不会出什么大的危险,而且这两人之间的矛盾外人无法介入,也就只有由着他们两个人去了。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到了陈冬如结束留观出院休养的日子。因为不想让父母担心,omega之前并没有告知家人自己的身体状况,来接他出院以及继续照料的任务似乎责无旁贷地落在了秦川的身上。
“事情有点古怪。”
当楚伽将陈冬如准备出院的消息转告给秦川的时候,beta却在自言自语。
“剧组所有的DNA都找来比对过了,都不是,都不是……”
不止是剧组成员,甚至连剧组拍戏时住的宾馆里服务员的都比对了一大半,没有一个能对上的。现在秦川正在让人想办法调取那个宾馆的监控录像,可是时隔已久,想要找出人来又谈何容易。
最终,楚伽还是努力将陈冬如要出院的消息灌进了秦川的耳朵里,秦川愣了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我去接他,我当然要去接他……但不是现在。”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滑过一丝阴鸷。
“虽然我不会因为冬如被人侮辱而抛弃他,但是、一个omega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怀上暴力的产物……这本身就是一种耻辱。作为一个倡导种群平权的公职人员,我无法想象自己会成为这种孩子的养父。更不想被人一辈子耻笑,说连自己的omega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去维护天下弱势者的权益。所以我希望冬如能够留在医院进行完人工流产手术,然后再由我接回去好好调理。”
……
楚伽觉得自己再一次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反问了一句:“如何处置腹中的胎儿,这是冬如自己的权力。难道说他不拿掉这个孩子,你就不打算和他继续下去?”
秦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将目光转向办公室的落地窗。外面晴空万里,整个城市触手可及。
楚伽站在书桌的另一端,只觉得室内阴暗无比。他看着秦川的背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吗?我觉得冬如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到了你。”
结果这天下午,来接陈冬如出院的人里面并没有秦川。Omega好像也猜到了什么似的,并没有开口问起过秦川的下落。
沉闷地整理物品,沉闷地换上外出的服装。趁着助理和经纪人去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楚伽凑到陈冬如身边,有点犹豫的低声问道:“关于这个孩子……”
“昨天晚上,我电话告诉爸妈了。”
陈冬如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其实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头还是很期待我能够给他们生一个外孙的。反正娱乐圈未婚先孕的不少我一个,就这么办了。”
他嘴上虽然说得轻松,但楚伽知道事实很可能并非如此——当红的偶像明星就算是找个对象牵个手对于粉丝而言都是不得了的大事,结个婚都有人以死相拆,这下子未婚先孕,孩子的父亲还至今不明……第一个要翻脸的恐怕就是经纪和代言的那些公司。不知道违约费用方面应该如何计算。
所以陈冬如才会选择回家吧,好歹家里还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是这个可怜omega最后的避风港。
光是想到这里,楚伽心中就升起一股浓浓的同情和怜惜,恨不得将陈冬如搂在怀里好好安慰。这时经纪人和助理办完手续返回来,四个人简单收拾完毕就拿着东西下楼去。
电梯在走廊的另一边,与病房之间还有大约二三十米的距离,午后病人们大多在午睡,一片安静。
走到一半的时候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首先是一束花,然后是拿着花的beta。
秦川还是来了,但他显然没料到会在走廊上与冬如相遇,所以刚开始表情有些愕然,随后才开始一点一点地微笑。
算起来,这是这段时间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陈冬如显然也看见了秦川的到来。站在一旁的楚伽明显感觉到他的脚步微微一滞。
但是陈冬如没有停下。
不是责备,也不是赌气。Omega的情绪一直都很平静,或许那只是因为有黑色的宽大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上的表情。
他就这样走到秦川的身旁,相遇,而后擦肩而过。就好像路过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错过的那一刻,秦川脸上好不容易积聚起的微笑凝滞在了嘴角边上。
那捧由绣球和蓝色鸢尾花扎成的花束颓然垂向地面,存在包装纸内部的清水从花朵间洒落在地上,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急雨。
电梯开了,里面没有人。陈冬如抬脚迈入,却没有转身。
电梯门合拢的时候,秦川还是一动不动,这之后他究竟做了什么楚伽完全不知道。
他所唯一知道的是,从电梯直到地下停车场的这段时间里,陈冬如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车辆发动之后才低声问了一句。
“他跟来没有?”
楚伽往窗外看了看,电梯门没有再开启过,他摇了摇头。
“没。”
陈冬如接下来的那一声“好”轻得几乎听不见了,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坐在驾驶座上经纪人的肩膀。
“走吧。”
60、枪声
关于今后将近一年里陈冬如的工作问题,经纪人明确表示显怀之后一切活动将取消,并会尽最大努力对外隐瞒住孕情。
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后,楚伽护送陈冬如回到了陈家位于城郊的别墅中。这里地处偏僻,环境清幽,很适合养病或者安胎。
得知儿子出事之后,陈冬如的父亲和母亲也已经赶到了别墅,同为男性omega的母亲看见儿子没精打采的样子心疼得眼泪直掉,恨不得将人重新揉回肚子里。
陈冬如向父母引见了楚伽,还说“这就是当年不肯收下白金领带夹的那个学长”。他的父亲很快就回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件事,接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当年冬如是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楚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只有尴尬地笑笑,顺便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让无名指上的婚戒有宣示它存在感的机会。
如果不是叶哲臣为了补习而租用蜂巢,他或许根本没有机会认识陈冬如。而这个omega的命运或许早就已经被改变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和陈冬如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会有更深入的发展。
将omega交托给了他的亲人之后,楚伽坐经纪人的车返回到市区。他准备去医院地下停车场取回自己的座驾,顺便等候研究所忙碌的叶哲臣下班,两个人一起回家。
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十分,距离六点还差得比较远。闲来无事,楚伽在报刊亭里买了一本旅游杂志准备找个地方打发时间,顺便看看有没有可供选择的蜜月地点。可是杂志封膜都没有打开,他口袋里的手机就振铃了。
打来电话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被拒绝了一次之后依旧锲而不舍,楚伽带着几分怀疑接通电话,却没想到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你在哪儿……有没地方能让我暂时避一避?”
君然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背景声音也很嘈杂,简单判断应该是从街边的公用电话亭里打出来的。
楚伽直觉不妙,赶紧问清楚了地点,也顾不上和叶哲臣打招呼,开着车就赶了过去。
初春的黄昏很有几分寒冷,楚伽到达了约定的小街,又尝试着拨打了刚才那个号码,五六秒钟后,铃声隐隐约约从小街的另一边传过来。
君然就坐在电话亭里面,他只穿着一套单薄的居家服,还打着赤脚,表情却还是从容不迫的,无视着玻璃墙外来来去去的好奇路人。
楚伽赶紧走过去脱下外套披到君然身上:“怎么搞的?”
“这不是明摆着吗?”
君然还能笑得出来:“这是离家出走啊,躲人家后备箱里逃出来的,除了捡到的几个钢镚儿,别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拿,只能来投亲戚了。”
直接住在楚伽的家里显然是不科学的,林骏时分分钟都有可能找上门来。不过替他在学校附近找一个临时安置点倒并非难事。
楚伽的车就停在街对面大约二三十米的地方,穿过一条人行道要不了几分钟。但因为君然赤着脚,所以楚伽让他在原地等候,自己把车掉个头开过来载人。
可谁又能想到,危险正在逼近。
看着楚伽的车辆已经开了过来,君然走出电话亭准备上车。就在这时电话亭后方的小巷里冲出四五个西装墨镜的男人,一眼就盯上了君然。而君然的反应也很快,他立刻转身躲过围捕,重新绕到电话亭后面躲避。
楚伽原以为又是林家的过来逮人,谁知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把手伸进怀中握住了什么东西。
——他是在掏枪!
怎么回事?!
还没等楚伽反应过来,就听见君然大喊一声:“快跑!”。
“啪”地一声,第一枚子弹已经擦着电话亭的边缘射过,行人寥寥的街道上顿时弥漫起一股火药味。
回过神来的楚伽心里猛地一沉,但他并没有火速离去,反而一脚油门追到电话亭边上,推开副驾驶室的车门。
“快!上车!”
车门距离电话亭还有大约4、5米。这时又有几发子弹打了过来,其中一枚射在路沿上又反弹擦过车体,差点将车胎打爆。
追兵迫近,君然明白自己如果不及时作出反应,恐怕连楚伽都会遭殃。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弯腰冲出电话亭的掩护,不顾一切朝着车辆飞奔,迅速钻进了车厢。
“开车,快开车!”
连车门都顾不上关,楚伽猛踩一脚油门,车辆如箭一般直冲而去。
背后还有枪声响起,他们再无暇顾及。楚伽只是从倒后镜里瞥见又有一群人从街对面的酒馆里冲了出来,拦住了刚才那几个追踪者的去路。
小路很快到了尽头,拐弯后驶入宽敞喧闹的大街,远处传来了警笛的声响,看来再过几分钟那场骚乱就会得到平息。
惊魂甫定之后,楚伽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和脚都使不上力气,又艰难地往前开了几百米,他决定靠边停车,问问君然能不能接着把车开回叶哲臣的医院。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君然在流血。
血是从那件淡蓝色居家服的右腹部流出来的,已经染红大约两个手掌的区域,君然是在冲上车的时候中弹的,但他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用手紧紧压着伤口,脸色惨白。
这第二重的惊吓让楚伽重新振作起来,一口气把车开到了医院急救中心。取子弹的手术马上开始,有认识楚伽的护士询问是否需要报警,楚伽想了想还是摇头。
君然被推进手术室后不久,得到消息的叶哲臣就赶了过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搂住楚伽上下查看。
“我没事。”
楚伽勉强将他推开一点,又主动往alpha怀里靠了靠。
“当时我紧张得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现在却非常后怕。”
如果被子弹射中的是自己,如果被射中的是心脏……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绝对不能这样突然的结束。楚伽无法想象濒临死亡的自己究竟会有多么不舍,恐怕自己死后还会变成怨灵缠绕在叶哲臣的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