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总攻 1)——火棘子

作者:火棘子  录入:03-03

眼前这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是辅佐校尉的副校尉,叫左昭。

夷州现在破成这个样子,连活人都见不了几个,梁千烈和左昭就想了这么个领粥的法子,把人都吸引过来,一是赈灾,二还是招兵。

等钟序说完,左昭慢悠悠地续上一句:“我们奉的是天子之意,名正言顺,上有良将,下有精兵。我们招的也不是普通的兵,而是骁锐骑兵,以一敌百,收复夷州,指日可待。”

说得一套一套的,迟衡将信将疑。打战的,不管赢输都说自己是替天行道,别人全是乱军。

“你也能以一敌百吗?”迟衡反问。

一看就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左昭却不恼,淡然一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更是大丈夫。”

迟衡愣了,钟序扯了扯他的袖子:“我都替你写上名字了。”

啥?迟衡瞪着他。

左昭不急不躁:“没有关系,我们颜王军不强抢不豪夺,不想从军的不勉强。就算实心想留下,还得能过关才行。”

“过什么关?”

“骑兵,当然要能骑才行;不会骑的,也得会耍些刀剑;就算什么都不会,至少身体也要扛得住。”左昭指了指外边正耍花枪的人说,“比如那位小哥就欠了点,风一吹就倒。勉强留下,也得苦练上半年才让上战场。”

这么一说,一般人还不行,迟衡看看自己,不比耍花枪的强。

“说到底,最要紧的是上进心,敢打敢拼,善学活用。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们才十六岁,守着现在能有什么?四处逃窜,跟飞禽走兽有什么两样?就活了一条命。要是跟着我们,建功立业有的是机会,大好河山供咱们开疆拓土。”说这话时,左昭掷地有声,听得人不由得一阵热血上头。

钟序凑到迟衡跟前说:“这次跟以前真不一样,是不是?”

迟衡沉默了一下,忽然问:“能学骑马不?”

夷州曾是富庶之地,民风温和,青山绿水,却不产马匹,善骑射的人更少。左昭笑道:“等梁校尉回来,他骑马飞出的流星锤,气势如雷,无人能敌。”

院子里耍刀耍枪的人渐渐都走了。

两人眼巴巴地等着。

不出半个时辰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衙门来,左昭迎上去:“千烈,怎么去了这么久?”

迟衡定睛一看,顿时傻了,黑衣凛凛,威风八面,正是在林子里被自己抢了刀的人——他就是校尉梁千烈?梁千烈也抬眼一看,巧了,咧嘴就笑:“你这兔崽子,让我好找!”

迟衡拔腿要跑。

梁千烈一个恶鹰扑食,迅疾如风,将迟衡逮了个正着。他的劲大,稍微使力,就跟攥桶的铁线一样牢固,迟衡根本动弹不得。

“以为我是吃素的呢?刚才是老子我没留心,不然怎么会你这臭小子得手!”梁千烈哈哈大笑,单手叉腰,“我的刀呢?臭小子!还来!”

“我藏起来了,你先放开我!”见他并没有恼羞成怒,迟衡喊道。

第三章

那么一把长刀能随身带着?早被迟衡藏好了。还好梁千烈没计较,他看中了钟序的机灵,见迟衡胆子又大身手也快,是两个可塑之才,便将两人留在旁边吃午饭。

迟衡食不知味,啃着窝窝头,凑近钟序:“他真的很厉害?”

钟序使劲点了点头:“我都看见了,梁校尉骑在马上,抡起了那什么流星锤就把一头特壮士的牛给砸死,可快可准了。跟着他,咱们准没有错!”

“在哪里看见的?你的腿没事了?”迟衡终于想起了这茬事,质疑地挑了钟序几眼。

钟序脑袋一缩反咬一口:“还不是你整天让我呆着,要不早好了!”

“我爹就是因为扭伤了腰没好好休息,最后风钻到骨头里,受寒去世了。大夫都说他要是歇好了,再活一百岁都没问题。”

“大夫肯定胡说,扭伤能让人去世啊?”钟序一吐舌头,把迟衡的腰一搂,“别生气了,逗你玩呢!待会儿梁校尉还抡那个流星锤,你要是觉得不可信咱们混了这顿饭就走呗。还有,你猜梁校尉多大了?”

“三十多?”

“二十三!他们都才二十多岁,跟着颜王打了好几个州了,骑马骑了几万里路,翻过的山游过的河不知有多少!”钟序信口开河,毫不掩饰心中的羡慕向往。

迟衡睁大了眼睛,左昭也就罢了,左右是个二十来岁的白面书生;梁千烈身形高大,肌肤黝黑,蓄的是络腮胡子,说他三十都有人信,想不到这么年轻,心底的敬佩添了几分。

吃完饭,梁千烈有心要亮一亮绝活,便找了个空旷的野地,让那些报名从军的人站一旁看着。

听说领头的将领要献技,一时间观者如堵,钟序拉着迟衡站到了最显眼的地方。

一个军士牵出一匹高头大马,那马膘肥体壮,皮毛黑得发亮。梁千烈一身黑衣,飞身上马,黑马一声长鸣,奋蹄向前,扬起灰尘无数,眨眼工夫连人带马消失在尘埃之中。

众人不明所以,都伸长了脖子等着。

不多时一个黑点飞驰而回,黑衣如夜黑马如电,直奔一棵老树而去。马上的梁千烈双手一扬,铁红色的流星锤闪着红光穿树而去。眨眼功夫,他又猛然一收,流星锤稳稳落回他手中。与此同时听得一声巨响,只见那树已生生的穿了一个洞,洞口极圆,就好比树中心掏出来的一样。

众人又惊又喜大呼过瘾。

梁千烈爽朗大笑,手执缰绳又跑了一圈,瞅准贴着地面有棵小草,不过三四寸高,那枝头先发了一朵淡红花。梁千烈两腿一夹,黑马斗志昂扬向前,眼见离那草近了,梁千烈双腿夹住马背,忽然翻身倒下,半个身子都歪出了马身。众人惊得大叫。只见他长手一伸,轻轻松松地将那小花掠到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回马身。

众人又发出喝彩声,迟衡也看得眼珠掉下来。

一招穿树一招摘花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众人纷纷折服,有个四五十岁的兵士还说:在战场上生死不知多少回,也没见过这样出众的人物。在一片赞扬声中,梁千烈意气奋发地翻身下马,手中的花依旧盈盈可爱,不见一丁点伤痕。

钟序趴在迟衡的耳朵旁说:“连校尉都这么厉害,可想颜王有多厉害了!”

钟序在落难前是大家子弟,见得不多但听得多,知道元奚国那些个森严的等级。校尉统兵三千,上边还有都尉、行军总管、朗将、大将军等等好几层军衔呢。

迟衡则是一般人家出身,出生那年恰是永安元年,皇帝刚就位。迟家祖上有人官至大将军,所以家中藏书不少,到迟父这一代早就没落了。迟父是个迂腐秀才,逃亡时非要把书带上。除了迂腐,迟父还有些文人的傲世情怀,便带着家眷逃进了深山,归隐起来。山高战祸远,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因极少见到外人,迟衡也就不谙世事,到了十二岁,只会跟着父亲写写字,倒把那些极深奥的古书看了个遍。

谁知十二岁那年,迟父因病去世。不出半年,迟母也病逝,将迟衡托付给了两个家仆。

两个家仆将迟衡带出山来,结果就遇上了一场乱战,从此走散。迟衡孤身一人,跟流浪儿一样四处游荡,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好几次也被差役匆匆抓上战场,奈何时运实在不济,他一上战场这战一准输,每次都只剩他一人,连投奔的地儿都没有。遇上了同样家破人亡的钟序后,日子过得紧巴了,以前还能吃上饱饭,两人搭一起,连吃的都捞不着。

迟衡一琢磨,自己连刀都没摸过,以前都是拿着铁锹锄头上的战场。看这梁校尉身手这么好,又说会亲自教大家刀枪剑法,应当跟以前是大不一样。

除开这些,他还有一个私心:今天早晨遇上的红衣郎就让自己学骑马要杀敌,指不定他就是从军的呢。

迟衡转头对钟序认真的说:“要是能骑马,呆这里也挺好的。”

钟序笑弯了眉:“就知道你会同意,我也是看了梁校尉的功夫这么俊才心动的!你竟然喜欢骑马?没听你说过呀!你还喜欢什么呀?从什么时候喜欢的?”

见他越凑越近,迟衡脸都红了:“……今早。”

借着取刀的时间,迟衡又跑去河边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被自己误伤的小孩,那孩子鼓着脸不理他。而“半路打劫”的男人原来本就受伤,没法子才会抢迟衡的兔子。看着旧伤添新伤的一家人,迟衡便领着他们去了藏野猪的地方,看他们割了一条野猪腿一家人就地烤着吃,个个兴高采烈。

迟衡悄然离开,循着官道一直走一直走,往夷州城的方向从傍晚走到了星辰漫天。

在衙门府外,钟序手执一杆长枪一刺一挑地练着。见迟衡回来,又高兴又抱怨:“老半天的你上哪里去了。”

迟衡抽出梁千烈的长刀。

钟序拿着看了看,摇头说:“我还是喜欢枪,使枪的时候离人远,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我也不爱这种长刀,我喜欢大刀,很大很重的那种。”迟衡认真地说,“任何一种武器,用好了都很可怕。就像梁校尉的流星锤,我小时还玩过呢,绳子又软,抡起来就砸脚,想不到能这么可怕。”老树尚且如此,要是砸在身上,啧啧,一砸一条命。

“阿衡,你像使刀的人,狠得下心又有劲。”钟序收了长枪,“我明天就问梁校尉去,让他教你刀法。对了,我刚才学了长枪十八式呢。”

迟衡笑了:“这一会儿你就十八式?我要练刀,练一式就练透了。”

“你还想一招吃遍天下?”钟序撇撇嘴,自得地说,“咱俩路子不同,人家也只练了一遍,谁叫我记性好,看过就没法忘记啦。”

两人并排坐在衙门府外的墙根下,钟序跟软骨头一样靠在迟衡身上。

“你可得练勤快点儿。”钟序忽然声音低了一低,“战场上刀枪没眼,胳膊腿儿说没就没了。你得好好活着,我也是。别叫我看见你死,我都看够了。”他口无遮拦,说死也不忌讳,但那话听着都伤心。

迟衡捅了捅他的胳膊:“别总死不死的?我命硬,自己没事,都把别人克死了……”

钟序嗤的笑了:“我也命硬,要不全家怎么就活我一个?怎么不太高兴,是不是怪我脚好了还瞒着你?”

“还说呢!”迟衡掐住他的脖子,“好就好了干嘛不告诉我!”

钟序不仅不躲,还就势搂住了迟衡:“咱们哥俩好啊!你照顾我又怎么了!想当年,我还是被十几号人伺候的公子哥呢,有些人想伺候都伺候不上!”

谁乐意伺候你!迟衡把他的手使劲掰开:“进军营了你可别像现在这样,别人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还不让抱人了?”钟序老大不高兴。

迟衡舌头直打卷:“抱我是没什么,你要是抱别人指不定就会错意了,我进过大军营,那,那个,那种事,有些人……”

“什么这个那个的!”钟序气呼呼坐着,“我不懂。”

迟衡只得好声好气地劝他:“不懂就不懂。反正你要记住,跟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别总跟别人搂来抱去。”

钟序乐了:“这可你说的,欺负你就没关系!”

黑檐下,石鼓旁,对月成四人。就是刺骨的冷风吹得紧,石墙也挡不住,钟序很快就哆嗦起来,放手心取暖也不行。迟衡便要回去,钟序反而不肯,磨磨蹭蹭非要和他多冻会儿。一边哆嗦一边聊天,看着又可笑。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行啊?”迟衡又搂肩又搓手。

钟序一蹭鼻子:“我刚才偷听梁校尉和左昭的聊天来着,说要把你和百多人一起组成什么黑狼队,把我单独派给左昭打下手。明天就开始,咱们可能不定能天天见上。”

迟衡松了一口气:“我说什么事,你跟着左昭最好,不用冲锋陷阵去卖命,晚上还不耽误练枪。”

“我想着咱俩要在一起啊,与子同袍,与子同仇!”钟序失望的说。

迟衡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来猛将身边都要搭一个聪明的谋士,就像梁校尉旁边要有一个左昭一样。只要这样咱俩才能长久搭伴啊!”

许久,钟序才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四章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长剑。

梁千烈手负长刀,走到迟衡跟前,大喝一声:“就你站的那样,能使出劲来?还想砍人?砍个蚂蚁都踩不死!手,再用点力!腰板直起来,两条腿站稳了,经得起老子一脚踢不!”抬腿往他小腿一踹。

迟衡向前一跌,差点撞地上。

他白着脸,汗珠一滴一滴滚落,二话没说,退回原地继续站着,蹲着马步维持着侧身的姿势,两眼直直向前。

练兵的地方在夷州城东几十里外的原野,地势宽敞,就地扎营。

这次以颜王军的名义招募了上千人。大多数人从军只为有口饭吃,一眼望过去,个个面黄肌瘦,无精打采。梁千烈不急不躁,先架起了大锅,先让大家饱饱吃了几顿,等劲头恢复过来,才开始操练。

梁千烈生就一副彪悍的脸,说一不二,眉毛立起来能把胆小的吓死,骂起人来狠,听的人无地自容,责罚起来更狠,头一天就把大家练趴下了,第二天起来,挥着鞭子继续练。下了练兵场,梁千烈却很亲和,大不咧咧的与大家打成一片,兵士们对他是又敬又亲,背地里称他为梁胡子。

这千余兵士分两种,一种是普通兵士,近千人,练军纪、练阵法、练负重、练跑、练跳、练弓箭;另外一种,就是最拔尖的百来号人,编入黑狼队。黑狼队,据说以后就是骑射兵,专打前锋,攻硬战。百来号人里,都是十六七岁,梁千烈说骨头没长硬,半大小伙什么都不怕,能练出来。

梁千烈他的练兵法则就一个字:练!

往死里练!死了都要练!

尤其是对他挑选的一百个黑狼兵士更加严厉,半个月就练了两样:半蹲、跑。平常的兵一天练五个时辰,黑狼兵士一天练七个时辰;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晚上子时才睡。这百来号黑狼兵士知道自己被梁千烈寄予厚望,更练得带劲,被打被骂都心甘情愿,个个好强,别人站着自己就不肯倒下,跟斗狠无异,很快就有模有样了。

迟衡很瘦,站在百人中也不起眼。

练起什么都卖力,但却是被梁千烈训得最多,因为他跟不开窍似的,站着蹲着都不得要领,连扎马步这么一个简单动作都让梁千烈连续踹了好几天,差点踹断了腿骨。跑步也是,梁千烈说他光是快,没气势,没样子,为个跑步都纠正了好几天。

迟衡憋着一股劲,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梁千烈在没在他都练得发狠。即使晚上睡觉了,也要琢磨为什么梁千烈就这么硬实,自己就连他的十分之一都不如,是技巧,还是别的什么。

二三月的倒春寒比腊月还冷,不多时飘起了雨,黑狼兵士们个个只穿着薄衣,一会儿就浇透了。

地上溅起了小泥坑,两脚就陷入泥里。

梁千烈却没下解散的令,同样在风里雨里站着。百来号人在凄风苦雨里一动不动,扎马步不比跑着跳着能生热,寒风吹着冷雨灌着,不多时,都被冻得嘴唇发紫。迟衡这些天练得狠,睡觉少,又空有一副骨架子,冷雨灌进眼里嘴巴里,生疼,很快两腿也发虚。

梁千烈眼睛多利,大步走来:“那年老子守边关,大寒时节,天寒地冻,想往城墙上倒一瓢水,才出门水就冻在瓢里头。那么冷的天,房子里冻死的人都一片一片的。将军说,夜袭敌营!就这一句,我们二十几号黑狼出门了。山都积满了雪,马腿冻残了,我们愣是连滚带爬走到了敌营,乘其不备,把那军粮全毁了,还砍了那头头的脑袋,两万敌军后来生生饿死冻死在那个地方!我们呢,二十几号弟兄,混战死了十个,回来病死了三个,两腿冻废的有八个,就剩老子一个人全手全脚活到现在。苦不苦!我们不知道冷?我们不知道生一堆火烤着多舒坦!但想着这一战,边关就太平了,我们大军营里的数千兄弟们可以全手全脚活下来,我们就往死里扛!二十三个人,灭了两万敌军,我们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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