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夫人打开盒子,内种的锦缎上搁着两只翠绿通透的镯子。
难道这是曹家传家宝之类的东西?庞邈如此想到,听曹夫人又开口道:“这一对镯子是律儿的祖母亲手交给我,是要传给律儿媳妇的。今天,我将这对镯子交给你了。”
庞邈眼睁睁的看着曹夫人拿起玉镯子,套在他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全身微微一颤。
曹馥不甘心的和曹茵对视一眼,顺道以看好戏的心态去看对面位置上的几个庶子媳妇儿,却见一个个面露端庄得体的微笑,不由得撇撇嘴,强压下一肚子的火气。
“希望你早日为律儿生下嫡子,这样我将来才能放心的把内院的事情,交给你来管。”曹夫人拍了拍庞邈的肩膀,赋予重任。
“……”反正他不可能生出孩子来,曹家内院的事情永远不必由他插一脚,庞邈先乖乖的磕头道谢,“雯君谨记。”
“荆妈妈呢,在我身边跟了快四十年,做事严谨本分又有条理。我将她调到听松院去服侍你们,有什么不懂的问她便是。荆妈妈一到听松院就将所有东西都收拾的妥妥当当,你们住的舒心了才好呢。”
不懂的事情指的是什么,庞邈和曹律心里都明白,他们不约而同的又互相看一眼。
回到家就又要面对难关了……
曹夫人看眼门口,又道:“哦对了,我特意请了程大夫来给你把把脉,前几日你落水受寒,也不知道在别苑静养的是否得当,顺便再看一看平时还需不需要吃些补品,一定要将身体调理好啊。”
庞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丫鬟领着一名背着药箱的大夫向他走来,不由大惊。
第67章:躲得过初一
在庞邈看来,这位外表慈眉善目的程姓大夫与怪物没两样,张牙舞爪的扑过来,随时能撕开他的伪装。
“不用了吧?”他左右看看,蹙眉的曹律显然也在想对策来对付突如其来的意外。
“必须的,”曹夫人的好脸色没能维持多久,几乎用命令的口吻说道:“雯君,坐到那边的位置上去,让程大夫给你好好的把脉。你们一个个仗着自己年轻,有点小毛小病的从来不会在意。”
曹馥忽然想到什么,嘴角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凑到曹茵耳边轻语道:“莫非这庞雯君明知自己有什么病,说出来就嫁不进曹家了,所以不敢给大夫把脉怕露陷?”
曹茵瞄一眼姐姐,“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是呢,眼不见为净。”曹馥看向坐到母亲右下首的八弟妹,笑意更深了。
程大夫立于座位一侧,将药箱放下,那轻轻的“啪”一声,忽然就惊醒了庞邈,他迅速地抬起头,瞪向曹律,惊叫道:“夫君,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是伤口又疼了吗?”
就在众人的目光转向之前,原本好好的曹律忽地就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按在桌子上支撑身体,脸色痛苦难当,似乎随时都会翻个白眼就晕过去了。正屋里顿时乱作一团,一群人一窝蜂的涌到曹家的顶梁柱身边,害得程大夫只能在外围干瞪眼。
“律儿,你怎么了?”曹夫人连声音都颤抖了。
好半天,曹律才从嘴巴缝里吐出四个字,“旧伤复发。”
第一个冲上来的庞邈暗地里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的眼泪都冒出来了,哽咽着对程大夫喊道:“大夫,请你先来看一看我夫君!”
曹夫人冲堵着路的几个人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大夫过来瞧瞧?”
几个人赶紧的退让到一边,庞邈扶着曹律坐下,好给程大夫把脉。
“你们都先退出去吧,一个个挤在这儿看戏呢?”曹夫人皱着眉头,对在场众人说道:“一会儿喊你们了再进来。”
曹馥失望的瞥眼庞邈,与其他人一起出去了,守在门口的丫鬟赶紧关上房门。
曹律脱了衣服给程大夫看伤口,曹夫人在看到那条狰狞的伤疤时,失声叫了一句,神色十分紧张的站在儿子身边,等待大夫的答复,无暇再去理会庞邈。
庞邈背对着他们,用袖口随意的擦了擦额头,回过头时继续装作忧虑的样子,在程大夫的目光离开背后伤疤的同时,抢先问道:“大夫,我夫君的伤情如何?”
他的抢话,引来曹夫人的目光,但并无责备之意。
“奇怪,”程大夫捋着胡须,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八少爷的伤口恢复的非常好,按理说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曹夫人,八少夫人,您先别急,容在下再仔细查看。”为了获得准确的答案,他再次给曹律把脉。
曹律阴沉的目光盯着程大夫,隐隐的有股迫人的杀气。
程大夫的脸色也有点不大好看了,躲躲闪闪的不敢给曹夫人和八少夫人发现。
“大夫,到底怎么样呀?”曹夫人急得等不住了。
程大夫飞快的扫眼曹律,恍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八少爷是……”他略略回想过刚才的情形,用不大肯定的口吻说道:“体内余毒未清。”
曹夫人脸色一白,庞邈蹙起眉头。
程大夫看眼毫不动容的曹律,继续说道:“毒是造成伤口的锐器上所带的吧,八少爷?”
“是。”曹律草草的答道。
这一句回答,让程大夫彻底轻松下来,目光再也不闪避了,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会开几副药,同时八少爷需要静心休养,不出三五天,便无大碍了。”既然八少爷一副自己真的有病的样子,他就顺着人家的意思照做,反正诊金一个铜板也不会少。
“多谢大夫了,请你一定要亲自选最上等的药材。”曹夫人舒口气,叮嘱丫鬟带程大夫去自家药材铺子拿药。
曹律和庞邈互看一眼,“娘,我累了。夫人,你扶我回房休息。”
看儿子神色憔悴,曹夫人那些如何受伤的问话全都咽回肚子里,吩咐于妈妈准备好肩舆,舒舒服服的把儿子妥当的抬回听松院里。
庞邈扶着曹律上床休息,盖被子的时候,发现曹律装出来的虚弱样子已经看不出半点影子,还笑眯眯的注视着他。想到刚才互相配合之下惊险避过一关,他也对曹律笑了笑。
“这两天,白日里你好生的伺候律儿。”曹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庞邈赶紧收敛了笑容,转过身去,老老实实的听候吩咐。
“一定要记得按时煎药,并且请大夫来复诊。唉,自己的夫君伤的这么严重,你这几日都不多注意点的吗?真叫人操心。另外,叫丫鬟给你把隔壁的屋子收拾收拾,你们暂时不要同床睡了,免得一不小心蹭到伤口上。”
庞邈正巴不得如此,忙应道:“请娘放心吧。”
曹夫人坐到床沿,握着儿子的手,叮嘱道:“我会差人去衙门请假,你要安心休息。”说完,带着一干丫鬟离开,全然不记得请大夫来给儿媳妇看病的事情。
终于清静下来,荆妈妈在外面忙着呼喝丫鬟准备热水、糕点,收拾八少爷从别苑带回来的东西,没空来房里打搅。
庞邈回到床边坐下,“你装的那么像,不会是伤口真的疼吧?那大夫说的是真是假?”
看着眼前人眼中流露出关切之色,曹律心情十分的好,“若是真疼,哪里还笑得出来。那程大夫与我认识有好几年了,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我都那么说了,他自然不敢反驳,就算没病也会说有病。只不过……还没熟到可以保守秘密的地步。”
等曹律“病愈”,曹夫人一定会把程大夫再次找来。从认真的程度来看,曹夫人不容许嫡孙有任何差池,所以一定会先请大夫来看儿媳妇有没有问题。
躲得过初一,却不一定能躲得过十五。
曹律看到庞邈的笑容有些凝固,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放心吧,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不就成了?我来想想……要先发制人,抢占先机,省得夜长梦多,所以我明天就会请来别的大夫。”
庞邈的心情却并没有为此转好,反而更沉重了几分。
“怎么了?”曹律看眼庞邈未舒展开的眉间,从床上坐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你是在想我娘的那些话?其实现今不是时机,多出来的人将来未必不是陪着送死的。”
他抬起手,正要习惯性的捏一捏庞邈的脸,却又想起什么,只是拍了拍肩膀,全当是安慰。
“对了,你让阿浩把章牧喊来,我们需要知道现下宫里是个什么情况。”
“嗯。”大事当前,庞邈收起心思,躲着荆妈妈把章牧喊进屋。
他们不在京中的这几天,宫里出了大事,不过这些事全都按照之前布置的计划进行。赵皇后觉得此事“不简单”,派去的女官从春铃的住处搜出不少金银珠宝,远远高于一个宫女的月俸,于是乎顺理成章的开始了全宫廷范围的调查。主要调查对象是内侍、宫女和侍卫,牵扯人数众多,正是一个打击报复的好时机。
再者,曹律派出的人妥善安置好春铃的家人,并制造他们险些被杀人灭口的假象,使得一向重视家人的春铃开始动摇,不出一两天便会招供出几个人来。
等抓了人,再接着审问,循序渐进的把潜伏于宫中的燕王人马给揪出来。
“如此甚好。”曹律点点头,章牧退出去了。
“燕王人马此时一定会狗急跳墙,要小心误伤自己人。”庞邈提醒道。
这时,荆妈妈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曹律赶紧装睡。
“八少夫人,您也累了吧?隔壁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也去休息休息。八少爷这边,我会小心照看着的。”荆妈妈满脸堆笑,非常客气。
庞邈架不住荆妈妈这副恨不得直接背他去隔壁房间的热情,主动躲开了。刚走出屋子,他看到郭妙出现在院门口,手里捧着一只包裹,脸上的笑容像花似的。
“上次说起要给八弟妹一些上好的人参,今天特意拿过来了。”郭妙说着,将手里的包裹硬塞进庞邈手里,“人参虽是好东西,但你和八弟都还年轻,切记不可多吃。隔个十点半个月,拿出来煲汤,是最好不过的。”
“多谢二嫂。”郭妙如此关心体贴,庞邈便收下东西。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等吃完了,记得说一声,我再拿些来。”郭妙亲切的笑着挥挥手,离开听松院。
“二少夫人真热心。”锦绣接过包裹。
“放好去吧。”庞邈心不在焉。
吃过晚饭,庞邈从曹律那边回来,看了一会儿书觉得困了,便准备睡觉。不想荆妈妈在此时又出现了。
“八少夫人,”她笑得神神秘秘,将一本册子塞到庞邈手上,“您不知道,夫人想抱孙子想了好几年了。看您身材这么好,将来一定能给八少爷生个大胖小子。”
“……”庞邈无言以对,默默的翻看手里的册子,然后又淡定的合上。
这副举动落在荆妈妈眼里,她露出了然的笑意,越加和蔼可亲的说道:“八少夫人娘家是书香门第,大约出嫁之前,亲家夫人没有教些什么吧?这个现在来看也不迟,八少夫人不必害羞,女人家的必须要懂这些。八少爷与您自成亲以来,聚少离多呢……”
荆妈妈之后在说什么,庞邈没心情在意,左耳朵听进去了,还没在脑子里过一遍就从右耳朵飞出去,消散的无影无踪。
这日子,等报了大仇,才是个尽头。
第68章:躲不过十五
这病,曹律真的装上了。
按理说,连番作战又快马加鞭赶回的帝都,最需要的便是休息,在这寥寥的时光中,曹律应该是悠闲舒心,乐得逍遥自在的。
可是实际情况是,在目光如炬的荆妈妈的密切关注下,反而有种坐牢的感觉。
要说这位听松院新管事的缺点,只有一个——太能干,能干到了有病的程度。她眼里似乎容不下一丁点的尘埃,每天要求丫鬟家丁们把院子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就算是毫无浮灰的桌子凳子,也被要求用干布里里外外的擦拭一遍。
等指挥完下人们做完事,接着把人统统赶到偏院去,指导他们家务和厨艺,一切为了更好的伺候八少爷和八少夫人。
再之后,好不容易空闲下来了,她又马不停蹄的回到正屋,别的什么事也不干,就盯着八少爷看,一举一动皆不放过,生怕眨个眼睛的瞬间,少爷就出事了。以及,掐着时辰的嘱咐丫鬟煎药、喂药,仿佛错过一点点时辰,药效全无了似的。
庞邈总算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曹律之前不将受伤的事情告知家人。
另外,每到睡前,荆妈妈准时出现在庞邈的房内,进行房中术的教育。那都是说给姑娘家听的,庞邈自然心不在焉,唯有好奇的锦绣默默的听了,事后表示对荆妈妈的佩服,因为说的实在太认真太全面了。
庞邈扶额,也许这件事情唯一的好处便是锦绣未来的幸福生活……
此外,在庞邈和曹律有正事要商谈的时候,比如宫里的情况,又比如孟青婳的婚事,必须由锦绣在门口望风,趁荆妈妈忙活的空隙偷偷摸摸进行。
幸好事情还都算好办,阿浩借着要给八少爷办事的名头,出去接触与孟家来往的商户。
其实,曹律完全可以阻止荆妈妈继续如此,以他的性情和处事,府里没人不怕他,个个对他唯命是从。但考虑到会引起曹夫人更强烈的关注,只得暂时作罢。
庞邈淡定了,从再回到曹家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心要强大而坚韧,来面对如戏一样的人生。
这日午后,荆妈妈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端到庞邈面前,“八少夫人,这是您的药。”
庞邈接过来,一饮而尽。
荆妈妈喜气洋洋,仿佛此时已经传出八少夫人有孕的消息,“八少爷请来那么有名的大夫,开方子给少夫人调理身体,想必很快就能有好消息。”
庞邈干巴巴的笑了笑。这件事的真相只有他和曹律,还有来诊脉的大夫知晓,所谓补血补气的方子,不过是普通的草药,唯一的功效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全靠整个听松院的下人们不识药材,锦绣又手脚快的将药渣子丢到泔水桶里,才能蒙混过关。
“我吩咐小厨房,拿了二少夫人送的人参煲鸡汤,晚上就能喝了。”荆妈妈麻利的收拾了碗碟,交给门外候着的小丫鬟,忽地面上一喜,“夫人,您来啦。”
庞邈当即起身奔到床榻前,慌忙之间踩到略长的裙裾,差点栽倒在床上,听见身后逼近的脚步声,顺势给曹律整理床铺。
曹夫人绕过屏风的时候,看到的是夫妻和睦恩爱的一幕,略满意的点点头。
“娘。”庞邈乖乖的唤一声,让到一旁。
曹夫人慈爱的望着面色不错的儿子,抚摸着新换的被褥,“我今天问过大夫了,说是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你们小两口成亲半年都还不到,却是聚少离多。再这么继续分房睡,要叫外头人知道了,非笑话我们曹家不可。雯君啊,你今晚搬回正屋睡吧。”
果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有荆妈妈坚持不懈的房中术教育,庞邈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曹夫人看重此事,今后不知又要折腾出多少事端。
说不定曹律所说的时机还没到,他已经收到休书一份。
也算合情合理,对外面说得通。
庞邈捉摸着心思,冷不丁对上曹律深深的目光,似笑非笑,却又令人觉得正经的不容多想。
他叹口气,不再想了。
曹夫人在屋内转悠了一圈,对荆妈妈整顿后的听松院感到非常满意,又再三叮嘱庞邈和荆妈妈好生照顾曹律后,放心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