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泽洋鼻子一酸,眼中泛出泪来,他掺住蒙建国的手,用坚定地语气在蒙建国的侧耳旁轻声道:“别管我了,你签吧,我会帮你的。”
蒙建国的手温暖厚实,欧泽洋能想像到它曾经是多么有力,然而现在却连一只笔也握不动。
一笔一划,蒙建国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了协议书的下方,欧泽洋能感受到,那每一道,都包含着他的深情。
“你把这个,交给静红,让她好好带着孩子,我能给的,所有都已经给她了……”蒙建国喘息道。
欧泽洋有些不敢相信:“你觉得你为她做的一切,都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蒙建国虚弱地笑了笑:“无所谓后悔不后悔吧……只是对得起自己的心……”
“你是怎么染上的?”欧泽洋问道,“成天在部队里,怎么会被感染,其他的士兵呢?”
蒙建国咳了两声说:“我没有在部队里……这段时间我请了年假,一直在家里陪静红,不过幸好她没有被传染上……”
欧泽洋心中一跳:“什么?你是在家里传染上的?”
蒙建国:“静红想吃荔枝,我跑遍了整个市区都没找着,还带回一身病,幸好没有连累到她……”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叫你出去买荔枝?”欧泽洋愤怒道,“你居然也听她的话了?!”
蒙建国说:“静红早些年一直都不理我,最后这段时间才慢慢对我好了起来,我不能让她失望……”
欧泽洋冷笑出声:“她成天就知道花你的钱,你家一丁点积蓄都被她用光了,你觉得她这是在对你好?”
蒙建国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欧泽洋一阵不安涌上来:“建国,建国?!”
欧泽洋拍了拍蒙建国的脸,蒙建国已经死了,他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停止,体温虽然仍然尚存,但是欧泽洋知道,蒙建国最后会变得冰凉,然后化做棺材里的一把土。
蒙建国手里仍然攒着那张离婚协议书,欧泽洋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123.静红
蒋静红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她的心情格外的好,尽管周围大量熏烟的味道让她十分皱眉,但是这十年来,她可是头一回这样开心了。
蒙烽还在学校里上课,她在朋友家玩了好几天都无所事事,直到天快黑了才慢慢地往家里赶。
刚才医院已经有人打电话过来,并且还发了条短信,让她去办理蒙建国去世后的手续,蒋静红看到那条短信时笑得几乎停不下来,这才往家里走去。
蒙建国为她月光了三年,根本没有留下什么遗产,除了那套房子,蒋静红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值钱的,况且这房子可能还会留给蒙建国那年迈的老母亲,蒋静红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掏的,想着干脆等几天再去,要不让医院直接把蒙建国火化,她直接拿骨灰就好了,也不用看见了那张脸恶心。
蒋静红想着回到了自己家的门前,她掏出了钥匙开了门。
门锁被扭动后啪嗒一声打开来,蒋静红正想进门,一只手攸地从门内伸出来,抓住了蒋静红,蒋静红惊惧地大声尖叫,那只手却直接把她拖进了门内,扔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救命啊!”蒋静红害怕地叫道,一个男声冰冷着声音说:“叫什么,我对你没有想法。”
蒋静红抬起头一看是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长相有几分熟悉,但是已经忘了是谁了,她惊魂未定地问道:“你是谁?”
“这么快就忘了我是谁了?上次你打我的那一耳光还记得吗?”
蒋静红恍然大悟:“你是欧泽洋!”
欧泽洋冷漠地看着蒋静红,幽幽道:“贵人还是多忘啊,不过居然还能记起我来,我应该感觉到荣幸吗?”
蒋静红脸登时就绿了:“上次打了你居然不长记忆,这次还敢来,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
欧泽洋怜悯地看着地上的蒋静红,仿佛在看一个最下贱的低等生物。
欧泽洋说:“这房子是蒙建国的,你要报警是不是该先问过他的意见?”
蒋静红好笑道:“我已经接到短信了,他的尸体现在在躺在医院里呢。”想到这蒋静红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似乎刚才欧泽洋对自己的无礼行为也无关紧要了,“哎呀呀,算了我还是大发善心过几天去把他领回来吧,怎么说儿子死了,他那老不死的妈也该见见她当年生的畜生。”
“医院?”欧泽洋嘲弄道,“你看看你背后是谁?”
蒋静红蓦地一股凉气从背后直冲到顶,她机械般一格一格地转头身去,下一秒发出恐惧之极的尖叫声。
“啊!!!!!”蒋静红吓得瞬间从地板上弹起来,原来就在蒋静红身后的沙发上,蒙建国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经被静静地安放在上面,蒙建国明显已经死去多时,整张脸都呈现出死灰色的状态。
蒋静红连与欧泽洋之间的过节都顾不上了,她跑到欧泽洋身后,瑟瑟发抖地颤声道:“他……他不是应该是医院的停尸房里吗?”
欧泽洋回过身捏着蒋静红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轻轻地说:“他是你的丈夫,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当然是要找你团聚啊。”
“他不是!他不是我丈夫!”蒋静红吓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本该如花的面容此刻看上去只觉得无比恶心,“你快把他弄走!我求你了,你把他扔出去!”
欧泽洋的话如同地狱中的挽声:“就是我把他带回来的,怎么可能又把他带走呢,更何况这里有他最心爱的妻子,他多想跟你说说话啊。”
蒋静红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子!你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她瞬间又换上一副哀求的面孔道,“我求你了,你把他扔出去,咱们一切好说,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同意你!”
“这可就难办了。”欧泽洋诡笑道,“我要做的,就是满足蒙建国的心愿。”
蒋静红愕然:“什么心愿?”
欧泽洋不答,他突然再次伸手,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拧着蒋静红的后衣领朝着沙发上的蒙建国拖过去。
“啊!!!”蒋静红哭叫着挣扎,“你干什么?救命!!不要!”
欧泽洋一个身高一米八五的男人蒋静红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比得过他的力气,所以尽管蒋静红如何哭闹,仍然被欧泽洋押到蒙建国的尸体前。
蒋静红仍然不停地大叫,欧泽洋抬手一记耳光打得她叫不出来,又按着她的头脸对脸地与蒙建国的头对在一处。
“看看他啊!”欧泽洋凶神恶煞地大吼,“他是你老公,你在害怕什么!!啊?!!”
蒋静红被欧泽洋打闪了舌头,只能呜呜地哭泣着,她的双眼恐惧地看着脸前的蒙建国,生怕这个已经死去的人突然睁开了他的双眼。
欧泽洋又幽幽地说:“他已经死了,什么都不能做了,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蒋静红终于崩溃了,她四肢脱力地瘫下去,欧泽洋又眼疾手快地把她提起来。
欧泽洋伸出手轻轻抽了抽蒋静红的脸:“怎么,没死就说话啊,你不是一向挺了不起的吗?”
蒋静红的妆都哭花了,脸上五颜六色的一片,欧泽洋厌恶地把她往另外一张沙发上扔过去,蒋静红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倒在沙发里。
“为什么?”欧泽洋问道,“为什么蒙建国得了非典这么久了才被送到医院来,还是他自己打的电话,你去哪了?”
蒋静红咳嗽了两声:“他是活该……”
欧泽洋觉得这个女人根本不可理喻:“他就是做得再不好,躺在床上的时候你也不应该对他不闻不问吧,他可是你的丈夫,你孩子的父亲!”
蒋静红喃喃道:“他才不是我丈夫,他才不是……”
“结婚证明上白纸黑字写着你和他是同法夫妻!”欧泽洋吼道,“你现在居然说他不是你的丈夫!那你的丈夫是谁?那些像男人的女人吗?!”
蒋静红大哭:“那是他骗我的骗我的!我根本不想跟他结婚!”蒋静红说到这里情绪十分激动,心灵仍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欧泽洋冷笑:“他再怎么骗你,你把你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他会逼你?”
窗外突然闪过白光,然后传来霹雳轰响,随之倾盆大雨泼下来,蒋静红吓得一哆嗦,小心地看向蒙建国的尸体处,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蒋静红颤声道:“他骗我跟他结婚,说能帮我治病,我才同意他的。”
欧泽洋:“同性恋是病这种事情他信也就算了,你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居然相信这种鬼话吗?”
蒋静红惨笑:“十年前的我,哪知道这么多……我就是告诉了他我是同性恋,他才非娶我不可。”
欧泽洋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蒋静红:“你以为我没有告诉过他吗,当年他当着我们两家人的面前要我嫁给他,我爸妈一向都喜欢他,我也不敢违逆,只能在两人单独的时候告诉他我喜欢的是女孩子,可是他却说这是病,说嫁给他之后他能帮我治好,我那时哪懂这么多,就信了。”
欧泽洋从来没有听到蒙建国说起这些事情,他回想了一下,蒙建国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向自己隐瞒着许多事情。
可是欧泽洋仍然质疑道:“就算你当时不知道跟他结婚了,可是这么久以来你自己也意识到了吧,为什么不跟他说清楚?”
“你以为我没有说吗?”蒋静红抽泣着,“我和蒙建国自幼一同长大,结婚后的早些年我都十分信任他,自己心里的感觉全都老老实实告诉他了……”
蒋静红说到这里又大哭起来:“我想离婚啊我真的好想离婚啊……可是军婚要离是会犯法的,我给他生了蒙烽之后仍然没有办法去喜欢他,后来他就带着我去治病。”
欧泽洋听着蒋静红的讲述只觉得手心冰凉,他道:“治病,是怎么治的?”欧泽洋隐隐察觉到蒋静红与蒙建国矛盾的爆发点,他需要蒋静红自己的确认。
“你是医生。”蒋静红面容枯槁,“这方面的多多少少会听说一些吧,还我要再讲一遍吗?”
欧泽洋:“就算治病是错的,他也没有把你怎么样,你至于天天盼着他死?”
蒋静红凄凉地说:“我被他抓到医院里电疗的时候,怎么见不到他可怜我?”
欧泽洋的脑海里顿时像被闷雷劈过了一道。
“我也不清楚,反正妈妈每个星期都会被爸爸逼着去一次医院做治疗,每次回来脸都好白好白,连站都站不稳。”
“以前爸爸是两天就回来陪妈妈去一次,后来就是一周去一次了。”
蒙烽的话突然浮现在欧泽洋的脑海中回响,他突然觉得所有的事情如山一般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蒋静红语气冰凉地说:“我的确是天天盼着他死,不止这回,上次九八抗洪时我也多么希望他被大水冲走永远都不回来……就算他平时对我再关心体贴,只要想到不管我如何苦苦哀求,他都要将我绑在电椅上,让电流走过我的全身……”
蒋静红搓了搓手臂不寒而粟:“我大小便都失禁在椅子上,生不如死,而他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恨他,恨不得让他死,并且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124.离婚
欧泽洋事先在心里千思百转,却仍然没有想到蒙建国活着的时候居然会对蒋静红做出这些事情来,一时间居然忘了怎么应对。
蒋静红想到从前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又痛苦起来:“十年啊,整整十多年啊,我都是在这样的日子中度过的,你能想象地到这是怎样一种非人的生活吗?”
欧泽洋终于明白蒋静红那发自内心的疯狂仇恨从何而来。“所以你一定要杀了他才够解恨吗?”欧泽洋问道,“你之前不是已经闹过离婚吗,为什么又不离了?”
“离婚?”蒋静红摇头苦笑道,“你说的是四年前左右的事情吧。没错,那时我的确在跟建国哥闹离婚,我很久之前就已经不能忍受再跟他一起生活了,正好那时听说荷兰即将开放同性结婚,就想跟建国哥把婚离了……”
欧泽洋:“既然你已经决定要离婚了为什么又放弃?”
蒋静红抽了抽鼻涕,说:“你觉得军婚是这么好离的吗?他对我除了做过电疗以外并没有其他的过错,我只要一说离婚那些军委里的人就纷纷来给我做工作,说蒙建国在部队里忙,叫我体谅他,多忍得住寂寞。”蒋静红说到这里都笑了,“我哪里是寂寞,根本就是憎恨他!我又不可能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闹得沸沸扬扬,于是最后也只能就此打住了。”
雨声渐大,击打在窗户上笃笃地响,有的房间的窗户没关紧,风吹起来噶吱噶吱响,旁边又躺着一具冰凉的尸体,一股恐怖感弥漫开来。
欧泽洋听了蒋静红的陈述后终于明白过来:“你这些年拼命地花掉蒙建国的钱,就是想让他觉得你不可理喻又无知任性,想要跟你离婚吗?”
蒋静红不说话,欧泽洋嘴里却不是滋味,蒋静红大手大脚地花蒙建国的钱非但没有让对方产生厌恶感,反而使蒙建国以为两人的感情有了转机,更加热切地对待蒋静红。
“后来又过了两三年,我发现这日子过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我开始祈祷建国哥有一天死了就好了,不管是天灾人祸,只要让他死了,我什么都能答应。”蒋静红脸上浮现出一丝诡笑,喃喃道,“真是苍天有眼,机会终于来了。”
欧泽洋板着脸道:“你说的是非典?这种病十分易传染,你就不怕你自己也患上?”
蒋静红冷嘲:“我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和他一起感染上,同归于尽,不过我已经说了,苍天有眼,死的终究是他。”
欧泽洋看着沙发上瘫坐着的蒋静红,只觉得她疯了。
蒋静红仿佛炫耀着自己的战功一般说:“前几天,我从新闻和报纸上看到最近这个病传染起来,市的已经有好几处都报道了有人被传染,我就存着侥幸的心理,告诉蒙建国我想吃那个地方的零食,非要他亲自去买给我不可,呵……然后他果真就去了。”
欧泽洋听着蒋静红的叙述,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蒋静红道:“他后来提着东西回来之前我就戴上了口罩,他还问我为什么在家里戴口罩,我怎么可能告诉他,就说刚才在家里打扫卫生来着,他就信了,真是个白痴。”
“果然他回来不久就说自己开始头晕,而且全身发热,我当然就知道他肯定被传染了,就说是刚才在外面跑受凉了,让他去床上躺一会儿就好,他想都没想就乖乖去了,我都懒得管他,直接出门打的去了同事那里住了两天,直到今天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他死了,这才回来。”
欧泽洋:“你真不是人……”
“我当然不是人!”蒋静红大笑道,“我怎么会是人?蒙建国折磨了我十多年,我早就不是人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蒋静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是没见过蒙建国那个贱样,当年他儿子肛瘘,天天脓水流个不停,又疼又痒,几乎每晚都是哭累了直到天发白了才睡过去的,蒙建国就去舔他儿子的屁眼,把脓水舔掉了才没有那么难受,这事说起来就让人感到无比恶心!从那以后他就算只是碰了我一根手指头,我连隔夜饭都想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