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干练的话配上不苟言笑的脸，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静静扫视着座下的每个人，似在等他们回答。
李想第一个反应过来，放弃了对面的何西玮，拽着身边老张的袖子忙不迭地点头：“嗯，嗯。欢迎古总。有古总在，咱们北京分公司今年一定能大展宏图、再创辉煌！”
老张也结巴着附和道：“没，没错。咱们一定能，成！”
古辰轻轻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何西玮。何西玮看着他机械地点点头：“成。”
一副还没从神游中清醒的样子。
李想眼中只差没有喷出火，活活烧死对面那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搭档。古辰却不在意，转过头继续说道：“下面我把大家的工作职责和今年要完成的任务重新分配一下，有问题的等我说完在再问。”
说罢他脱去西装外套，挽起白色衬衣的袖子露出干净清瘦的手臂开始在白板上画图。他神态平静，语气平缓，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优雅得体。反观何西玮却是一副心不在焉、坐立不安的样子。想想自己昨天在出租车里对着电话一通乱吼，何西玮只觉眼前一黑，连前途也一起黑了。
正懊恼间，古辰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何西玮，你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何西玮一怔，对面李想和老张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轮番着在他脸上扫射。灼灼的目光烫的何西玮面皮发热，开口说话时舌头都变得不利索：“没，没有，了。”
“好。”古辰点头：“下班之后大家一起聚餐，想吃什么你们自己订吧。”
李想正要响应，又想了想，犹豫着问：“古总，我们能带设计部一起吗？人多热闹，也有利于增进部门关系。”
“可以。”古辰拿起外套，利落地打开门离开了。
李想长吁一口气，转头恶狠狠地看向何西玮，冲天的怨气隔着一张桌子直扑过去：“何西玮！你搞什么呢！”
何西玮缓缓转过头，目光呆滞，神情呆板：“我想我可能要辞职了……”
下班后，公司的人陆续离开，何西玮蹑手蹑脚地来到古辰办公室外。他先是趴在门上静静听了一会，然后犹豫着伸出手，几番要敲下去却又适时停下。
回过头，李想和老张躲在拐弯处呲牙咧嘴地比划着要他赶紧敲门。
何西玮心里沉沉一叹，鼓起勇气正要敲门，却听里面的人朗声叫到：“进来吧。”
门应声打开，何西玮讪讪地放下手，堆起一脸灿烂的笑：“古总，下班了，您是跟我们一起还是……”
古辰头也没抬：“你们先去吧。我手上还有事，晚点过去。”
“诶，好。”何西玮闻言立马关上门，转过头正好碰上李想和老张凑上来的脸，两个人绑架似地把何西玮架到一边。
“怎么样怎么样，他说什么？”李想迫不及待地问：“他跟我们一起吗？”
“不，他说他手上有事，让我们先过去。”何西玮懒懒地回道。
“哎，好吧。”李想面上浮起一丝失望：“你跟他说我们订的哪里了吗？”
何西玮一怔，李想眉头一蹙，一旁老张见状不妙，立刻开口：“没，没事，反正就在楼下。”
“何——西——玮！”李想咬牙切齿地叫着他的名字：“你再这样，神仙都救不了你！”
何西玮不以为意地一吸鼻子：“首先你得有神仙……”
泛利大厦的一层就是钱柜，偌大的包厢里放着震耳欲聋的舞曲，李想带着一群设计部的小伙子们疯狂的扭动着腰身。
一旁柔软宽大的沙发上，何西玮无精打采地趴在上面，眼睛睨着舞池里群魔乱舞的人影，昏昏欲睡。
老张不知从哪里摸过来，笑吟吟地凑到何西玮耳边大声吼着：“李想让你，去问问，头儿，下来！”
何西玮眼皮都不抬，闷声回道：“他一会就下来了。”
老张摇摇头，使劲推着他的胳膊：“多，多好的机……会！”
何西玮起先不解，待反应过来后整个人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大力地拍着老张的肩膀连声赞叹：“老张，你深得我真传，出柜之日不久矣！”
老张面上涨的通红，原本就不利索的嘴巴更是蹦着往外吐字：“臭，臭小，子……我，说，道歉！”
“道歉？”何西玮眨眨眼睛，这才明白过来。然后往沙发上一靠，低声说：“不去，我又没做错什么。谁知道那是他啊，不知者无罪，我不去。”
老张急的直晃他胳膊，只差把人拽出去：“想想，你，你，妈妈！”
简单直白的提醒正中何西玮软肋，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拍老张的胳膊：“别说了，我去。”
电梯缓缓向上升着，明亮的电梯里何西玮静静看着玻璃门中倒映的自己。简短的头发、白净的皮肤、温和秀气的五官，宽松的套头衫罩着小小的身体，下面是一条水洗的牛仔裤，再下面一双棕色的休闲鞋。
想想古辰那一套高端大气的西装革履，再看着眼前自己这一身破落户的形象，何西玮自嘲地笑笑，眼睛弯的比嘴角还厉害。
“活该你长了一副主动道歉的脸。”
说完心里极为不舒服，眼看着嘴角像下塌欲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连忙晃晃脑袋，努力平复心情。
再抬头，笑的坦然从容。
“大丈夫能屈能伸，老子脸皮厚着呢，怕啥？”
第23章第二十三章
随着叮一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何西玮从自我陶醉里醒来，左右看了一下，犹豫着走出电梯。
公司早已人去屋空，偌大的办公区四下一片漆黑寂静。何西玮穿过大厅拐进走道，一眼就看到古辰的办公室里亮着灯，门开了一条小缝隙，泻出一丝光线笔直地投在地毯上。
何西玮停下脚步，心里做着激烈地挣扎。平日里他极少与人起纷争，总是能过就过，所以道歉这种事他很少去做。
昨天在机场也许是因为他出差了一周精疲力尽想尽快回去休息，也或许是古辰那一脸冷漠激起他争夺的心，要搁平时也就随他去了……但无论怎样事情还是发生了，这难得一次的争执带给他的后果就是对方是他的上司，他现在要去给上司道歉。
“真倒霉！”何西玮站在古辰办公室门外，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手刚触上门把手，门突然向后打开，一张英俊冷漠的脸登时将他的视线塞满。
“你再不进来，我就要给保卫科打电话了。”那人看着他平静地说。
何西玮眨眨眼，不明所以：“为，为什么？”
古辰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向自己的办公桌走去：“这么黑的晚上，有个不明身份的人一直在我的办公室外徘徊，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手里有没有带什么武器？”
何西玮想也想没想，脱口就道：“怎么会呢，公司大门的安防用的是指纹仪，外人进不来的。”
古辰坐回他舒适宽大的办公椅上，向后靠在椅背上，斜眼睨着何西玮一脸讥讽：“是啊，外人是进不来。就怕有内人心思不正，蓄意作乱什么的。防不胜防。”
话刚说完，他惊觉自己某个词用的极为不妥，于是立刻直起身子埋进桌前的文件里继续工作。留下犹自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何西玮，因为他那声“内人”激得脸红心跳。
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何西玮甩甩头，撇来某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那个……什么……”
“该死，这张嘴是怎么了！怎么一面对这个人就开始结巴！难道是跟老张混太久了吗？！”何西玮在心里暗骂，只差抬手抽自己嘴巴：“你给老子挣点气啊，咱输人不输阵！”
那边古辰完全不理会，安静地有条不紊地忙着手头的事情，也不抬头看他。
何西玮平复了一会，又道：“古总，您，什么时候下去唱，歌？”
古辰还是不答话。
何西玮想了想，继续道：“大家都在下面等着您呢。”
古辰这才抬起头，却又是扫了他一眼，低下头一边忙着一边回道：“你们玩吧，我不擅长这个。”
何西玮努力控制住转身要走的冲动，堆起一脸热情的笑，十分真诚地说：“那怎么成呢，今晚主要就是为您接风洗尘的，您要是不来那多扫兴啊！”
舌头不打结，话也就说的流利多了。何西玮上下嘴皮一碰，游说之词便如打开阀门的水，关都关不住。
“古总，听说您是从总部过来的。总部那边应该经常有各种各样的聚会吧，您要说不擅长那可太谦虚了。”
“古总，难得大家有个机会一起聚聚，吃饭喝酒唱歌聊天，不也是一种放松吗？何况这都周末了，有什么事儿也得周一才能定啊。”
见古辰还是不回应，何西玮只得拉下脸摆出一副极其苦闷的样子沉痛地说道：“古总您不知道，设计部平时嫌咱们创意部人少力量小，隔三差五就来挑毛病找茬。他们人多，闹起情绪来压都压不住，说的话甭提多难听了。现在咱们部门有您来坐阵，还是从总部来的，多风光啊。所以李想才故意把那群设计部的都叫来，就是希望您趁此机会一整雄风，让创意部从此抬头挺胸，扬眉吐气！”
古辰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向何西玮。明亮的灯光下，那张俊朗不带任何喜怒的脸因为认真专注而附上一层淡淡的柔和。
“何西玮。”看着面前因为自己的过分专注而有些手足无措的人，古辰缓缓开口：“直到刚才我还在以为昨天我见到的那个人不是你。”
何西玮面色一黑，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时又听古辰不咸不淡地继续说道：“你们放心吧，从明天起设计部会并到创意部，再没有人会来找你们的茬了。”
一句话惊的何西玮目瞪口呆，设计部十几个人全部并过来，那创意部以后也算公司的大部门了。
只是这真的可行吗？
然而古辰的表情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坐在宽大优质真皮座椅上的男人面色从容，眼神坚定，透着说一不二的霸气风范。
古辰看他一时无话，便从皮包中取出一张金色的卡，在桌子上轻轻一推“好了，这下你们可以放心去玩了。我不喜欢那种地方，就不去了。这是我的卡，你拿去付账用，没有密码。”
何西玮走过去拿起卡，看看古辰又看看卡，想说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古辰也不看他，继续低头忙着公事。何西玮知趣地收起卡，转身要走想想又停住，犹豫着回头。
“那个，谢谢……还有，对—”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让何西玮刚刚积起的勇气瞬间崩塌，在古辰略带奇怪的目光下讪讪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的是医院的号码。
何西玮面色一沉，刚按下接听键那头立刻传来小护士急切地声音：“何西玮快来医院！你妈妈突然呕血，现在正在抢救！快呀！”
电话紧接着被挂断，冰冷的嘟嘟声回荡在整个办公室里。来不及思考和解释，何西玮放下金卡作势就往外跑，却被一双手用力地扯回来：“这个时间不好打车，我送你过去。”
周末的晚上，街上行人也比平时多的多。古辰熟练的开着车在车流和人流中穿梭，抄最近的路往医院赶。副驾驶上的何西玮皱着眉一言不发，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绷起的青筋似要破皮而出。
古辰斜眼看了他一眼，也没什么继续开车。
电话再次响起，激得何西玮一个激灵。他胡乱地翻着衣服口袋掏出手机，来电显示的是李想的名字。
那头振聋发聩的DJ舞曲加上李想高亢却明显破音的嗓子简直如魔音灌耳：“喂，何西玮，你把头儿拐哪里去了？！”
然后没等这边人作答，那边又迫不及待地扯起嗓子吼道：“我说你别着急也别乱来。日子还长，古总他跑不了！你——”
“何西玮的母亲出了状况，我们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古辰看着何西玮烦躁的要挂电话，急忙从他手上夺过电话，一本正经地回道。
再然后那头沉默了好久，紧接着音乐也停下来，李想的声音再度响起，由粗暴的嘶吼转变成温柔的焦躁：“古，古总，怎么回事？何西玮的妈妈怎么了？那个，我们一起过去吧？”
古辰转头看向何西玮，何西玮无力地冲他摇摇头。
“不用，我们马上就到了。”
李想小声哦了一声：“我们都开机等着，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打电话。何西玮有我和老张的号码。”
“好。”古辰淡淡回应，挂断电话后把手机递给何西玮，也不看他。何西玮心情复杂地接过手机，讷讷地说：“她刚才的意思是，她指的是——”
“到了。”古辰猛地停车，同时副驾驶上的人立刻跳起来打开车门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晚上的住院部比平时都要安静，何西玮顾不得等电梯，一路连跑带爬上了7层。一身粉衣的小护士见了他急急迎上去：“你妈妈已经转移到重症监护室了，快过去吧。”
何西玮喉咙里一阵火烧火燎地疼，拱拱手当感谢又直冲监护室跑去，刚到门前就跟主治医生撞了个满怀，何西玮腿一软差点顺势跪下：“医生，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主治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专家，闻言沉沉叹口气：“病人的病情突然恶化，脑中有血瘤溢血。经过我们抢救只是暂时脱离危险，还需进一步观察。”
何西玮鼻头一酸，眼泪瞬时充满眼眶，抓着老专家的手慢慢放开，咬着牙退到一边靠墙倚着。
老专家给何西玮的母亲治了四年病，极少见他如此消沉，便拍着他的胳膊好言安慰道：“你母亲的病你也清楚，突发的情况很多……我们能做也只是尽力抢救……”
何西玮木然地点点头，隐忍着心里翻江倒海地痛苦艰难地道了一声谢。老专家摇摇头，再不多说，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缓步离开。
古辰赶到的时候何西玮正蹲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过道里。他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七五，衣着朴素加上一头碎碎的短发，像极了一个懵懂无措的孩子。
听到他的声音，何西玮茫然抬起头看过来，眼中一片云雾。
古辰一时怔住，犹豫片刻后走到他的面前，抬头看看房门上重症监护的牌子又低头看看他微微红肿的眼睛，沉吟着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明天再过来。”
何西玮看着他，摇摇头。
古辰眉头一皱：“你今晚守在这也没用，人既然在里面就是暂时脱离危险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也有精神过来照顾。”
语气里不容置疑的命令让何西玮有一瞬间的恍惚，居然顺从地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空旷的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古辰把车窗撤下，丝丝凉风吹进来，轻柔地撩拨着何西玮额前的碎发。
副驾上，何西玮浑身疲软地靠在背椅上木然地看着外面。
“我妈得了脑血栓，四年了。”他突然开口，身子却没动。一旁的古辰安静地开车，一言不发。
“四年前，我打听到北京这家医院治疗心脑血管病最好，就带她来看病……结果来了就再没走。”何西玮调整坐姿，重新靠在座位上，眼睛依旧望着窗外：“四年里她病情反反复复，光病危通知单都不知道下了多少……最严重的时候，医生从手术室里让护士传话给我去准备后事……但她最后还是挺过来了……我妈带着我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只要她还想活下去，我就会尽我所有努力帮助她……我一定要帮助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