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通天心道:“若真如这和尚所说,我岂非白来一趟,这可万万不行,我须得借着此机杀死这小魔头,扬名立万才好。”他拉高了声音,开口说道:“大家莫要被他花言巧语欺骗,且不管他此言是真是假,这陆商鸣已自认魔教教主,定然做了不少恶事,我等若不齐心一致将他击杀,今后必成大患。”
众人听他言之有理,又尽皆附和。
道慧不善言辞,此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只叫着:“你们……冲我来吧!”他作势要战,身旁的陆商鸣却冷笑三声,场上剑拔弩张,登时安静下来,只听他缓缓说道:“道慧所言尔等大可不信,只是你们若想做金人的走狗,那便尽管动手。”
他冷眼一瞥圆苦,“久闻圆苦精通偏花七星拳与阿罗汉神功,武功天下第一,我斗胆请你赐教。”
陆商鸣心性倨傲,尽管盛怒之下,想将这张通天等人统统杀死,可心下却只愿与真正值得交手之人比试。
圆苦叹道:“既然陆教主一心抗金,老衲又岂能与你为敌,阿弥陀佛。”
张通天道:“圆苦你怎么也听信这小子的假话,他若真有心与金狗为敌,为何还偷偷摸摸躲在少林,定是要行甚么苟且之事。”
在场的武林豪杰皆受过六合圣教的迫害,心中本就满是仇恨,此刻听了张通天的言语,哪里还会再去深究,个个激愤难当,叫骂之声几乎要将大雄宝殿掀翻了去,恨不能一起冲上前将陆商鸣乱刀砍死。
圆苦眼见群情汹涌,兀自不愿动手,只因他佛法精深,一眼便瞧出陆商鸣戾气已消,断然不是为恶之人,可总不能将这等虚无飘渺的猜想说与外人听罢,正两难间,忽闻堂后一人高声叫喊,这声音极是熟悉,他转头一看,来人竟是一直未有下落的道源,心中大喜,笑道:“道源,你没事就好。”
道源一点头,忽的指着陆商鸣骂道:“方丈师祖,就是他!”
圆苦问:“甚么?”
道源说道:“就是他闯入藏经阁中偷盗经书,还出手将弟子打伤。”
众人一片哗然,张通天笑道:“圆苦,想不到少林寺竟是这么个任人来去之处,不如让我也去藏经阁中瞧瞧可好?”
金刀门吕万道:“既然这魔头犯下这等罪孽,圆苦大师自然应当为武林除害才是。”
圆苦见道源不似说谎,当下上前一步,冲陆商鸣双手合十,“陆施主,请。”
陆商鸣见他稳稳地摆出一招“朝山拜佛”,正是罗汉拳中的起手招式,虽知圆苦是不愿以大欺小,是以先让了一招,却仍不禁怒道:“无须这般客气,尽管出招便是!”
他话音未落,已是一掌拍出,虽说身上伤势未愈,可与高手交手更能让他激发周身潜力,这一掌倒也有往日七成的功力。
圆苦见他掌风凌厉,却是丝毫不惧,握手成拳,脚底使力迎将上去,只见他双拳齐齐推出,飘飘然忽又生出几种变化,虽初看时不过是照着北斗七星的方位变换出招位置与脚下的步法,可依着规律瞧见破绽之时,却又见圆苦猛一使力,好似同时连出七拳,将对手周身上下一统罩住,正是偏花七星拳中的绝技“七星聚会”。
陆商鸣心知若不将他攻势逼退,对这瞅准了方位的七拳毫无挡下的机会,慌忙急速跃开。圆苦的拳头自然跟了过来,谁知拳上的力道经过这须臾间的耽搁,打在陆商鸣身上便好似泥牛入海一般,不禁暗暗惊叹这小友轻功了得之余内力更是深厚,万万不容小觑,当下运起阿罗汉神功,登时满面红光,拳上竟冒出了丝丝的热气。
陆商鸣方才虽堪堪躲过,却也被这圆苦拳风所及,原先的伤口处如同刀割般发疼,全凭着一口气忍了下来,向对手胸口呼呼地拍出三掌,他此刻已用上了八荒心经中的运气法门,掌风冰冷刺骨,寒入骨髓,便连在旁观战之人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圆苦首当其冲,自然顿觉有寒气直窜而入,手肘脚踝处如有芒刺在身。陆商鸣暗暗欣喜,这老儿终究是年纪大了,怎么忍得了这等阴寒之气,当下又劈出一掌。
却见圆苦他竟将胸前空当完全露了出来,陆商鸣不禁心想自己这掌若是打在上头,圆苦定必身死当场,心中善念一动,生生将掌上功力撤去几分。
谁知手掌甫一碰触圆苦袈裟之上,便觉对方内力早已集聚于此,手掌便好似打在了坚硬的石块上头一般,不仅不能伤他半分,还会被他内力反震,不由于心底惊道:“倘若我方才真用力劈下掌去,恐怕这只手就得折啦。”
可陆商鸣又哪里晓得,圆苦已是拿出了自家性命做赌注,赌的便是陆商鸣心存善念,否则圆苦就算挡下此掌,可他已是将周身功力汇于一处,那掌上的寒气侵入骨髓,顿时便会发作,走入各大要穴之中,怕是命不久矣。
“阿弥陀佛。”见陆商鸣果真手下留情,圆苦心有所感,不由地道了句佛号。
陆商鸣心高气傲,还道是自己疏忽了半招,自然大有不甘,向后疾退两步,待手掌上的酥麻感消退了几分,忽的长袖一拂,那供奉在佛像之前的蜡烛尽皆飞入空中,烛芯上的火焰在一瞬间被他掌力波及,好似魔术一般竟被冻成了冰块,整排蜡烛如同带有锋利刀刃的暗器似的,径直往圆苦身前掠去。
圆苦伸展双臂,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弧,只见那蜡烛受他内力一催,寒冰立时化去,蜡烛亦恍如活物一般悬浮在半空之中,微微晃动,更叫人称奇的是,那烛芯上竟又燃起了火苗,而火苗并未左摇右摆,足见圆苦功力之深厚已达天人之境。
陆商鸣暴喝一声,掌上真气迸射而出,若非他掌力雄浑,出招极快,那火苗也断然不会再次于须臾间化作冰块。
蜡烛在头顶上漂移不定,又是这般忽明忽暗,难以捉摸,在旁观战的众人瞧得眼花缭乱,哪里还有闲情说话,场上只余下二人的打斗之声,见得精妙之处,才忍不住齐声叫一句“好”,似乎已将陆商鸣的身份给忘记得一干二净。
“二位快快住手!”忽的一道人影闪过,众人还未看清来人的模样,却见半空中银光一闪,一把长剑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在使用者的内力催动之下连出数道剑气。那些蜡烛被剑气所击,尽皆断裂开来,原本的胶着状态土崩瓦解。
可圆苦与陆商鸣的力道却丝毫未有撤去,通通打在了长剑之上,须知他二人内力何等高深,这把普普通通的铁剑又哪里撑得住这般的攻击,只在眨眼间便被挤压成了一团废铁,落下地去。
不过也正因为有这把剑这么一搅和,陆商鸣与圆苦掌中原本没有去处的真气尽皆用了出去,此刻皆是后退两步,立在原地,将目光转向那来人的身上。
“他?”陆商鸣与道慧分明认得,这用剑之人正是前日恬不知耻,厚着脸皮把饭菜吃尽的老头。
人群中忽有几名女子齐声叫道:“这是本门的散花八剑!”。
57.诬陷
一直站在方慈身后的道源见了老者忽然上前两步,口中叫道:“恩公!”
那老者道:“我不是你的恩公,他才是。”他说着便冲陆商鸣努了努嘴。
道源奇道:“这怎么可能?是这个魔头打伤了我!”
老者道:“这我不知,我只知道这位小朋友为了救你可吃了不少苦头。”
道源一时间想不明白,偷偷瞧了陆商鸣几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圆苦见这位老施主免去了几分少林寺藏污纳垢的骂名,心下感激,行了佛礼道:“阁下不知是绣云剑庄哪位高人,今日光临敝寺,实在是老衲之福。”
众人却仍是大惑不解,只因江湖上人人皆知绣云剑庄庄主擅使“散花八剑”,可一等一的大美人怎么是这么个糟老头?抑或是绣云剑庄中另有高人?众人齐齐向绣云剑庄的弟子那边瞧去,却见她们亦是皱着眉头,好似根本不认得眼前这个老头儿。
张通天见这老头衣着破烂,举止古怪,又见那些绣云剑庄的弟子的模样分明是不认得他,当下笑道:“这是哪里来的老儿,如此胆大妄为,不仅冒充绣云剑庄的人,还要替那魔头辩护,也不知安的甚么心思。”
他忽觉双腿一凉,急忙低头一看,竟是被人用剑割去了半条裤子,两条腿正光溜溜地露在外头,他大惊之下,慌忙向后退去,海沙帮的弟子连忙簇拥着将他挡在身后。
诸位英雄好汉眼见此景,忍不住爆发出阵阵笑声,张通天羞愧难当,哪里还敢再多说半句。
陆商鸣心知定是这老头动的手,不禁暗忖道:“他倒是有趣的紧,不过先前我竟丝毫未察觉他身怀武功,想来不仅是我当时重伤在身,这人的功力也绝不在我之下。”
金刀门吕万上前拜道:“老前辈武功高强,在下着实仰慕,只是不知老前辈是何门何派的高手,竟然会使这‘散花八剑’。”他嘴上说得客气,可听者自然会想到这老头说不定是从绣云剑庄偷学了武功,有的已忍不住发出鄙夷之声。
老者哈哈一笑,忽的伸手在脸上一抹,竟露出一张极其俏丽的脸蛋儿来,众人无不纷纷愕然,想不到一个满面皱纹的糟老头子顷刻间便成了个姿容清雅的女子,而这女子此刻虽是身着乞丐衣裳,笑将起来,却丝毫掩不住她仙子般的容貌与气度。
“师父!”绣云剑庄的女子喜不自胜,尽皆快步上前,对着这美丽女子盈盈下拜。
圆苦登时了然,又行礼道:“原来是凌庄主,失敬失敬。”
扮成老头的凌瑶仙笑道:“我本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怎奈有人在此冤枉好人,这才忍耐不住现身,唐突了方丈,还请方丈见谅。”
圆苦道:“有凌庄主在此,相信此事当可安然解决。”
凌瑶仙走近了陆商鸣,望着他说道:“我凌瑶仙可以作证,这位小友绝非恶人。”
道慧兀自呆呆地望着凌瑶仙出神,待圆苦咳嗽了一声,这才晃过神来,忽然叫道:“我明白了,那日在龙游城中打跑完颜新存的也是凌庄主你罢。”
凌瑶仙摇头苦笑,“看来我这易容术是白学了,只消一动手,自然就会被人认了出来。”
在场的江湖人士兀自心神激荡不已,早听闻凌瑶仙庄主美若天仙,可她终究是一派宗师,年纪怎么说也不小了,谁知今日亲眼瞧见,若非那超然脱俗的气度,单瞧相貌竟仍如同少女一般。
不过听凌瑶仙这么说来,陆商鸣确是与金狗作对的好汉子,道慧所说相助张大人一事也不似作假。众人不禁犯起了嘀咕,这陆商鸣究竟是好是坏,该不该杀?
绣云剑庄的弟子问道:“庄主,这位魔……真的是好人么?”
凌瑶仙一点头,忽的高声叫道:“绣云剑庄弟子听令,决不可与陆商鸣为敌,如有违者,当按门规处置!”
圆苦见众人听了凌庄主的言语,杀意已然去了大半,便道:“既然陆教主为大宋驱逐金狗,是一等一的汉子,诸位英雄就瞧在老衲的面上莫再计较,用膳之后便下山去罢。”
这些江湖人士虽对陆商鸣毫无好感,可见他与金狗为敌,又自问并未与他接下甚么深仇大恨,自然怒气消退,不再想要动手,吵嚷着便欲离去。
“善哉善哉。”圆苦心下宽慰,正要去让道慧重归门下,忽听堂外脚步声急,有一弟子正匆匆忙忙地往这里赶来,见他神色紧张,不由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弟子回道:“禀告方丈,外头来了一队官兵,已经到了殿门口啦。”
众人闻言无不心惊,尽皆猜测是那金兵来了,个个惴惴不安,暗骂这金狗无耻至极,竟乘机来这么一出。
圆苦最是沉稳,当下往殿外走去,他生性仁慈,自然是要挡在众人前头,怎会任由金兵胡来?
谁知那队官兵脚步甚快,此时已踏进殿来,在场之人齐齐望去,有见识的立时说道:“这是宋兵的装束!”众人闻言,这才心下稍安。
为首的年轻人身着将袍,英气逼人,赫赫生风,叫人心生好感,待他穿过人群,走到堂前,陆商鸣等人才瞧清他的模样。
“是你!”祝青河顿时捏紧了拳头,再见此人,他的胸口如遭重击,怒火攻心之余却又有一丝令他自己都万分鄙夷的喜悦。
陆商鸣奇道:“徐之轩?”他想起祝青河昨日所述,不禁冷眼相对。
徐之轩一眼便瞧见了祝青河,不由地向他走了几步,忽又好似想起了甚么,停了下来,双目移去了别处。
圆苦在旁行礼道:“不知将军因何事光临敝寺?”
徐之轩道:“方丈有礼了,在下并无军职,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一个人而已。”
圆苦问:“何人?”
徐之轩一指陆商鸣,朗声道:“他!”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此人连同这个和尚一起杀害了张浚张大人!”
他有意拉高了声音,在场之人尽皆哗然。
祝青河按捺不住,厉声骂道:“是你,明明是你害死了张大人,那日在林子里的事我都瞧见了!”
徐之轩与他四目相对,慌忙将眼神望向地下,心里更是一团乱麻,脑子里不禁回想起那日杀死张浚之后的情景。
就好像第一次替父亲杀死政敌,面对张浚死不瞑目的模样,他握剑的手不住颤抖,耳边尽是父亲责骂的声音。
“杀个人而已,有甚么好害怕的!张浚他罔顾太上皇之意,纯粹是自己找死。”
徐之轩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人是自己杀的,任何对张大人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汤思退从未见儿子这般伤心,不由心念一动,叹道:“张浚已死,再没有人能动为父宰相的位子。好吧,你不用再隐姓埋名,从今日起,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当朝宰相之子,将来为父会为你谋个一官半职,也好对你母亲有个交待。”
好似二十年的委屈忽然在一刻间释放出来一般,徐之轩再也控制不住,哭倒在地:“爹,爹,儿子终于能唤您一声爹爹啦。”
汤思退见状亦是老泪纵横,连忙将他扶起,“之轩,你一直都是爹的好儿子,爹有今天,你的功劳不小啊。”
能够不再刻意隐瞒身份,徐之轩心中欢喜的很,本想着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当可与祝青河坦然相对,不会再有半点隐瞒,谁知父亲却忽然问道:“对了,为父听闻张浚身边有几位高手相助,可有此事?”
徐之轩点头道:“确有此事不假。”
汤思退思忖一阵,说道:“他们一日不除,为父便心下不安。”
徐之轩深恐父亲对祝青河下手,急于撇清他的关系,主动说道:“那帮忙的高手共有两人,一个是六合圣教中人,另一人是个少林弟子。”
汤思退讶然道:“六合圣教怎么和少林的混在一起,当真奇怪。”
徐之轩道:“他二人武功高强,恐怕不易对付。”
汤思退默然不语,沉吟半晌方道:“力取不得,那便智取,你这就带精兵连夜赶上少林,告诉方丈张浚是被他二人害死,凭为父这宰相之名,方丈定然不会无动于衷,到时候自然有人替为父动手。”
徐之轩对陆道二人并无恶意,忙道:“此计会否太过……”
“你是想说为父太过残忍?”汤思退慨然长叹,“你知道为父这宰相之位得来不易,而只有为父坐得久了,大宋方能国富民强。你难道忍心眼见大宋朝政落入女干人手中么?”他见徐之轩毫无反应,又道:“张浚是我们所杀,他日若是追查起来,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爹被女干党害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