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骆迁飞身从后头的车里跳出,却看不到异样,马匹一会儿又静了下来,只是不断踏着蹄,暮色之中周遭别无其他。
骆迁正要回话,南宫苍敖在边上往后指了指,“等等,找个人去看看地上。”
鹰啸盟的人是惯于做这类事的,有人下了马来,上前俯身查看,有一个黑色物体,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君湛然坐在马车里,坐的时间久了,此刻正放松身体靠在椅垫上,忽然听见一声惊呼,“盟主!!”
鹰啸盟的夜枭可不是身娇体弱的女子,见惯了各种血型恐怖的场面,早已习惯各种景象,但如今这声音听来却充满惊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骆迁似乎也看到了什么,也是一声惊喊,“楼主,这是……”
君湛然闻言挑开车帘,日色西沉,地上被涂抹了一层微红,在那微微的红光之下,有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快速的移动,从各处爬了出来,覆有黑色绒毛的身上也被那落霞映上一片红光,散发着诡异的色泽。
那竟是成千上百只手掌般硕大的蜘蛛,足上还有绒毛,成群的蜘蛛如潮水般不知从何处涌来,形如一片黑色的云,黑压压的接近,在石子路上走过,发出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哪里来的蜘蛛?!”肖虎探头张望,暗暗觉得不妙,“难道真像查戾说的……”
“这东西也许有毒!”骆迁用脚踢开爬上足面的黑色蜘蛛,往后跳开,马匹受到惊吓,嘶鸣不已,包括鹰啸盟的坐骑在内,所有马匹都开始不断踢着马蹄,在地上慌乱踩踏,躲避蜘蛛的袭击。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马嘶鸣着倒在地上,随即很快便有大批蜘蛛爬上它的身体,射出毒液,开始噬咬,不消片刻,那匹马竟成了一具骨架!
在眼前出现的这一幕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众人骇然,纷纷拿起手中武器砍杀它们,但一时间哪里杀的尽,蜘蛛还是在接近,从地上,到身上……
有人被毒液射到,立刻便不省人事,骆迁眼见如此严重,顾不上解决蜘蛛,“保护楼主!”
几个人围拢在马车周围,将蜘蛛隔绝在外,君湛然皱眉,“都给我让开。”
“可是楼主……你腿脚不便……”肖虎心里着急,说出口的话犯了忌讳,君湛然果然一声冷哼,却笑着看他,“腿脚不便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蜘蛛不止有毒,还是致命之毒,一只蜘蛛爬进马车,他一手挥过,地上便多了一滩稀烂的尸体,随即冷冷一喝,“必定是有人在控制它们,去把那个人找出来!”
“是!”看到他板起脸,肖虎只能领命。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黑色的蜘蛛犹如一团团黑云,看不到消散的迹象,反而好像越杀越多,很多人杀的手软,只看到脚边的蜘蛛尸体越堆越高,涌来的毒虫数量却只多不少。
“你可以应付?”南宫苍敖遥遥问了一句,他在调配人手,安排众人杀退这群出现的十分古怪的毒蜘蛛。
“我废的是腿,不是手。”君湛然在马车内,不见如何动作,在他面前的地上已经堆满了一大片黑色尸体。
此地是将近城镇的大路,官道走的已近尽头,是一大片空地,周围重山包围,肖虎领了命,本该去找幕后操控毒虫之人,无奈地上毒蜘蛛太多,根本就没有办法走出去。
待回过神才赫然发现,他们居然已被毒蛛包围了!触目所及,密密麻麻的毒蛛前赴后继而来,马匹的嘶叫声凄厉,地上顷刻间又多了几句骷髅,被它们所咬的人,不论是雾楼的还是鹰啸盟的,都倒地不省人事。
只片刻功夫,情势竟已变得十分危急,人力如何与成千上万的蜘蛛抗衡,有人扔了一个火折,想点着火将蜘蛛烧了,没想到蜘蛛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竟发狂般的朝眼前人体爬了上去,火苗也点燃衣裳,投火的人只能滚入地上的蜘蛛群,扑灭身上火星。
但如此一来,有更多的人毒蛛发了狂,场面一时失控,分外危急……
“黑寡妇冯清!”南宫苍敖自见到这些毒虫就觉得似曾相识,如今一声喊出,没想到居然有人回答,“总算你还记得我,南宫——”
一个黑衣美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那里,平地之外,靠近城门那头,有一块岩石,她就站在岩石上,黑纱长裙,黑巾在手,皮肤却是雪白,衬上一双鲜艳红唇,说不出的妖娆,亦有几分冷艳。
她无疑很美,却美的诡异,还有几分不祥。
这一声南宫叫的颇有几分哀怨和恨意,君湛然察觉了,叫回肖虎,视线穿过掀起的车帘,投向对面的方向,慢慢说道:“看来,这回不是我们雾楼的债。”
低下头,他手上的金芒已经越来越淡,这是内力消耗的迹象,肖虎不敢提醒,他已看到,楼主自己怎么会不知道,但君湛然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凡是接近车前的毒蜘蛛,都被他一掌拍下。
这是最消耗内力的,君湛然不说,南宫苍敖也有所留意,但此时他面前的是黑寡妇冯清,遮日刀缓缓脱鞘,“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本来说好不再相见,但我想想还是不甘心,有人给我消息,告诉我几时能在哪里找到你,我就来了。”拂了拂鬓边垂下的发,冯清扬起一抹红唇,“从未看到你狼狈的样子,今日我想看看,看你会不会求我……”
看到这个黑寡妇,鹰啸盟的人神情在一瞬间都变得有些微妙,但此时根本无暇分心,只管保住自己性命,要是为了听那几句话而丧命,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而在雾楼之中,除了在抵御和砍杀毒蛛的,只剩下骆迁和肖虎,守在马车近处,肖虎听了这番话,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黑寡妇,听说和她好过的男人都会死在她身上,她练的毒功邪门非常,没想到鹰帅竟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肖虎已然做出了结论,黑寡妇之名,也不算太默默无闻,本是有夫之妇,但据说她的丈夫是被她所害,而后被人告上官府,是鹰啸盟适逢其会,还了她清白。
人虽不是她所杀的,但此后,她倒是经常折磨爱上她的男人,并以此为乐。
黑寡妇冯清……君湛然对着那头哼笑,“没想到你喜欢这一类的女子。”
那边的人回过头来,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是双方情愿,一夜露水而已。”南宫苍敖有时候说什么都很直接,更难得的是他坦然直接的样子并不令人反感,反而叫人喜欢。
至少冯清当时很是喜欢,“南宫苍敖!”她咬着红唇,“你竟敢这么说!还有你当日不告而别,你以为我不会找你麻烦吗?今日,你休想就这么离开!”
遮日刀凌空比了比,南宫苍敖就像没听到她的威胁,“我只问你,是谁告诉你我在此地?”
“我不知道!”干脆的回答,冯清冷笑,“既然你敢离开我,我今日就拿你的人头回去,用你的头颅作我床头装饰!”
竟有男人会主动离开她!简直难以容忍!一声古怪的哨音,所有黑色毒蛛忽然朝着一个目标爬去,那个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南宫苍敖!
“进来!”看出不对,君湛然扬袖一招,南宫苍敖没有迟疑,顷刻间横空掠过,被一只从马车内伸出的手拉了进去。
第三十章:丑婆子
车内摆着各种杂物,好像君湛然总是习惯在身边摆上各种可能需要的东西,或是书画,或是毒经,南宫苍敖甚至在茶几底下看到一本失传已久的五毒真经,茶几上有一个用上好青竹编织的架子,架子就固定在那儿,里面有一盏茶,边上则有一小壶酒,塞着瓶塞。
摇了摇酒壶,还是满的,茶水却已将尽,“你不喝酒?”南宫苍敖进来,不说别的,居然问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茶醒人,酒醉人,”君湛然一指点去,跟着南宫苍敖进来的黑色毒蛛翻倒在地,“这种时候还是清醒点的好。”
“说的不错。”南宫苍敖在他身边坐下,便从他衣上闻到一阵熏了香的味道,马车内的空间并不局促,如同一个小屋,但里面已隔着一个用作茶几的木架,另外还有些毯子之类的杂物,一个人非常宽敞,但再多一个,便稍嫌拥挤。
南宫苍敖身型高大,里面的空间随着他的到来而变得窘迫,只要一转过头,说话的时候就不免贴近,甚至闻到对方呼吸的味道,联想到之前的那个夜晚,两个人都各自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毕竟他们都非喜好男色之人,那时候又是情况特殊。
外面还有惊呼声,惨叫声,冯清的大笑声充满得意,“你也有今天,南宫苍敖!你也有要逃命的一天……”
笑声在黑夜中异常刺耳,一部分蜘蛛盯着南宫苍敖而去,另一部分仍在外面,被毒蛛围困,众人忙着应对,君湛然的马车就在一块空地上,只不过此刻已围满了蜘蛛,在月色之下,整个车身都是黑的,泛起一阵黑幽幽的反光。
“黑寡妇是冲着你来的。”君湛然手上的金芒已淡的几不可见,南宫苍敖朝他一点头,微微探身拍出一掌,“当时我对她也非假意,不过发现她本性并非如我所想,实际上她不过是喜欢那种征服男人的感觉,让人为她倾倒,她便心满意足。”
他对她并非假意,这话南宫苍敖说来居然很认真,“我以为你素来风流。”君湛然趁着他动手,往后靠了靠,开始闭目休息,顺便运功恢复内力。
“那是世人误会,我可要诉苦,说一句真心人难寻。”南宫苍敖一笑,居然还叹了口气,“我对她们一向认真,可叹每次深交之后都发现对方并非我所想要,若要为此说我风流我也无话可说,却也不知该怪如今那些美人都矫饰太过,还是怪我眼神太利,看的太清。”
“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君湛然徐徐的说,声音倦倦的,“有你动手,想必眼下我可以不必担心那些毒蛛了。”
“那是自然。”衣摆一动,一只黑色蜘蛛无声无息的爬了进来,南宫苍敖又一掌挥出,将它杀了,“你又如何?”
“什么如何?”君湛然淡淡回答,“女人?”
“正是女人。”在此时此刻,此种情况下谈女人,可能也只有南宫苍敖这样的人做的出来,君湛然古怪的一笑,“这个问题我不想谈。”
为何说这笑容古怪,只因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笑,有些惨然,有些惋惜似的遗憾,更有一些说不明白的空虚,仿佛在一瞬间,他的心思忽然飘去了远处。
南宫苍敖没有再问下去,但心里已经把他的这个笑,这句话,和肖虎那一日的回答联系到一起。
君湛然还在一旁闭眼调息,那双羸弱的双腿就在衣摆下,毫无瑕疵的手就放在膝头,就在那个夜晚,就是这双手……
南宫苍敖确信自己对男人并没有兴趣,但想到那一夜竟然并不觉得厌恶,甚至还有几分刺激,他没有对君湛然说,在中了催情香的那一刻,他眼前的他即便只是说话之时动动嘴角,都是一种撩拨情欲的动作。
若是这个人知道了,想必是要大怒的吧,又或者会冷笑以对,就这么一笑而过?
夜晚,夜色深沉,毒蛛仿佛永远都杀不尽,已有人消耗太大被同伴扶住,没有再战之力,再这么下去,他们所有人都要成了这群毒蛛的晚餐。
随着一次次挥掌打落毒蛛,南宫苍敖抛却心里所想,渐渐认真起来,目光幽冷,一丝丝煞气积聚起来,随着他的每一掌一起拍出。
“看来,只能用那个了……”君湛然忽然睁开眼睛说。
马车车帘被毒液喷溅,腐蚀了一大片,悬在半空飘飘荡荡,月色落下,照出地上落满的毒蛛尸体,南宫苍敖在车内无法用刀,只能用掌,他也知道,如此消耗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想用什么?若有办法为何不早说?”内力消耗很大,随着拍出的每一掌,一股杀气也在渐渐酝酿之中,南宫苍敖转过头看他,呼吸从君湛然的脸上拂过,“我已经准备若是再没有办法就不管别的,投一把从霹雳堂新买的雷火弹过去,那东西霸道非常,即便能杀了那些毒蜘蛛,恐怕也有不少我们的人会被波及。”
“用少数人的牺牲,来换其他人的性命?”君湛然看着他,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不赞同的意思,“办法不错,但还不够好。”
“那你有什么办法?”蜘蛛仿佛随着某种节奏,一波袭来,稍过片刻,又是一波,趁着间隙,南宫苍敖稍作调息,“我想你我都不会想用自己手下的命来换最后胜利,你有什么办法最好快点说出来!”
他的话里已不可避免的多了几分强硬。
冯清站在几十丈开外的地方,要想制住她从而停止这些毒蛛的攻击并不可行,连要接近都是不可能的,外面已有死伤,这时候君湛然似乎有了什么办法,却没有及时说出,南宫苍敖看向他,眼神里充满压迫感。
君湛然却诡秘的笑了笑,“即使这个办法可能要令你我的人死一死?”
死一死?南宫苍敖还要再问,外头又是一阵骚乱,“这里就是雾楼的人——动手!”这是个熟悉的声音,君湛然曾经听过,但想不起是在何时。
“楼主!是半年前的那个恶婆子!”骆迁已经躲上后头的马车里,有人站在车顶,对着底下蜘蛛不断投着石块,见了眼前的阵仗,不得不朝前面大喊,以作提醒。
其他人纷纷苦笑,面前已经有一堆毒蜘蛛,没想到还没冲出重围,又来了一个丑婆子。
其实丑婆子才是江湖人给的绰号,但很少有人敢当面这么叫。
此女貌丑,却不知为何并不自觉,也不想承认,凡是落在她手上的人也不麻烦,只要多赞几句她的美貌便可脱身,但若是有人心思耿直,不愿变通,或是那些不想为保命而说谎的迂腐正直之人,则免不了被她施以种种折磨,已有不少人因此而死,死状凄惨。
半年前这丑婆子就找到了伏鸾山,要雾楼楼主为她作画,欲登美人谱,别说她如今已年届五十,即便是年轻之时也称不上貌美,自然被君湛然回绝了。
以丑婆子的脾气,那是绝对无法甘心的。
外面一阵桀桀怪笑,“雾楼楼主,君湛然君公子,没想到已有人比我早了一步,这群蜘蛛是谁的?真是一群漂亮的小宝贝。”
“这位姐姐,小宝贝是我的,你若喜欢,可以带走几只,我会教给你驯养之法。”冯清一眼就认出眼前的人是谁,笑容满面的套着近乎。
丑婆子脾气古怪,却可以算是她的前辈,功力深厚,若是成为助力,岂不更加稳当,冯清心里打好了主意,丑婆子被人叫了声姐姐,欢喜的呵呵直笑,“好,好,先让我把那君湛然的眼珠子给挖出来,给它们做礼物。”
“姐姐要君湛然的眼珠,我要的是南宫苍敖的心,看来我们姐妹果然来的巧,先看我的宝贝乖乖们动手,若是不行了,姐姐再出手,你看如何?”
“不错,不错,我就在这里看它们怎么把他们的眼珠挖了,心脏吃了。”说罢丑婆子又是一阵怪笑。
两个女人,一老一少,都是狠毒的角色,在场都是男人,不禁听的毛骨悚然。
“看来今日你我都很受欢迎。”听见外面在说什么,君湛然动了动眉毛。
“又是一个因为美人谱而怀恨在心的,看来你这皇子之命,领的也不轻松。”南宫苍敖侧首,随着他的动作,君湛然身上的熏香飘散过来,那是种既不是冷也不是暖的淡香,淡到若非气流流动就不会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