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身来,他揽住他的颈,“我向你保证,苍敖,总有一日我会站起来!在这之前,不许你说什么砍下自己手臂的话,你懂吗?!”
压下的嗓音无限深沉,抵着南宫苍敖的额头,黑暗遮住了君湛然的脸庞,却无法掩盖他话里的热度。
南宫苍敖怎么会不懂,君湛然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容许自己一直困在轮椅上的,以往的那些冷漠消极,无欲无求,全是作予煌德看,而今无需再掩饰,他岂会甘心一直如此下去?
绝不会。
背负恨意的人绝不会轻言放弃,这一点君湛然说的没错。
也就是说塔楼内的人绝不会放弃到了眼前的自由,即便要他们做牛做马,因为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报仇之日。
而君湛然之所以做如此决定,打算冒险用毒来控制那些囚徒,不过是想让他们成为护卫,让他别再为他担心而已。
南宫苍敖拉下颈上的手,握在掌中,“原来湛然这么做……”
“是为了让你安心,别再顾虑我。”拍拍他的手,君湛然从不否认,他的腿疾便是他的弱点。相比以前,如今的他坦诚的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打算离开夏国,一切即将重新开始。
南宫苍敖没有问过他做出这个决定之时心中是何感觉,更没有问他会不会后悔。
本该身为帝王之人,在此时,应该是什么感觉?在这种,被扣上叛国罪名,四面楚歌,被至亲兄弟陷害驱逐的时候……
南宫苍敖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他也没有问,只是将君湛然搂到怀里,马车内的空间不算太小,两人相拥而眠,这一夜并不漫长,很快便要天亮,他们要离开夏国,去往凛南。
但是,就这么离开,太便宜了煌德……南宫苍敖牵动了嘴角,鹰眸阖起,精芒一闪而过。
第一百十三章:极恶之徒
秋末冬至,夏国之内朝野上下呈现乱局。
平康皇不顾朝臣反对,灭南宫一家数百口人,又在短短时日内拿出一份名册,提拔大批官员,填补朝中空缺,引起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此举看在朝臣眼中,大家心里便都明白,陛下想铲去南宫世家在朝中的势力,不是一日两日,早就准备多时,才会在动手之后这么快便拿出这份名册。
于此同时,夏国与北绛边境的争端日益严重,煌德免不了为此费神,本想好好利用南宫苍敖这枚棋,不想却反被将了一军。
徐东林没有能拿下平康皇的心头大患,平康皇一番震怒之后确实没有将徐东林如何,原因却不是宽容,而是接二连三的事令他无心追究。
要说夏国眼前最大的麻烦,在煌德看来,已不是北绛。
几日之前。
南宫苍敖命阴鸠独自回转,回到鹰啸盟。
如今这个地方被人看守,但凡是走近之人便要被调查一番,老百姓谁都不敢走那条路,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阴鸠。
奉命回去,自然要避开人群,阴鸠功夫不弱,不用担心被人识破行藏,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他也知道此事的危险,更惊讶于南宫苍敖所下决定之大胆。
这么一群人,想当初抓他们之时到底有多困难,阴鸠深有体会,这群人为害武林,一朝被擒,在塔楼之内仍旧相争不休,他们是巴不得鹰啸盟被朝廷铲除,好给他们得到自由的机会。
但他们一定没想到朝廷根本不曾理他们,几日过去,无人给他们准备饮水和食物,那里会变成什么样,阴鸠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饶是如此,见到里面炼狱般的场面,就算是见惯了血腥的阴鸠也忍不住腹中一阵翻腾。
塔楼的钥匙始终是他看管,避过官兵的看守,进去不难,他还带了一些食物,接连几日未食未饮,连人血都喝过的囚犯神智清醒的已没有几个,闻到食物香气便如野兽般冲了过来。
早就将药粉放在吃食之中,阴鸠放完了吃的即刻退到一边,看着每日都要上演的戏码再度重演,只不过这次更为血腥快速。
塔楼之外天色昏暗,一片阴沉,要下雨的样子,塔楼之内偶尔响起嘶吼和厮打声,还有一片咀嚼食物的声响,这里似乎是另一个世界,更为昏暗和阴沉,一双双饿的血红的眼睛仿佛在黑暗里闪光。
他们都看到阴鸠的到来,即便原来是高手,满腹仇怨,到了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们还是选择了先进食,活下去才是最紧要的。
“吃完东西,跟我出去。”在咀嚼声中,阴鸠突然的一句话让所有囚犯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一双双好似在放光的眼睛全都看着他,“你说什么……你要是敢耍老子玩,老子这就撕了你!”
不知道是谁,人群中嘶哑的声音厉声追问,“你再说一遍!”
“吃完东西,跟我出去。”阴鸠是用刑高手,怎会怕一个囚犯,根本没将这威胁放在眼里,“想走的,就给我快点吃。”
略略凹陷的脸上不见半点玩笑耍弄的意思,塔楼里的囚犯连抢来的东西也顾不得吃了,“真的?!你是说要放我出去?!”
“你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慢慢说着,阴鸠的目光从眼前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囚犯身上扫过。
盟主真的要让这群人出去?要是别人来看,也许回觉得这群人如同畜生般的活着有些可怜,但知道他们做过什么的人,便只会担心这群人出去之后会如何。
要知道,这群囚徒可是多年以来鹰啸盟全体夜枭一一设法抓来的,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有的诡计多端,有的丧心病狂,经过这么些年,活下来的更是其中最可怕的一群,这样一群人,盟主与君楼主真的敢用?
这群恶鬼一旦一齐放了出去,天下,便真的要大乱了……
几只秋鸦从塔外飞过,夜幕落下,阴鸠想到他们要做的事,薄薄的嘴角扬起一丝钩子般的弧度,转个念,如果这就是盟主他们的意思,试一试又何妨。
自南宫一家出事已经有几日,几日之后,平康皇收到鹰啸盟被烧的消息。
熊熊大火映的半空如血,将鹰啸盟一毁而尽,百姓也听闻消息,说鹰啸盟叛国,却是半信半疑,即便有所不满,也敢怒不敢言。
鹰啸盟被毁,在平康皇看来是南宫苍敖的表态,他们君臣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而雾楼,也早已人去楼空,两方人马都被官兵追捕,抓住他们也是早晚的事。
煌德还算满意,这姑且可以看做是他的胜利,但就在这个当口,却又出了一件事。
北绛边关的骚动还未平息,夏国之内又起祸乱。
“陛下!”早朝之上,有大臣上前,走了几步还未开口,又把话咽了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令平康皇更为不悦。
“爱卿有话就说。”虽然不悦,脸上却不见半点痕迹,皇座之上,平康皇不疾不徐的喝了口茶。
那位大臣终于说道:“……两位皇子不在朝中,无人能为陛下分忧,臣以为在眼下这个多事之秋,陛下该将皇子召回,以应对——”
“应对什么?为朕分忧不是有众位爱卿吗?”手中茶盏一顿,平康皇煌德轻哼,“怎么,还是尔等无能,不敢与那群贼子交手?”
终于听出他话中的不愉,那位大臣连忙躬身回道:“臣等当尽心协力……”
“尽心竭力?!尽心竭力就不会连几个贼子都抓不住!”终于忍不住心头火气,啪,平康皇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大殿之上顿时静若无人。
徐东林低着头,这次也难怪陛下如此生气,谁都没想到,在逃亡的路上南宫苍敖和那君湛然都有如此能耐,如此胆量,竟敢对大臣下手。
几日之前,一起大案震惊朝堂,朝中大臣人人自危。
煌德才将一些空缺的官位填上,经过南宫世家之事,朝中人心惶惶,局势未定,就是在这个时候,不知是哪里来的一群穷凶极恶之徒,竟将朝中的一些官员抓了起来,百般戏弄,将人绑了扔于街上,又放火烧屋,最后更是将写下罪状的榜文贴于城墙,公之于众。
受到如此对待的不止一个,追溯这群贼子的由来,竟是鹰啸盟的塔楼。
塔楼之内关的是谁,那是一群恶鬼,南宫苍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令他们乖乖听话,将朝野上下搅的不得安宁。
若只是抓人也就罢了,糟就糟在,那群恶鬼抓的无一不是贪官佞臣,更将证据大白天下,本是挑衅朝廷之事,竟引来一片叫好声。
一样是杀人放火,居然还有不少百姓拍手称快,有大臣被杀,也有府邸被毁,金银更是被抢掠一空,这些却没什么人在意,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只看见鱼肉乡里的官老爷终于遭了报应。
贪官家中什么没有?南宫苍敖和君湛然这两个人可是趁机大赚了一票,想到上回自己送的那些银票,看来人家还真不会放在眼里。
徐东林在殿上有些走神,平康皇煌德在这时已大发了一顿脾气,终于点了他的名,“徐爱卿,你掌管军务,你来说说,若是要镇压,需要多少兵马?谁能领兵将他们全数拿下!”
这不是自找麻烦,谁想带兵去对付那群恶徒,那不是有去无回的事?徐东林心下一转,已想好了说辞,正待开口,殿外有人急匆匆小跑上来,“陛下!陛下——”
煌德本要发怒,大臣们也都有些不满,正想看是谁不懂规矩,却发现一路小跑来的人乃是军需处的,专司粮草兵马之事,他们的人一开口,绝不会是小事。
“何事如此匆忙?”煌德心中已有不祥之感,殿下之人满头冷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陛下开恩!臣无能,所备战马一万匹,在今日一早全都倒下……竟然……”
“竟然如何?!”不仅煌德心急,其他人也都心急的追问,“钱大人!你倒是说呀!战马怎么了?!”
“所有战马,一万匹,竟然全都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钱大人面色灰败,像是丢了魂,“一夕之间,全都死了,那可是给北方边关将士准备的战马啊……”
颤声说着,他的眼前仿佛还是战马一一倒下的场景,犹如噩梦,又像是瘟疫,“臣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强壮的战马一匹匹倒下,就好像阎王爷在收魂,我拦都拦不住!”
就差捶胸顿足,钱大人说的激动处,险些晕了过去。
一万匹战马,那是何等的概念?死去万匹,夏国还如何与北绛周旋?
他不明所以,只觉殿上忽然静了下来,陛下脸色很难看,再看周围,一个个都若有所思,想到了什么,却因为忌惮,而谁都没有开口。
犹如阎王索命搜魂……这个形容,有好些人十分熟悉。
随即想到的便是四个字——鬼手无双。
陡然间,仿若有一股森森寒气在殿上弥漫开来,鬼手无形,即使那君湛然不在眼前,在场诸人也都感觉到有一双无形之手,已笼罩在了夏朝的金銮殿上。
是年,十一月初,秋末,自南宫世家满门被诛,生还者下落不明后,同月,鹰啸盟与雾楼消失于江湖,几日后,夏国万匹战马离奇横死。
夏国上下内忧外患,顿时忙的焦头烂额,平康皇震怒,却无计可施。
有人想出一个主意,从凛南处花重金重新买下万匹战马,以解燃眉之急。
凛南每年都要对夏国上供,今年便免除了这笔银两,作为购买战马之用,这文书才发了出去,离奇横死还未来得及处理尸体的马匹竟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这一死一活不打紧,国库却为之损失重大,平白损失了一笔银两,万匹战马从凛南到夏国不易,更需要粮草供应,满朝文武对着即将增加到两万匹的战马和它们需要的粮草,只能苦笑。
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只是开始而已。
第一百十四章:夏南关
自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启程离开赤霞,便从官兵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踪影。
朝廷早已下了通缉,却苦于无法发现他们的行踪,更有一堆棘手的事有待解决,大臣忙的团团转,外有北绛,内有恶鬼,怎不叫人头疼。
秋日已过,初冬将至,冷风开始席卷夏国,带来落叶满地,无论天气如何变幻,该做的事总是要做的。
每年地方官都会在本地储存过冬的粮食,另有部分要上交国库,押送粮食抵达舜都,一切都与往年一样,但今年,这批粮食竟在途中被劫了!
这本是年年例行之事,大家都已习惯,无论是押送粮草的路线,还是驿站中的交接,都已成了每年的例行公事,更何况这乃是皇粮,谁敢抢夺?但偏偏,今年就有人胆敢夺粮!
一群黑衣人,如同蝗虫过境,状若疯狂,更可怕的是这些人个个都是高手,无人能挡,谁挡便是一个死,小命自然要保,谁想为此而送命,押运皇粮的兵马很快便弃粮而逃。
皇粮被抢,而如此的事件,还不止一桩。
平康皇大怒,可是凭手上这些人根本没有一个是那群狂徒的对手,又如何能将他们擒下?
朝中大臣忍不住想,要是没有眼前的事,要是鹰啸盟还在,这种狂徒绝不会如此嚣张,自有鹰帅会去抓人,而不光朝臣这么想,百姓也是这么传说的。
倘若鹰啸盟还在……这当然只是想想,谁都不敢说,他们不说,却自有人会说,最终,民间流传的种种议论还是传到朝堂之上,结果可想而知。
眼下在朝中还有谁不知道这群人正是南宫苍敖所遣,他们奉的正是那位“鹰帅”之命啊!
他们这么做为的就是让朝中忙于应付,无暇追捕他们,同时这也是南宫苍敖和君湛然的反击,要朝堂之上的人都清楚,到底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这时候才叫是有苦自知,群臣心知肚明,却迫于颜面,谁都没将真相说出去。
难道要他们说,是陛下逼得南宫苍敖造反,又与雾楼那位鬼手无双交恶,致使夏国落到今日这般窘境?
一直以来,平康皇煌德在大臣眼中都不算是位昏君,但他如此针对那二人的原因,却叫群臣百思不得其解。
去往凛南的路途之上,冷风狂卷,冬意愈浓。
天开始转冷了,干燥的空气中时常聚起白雾,究竟是沙尘还是云霾,根本看不真切,几辆马车在官道上慢慢行进,赶车的人口中吐出的白雾在半空化开,车轮之下的枯叶仿若一只只秋蝶被碾碎,发出冷冽的碎裂声。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就在其中一辆马车上,他们并不急着赶到边关,一路上都走的不急不慢。
“用他们来做这些事,再合适不过。”车内摇晃,隔着帘幔照进的日色也是淡淡的,在君湛然的脸上镀了一层浅浅的光亮。
他慢慢说着,喝了一口酒。
似乎离舜都越远,他的神情便越见轻快,南宫苍敖不确定这是否是他的错觉,在这干冷的天气里,君湛然的身上却好似多了一种纯粹的东西。
就好像多年来蒙于他身上的尘霾和雾霭,被什么揭了去,只留下最真实的他,而他也不吝于表现这种真实。
“我已说过,他们擅长的便是这些事,交给他们没错。”一边接话,南宫苍敖挑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南宫年坐的马车就在他们身后。
塔楼内出来的囚徒,除了早就被放出去的徐紫衣之外,其他人多是作恶多端的江湖匪类,也有行事狠辣的武林魔头,这些人杀人放火已是熟能生巧,知人善任,南宫苍敖除了留用他们保护君湛然之外,其他人便用来给煌德添乱。
这一路之上,果然安生了许多,没有遇到大队的追兵,当然他们自己本身也都十分小心。
君湛然不便骑马,只能坐车,马车之内,他一手笼着轻裘,面前有一方小桌,两边被固定在窗沿之下,桌上一壶酒,几样干粮。
马车后面是一排长长的车队,南宫年毕竟年纪大了,唯恐他舟车劳顿,特别将他安置在马车之内,南宫望一起陪同,而南宫有余自从随着雾楼的人赶到赤霞城,便始终被人看着,也和他们一路,其余的人都已分散开来,到了边关才会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