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这个问题里的对象换成鸥歌,绯戚就可以很肯定给出答案:他一点都不想嫁给鸥歌。即使鸥歌取得和洃尊一样的成就,获得和洃尊一样的地位,他也不愿意嫁给他。他宁可出去流浪,甚至臣服于一个女人。
但如果对象换成洃尊,那个有着可怖眼神的男人,绯戚就变得难以抉择。
绯戚无法忘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为洃尊而活着的。
即使现在,洃尊也影响着他的命运。
16.王之谷外南谷村
经过大半个月的颠簸,绯戚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王之谷。
虽然名为山谷,但实际上却不是谷地,只是因为中心地带被群山环绕,这才有了山谷之名。远远望去,两座山峦就像巨人伸出的两只手臂,将一大块平原拢在怀中。只是这两座山峦并不对称,一座矮而短,另一座高而长,一前一后,形成了一道峡谷般的入口,亦是一座天然的关卡。
尚未靠近王之谷,绯戚就被道路两边的田地和村庄所吸引。
阿南大陆上的人类多以狩猎为生,肯种植而且会种植的氏族极少,一些氏族甚至将种植视为懦弱无能的表现。但在王之谷的外围,大大小小的田垄随处可见,而且每块田垄附近都有房屋,多是用木头和茅草搭建,只有极少数用砖石垒砌。
一些男人和女人正在田间耕作,偶尔也能看到几个一边帮忙一边玩耍的孩童。
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没有觉醒氏族天赋的普通人,但让绯戚疑惑的是,其中一些人的身上明显可见奴隶的烙印,但他们的穿着打扮和神情作派却一点都不像奴隶。
绯戚有心询问,但今天出发的时候,铁面并没让他继续和自己同坐一匹战马,而是将他撵回了岩羊上,以至于这会儿想问点什么都找不到人。
但即使无人可问,这样的疑惑也很快就有了解答。
就在距离王之谷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车队停了下来,洛桑骑马走到英东和流砂的车厢旁,敲开车门,询问他们是否要将奴隶带进王之谷。
英东和流砂立刻露出一脸迷茫,一直跟在车厢旁边的阿黛尔也大为不解,主动询问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洛桑只好和他们解释,王之谷是禁奴的,任何人,无论他之前是什么身份,只要进入王之谷,他就是自由民,哪怕身负重罪,也必须以自由民的身份被宣判。这是王之谷建立之初便确立的规矩,就算是五大氏族也必须遵守。只是任何规矩都有应对的办法,针对禁奴这项规矩,各大氏族采取的应对方法就是不将奴隶带进王之谷。
听洛桑说完,英东和流砂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次出行,魅黠给她们带了三个男奴和三个女奴,其中有两男两女属于英东,一男一女属于流砂。但在遭遇狼群的时候,属于流砂的那个男奴不幸罹难,如今只剩下五个。
犹豫了一会儿,英东抬头向洛桑问道:“如果我不带他们进去,他们会被送去哪里?”
“王之谷外面有个村庄,他们会和我们一起暂住在那里。”洛桑答道,接着又补充,“王之谷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我们中的大部分人也要留在外面,暂住在那个村子里。”
说完,洛桑转回头,让阿黛尔挑选两个跟随英东和流砂进入王之谷的侍卫。
听到这些,绯戚立刻向铁面看去,在与他四目相对之后,用意识向他问道:“我怎么办,也住在村庄里?”
“你也先留在外面。”铁面同样用意念作答,“记住,别多嘴,别惹事。”
十多天来,在铁面的引导下,绯戚已经习惯了和铁面用意识进行交流。铁面告诉他,这样的意识交流以及他所掌握的魔咒都是精神力的使用方式,而所谓的精神力就是他以为的注意力、意识、意念。
绯戚还想询问更多,但铁面却说他在这方面的了解也十分有限。在遇到绯戚之前,他对精神力的了解只局限于理论和猜测,遇到绯戚之后,才真正地开始实践。
绯戚觉得铁面没有说实话,至少是有所保留,但他自己也没有把一切都向铁面坦白,铁面也从没逼问过他什么,这让他不好意思没完没了地追问,只能自己悄悄做些测试,寻找精神力的更多用途。
经过试探,绯戚发现车队里能够用精神力和他交流的人只有铁面。至于其他人,就算他将精神力投注到他们身上,他们也顶多会有那么一点异样的感觉,连这种异感产生的原因都不清楚,更别说反过来和他交流了。
绯戚没有隐瞒这件事,先坦白了自己的测试结果,接着就向铁面征询其中的原因。
“大概是血统的问题,我们和他们有着不一样的力量之源。”铁面的回答有些含糊。
“我们……有血缘关系?”绯戚一下子生出了别的联想,将眼前的铁面和梦中曾经出现的异域君主叠合在了一起。
但他们的形象并不相符,那人的头发是两色的,前白后黑,而且很长,而眼前的铁面却是阿南大陆上最常见的棕发,剪得很短。那人的眼睛也是黑漆漆的,而铁面的眼睛却是蓝灰色。发色或许可以作假,而眼睛却很难改变。
“所有人类都有血缘关系。”铁面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当然,你要是非要喊我哥哥的话,我倒是也不介意。”
这样的答复实在无法让绯戚满意,但铁面铁了心了不告诉他真相,他也拿铁面没有办法。
最让绯戚郁闷的是,自从遇到铁面,他就再也没有做过梦,每晚都睡得特别酣甜。
英东终是没有给奴隶们自由,让奴隶跟阿黛尔她们一起留在王之谷的外面。
阿黛尔也另外选出了两名陪伴英东和流砂进入王之谷的护卫,自己和车队的大部分人待在一起,以防不测。
在英东和阿黛尔都做好选择之后,车队再次动了起来。
很快,王之谷已近在眼前。
不等车队靠近,一名穿着精致铠甲、骑着壮硕骏马的男子便率领一小队骑手从山谷的通道内飞奔而出,拦在车队面前。
铁面驱马来到最前方,拿出一块比巴掌略小一些的青铜圆牌,抛给对面的男子。
“你是来自山德拉的铁面?”男子接住铜牌,向铁面问道。
“可以这样说。”铁面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让人不爽。
男子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不悦,显然被铁面的态度惹恼了,但他并没有为难铁面,只是板着脸,冷冷说道:“带上你要带的人,跟我进谷,其他人去南谷村。”
铁面也没有多言,向洛桑打了个手势,然后就带着自己的两个手下、阿黛尔的两个手下以及三辆科多兽车,跟着这名男子和他的小队进了山谷。
目送他们进谷之后,洛桑抬手一挥,领着车队沿一条岔路向西走去。
没多久,一座颇具规模的村庄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洛桑直接将车队带到村子里面,在一座两层高的大房子前停了下来。
看到车队停在这里,一个坐在门口台阶上晒太阳的少年马上站了起来,一边快步迎向车队,一边向房子里大喊,“老板,有客人!”
随着少年的喊声,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名健壮的妇女从房子冲了出来。看到车队的规模和人数,男子立刻眼睛一亮,接着便迅速而且准确地找出了车队中的头目——洛桑,询问他需要多少房间,什么规格,什么价位。
洛桑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交流,一边把自己的需要告诉男子,一边让众人从各自的坐骑上下来,拿好自己的行囊。
定好房间,洛桑分出三个手下、两名男奴,在那名少年的指引下,牵着一群坐骑去了房屋后面的牲口棚,自己则率领其余人进了这座房子。
第一个被分到房间的就是绯戚。洛桑直接把光线最好、家具也最齐全的那个房间给了他,把他“请”进房间之后才开始安排其他人。
绯戚还记得铁面的叮嘱,老老实实地进了房间,关上门,让洛桑可以放心安排其他。
这个房间并不算大,比绯戚在百浪屿上的那间屋子还要小上许多,但房间的结构和家具的风格都让绯戚觉得很是新奇,明显更偏于实用性,观赏价值近乎于无。
打量了一会儿房间,绯戚推开窗户,观赏起外面的景色。
看起来,这座村子的居民并不多,放眼望去都找不出几个人影,倒是有好几座房子都和他们住的这座很是相似,估计也是供商团或者来访者居住的。余下的建筑也带有明显的商用风格,很像是各种卖东西的店铺。
联想到路上看到的那些建在田垄间的普通民居,绯戚不禁猜想,这座村子或许就是专为他们这些外来者所建,让他们落脚花钱的。
天色将黑的时候,洛桑亲自为绯戚送来了晚餐,顺便告诉他,铁面今晚很可能不会回来,让他不必等待或是牵挂。
“会有危险吗?”绯戚忍不住问道。
“应该……不会吧!”洛桑迟疑了一下,“王之谷的信誉还是很好的。”
“希望如此。”绯戚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让人不好回答,干脆顺着洛桑的语气,终止了话题。
洛桑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
绯戚打开晚餐,发现里面的食物有些陌生,肉看不出种类,菜叫不出名字。绯戚本就不高的食欲顿时又降下去一半,拿起勺子吃了两口,发现味道也很一般。
本着食物不应浪费的原则,绯戚又努力吃了一会儿,但马上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铁面惯坏了胃口,这样低劣的食物实在难以下咽,叹了口气,扔下勺子,放弃进食。
——如果铁面不能平安回来,他是不是就要因为挑食而饿死了?
绯戚自嘲地想。
绯戚其实很想和铁面一起进入王之谷,见见那个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圣王,看看他还能不能认出自己。如果可以,他还想问问圣王,当初到底为什么选他做王后,之后又为什么要取消婚约。
但绯戚只是想了想就放弃了将其付诸现实。圣王已经好几年不曾公开露面了,是死是活都不一定,王之谷里的情况恐怕也比外界猜想的还要复杂。如果他就这么冒然地闯进去,圣王未必能够见到,性命倒是可能丢掉。
再说,铁面也未必肯让他进去。
绯戚叹了口气,将这些没用的思绪从脑海中遣开,打开门,向守在门外的女奴要了一大盆热水,将身体仔细擦洗了一遍。
出门之后,绯戚最不适应的事就是无法天天洗澡。海弥拉最不缺的就是水,他们还掌控着能将海水变成淡水的秘法,使得族人大多都有每日沐浴的习惯。但出门之后,路上本就不方便洗澡,有些地方又根本就没有水源,就算铁面照顾他,也只能让他在方便的时候擦洗一下身体。
——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呢?
绯戚再次叹了口气。
半夜,绯戚正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门外却忽地传来了声响。
绯戚竖起耳朵,发现是脚步声和话语声,其中有一个声音很是熟悉,像极了铁面。
果然,没过多久,脚步声便转向他的门口,只是紧接着传来的并不是敲门声,而是门锁被撬开的声音。
绯戚不由紧张起来,右手握住石匕,精神力也聚集起来,对准了门口。
房门很快就被推开,但进来的人却正是铁面。
看到绯戚如临大敌地看着自己,铁面一边关上房门,一边抱怨,“早知道你没睡我就不费这个力气,直接敲门了。”
听到这话,绯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就算睡了也能听到你的敲门声。”
“不想折腾你。”铁面脱下身上皮甲,迈步走到床边。
绯戚把撬门的事抛到一边,好奇地问道:“王之谷的事结束了?”
“怎么可能。”铁面横身躺在床上,顺手把绯戚搂到怀里,“只是把该送的人送过去了,接下来会出什么事还不好说。”
“你好像不太高兴。”绯戚小心地试探。
铁面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有些事没有按我的预想发展,或许……会有麻烦。”
“什么事?”绯戚伏在铁面胸口,顺口问道。
“我以为帝辰会把你们送来的那个替身杀掉。”铁面漠然说道,“但他没有。”
17.任何事都有开始
“你想让英东死?”绯戚一下子呆住了,但接着便又忍不住问道,“你知道英东是替身?”
“不然的话,我怎么能把你带出来,怎么敢把你带出来?”铁面抬起手,在绯戚的脸颊上轻轻摩挲,接着又向上移动,玩弄起那一指宽的特殊地带上的透明白发。因大半个月不曾削剪,那里的头发已经长了很多,看起来也和后面的亚麻色头发有了明显的差异。
“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说服祖母的?”绯戚这会儿已完全陷入到惊疑当中,并未注意到铁面的小动作,“威胁吗?”
铁面笑了笑,没有回答,眯起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
绯戚也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问了多余的问题。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绯戚虽然还是猜不出铁面想从他的身上谋求什么,但从只言片语和种种细节上却可以推断,这种谋求应该源于他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和海弥拉没有半点关系。在铁面心里,海弥拉很可能就是一颗棋子或者跳板,所以他不在意魅黠是否会因为他的威胁而愤怒记恨,也不在意英东和阿黛尔等人是死是活。
——但这些事和英东必须死又有什么关联呢?
绯戚满腹疑虑地看着铁面。
铁面这时也再次开口,“你那个族弟品性如何,能不能守住秘密,硬撑到底?”
“我和他不熟。”绯戚诚实地答道。
“希望他的骨头硬实一点,不要被帝辰吓唬几句就什么都招了。”铁面自言自语地说道。
绯戚却从铁面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别的东西,试探着问道:“帝辰……就是圣王的谋士,很有名的那个?”
“对。”点头承认后,铁面嘲弄地说道,“他也够可怜的,在洃尊身边辛苦这么多年,连个智者的名衔都没混上,只能十年如一日地做个谋士。”
在崇尚武力的阿南大陆,能够靠头脑博得众人敬仰的人极少,做到这一点的人通常被称为智者,在各大氏族的地位堪比祭司。但真正得到这一头衔的人少之又少,即使是圣王手下的帝辰,也没能赢得这一荣耀。
“英东怎么会在他手里,你没有把他交给圣王?”绯戚疑惑地问道。
“你猜。”铁面扬起嘴角,露出了最恼人的微笑。
绯戚顾不得跟铁面赌气,急切地追问道:“难道,现在统治王之谷的人是帝辰?”
“你倒是敏感。”铁面一声轻笑,将手指移回到绯戚的脸颊,“或许这也是一种天赋吧!”
绯戚皱了皱眉,“你是在转移话题,还是想暗示我什么?”
“我只是在就事论事。”铁面用轻佻的语气答道,仿佛在告诉绯戚,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我不会告诉你答案。
这样的态度当然让人不爽,但绯戚也拿他无可奈何。铁面太强大了,他们所处的环境也太过复杂,绯戚既没有违逆他的能力,也没有摆脱他的办法。
逃脱固然是一条出路,可逃脱之后怎么办?绯戚怎么想都想不出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一路上,绯戚已经充分领教了阿南大陆的危险,对游历这种事也彻底失去了信心。在阿南大陆,人类原本就是必须抱团才能生存下去,而绯戚学到的知识,拥有的本事,也都必须借助于强大的氏族或团队才能发挥效力。若是只靠自己,别说穿行大陆了,就是花岗岩森林他都穿不过去,用不了一个晚上就得葬身兽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