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住在百浪屿是件不可告人的事情?”铁面盯着绯戚的脸庞,用戏谑的语气问道,“说起来,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么也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对不对?”
“知道……又怎样?”绯戚越来越觉得自己就不该上岸,更不应该和铁面说话。
“如果你知道什么消息,比如那位女族长会不会同意这场婚事,不妨向我透露一点,让我有所准备。”铁面用一种让人摸不清真假的语气说道,“当然,我会给你好处的!”
——谁稀罕你的好处啊!
绯戚直觉地感到铁面还是在戏弄他,有心编一套说辞吓吓他,又觉得那样做未免太过无聊,而且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揭穿,若是因此激怒了他……
想着想着,铁面将他活活掐死的画面便又出现在脑海。
绯戚不由打了个冷战,马上说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族长怎么想,你耐心等消息就是了,总不会不给你们答复。”
“那……你觉得我要等多久呢?”铁面问。
“应该不会太久,至少我觉得不会太久。”说着,绯戚悄悄向后退了两步,“不跟你说了,我得走了,再见!”
说着,绯戚就想纵身跳回大海。
但他的双脚尚未离地,身子就被一只手臂捞进了怀里。
不等绯戚有所反应,铁面的声音已跟着响起,“急什么,你特意从岛屿那边游过来,总不会什么都还没做就要离开吧?”
“谁特意游过来的啊?我每天都要来这里游泳的!”绯戚下意识地反驳。
“你每天都会过来?”铁面马上问道。
“我……”绯戚噎了一下,想要否认,却又不习惯说谎。
铁面似乎看出他的窘迫,没有追问下去,并且再一次将他放开,微笑着说道:“好吧,既然你明天还会再来,那我就不留你了,明天见。”
——谁要见你啊!
绯戚郁闷地腹诽了一句,转身跳进了大海。
一直游到安全距离,绯戚这才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铁面还站在那块礁石上,目不转睛地遥望着他。
绯戚心里顿时冒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却又说不清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
——为什么这家伙好像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
——说起来,这家伙又怎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还是在这么一个时间?
绯戚本能地不安起来,转回头,一个猛子扎进水下,一路潜泳地回了百浪屿。
回到百浪屿的住所,绯戚却像是鬼迷心窍了似的,忍不住又进了里屋的卧室,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起自己。
但无论怎么看,他都没法相信是自己的容貌吸引了铁面的注意。
到了这会儿,绯戚不禁觉得铁面说的或许都是真话。他就是想探听魅黠的态度,若是魅黠并不想接受这桩婚事,他好提前想办法应对,省得到最后无法向鸥歌交差。
——算了,这种事还是留给祖母去操心吧!
绯戚甩了甩头,将镜子重新遮盖起来,转身离开屋子,去不远处的大厨房里吃早餐。
到大厨房里吃早餐的人并不多。住在百浪屿上的氏族成员大多有自己的专属女奴,在魅黠不要求聚餐的时候,这些女奴会将食物送到她们对应的主人那里,并不需要她们连吃顿饭都要亲自奔波。
但绯戚没有这样的特权,身为男性,他顶多借用下自己母亲或者姐妹的女奴。可母亲落月的女奴已经跟落月一起离开了,他又没有同胞姐妹,与姑姑以及她们的女儿们也没亲近到可以借用女奴的程度。
于是,自从落月离开之后,绯戚就只能自己前往厨房,和那些女奴们一起吃饭。
女奴们倒是不敢怠慢绯戚,但一些堂姐妹却没少因为这件事嘲笑他。
在海弥拉氏族,男性是不能顶撞同阶层的女性的。明面上,绯戚也只能任由她们奚落。对那些只是说一两句风凉话、逞一逞口舌之快的姐妹,绯戚也只真当她们说的话都是耳旁风,但如果她们得寸进尺,甚至动手欺凌,绯戚便不会继续忍耐。
绯戚觉醒的氏族天赋虽然是“梦见”,但他拥有的力量却不仅仅是做梦而已。
于是,当一个已经觉醒了氏族天赋的堂姐想用自己的异能欺负绯戚,她的异能却失控反噬,将她变成了一个废人之后,魅黠都被惊动了。
绯戚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做过什么,魅黠也没能找到他“做”了什么的证据,最后只能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敷衍过去。
那位堂姐被送出了百浪屿,就算不被送出百浪屿,失去了异能的她也不可能再有过去的地位与尊荣,被她欺负过的姐妹也免不了要落井下石,展开报复——所谓的血脉情深只适合于有外敌入侵的情况,在和平安宁的环境里,有着相同血脉的亲人才是真正的竞争者,彼此间最大的敌人。
在那之后,一方面是因为大家开始觉得绯戚邪气,渐渐对他疏远起来;另一方面则是魅黠刻意控制,不许女人们再去欺负绯戚,总之,绯戚愈发形单影只,却也少了很多烦扰,可以安心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吃过早饭,绯戚照例去了女祭司海琅的小屋。
海琅住在百浪屿旁边的一块大型礁石上,那上面有一座比百浪屿的历史还要久远的石头小屋,是海弥拉氏族的圣地,也是历代女祭司的居所。
每天,绯戚都要到海琅的小屋里跟她学习知识。最开始只是和其他孩子一样认字、读书,但很快,海琅就发现绯戚的学习能力比其他孩子要强上数倍,她教给他的东西,他几乎是过目不忘。
或许是见猎心喜,海琅便教了绯戚一些额外的东西,诸如古代魔文。
绯戚没有让海琅失望,他很快就把自己学到的魔文尽数掌握,甚至可以阅读海琅小屋里最珍藏的魔文古籍,帮海琅指点其他来此学习的海弥拉孩子。
但海琅不知道的是,绯戚从她那里学到的,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得多。
海琅只能把魔文的读音和字义教给绯戚,其中有一些还是错误的。但在对魔文生出好奇与关注之后,绯戚就能在梦中学到更多的魔文,知晓它真正的用途与含义。
真正的魔文并不仅仅是用来占卜的,它还有着神奇的力量,可以赋予使用者强大的能力。
比如,只要知晓魔文的真正力量,并以正确的发音诵读出来,魔文就可以变成魔咒,产生仿若言灵一般的可怕效果。
那位堂姐的异能之所以会失控反噬,正是因为绯戚以施咒的方式,在谁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念出了魔文中的“乱”字,使得堂姐想要借用的水之力的陷入混乱,进而脱离了她的掌控。如果她当时能够果断停手,后果其实并不会那么严重,但她偏偏选择了逞强,非要对失控的水之力进行强行控制,结果便害人不成反害己。
除此之外,魔文还可以刻绘在物体上,变成魔纹,让那件物体生出和魔咒一样神奇的力量。只是能够承载魔纹的物体并不多,绯戚曾经想将魔纹刻绘在武器上,结果却因此毁掉了自己最珍贵的生铁匕首,外加两把青铜短剑。
绯戚一度放弃了用魔纹强化武器的念头,直到某次跟着海琅学习史书,这才猛然想到,越是古代,金属物品就越稀少,在上古魔文盛行的那个年代,有没有铁器都是两说。
想到这一点,绯戚便开始用石器进行尝试,果然很快就获得了成功。
绯戚经常挂在腰上的一把石匕就是他最成功的一件作品,看起来就像是一件不起眼的饰品,可只要将自己的意志注入其中,石匕就会变得比精炼的铁器还要坚固锐利。
绯戚自然不敢把自己的成果告诉任何人,但渐渐地,他却发现,即使他这件事说出去,别人也未必能够相信。
刻绘了魔纹的物品并不是谁都能够使用的,若是到了其他氏族成员手里,石头就只是石头,即使刻绘了魔纹也依旧生不出额外的力量。魔咒也是一样,即使是知道魔文真义的海琅也无法像他一样念诵魔咒,只能根据前一代女祭司的教导,用特定的魔文做一些既定的事情。
绯戚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梦境也没有给出能够让他理解的解释。
绯戚只好将一切都归结于他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权当是血脉里的力量之源在作祟。
5.神出鬼没的男人
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绯戚一如既往地留了下来,帮海琅整理那些被孩子们弄乱的东西。
在绯戚更小的时候,海琅通常会让绯戚与她一起共进午餐,但自从绯戚十四岁之后,这样的款待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绯戚一度以为自己不小心得罪了海琅,后来才在魅黠的暗示下明白过来——他长大了,海琅是在避嫌。
按照部落里流传了千百年的法则,祭司无论男女都必须是纯洁的处子。这固然有将自己奉献给天神的象征意义,同样也是为了切断祭司与世俗之间的关系,避免部落最重要也最神圣的职位被某一代祭司的子嗣垄断。
绯戚与圣王的婚约被取消后,海琅一度想让绯戚做自己的继承人。但考虑到他的性别,再加上两人的年龄也差得不够悬殊,海琅终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绯戚也压根就不想留下。自从通过书籍上的文字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之后,身为男性的他就开始向往父系氏族的生活方式,哪怕没有被“嫁”出去的危险,他也不愿意留在海弥拉这样的地方,一辈子受制于女人。
收拾好书本沙盘之类的东西,绯戚正要向海琅告别,却被海琅叫住。
海琅告诉他,魅黠已经决定了替他出嫁的人选,是他的堂弟英东,一位姑姑的小儿子。
绯戚对这个堂弟没有多少鲜明的印象,只记得他好像也没有觉醒氏族天赋。就这个角度来说,他们俩倒是有些相似,都是氏族想要遗弃的废材,嫁出去也算是物尽其用。
但海琅告诉他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让他去了解英东,而是为接下来的消息做铺垫:今晚,魅黠会在百浪屿上招待山德拉的使者,而英东届时会以绯戚的身份出席,与山德拉的使者见面。
“祖母是希望我不要露面吗?”绯戚马上明白过来。
“是我这样希望。”海琅摇了摇头,“英东那孩子一向胆小,如果你也出现在晚宴上,我怕他会紧张,露出什么马脚。”
——英东胆小?
绯戚微微一怔。他和英东没什么接触,自然也不清楚英东的性格,但他了解魅黠,如果英东真是那样的孩子,祖母绝对不可能选他来代替自己。听那天祖母对自己的评价就能知道,这一次选出的替代者肯定是既美貌更会讨好人,就算身份暴露了,也能让山德拉的酋长舍不得杀掉他。
不过,海琅既然开了口,绯戚总要给海琅面子,当即点头承诺,保证不会在晚宴上出现。
海琅立刻笑逐颜开,一边替英东向绯戚道谢,一边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绯戚并不需要海琅的感谢,他更希望海琅能把晚宴上的美味佳肴捎回来一些,弥补他无法出席晚宴的遗憾。
可惜海琅并没看出绯戚真正的需求,直到把绯戚送上椰子舟,也没有提及此事。
回到百浪屿,绯戚直接去了大厨房。
在那里,他一边吃着午饭,一边从忙于准备晚宴的女奴口中打听到了更多消息。
要嫁过去的人并不只是英东一个,估计是担心鸥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被男人“迷”住,魅黠又选了一个名叫流砂的女孩给英东做陪嫁。
流砂这个名字,绯戚实在是听都没有听过,但能以魔文命名,想必也和族长魅黠沾亲带故。果然,经过几个女奴给的热心讲解,绯戚很快就得知流砂其实是魅黠一个堂妹的孙女,算起来还真是他们的亲戚,绯戚要叫姐姐的人。
女奴们还告诉绯戚,流砂长得非常漂亮,性格也很讨人喜欢,连和她们这些女奴说话的时候都十分友善,只可惜时运不济,氏族天赋一直没能觉醒,又不是魅黠的直系亲人,所以连登上百浪屿的资格都不具备,更别说住在这里了。
绯戚耳朵里听着女奴们唠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那些将要被送上晚宴的食材。
这样的晚宴上自然少不了山珍海味。但海弥拉氏族就在海边,哪怕是最下等的女奴都已经吃厌了海鲜,倒是山珍比较罕见,尤其是那些菌菇,绯戚吃过一次就难以忘怀。可惜这类食物只能长途跋涉到其他氏族进行交换,换回来之后也不会轻易拿出来食用,只有在重要的宴会和庆典上才能品尝一二。
——真想偷一点回去呢!
绯戚心里想着,却也只能想想而已。
偷窃在任何氏族都是重罪,一旦被发现,别说他只是魅黠的孙子,就算是既定的族长继承人,也免不了要遭受最严厉的重罚,搞不好甚至会被逐出氏族。
绯戚只能在遗憾中吃完午饭,带着对美味佳肴的种种眷恋离开厨房。
下午,绯戚没再出门,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在沙盘上练习魔文。
在阿南大陆,纸是一种和棉布一样昂贵的东西,笔的制作更是被某个氏族垄断,即使他是族长的孙子也无法随意使用,只能拿着木棍在沙盘上做练习。
临近傍晚的时候,不等绯戚出门,一个女奴就送来了今天的晚餐。
绯戚随口一问,得知是魅黠让她过来的。
——果然,祖母也不希望他出现呢!
绯戚心有所悟地收下晚餐,遣走了女奴。
送过来的晚餐倒是还算丰盛,虽然没有绯戚最喜欢的菌菇,却加了一大块熏烤的牛排,还有一小罐稀罕的果酒。
或许是很少饮酒的缘故,吃饱喝足之后,绯戚有些发晕,不知不觉就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绯戚隐约觉得有只手正在抚摸他的额头,下意识地叫了声“妈妈”,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坐在床边抚摸他的竟然是铁面。
绯戚一下子呆住了,下意识地张开嘴巴。
但还没等他发出惊叫,铁面便用手按住了他的嘴巴,“嘘,不要逼我杀人灭口哦!”
绯戚顿时身子一僵,马上闭上嘴巴,用力摇头。
“乖。”铁面松开手,顺便表扬了绯戚一句。
绯戚却不敢再在床上躺下去,一骨碌爬了起来,将自己和铁面的距离尽可能地拉到最远,然后小声地试探,“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明显,海弥拉的防御太松懈了。”铁面轻描淡写地答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绯戚追问,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说了,海弥拉的防御真的是太松懈了。”铁面耸了耸肩,“至于为什么来找你……大概是好奇吧!我本以为今天晚上会见到你,结果你却没有出现。”
“族长都已经答应你们的求婚了,你还要见我做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事?”绯戚狐疑地盯着铁面。
“就不能是单纯的想见你吗?”铁面笑了笑,“说真的,你可比今晚那两个漂亮的小家伙有趣多了。”
——你觉得你这样说,我就会开心吗?
绯戚郁闷地看了铁面一眼,没有吭声。
铁面也发现自己的话没能讨好绯戚,马上话音一转,“吃晚饭了吗?我给你带了点好吃的过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说着,铁面从床下拎起一个装有面包烤肉等吃食的篮子,放到床边的一张木椅上。
绯戚眼睛一亮,但接着便失望地发现,篮子里还是没有他最期盼的菌菇。
“不喜欢?”铁面注意到绯戚的表情变化,跟着瞥了一眼篮子,“我以为像你这种一直住在海边的人应该不会再喜欢吃鱼,所以就挑了些别的东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