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欢抬头一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人脸,出现在离他不到五公分的地方,眼镜脸带着一副夸张的笑容,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嗷!”
嘭咚一声巨响,在千分之一秒间,严欢完成了挥拳,收拳,后跳的动作。
而那个突然出现的眼镜男也惨叫着倒地,卧倒在草地上。
严欢感受着手上的触感,恩,肉呼呼的,有温度,不是妖怪。
惨了!自己打人,还把人家给打翻了!他连忙走上前去,将那个倒霉鬼扶起来,连连致歉。
“抱歉抱歉!十分抱歉,我刚才反应过度,你受伤了没有,还好吗?”
雷新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看着扶着自己忙不迭地道歉的少年,只能苦笑。
“没,是我不好,不该突然从后面接近你。”
他本来挂上一脸灿烂的笑容,准备和这位年轻主唱好好交流一番,可谁知交流没成,倒被揍了一拳,真是天降横祸。
“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拳有没有打得很重,我去帮你……咳,咳咳!唔……”接连说了好几句话,严欢的喉咙又开始痛痒起来了。他心里叫糟,按照这个程度,明天他肯定连话都说不了了吧!
希望付声能买到一晚上就能治好嗓子的药,祈祷!
雷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听见严欢的声音有些异样,紧张道:“你喉咙怎么了,严欢?”
“我喉咙,咳……你知道我名字?”严欢刚想解释,随即诧异地抬头。“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们,但是你们却不认识我。”
总所可以说到正事了,雷新笑了笑,从衣服兜里掏出名片夹,递过去一张,又掏出记者证。
“我是金雅日报的实习记者雷新,请问,我可以对你们乐队做一次简单采访吗?”
采、采、采什么玩意儿?
没听错的话,是那种只有明星名人才能享受到的高端待遇,传说中的新闻采访!
严欢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喉咙里的痛痒也顾不上了。
“你确定你没找错人?是不是最近有哪个明星也叫严欢,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名人,找错了不关我事啊!”
雷新失笑。
“悼亡者乐队的主唱,严欢,难道不是你吗?”
严欢傻愣愣地点头。
“那么,我找的就是你。”他又问了一遍,“请问,可以接受我的采访吗?”
付声拎着一袋子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长相猥琐的眼镜男正在搭讪严欢,还带着一脸不明所以的笑容。食指动了动,付声握紧袋子,不动声色地接近过去。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严欢那沙哑的声音在激动地大喊。
“可以可以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82.恒星
严欢话音未落,就被人揪着后衣领从雷新面前拉开。
转身,看到的是面色不善的付声。
“你……”
付声把一袋子药扔到他怀里。
“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还帮人数钱,笨蛋。”
他挡在严欢身前,审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记者?”
雷新一眼就认出付声了,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
“是、是的。”
“专业杂志的?”
“不,那个……其实我就是地方日报的实习记者。”雷新本来不准备说出实习记者这个名称的,但是在付声那眼神下,他还是从实招了。
原来如此,一个和业界没有关系,只是想借着他们的演出来为自己升职铺平道路的小记者。付声一眼就看破了雷新的算盘,不打算,也没心思和这样的人计较。
“回去收拾东西。”他转身,拽着严欢就离开。
“哎,哎?可是采访呢?”
“采访?你怎么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现在上了报纸顶多占豆腐块大小的地方,很有意思?”
严欢脑袋立刻耷拉下去了,“豆腐块也是豆腐块嘛。”
“哼,没志气。”
身后,雷新见他们要走远,连忙出声喊:“两位!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真的是想采访你们!”
“要求?”
付声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那双黑色的眸子,好像在月色下闪烁着淡淡的光华。
“我们想要的东西,可不是靠别人可以实现的。”
名气,采访费,出镜率,这些自己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雷新不甘心道:“那你们想要什么?”
付声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眸,突然笑了。
“世界第一的摇滚乐队,这个地位,你可以给吗?”
说完,不等他回答,带着严欢就走了。独留下雷新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世、世界第一?”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这是以为参加奥运会呢,我还冠军亚军呢!”
摇滚世界的等级划分可没有那么清楚,往往顶尖的乐队不是一两支队伍,而是一二百支队伍,优秀与非常优秀之间的区分,有时候只是一手新创造的歌曲,或者是一个新的灵感。
在这样界限暧昧不明的圈子里,要去争夺一个世界第一,那就好比是要在十三亿中国人中挑出一个模样最出挑的!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每个人的标准都太不同了。
可以说,摇滚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第一。而付声这家伙是脑抽了,还是怎么了,竟然那样大放厥词。
“不愧是付声,闻名不如见面。”雷新嗤笑,“真是够异想天开。”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本来准备采访的心思也淡了。毕竟还只是不那么大众的摇滚乐队,又不是真的明星,值得他那么大费周章吗?人家不答应就算了呗。
雷新插着裤袋,想明天又要去哪里蹭稿子,写写谁家的家长里短,反正日子也就这么过了。
世界第一。
付声的声音又从他脑内闪过,雷新脚步一顿,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停留。
梦想这种东西,在现实面前总会被挫败的,到时候你们这些乐手就会知道,光做白日梦是不能吃饱饭的!
雷新离开了,而被付声带着走的严欢,却是没那么容易转过弯来。
“世界第一?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是的。”
严欢瞪大眼睛,“我、我们?世、世界第一?”
付声见他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不由好笑。“别把一切事情都想得那么困难,第一并不是那么难的事。”
“是吗?可是我觉得很难啊……我上学到现在,还没有考过一次第一呢,连体育和音乐都没考过。”严欢沮丧道。
付声倒是不以为意,“是吗?那你现在回学校,要是考摇滚乐这门课的话,那你就是第一名了。”
“这倒也是!可是学校哪会有这门课啊!”
“那换一种说法,在你们学校所有学生中,你目前的吉他水准可以算作是第一。”
“真、真的?”
“废话。”付声斜他一眼,“天天跟在我后面,如果还没有学到些水平,那你就比白痴还白痴。”
“……”
这话究竟是表扬还是贬低?严欢姑且当做表扬听了。
“再比如,在目前全国新建的乐队中,我有信心,悼亡者会是实力上第一的乐队,而不久,我们会是国内第一的乐队。”付声淡淡地道,就像是在说着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有了这么多第一,亚洲第一,世界第一,为什么就不可能?”
严欢想了想,道:“那之前世界上第一的乐队是哪支?”
“没有。”
“哦……没有啊,什么!没有!”严欢怒视付声,“你耍我?”
付声脸色不变,“自摇滚乐诞生以来,的确有很多第一,开创流派的人,摇滚乐之父,第一个死于意外的摇滚乐手,第一个被载入史册的乐手,但是真正意义上得到所有人认同的世界第一乐队,却从来都没有个定论。”
付声道:“换句话说,目前还从未出现过一支乐队,他们的实力强悍到足以说服全世界的人,哪怕是曾经闪耀一时的那些流星,都做不到。”
严欢似乎听到JOHN在他脑内轻哼了一声。
“这、这么高难度的任务,交给我们来完成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付声说:“这是一个谁都可以憧憬的目标,哪怕是路边的一个流浪歌手,都可以这么想。但是要实现它,却还是不容易。不过一旦实现了……”
付声的眸子暗了暗,“那么那支乐队就会是史无前例的一颗恒星,谁的光芒都比不过它。”
“恒星啊……”严欢喃喃,“听起来好像不错。”
两人谈话间,已经走到了大部队收拾行李的地方,向宽伴着器具,闻言抬头。“什么恒星?你们在讨论什么?”
“没有。”严欢笑道:“我只是和付声聊了会心,顺便讨论了一下关于宇宙的深奥问题。”
他挥了挥手,便带着那袋药去找谁吃药去了。
“这小子竟然和付声谈心,我没听错吧!?”向宽目瞪口呆,看着付声和严欢难得不是不欢而散,而且还似乎谈得很愉快。
“你没听错。”
阳光从他背后走出来,“这不是很正常吗?”
“哪里正常了?我只看到了一个大魔王把魔抓伸向了无知的小鸡仔。”
“恩,所以正常啊。”阳光笑道:“最符合生态循环的食物链关系。而且——”阳光顿了顿,看向站在黑夜中吹风的付声。
“聪明人都明白,在适当的时候,是要给猎物一些空间,对猎物温柔一些。”
猎物——严欢,当天晚上一整晚都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付声的那个“恒星论”。
付声真的对悼亡者有这么大的期许吗?
那我又能做些什么?
我们可以走多远?
熬到大半夜,思绪还是在脑里翻飞,严欢涉世未深的智慧让他无法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他沉沉的陷入梦乡。
那一晚,梦中,严欢看到了一颗发光发亮的美丽恒星,它点亮了整个宇宙。
83.不要放弃
雷新垂头丧气地从总编室出来,他刚才的一篇报道又被否决了,不能上报。算起来,这是这个礼拜他被总编毙掉的第九篇报道,而今天不过才礼拜二而已。
“我们需要的是新闻,新闻!你知道什么事新闻吗?”
总编的骂声似乎还回响在耳边,雷新耸了耸肩,学舌道:“新闻,新闻,放着市委书记和小秘的调情照片不许放,你要狗屁新闻啊!”
他走出总编室,看着另一个紧跟着进去的人,烦躁地踢了一下墙。
“嘭——”
“我靠,疼疼疼!”
当然,墙不会疼,疼的还是他自己。
雷新蹲下捂着脚,满脸苦逼。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
做啥啥不顺,吃嘛嘛不香,在这个小报社听地中海的总编骂娘,做着最底层的工作,每天都想着要怎么讨好上级。活着真真是憋屈!再憋闷没有了!哪像那些……那些……
又想到了昨天在公园遇到的乐队,雷新的表情顿时变得讪讪,想起了自己被付声毫不留情拒绝的场面。
“什么啊,不就是一支小乐队嘛,明天的饭钱都还不知道在哪呢。”雷新知道的,按目前国内地下乐队的走势,能混饱饭吃的不过是十之一二,大部分乐手都还在为温饱而奔波。比起只有今朝没有明日的乐手们,他这个有固定工资稳定工作的实习记者,已经算是铁饭碗了。
然而那群人竟然如此瞧不起他,哼!雷新气哼哼地站了起来,就让那些抱着家伙抱着梦想去讨饭吧!他就算在这里舔总编的脚趾,也比那些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流浪乐手好。
哼哼,以后再也不去看乐队表演了。雷新心道,再去做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我就是王八,王八!
“严欢呢?”
乐鸣掀开帐篷,探头进去敲了敲,没找着人。
“严欢啊,他一早就跟付声出去了,你要找他吗?”
向宽从一边走过来,边收拾起帐篷,边问。
“那算了,我就是怕他走丢,一会就要出发了,你们看好他就行。”乐鸣挥挥手,就要走远。
“哎,你要真有事找他,直接看准付声在哪,有付声在的地方一定会看到严欢,他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向宽话音刚落,就见乐鸣一脸厌烦地挥了挥手,似乎对他的这个建议很不感冒。
“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好像彼此都很不待见嘛。”向宽看着乐鸣走远的背影,喃喃道。
“也许是同性相斥?”阳光道。
“同性个屁啊,他俩明明是一男一女好吧。”向宽鄙视之。
阳光回以笑容,“我说的同性是指……呵呵,算了,不跟你说。”
“你什么意思?小瞧我?喂,阳光,别走!把话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以为我听不明白吗?喂,喂!”
当下午付声带着严欢回来的时候,所有人惊讶地看到,严欢戴了一个严实的口罩,把半个脸都给遮住了。
“这、这不是去看喉咙的吗,为什么要遮脸啊?”
对于这样的问题,付声回答道:“因为他病了。”
“我知道他病了,但是这和口罩有什么关系,感冒了?”
付声:“傻瓜怎么会感冒?”
严欢怒瞪,以示不满,付声揉了揉他的脑袋,对大家解释道:“用嗓过度,医生建议最近几天他少说话,尽量不要说话。”
“所以你买个口罩给他戴上,就算是封住了他的嘴巴?”阳光好奇道:“这有用吗?”
付声眼神偏转,轻轻地瞥了一眼严欢。
“如果没用的话,我自然会用其他方法封住他的嘴。”
严欢立刻觉得背后升上一股寒意,抖了抖,连忙大力地对着付声点头,保证自己一定遵从医嘱,誓死也不开口一句。
付声这才满意的收回视线。
“不要忘记吃药。”
他最后嘱咐了严欢一句,便和其他人一起去帮忙收拾东西。说起来,虽然付声这人平时看起来很傲慢,但是事实上他并不是那种会把事情都甩手交给别人去做的人。该干的重活,该帮的忙,他一样都没有少做,也没有抱怨。这样相比起来,严欢觉得自己才像是拖后腿的那个,不仅帮不上忙,现在更是身染“重疾”拖全员后腿。
哎,严欢欲仰天长啸,摸了摸嗓子想想,还是决定在心里默默地咆哮一下好了。
东西收拾好准备走人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严欢作为一个不能干重活的男劳力,被大家嫌吩咐了一个去买午饭这样跑腿的活计,他屁颠屁颠拿着两张毛爷爷就去了。
路过小树林,路过小正太,路过小花坛,路过……哎,那人好像有些眼熟啊。严欢瞧着花坛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悄悄放轻脚步,走到那人背后,伸手,啪嗒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