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憋回嘴边险些吼出的暴躁,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乖孩子,你是想和我睡一起,不是要睡在我身上。快起来。”
未等铉叶起身,扶着我的王上突然一把拎起他的衣领,颇为精准地将他甩到了草榻上,险些砸在了看热闹的孤梵身上。
我替铉叶担心,可整个过程他都很淡定。他淡定拨掉脸上的草叶,淡定起身,淡定问我:“祖宗,你不答应我,是要和王上一起窝在草窝里数星星吗?”
这话一出,孤梵嗷呜了几声,一个滚没打好,从草榻上滚了下来,正好滚到铉叶脚下。
铉叶瞧着可心疼了,忙地搂起孤梵,拍拍他的头,一脸欢喜道:“你是为祖宗不跟朕一起睡高兴吗?你多想了。纵我与祖宗同床,我依旧会异梦的。梦里自然是你。”
孤梵在铉叶怀里胡乱滚着。他愤愤地挥舞着狐爪子,蓬松的狐尾扫过铉叶的面,漂亮的狐眼却瞪着我,显然气急了,“铉寺!把他带走,不然本殿捏碎了他的魂。”语罢,又不解恨地补了一句:“本殿概不负责。”
这、这、我为难了,侧头去瞧王上。
王上皱眉思索,过了片刻,方问铉叶道:“你既知同床异梦这个词,为何不知这鬼界是没有星星可看的?”
孤梵嗷呜几声,蹬了蹬雪白的狐腿,一个甩尾捂住了自己的脸,似一团雪球窝在铉叶怀里,可爱得紧。
瞧得我也想摸摸。身边王上冷脸道:“孤梵,看来你脑子抽得比夙琉都厉害。想摆脱他,化成人形即可。”
伸出一半的手顿了顿,我还是收了回来。兴许不摸比较好。
第14章:初入天界遇故人
孤梵不知受了怎样的刺激,倒甘愿这么团成雪球被抱着也不愿化成人形。我纳闷,瞧了一眼王上,转头与铉叶淡淡道:“你若想吃它豆腐,出去吃。寡人年纪大了,瞧不得这些。”
话音一落,两鬼一妖齐齐瞧向了我。我奇了怪了,又道:“难不成寡人说错了?”孤梵绝望了,狐眼一闭,打起了瞌睡。铉叶只当它从了,遂面上大喜,阔步出了草屋,“那朕带着它去奈何桥转转。”
过了一会儿,直至眼中没了铉叶的影儿,我方进屋。从草堆里挖出几个先前埋好的碧落果,啃了一个后方想起王上还在边上儿,不由抬头问他:“王上觉着寡人这窝怎样?”
王上随我坐在草堆上,瞧了瞧我,举头望了望挂着稀稀拉拉青草的屋顶,很有良心道:“是个妙处。若鬼界有星星,还真能一观。不过,你真的不考虑让让我?”
他眼睛盯住了我怀里的碧落果。我一尴尬,忙擦了擦嘴,把一个完好的果子递到他嘴边,笑笑,“寡人以为王上不喜吃这。”
他不置可否,接过去咬了几口,表情有点微妙,继而恢复如常,随后又点评道:“滋味不错。本王倒是第一次吃。以往这果子都是镯礼打发恶灵的。”
我啃果子的动作一顿,默默瞧向了他,“王上,你是想含蓄地骂寡人,还是想含蓄地骂寡人时顺带加上自己?”
他顿了顿,三下五下消灭一个,伸手从我怀里又抓走一个,严肃纠正道:“本王从不骂鬼。再说,若非瞧见了你的前世,本王很难相信你曾为一国之君。”
我权当没听见,啃着果子琢磨鬼后的事儿。琢磨了一会儿,我道:“王上,寡人才发觉你这鬼后挺难寻的。从鬼界找吧,熟络的你不愿意,不熟络的也不符合条件。”
他默然,咔咔啃着碧落果。我叹了口气,续道:“素闻天界美人颇多,王上若愿意的话,不如我们去天界一趟?”
我暗暗瞟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瞥过来的视线,忙端正姿容,一副我很认真的模样,“寡人这么做也是为王上好。若再拖延,王上这颗春心怕是萌动不起来了!即便不去天界,那妖界如何?”
屋里静了静,他抬头笑笑,伸手扫了扫我的头顶,“你若有想帮兮光的心思,趁早去了罢。”
我默了默,索性承认了罢。闭眼倒在草堆上,闲聊了起来:“王上,寡人为人时便瞧不得此类情形。总希望那些有情的能凑成一对,许是寡人的癖好又深了吧。”
瞧不见王上什么神情,只觉屋里过于静了。好半天方听到王上淡淡的声音,“你这么一说,本王倒觉着你像是头顶光环的菩萨,挺好笑的。”
我脸皮一烧,忙不迭解释:“倒不是寡人心善。人总有点喜好,寡人只是恰好与众人不同而已。”停顿一下,我撩起眼皮,佯作生气道:“王上,你可是瞧不起寡人?”
他直直瞧进我的双眼,目光如泼了水的夜色,半响方道:“本王只在提醒你,你现在不过是鬼。若想做人,去投胎罢。”
我怔忪,缓了缓,道:“寡人觉着做鬼胜过做人。”
他俯身凑了过来,步步紧逼,“是吗?可本王觉着做鬼太过寂寥,不如做人热闹。”
目光相对,他的眼里倒出我的影子,颇为沉静的一张脸。我抻起身子,拉进彼此距离,凑近他耳边道:“王上又未做过人,又怎知做人热闹?”
他忽地笑笑,慢悠悠撤离我身边,不忘继续啃果子,“本王活了几千年,又岂止是做过人。你无非是心存妄念,不愿离开罢了。”
我一听这话,果断没理他,在草堆上翻个身,道:“这鬼后之事,还请王上决断。”
他很能变脸,且态度爽快,“你若想,本王便领你去天界一趟。”语罢,他顺势躺在了我身边,随后屋里沉默了下来。
沉默中,我忽地想起一事,问他:“镯礼最近倒时常在往生河,不知是为何?以往往生河只有红老头瞧着,一百年也不见她一面。”
王上一听,沉吟道:“也无大事。是近日河底的觅赖动作过分了,本王让去她瞧瞧的。”
觅赖是鬼界镇压的最大恶灵,若他出了意外,鬼界不免一阵动荡。我皱皱眉,想起镯礼在河里玩耍的笑模样,不解道:“可寡人觉着镯礼那模样不像是惩罚觅赖,倒像是……”语到此处,我豁然停住了。愣了愣,把脑海里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字眼拔出,我忙道:“无碍。许是寡人多虑了。无碍。”
王上默然,等于赞同了我的说法。气氛还好,不至于尴尬,我也随意了不少,与他聊起了不少鬼界八卦,他颇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我心道兴许他不需要鬼后,只需一个说书的便可。可这话也只能在肚子里说一遍,当着他的面我可不想讨他的嫌,遂继续与他磕牙,专捡他感兴致的聊。
许是聊天起了作用,往后几日王上每每来鬼屋找我。我有点无语,又添了几分微妙的欢喜,直到夙琉闯进来道黒砚闯了天界。
该来的总是逃不了。黒砚能熬到现在才去,也说明了他经历了很大的一番挣扎,不过最终小白胜了。
“王上,你瞧怎么办?”夙琉这回不忧心了,抢过我手里的碧落果啃了几口,端着风流姿态道:“你这果子总比树上的多了点味道。”
我滑到嘴边的话噎了下去,瞧着他笑眯眯的模样,有点忧心又有点欢喜道:“不愧是夙琉殿主。你要知这果子刚在地上滚一圈,添点味道也无不妥之处。”
空气凝滞,他转头去瞧王上,表情微妙得使鬼迎风流泪。
王上老神在在,道:“他没哄你。”
我觉着必须让他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遂仔细道:“你未来前,我与王上说话。说到兴奋处,手一滑,果子掉地上了。将捡起来,你就冲了进来。我是想提醒你来着。”
夙琉伤心了,板着认真脸道:“往后的一百年,请你们不要与本殿说话。”语罢,潇洒转身而去。
我与王上面面相觑,默了一会儿,方想起正事。
他嘱咐我道:“本王可带你去天界,凡是小心为上,不可莽撞。”
我忙不迭点头,含笑道:“一切都听王上的。可要去唤虞黛?”
他摇头:“这事不用打架,用不着虞黛。去找清珞。”
我突然觉着王上早有预谋。与他一同出了茅屋,回了玄冥宫,便唤红霰去召清珞。
抿了半盏的茶,清珞方姗姗来迟。我抬眼去瞧,笑笑,“清珞,好久不见,寡人颇为想你。”
素面书生,青衫如竹,清珞不开口永远是一副静待别人调戏他的柔弱书生样。他也笑笑:“铉寺,你的思念远不及本殿来得深,可本殿甘之如饴。”
我淡淡哦了一声,放下茶盅,微微叹息,“你一向如此,惜情如命。可惜夙琉不在,若他瞧见你出纣绝殿,合该欢喜无限了。”
他撩撩衣角,坐于我一旁,自己斟了杯茶,方道:“本殿与夙琉,大抵上就是如此了。算不得非你不可,也无需时时黏在一起。见了,算是两相倾欢,本殿欢喜。不见,慢慢也就淡了。”
我很钦佩,道:“你与夙琉,合该是整个鬼界最明白的。不为情所困,甚好,甚好。”
他饮茶的动作一顿,眸色变幻几度,方道:“说到底,情这个东西,本殿多的是。不缺他一个罢了。”
我默然。王上咳咳两声,颇为不解道:“你这么一提,本王倒想起一件事。夙琉风流惯了,前几日本王还瞧见他领着一个水灵灵的新鬼转悠,本欲瞒着你,不想你倒是看得开。”
偷偷瞥到清珞眼底一暗,我擦汗,忙道:“闲话不多说。王上,我们谈正事。”王上似是明白了我的用意,遂将小白与黒砚的事儿说了一遍。
听完一切,清珞皱眉,抿了半口的茶,问:“小白如何想?”
我道:“小白不愿黒砚犯傻。”
王上淡淡道:“所以,本王让你去天界,若是有可能劝动天帝最好,劝不动也要把黒砚带回来,让他死心。”
清珞沉吟,随后愿意领命,一行四人来到鬼门关。红霰意欲跟着,王上挥手截断了她的话,转身踩上了流云。
我低眼瞧到面色黯然的红霰,不免感叹。她对王上的心思太小心翼翼,纵再过几百年,王上怕也不会察觉。
空中广阔,万千流云漂浮天际,团团洁白如絮,脚下的鬼门关慢慢化成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我虽初次去天界,却因心中堆着事儿,提不起任何兴致。身边清珞注意到我兴致不高,遂凑近我道:“铉寺,你与小白一向亲近。本殿想知道小白的真实想法。”
我斟酌了好久,方道:“寡人也不知他作何想法。唯有一点万分肯定。在天界,小白不愿瞧见黒砚。我们这一趟,把黒砚安全带回来便是了。”
他听后独自斟酌了起来,突然又道:“对了,铉寺,这一趟,你可见见月老,以解仰慕之情。”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我颇为欢喜道:“此话甚是。”转头忙问王上:“王上,这可行?”
王上冷然,只是微微颔首,淡漠的表情无丝毫意外,似是已料到我的举动,这让我心生疑窦,不由琢磨了起来。
无奈此问题过于深奥,及至南天门我也未能琢磨透。心神恍惚间,我被清珞一拽,忙地一抬头,便瞧见了眼前景象,出乎意料。
南天门瑞气腾腾,仙光硕硕,漫天光华倾洒下来,一派祥云普照门的大好模样。
门的两边,守将威严,手执兵戟肃穆而立,不怒自威。门前立着数位说不上称呼的仙者,仙袍翩然,姿态恭谨。
瞧了数眼,我心顿悟,暗暗瞄了一眼气场十足的王上,遂板正姿态,心道万不能丢了鬼界的颜面。身边清珞亦是。
打头的仙者瞧见我们已到,便上前一步,笑道:“在下木德真君,特奉天帝之命迎鬼王入界。若有怠慢,还请鬼王见谅。”
淡然的声音,闷头一棒打在了我的心上,砸出了坑坑洼洼的口子。仓促间一抬头,我愕然不已,只觉天地万物都已消失了,唯有那着仙袍簪青丝的那人影清晰地钻入我的眼球,撕裂成片。
手臂被扯着,混沌的意识回笼,待清晰后,我方瞧见清珞蹙起的眉心:“有事?”
我环顾四周,发现早已进了天界。王上立于一团仙者中,颇有气势。而他身边那位,如风中飘来的一副画,文雅素淡,好看得紧。
顺着我的视线瞧了片刻,清珞笑得意味深长,一边慢腾腾挪着步子,一边与我道:“你可识得那位?”
一沉默,我便错过了否认的最佳时机。清珞目光更深了,兴致盎然道:“本殿倒有所耳闻。这位木德真君,名唤澄澜。”
“除却姿容如画外,其余倒也无特别之处。只是听闻他下凡历劫归来,未曾换上仙容,扔披了一张人的面皮。虽是不错,但比起其他仙者,他的做法委实不同了些。”
我不语,只缓缓拖着步子。过了半响,又觉不妥,便补充道:“嗯,倒是个挺脱俗的仙。”
清珞呵呵笑两声,附和了两句,又开玩笑道:“你若识得他,也不失一件乐事。神仙也有有趣之处。”
我是识得他。
沈青恒,字纯易。
三百年前,他是南黎之国的丞相。
那时,我为昏君,他成女干相。我俩相映成辉,挺好的搭档。
但凡文人墨客做的那些正义凛凛忧国忧民的诗句,区区几行,有我必有他。
对此,我一点都不欢喜。
有一回,我指着那讽喻诗对他道:“沈相,是寡人对你不住,老连累你。”
他笑笑,文雅和气,“能受君上连累,是纯易的荣幸。”
他的话一向真假难辨,但我天生性子有点欠揍,偏喜欢给他说实话:“其实,寡人比较喜欢连累大将军。”
他又笑笑:“莫说这,就是君上心属大将军,与微臣又有何干?”
他偶尔也会说实话。一针见血。
第15章:终于见到了月老
他又笑笑:“莫说这,就是君上心属大将军,与微臣又有何干?”
他偶尔也会说实话。一针见血。
当时我一听这话,兴致盎然地问:“沈相此言何意?”
他抿抿唇,没回答我,却话锋一转道:“大将军神武,天人之姿,群臣拜服,想必君上也喜欢得很。”
我掀起唇角笑一笑,无视他话里的深意,有点无耻且坦诚道:“寡人的大将军,自是样样都好,样样寡人都喜欢。”
呵,我的脸皮一向厚得人神共愤。可我没哄他。
大将军裴牧远,真的样样都好,且样样都好到我心里,不然何以让我惦记了这么多年?
心神沉浸在三百年前的情绪里,我酸得无以复加,直到衣袖被狠狠扯了扯方回了神。下意识抬眼去瞧,我戳了戳心窝,险些以袖掩面。
群仙环绕中,王上脸色淡漠,黑色的眸子定定瞧着我,道:“铉寺,本王要和清珞去见天帝,你如何打算?”
这还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我有点傻眼,定了定心神,瞧瞧望着我的群仙,不免一阵尴尬,遂抬袖拜拜道:“王上忙去罢。寡人自己转转便可。”
王上皱眉,不知在想什么,此时他身边的木德真君澄澜却提出领我在天界随意转转。我愕然,王上却微微颔首,随后领着清珞,由群仙带路去见天帝了。如此一来,适才热热闹闹的场景徒地只剩下我与沈相,不,应是真君澄澜才对。
瞧了一眼周围漂浮的云团,我瞧向了他,抬袖以表谢意道:“在下鬼界铉寺,不过一个野鬼,不曾想要劳烦仙君,实不敢当,寡人自己转转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