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之两世禁爱——风流无痕

作者:风流无痕  录入:04-14

文案:

酩酊九泉几成痴,两世情牵不相知。

寂寞春宫终是悔,三生石畔寄相思。

他是皇朝的一代帝王,他是他幽宫深处的男宠,看似繁华的背后,是怎样的羞辱和仇恨。

一颗神树之下的几段孽情,引出一场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他终于决定摒弃世俗将爱说出口,等待他的却是暗涌的波涛。

当一切真相浮出水面,谁还会一笑泯恩怨原地守候?

落霞花尽,他合月折枝,对月空罔:黄泉路冷,奈何桥长,孟婆汤一碗,你成了佛,我疯了魔。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怅然若失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问青、柳逸然┃配角:徐君墨、沈千亦、小翠┃其它:虐文

第一章:孽缘

月半星残,暮色如霜,海棠花瓣随风飘飘洒洒,如火如血。

这株海棠花本不属于深宫。

传说,这本是一棵被诅咒的树,方圆百里,草木不生。

曾经,有对相爱的恋人迫于世俗的折磨逃避至此,许下碧落黄泉的誓言,双双自刎于树下。

鲜血汩汩流淌,渗入树根,解除了诅咒,唤醒了被封印的树神,树神哀恸于他们的痴情,将他们的灵魂幻化为星星花瓣,花开花谢,永不衰败,至死不休。

其后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一统江山,治下倾乾盛世,为怀念过度操劳而病逝的海棠夫人,不惜倾尽天下之力终是寻得传说中的神树,命人把树连根拔起移植后宫,夜夜对花伤悲。

曾经,这里也是历代帝王囚禁宠妃的禁地。

柳逸然靠坐在这棵神树下,自嘲的笑了笑,抓起身边的酒坛大口大口的喝着。酒顺着唇角、下巴流到胸前的衣襟上,浸渍了一大片。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呵……呵呵……呵呵呵……好酒,好酒啊”

酒香伴着花香,今夜,他很想醉一场。

一坛接着一坛,柳逸然已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醉了多少。

“咯吱”一声,庆宵殿的前门被推开了。

他没有往那里看,继续仰头灌酒,这里,除了那个人没有人会来,也没有人敢来。

薄弱的月光下,一双黑色的锦靴停在柳逸然面前。

那人弯腰夺过柳逸然手中的酒放在地上,伸手拂掉散落在他发上、身上的花瓣,从未有过的温柔与怜惜。

白衣胜雪,红花似火。

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越过他的肩,柳逸然眼神迷离的看着天空那悬挂着的半边残月,良久,启齿道:

“方问青,放我走吧,不要让我恨你”

方问青的手一僵,停落在柳逸然胸前的发梢上,没有回声。

柳逸然收回目光望向他,月华在他身后斜下一个朦胧的轮廓,与他那不可一世的倨傲神情完全不相称。

方问青轻哼了一声,曲指卷起柳逸然的发绕了几圈,放在鼻尖轻吻,霍然回首,犀眸似剑狠狠的瞅着他,冷淡如冰。

“你已经恨了朕一年,朕不差你再多恨几年”

柳逸然垂下眼睑,羽扇般的睫毛扑闪着挡住了一闪而逝的绝望,尽管,早已知晓结果,尽管早已命中注定,但他还想为自己争取那么一点渺如尘埃的希望。上一刻的柔情似水,下一刻的冷酷无情,似情非情,似伤是痛。他怎么会想用真心去讨无心人的有心。

一年了,他已被囚困在这冷似地狱的庆宵殿一年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个可以说话的仆人也没有。柳逸然什么也没有,陪伴他的是生不如死的孤寂和痛彻心扉的折磨。

人人只道扬州才子柳逸然风流不羁、玲珑八面,但天纵英才,英年早逝,却不知如今的他却像个女人一样被囚在着深宫冷院,夜夜交欢,承受着帝王的三千宠爱,皇恩浩荡,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恩泽。

突然柳逸然感到胸前一阵麻痒,一个滚烫略带薄茧的手伸进了他半开不开的衣襟,柳逸然惨然一变慌乱的抬头刚好撞上方问青似笑非笑玩昧的犀眸。方问青的手一路向上,攀上他的脖颈,瞬间他仪容冷峻,身泛杀气,噬血凌戳,声音如同暗夜鬼蜮飘飞般另人不寒而栗,飘荡在这冷寂的庆宵殿。

“柳逸然,这一生,下一生,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你都别想逃离。”

五指紧扣,深深陷进柳逸然的血液,柳逸然没有挣扎,因为他知道,如果方问青想他死,他不会活到现在。

方问青的手越来越用力,似要把柳逸然的脖颈掐断,柳逸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一定惨白如雪,窒息的感觉让他眩晕,就在柳逸然以为他真会杀了自己的时候,方问青松开了手,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柳逸然扶着胸膛剧烈的咳着,张开嘴巴要把失去的空气都给补回来,方问青伸手为他顺了顺背,看着他胸前被酒渍浸湿大片而透漏出的白皙的皮肤,和那跳动的胸膛,顿感口干舌燥,一阵热流流遍全身。见柳逸然恢复了气色,一把将他扯进坏了,眸中昭然可见的欲望,柳逸然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又拧在一起好是难受。

方问青焦躁的扯开柳逸然身上碍事的衣衫,急切的埋头伏在他的颈间,一点一点的啃噬,毫不留情的在所到之处留下斑斑咬痕。

月夜下两具交欢的身体,花海中两颗毫无感情的心,是前世的孽缘,还是今生的颠倒容华。

其生若梦,其死方休。

柳逸然被迫仰起头承受着方问青疯狂的攫取,湿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身上,柳逸然只感到胃中一阵翻江倒海的作呕,他闭上眼强自压下这股不适。

方问青炙热的唇沿着他的下颚附上他冰冷的唇,撬开他紧闭的牙齿探进他的口中。柳逸然再也抑制不了那即将喷涌的波涛,竭尽全力推开他,起身扶着树一阵干呕。

方问青站起来脚步轻浮的后退了几步,惊愕地瞅着柳逸然,双拳紧握,关节咯咯作响,片刻的怔愣,旋即疾步上前右手抓住他的前襟,左手紧扣他的头颅迫使柳逸然看向自己,眸似寒潭,好像随时可以射出冰箭将柳逸然万箭穿心,俊逸非凡的脸因愤恨而狰狞扭曲。

“柳逸然,你竟敢嫌朕恶心,你好大的胆子”

“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贞洁烈女,你敢嫌弃朕,你竟然嫌弃朕”

方问青粗鲁的把他压倒在地,欺身而上,撕扯着他的衣服,一边说道

“我叫你嫌弃朕,我看你还嫌弃朕”

柳逸然想他刚才的行为是真的惹怒了方问青,他也知道接下了自己会收到怎样的惩罚,只是那个地方很痛,很痛,让他窒息,柳逸然只恨在这样的百般凌辱下自己竟然对他生了情愫,扎了情根。面对他时柳逸然不知所措,会痛,会疼,会渴望方问青的真心,可是对于他的接近却打自心底的排斥呕吐。

对于方问青所做的一切,柳逸然只是默默的承受,任他怎样的炙热也无法激起他身体的热度,没有回应,没有呻吟,没有欲望。柳逸然本身就是一个冷淡寡欲之人。

方问青见他没有任何反应,终是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死寂一样的眸,神色狰狞,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怒吼道

“贱人,总有一天,朕会让你心甘情愿的求朕”

一字一句,句句蚀骨。

方问青本是习武之人,这一巴掌足足用了十成力道,柳逸然顿感头昏目眩,耳边一阵嗡鸣,口中腥甜,已是有大滴大滴的血珠从口中流出。

身上的重量蓦然消失,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阵凌厉的声音划破寂寥的深宫。

“滚,都给朕滚开”

跪在地上随候的奴才个个吓得魂飞破胆,不敢作声。

柳逸然躺在冰凉阴森的地上,纯白的身影单薄而悲凉,他一丝苦笑,喃喃道

“他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月爬梢头,星沉河汉,一声声忧怨的哭泣从皇宫幽处传来,如魑魅缠身魍魉索魂。最是冷宫深处的怨妇,有多少红颜老死宫中终不承恩,有多少韶华即逝情深不寿?又有多少冤魂泪盈难落。

许是酒意上涌,柳逸然竟在这哀怨声中渐渐迷离。

第二章:羞辱

一夜无梦,不知今夕何夕。

翌日,柳逸然迷迷糊糊中醒来,只觉头重身轻,疼痛欲裂,微微一动,便扯动唇角丝丝作痛,柳逸然赫然想起昨晚整夜宿醉,蓦然睁眸,重重叠叠的轻罗帐幔,才知道自己是躺在庆宵殿内的床上,身上也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

“醒了”

一声低沉的声音传来。

柳逸然侧目朝声音处寻去,几案上,方问青俯身批阅奏章,玄黑色龙腾锦袍紧束腰身,修长有力的手指随着笔尖在比赶上跳动,玉冠束发,有几缕如墨青丝顺着刀刻般的鬓角散落在胸前。晚霞布空,透过暗青色的小窗跳跃在男子挺直颀长的脊背上,俊逸完美,连那周身的气势都渐渐柔和。

“看够了没有”

方问青没有回头,继续一本一本的批阅奏折。

柳逸然讪讪的收回目光,伸手拉过薄被盖过头顶,忆起昨晚方问青临走时说的话,不禁觉得背后阴风凛凛,冷汗涔涔。柳逸然眉头紧锁,心中却暗自擂鼓。

良久,方问青才放下手中的笔,转身看向那鼓起的一团,剑眉轻扬,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痕。

方问青起身走近,淡淡的说“怎么,是想让朕抱你起来吗?”

柳逸然掀开蒙着头的被子,直视他的犀眸,寒潭般的眼中是死灰一般的沉寂,语气温柔却无半点暖意

“下贱之人,不敢劳烦皇上”

方问青欺身而上,强有劲的手死死捏着他的下颚,在他唇上狠狠蹂躏,冷硬的说

“昨晚是谁拉着朕的手不放,现在倒是给朕装起清高,你还真是下贱,柳逸然,这只是开始”

柳逸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依稀记得昨晚朦胧之中有人将自己打横抱起,没想到自己竟真的如此下贱。

方问青捏着他的手改为轻轻地抚摸,修长的手指划过他仍有些微肿的的脸,来到脖颈下,曲起手臂拦起他的脖子从床上抱起,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欣赏的看着柳逸然,阴柔道

“朕的男宠果真国色天香,人比花娇,把你困在这里真是太委屈你了,朕有份惊喜要给你”

方问青朝门外喊了一声,只见一群宫女手里捧着绫罗衣衫,一一站立将衣服折开展现在柳逸然面前。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牡丹翠绿烟沙碧霞罗,各式各样,款色新奇,端的是灿然生光,雍容华贵。

柳逸然瑟瑟的往外挣了挣,脸色惨白如雪,他紧咬薄唇,看着这些女式衣服,个个妖艳无比,如果此时手中有匕首,他恨不得一刀下去直戳心脏,结束了自己。方问青的残暴他深有领会,他恨不得方问青将他吊起来一鞭一鞭的抽打也好过生不如死的羞辱。他不知道方问青为何对他恨之入骨,为何要一点一点的把他的尊严和傲气消磨殆尽,越是这样,他越是倔强的不肯服输。

方问青看着他恼羞成怒的神情,反而心情大好,也不顾旁边站着的婢女,将手伸进柳逸然的衣襟内,附身含住他的耳莼,轻声说

“朕说过,这只是开始而已”

“来人,替朕的爱妃更衣”

柳逸然气的两眼直冒怒火,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突然像发了疯似得怒吼道

“方问青,你杀了我吧”

眸中是掩不住的怆然、凄凉和决绝,第一次,他开口求他放了自己,第二次,他求他给他个痛快,明明只是昨晚今天发生的事,可他却觉得似是一生的久远。

“你想死,朕就让全屋的人给你陪葬。”

“给爱妃更衣”

方问青拂袖离开,听着从屋内传来的凄绝的笑声,缓缓握紧了拳头,用轻微的切齿声说

“柳逸然,这是你的报应”

……

柳逸然反身愤然的打翻宫女手中的服饰,声音愠厉,

“都给我滚”

那些伺候的宫女早就被刚才两人的氛围吓得魂飞胆破,只听到陪葬二字,那还顾得了其他,个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震得地面轰轰作响

柳逸然知道方问青会说到做到,无力的抬了抬手,道

“你们先下去吧,我自己更衣,不会连累你们”

等他们都退了出去关上了门,柳逸然瞬间瘫坐在地上,全身的僵硬,阴凉的寒气顺着地面沁入四肢,迅速延伸漫汲全身,连周身的空气都在一点点凝结成渣,然后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冻结全身,凝聚了时间,连时空都定格在那里。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瞳孔放大,恍惚间他看到那个凄婉美丽的女子在朝自己微笑,对自己招手,

“安儿,到娘这里来”

“娘……”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斗着两条胖乎乎的小短腿撒欢一样的奔向娘亲的怀里,指着自己粉嘟嘟的小脸,用银铃般稚嫩的童音说

“娘,亲亲”

美妇宠溺的在孩子脸上亲了两口,乐的小孩子咯咯直笑。

“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娘亲,”

“娘,安儿给你摘了娘最喜欢的荷花”

……

“娘不要离开安儿,安儿要娘亲”

“安儿乖,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不要恨你爹,不要恨任何人”

赤裸的身体,满身满地的鲜血,身上,脸上,手上,到处都是。

娘亲的死,方问青的仇恨,那是纠缠他一声的噩梦。

柳逸然默默的呢喃着,声音是说不尽的悲哀

“娘,你可知……孩儿现在生不如死,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偌大的庆宵殿内,空寂无边,只剩下随风摇晃的帷幔昭示着生命的存在。

……

庆宵殿的大门被从里拉开,柳逸然一步一步的从里跨出门槛,入目的刺眼光芒,柳逸然抬头看了看一丝不苟的天,最是花色烂漫,自己一觉既然睡到黄昏,为何还要醒来。

早在门外候着的宫女,见门被推开,再看到柳逸然的着装个个都张大了嘴呆愣在那。

柳逸然选的是一件红色刺兰衣袍,外套红色轻衫,并无过多装饰,红色妖媚,兰花高雅,绸缎般的乌发用一条红色丝带松松系着。他本就生的俊美,毫无瑕疵,这么一身更显他犹如仙人般的飘逸,眉如弯月,眼若明星,鼻如悬胆,唇似含丹,肌似玄玉,端的是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宫女长久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回道

“皇上说等柳公子换好衣服就带柳公子去玉淑宫参加今晚的庆宴,顺便拜会故人”

柳逸然娥眉轻挑,问道

“故人?庆宴?”

宫女道“今晚皇上在玉淑宫大摆筵席为今年的文武状元接风”

他虽被囚一年与世隔绝,但对于朝廷旧部还是知晓一二,当朝丞相杜易仲更是三朝元老,当年皇上弑兄篡位,本应铲除皇太子余孽,但思及他对皇朝功绩卓越,忠心耿耿,便留他丞相职位,继续为皇朝效力,更是封杜家长女杜婉竹为后,杜易仲感激吾皇恩德,更是尽职尽守,兢兢业业,其女更是母仪天下之尊范。先皇打下的江山,在皇上手中更是兴盛,弑兄篡位,手段虽未世人不齿,但论其贤能,天下百姓无不称颂皇上英明。新皇即位,推新政,废旧部,整新钢,与民更始,南抗倭寇,北伐戎狄,开一代盛世之先河,周边小国无不奉为天朝。礼部侍郎沈千亦、大将军李戎、内阁学士步亦铭等都是曾跟随皇上南征北讨的忠士。至于今年的新科文武状元……故人?莫非?是他?

柳逸然脸色苍白,内心如翻江倒海般混乱,会是他吗?不可能,不会的。

“新科状元是谁”

宫女道摇摇头道“这个奴婢不知,听说文状元来自扬州城”

“扬州城”

三个字如从天泼下的一盆冷水,给他浇了个通透,他暗暗的琢磨这三个字其中的分量,却怎么也无法消化,当年的扬州才子柳逸然已经死去,如今的

柳逸然只不过是皇上养在深宫的男娈,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见他。

柳逸然后退两步靠在门槛上,本就白皙的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宫女上前欲要扶他,他抬了抬手道

“宴会几时开始”

宫女道“酉时四刻”

柳逸然道“知道了,到时叫我,你们先退下吧”

……

第三章:刺杀

玉淑宫

云白光洁的大殿倒映着泪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熠熠生辉,如明月般空灵虚幻。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方问青端坐其上,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着黑色绣金龙的绸袍,目光清朗,剑眉斜飞,琥珀酒,玛瑙杯,趁着他小麦色的肌肤、薄薄的唇更是俊朗无比,器宇轩昂。

底下,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彩袖翩飞。

碧玉琼觞、金足玉樽、翡翠绿盘,食之如画、酒之如泉,太液波翻。

方问青遥遥举杯,在座众臣举杯,随后将酒一饮而尽,豪气万千。

歌舞声罢,丝竹声歇。

灵动而又充满蛊惑的磁音回荡在大殿之内,方问青朝坐在左边的文科状元徐君墨道

“皇朝昌盛,不乏奇才,徐爱卿能脱颖而出位居今年榜首,真可谓是不可多得之才呀。”

众臣都纷纷点头称颂

文科状元徐君墨起座拱手道

“皇上文韬武略,英明神武,乃我皇朝之兴,天下百姓之福,臣等一定为国效力,死而后已”

“好,朕敬爱卿”

方问青举杯,眉宇间说不出的倨傲霸气。

“今晚,朕特地为爱卿带了位故人”

徐君墨微微皱眉道“皇上说笑了,微臣初涉仕途,在宫中怎会有故人”

方问青不徐不慢道“爱卿见了便知”

复又回眸对满座群臣道

“今晚众爱卿可是有眼福了,朕的宠妃可是从不轻易外漏,朕今儿个高兴,就让众爱卿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哈哈哈……宣柳妃觐见”

透过重重院落,层层殿堂,柳逸然虽是面无神色,内心却是疼痛无比,背负万丈尘寰,碾碎梦靥无常,徐君墨真的会是你吗?

瘦西湖畔,那个送伞人。

大明寺前,那个虔诚祈祷者。

春月楼上,那个对酒吟诗的知己。

小竹屋内,那个柔情似水的偏偏佳人。

虽是无意,却是有情,四年相识,只是物是人非,对月空忘。

恨只恨,一个男人长得这般容貌,当着是个祸害。

柳逸然每走一步都如同烈火焚身般艰难,羞辱,愤恨,生不如死。那清瘦的身体孤寂苍凉,唇瓣如雪,微微轻颤,连着步伐也是沉重无比。

满座惊艳,只道是来自仙界的仙子,却不知那只是被屈辱的怨魂。

方问青浅湛杯酒,欣赏的看着柳逸然艰难的朝自己走来,心中却也是震悍无比,他知柳逸然容貌柔美,但今晚一身红衣的他更是让自己着迷。

徐君墨看向来人,见如此美人也是一阵惊呆,再仔细一看,手中酒杯嘭一声落在白玉地板之上,口中二字呼之欲出在看到柳逸然苍白如雪的脸时傻呆呆的瘫坐在坐上,看着他向皇上走去,心中更是五味俱全,喜他还在人世,痛他处境之坚,那么高傲的人如今却向女子一样供人欣赏,该是多大的耻辱,该须多少勇气。

方问青一把将走到自己身边的柳逸然扯入怀内,当着众人之面吻上他的唇,调笑道

“逸然之色,真乃冠艳天下”

群臣有的当看清柳逸然乃为男子之身时,眼中嫌恶之色溢于言表,早就听闻当朝圣上有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藏于后宫,却没想到竟然是位男子,龙阳之好,历来都是令人可耻之径,况且男子拥有如此之貌,实乃祸水。

先皇宠幸莲妃,却被莲妃所害,历朝历代因美色祸国者比比皆是。碍于皇上颜面,群臣也不敢多议,已过不惑之年的老丞相杜易仲气的吹胡子瞪眼,冷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看,一个人喝着愤酒。

柳逸然强自镇定,回道

“美色祸国,皇上就不怕吗”

方问青哈哈大笑不再回他,伸手在他腰间狠狠捏了一把,指着柳逸然对徐君墨道

“徐爱卿可知他是谁”

徐君墨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尴尬道

“微臣怎会认识如此佳人”

方问青又是哈哈大笑,对群臣道

“众爱卿可曾听说过江南才子柳逸然”

群臣一片哗然,有人道

“听闻江南才子柳逸然风流不羁,貌比潘安,玲珑八面,学富五车,虽出生贫寒却勤学好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还有一手妙手回春之术,十四岁便已名满四海,只是于一年前失踪,从此销声匿迹,有人道他已不在人世,莫非”

方问青接道“爱卿真是好眼光,一看朕的爱妃就猜到了,朕的爱妃正是爱卿口中所说的江南才子”

柳逸然靠在方问青怀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听着群臣如何议江南才子柳逸然,听着他们叹息、嘲弄的声音,更没有看徐君墨。他紧紧攒紧藏在袖子里的利刃,听着方问青说话

“徐爱卿当真不记得故友?”

徐君墨脸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黑,回道

“微臣眼拙了,竟没有认出逸然兄来,实在该罚,该罚”

说着便自罚三杯,一一饮尽,看着柳逸然始终没有回头缩成一团的身影,暗暗握紧酒杯

方问青打趣的对徐君墨道

“看来爱妃实在生徐爱卿的气了”

徐君墨紧抿苍白的唇,讪讪坐下。

又是歌舞升平,曲子响起,樱粉色的衣裙微微摆动,转身,举手头足之间无不体现轻柔之美。亭亭翠盖,盈盈素靥,宛如断魂流水,争似人间。

柳逸然心中万般蚀骨,浑身冷汗直冒,猛然抬眸看向方问青,附身吻上方问青的唇,方问青夺下主动权回吻他,还不忘碾碎他一地的尊严

“你还真是下贱”

柳逸然妩媚一笑道

“还有更下贱的呢”

方问青早被他那一笑痴迷,心中涟漪万千哪还过得了别的,一手按住他的头颅加深这个吻。

柳逸然惨然一笑,一滴伤痛从眼底划过,来不及捕捉,便已消失,他抽出早已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向那里刺去,这一刀下去,什么都会结束了,这一刀下去,就可以断了这孽情,这一刀下去,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红尘千万丈,我宁愿粉身碎骨,永不轮回。

方问青胸中陡然一痛,额上青筋凸爆,他低头看着扎进胸膛的匕首,那端正握在如魑魅般的红衣男子手中。

柳逸然淡淡一笑,猛然拔掉鲜血淋漓的匕首就要向自己的胸膛捅去,方问青单手扣住他握匕首的手腕,反手一握,柳逸然手上吃痛。

随着匕首哐当一声落地,方问青反手一巴掌掴了过去。

四下惊散,一片恐惶,有人高喊

“有刺客”

“皇上皇上,宣御医,快宣御医”

有人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方问青,用手捂着他的胸口,可怎么都止不住。

早已在第一声时,随时防卫在外的御林军就冲了进来,扣住柳逸然。

方问青保持着最后一丝神智虚弱却凌厉,道

“将柳逸然打入大牢,没朕旨意,不准他死”

柳逸然被拖着拖了出去。徐君墨在背后担忧的轻唤一声

“逸然”

柳逸然回头朝他柔柔一笑,恍若当年一样,道

“君墨,不用救我,你自己多多保重”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四章:入狱

柳逸然之罪人人得而诛之,天下状告他四大罪行,

谋逆之罪,媚君惑主,败坏朝纲,违背人伦。

天下唾弃,人人愤慨。

皇朝天牢

这里是通向鬼蜮之门,十殿阎罗,亡魂索命。一墙之隔,隔断的是生死之路。牢内飘荡着酸臭糜烂腐朽的味道,间或有丝丝寒风从墙缝里吹进来,摩擦出“呜呜”之声,如同炼狱亡魂,风吹起落地尘土,如飘荡的幽灵,刺激着牢内每个犯人的神经。

牢门的铁链哗啦啦的作响,牢狱一把将刚受完刑的柳逸然如弃芥草般扔倒在地。

一个狱卒道

“这人真是大胆,敢行刺皇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另一个狱卒笑氵壬氵壬的道

“可不是,刚进来时看这小子长得真是美呀”

同伴道

“你小子不想要命了,知道他是谁吗?听说他可是皇上的男宠,你小子活腻了,敢动那心思”

另一个狱卒嘿嘿道

“哪敢哪敢”

说着两人复又锁上牢门走远了。

只见柳逸然全身是血,那件红色衣袍如今哪能说是衣服,都是一条一条的碎布,头发散乱,面色惨白,白皙的皮肤上鞭痕累累,向外翻着红肉,狰狞可怕,一些伤痕由于没有医治而溃烂,流着白脓,身上哪里还有一处好皮肤。

……

“徐大人,您就不要让小的为难了,柳逸然犯得可是死罪,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自己的人头开玩笑,您就别再为难小的了”

看守牢房的狱卒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塞在自己手里,两眼直冒火光,却也贼头鼠脑的转悠着眼珠考虑着,面上却很是为难的半推不推。

徐君墨满是焦急,只道是那狱卒嫌银两太少,就从怀里又掏出一锭银子塞在狱卒手里,语气甚是温柔

“麻烦小哥一定要通融通融,我进去只去看一眼,看了就走,绝不会连累小哥”

狱卒见他对自己称兄道弟,可不好拿了人家钱财而不办事,又是推脱的一会儿,才很是不好意思的把银子揣在怀里,艰难的道

“徐大人真是太可气了,不过您可不要呆太久了。”

徐君墨见说通了,忙拉着狱卒朝地牢走去。

徐君墨来到地牢大老远就看到浑身是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柳逸然,慌忙的跑了过去,抓着牢门担忧的叫着。

“逸然……逸然……”

见柳逸然仍没有回应,连呻吟之声都无,心里直跳,转身抓住狱卒的手央求道

“快打开牢房,逸然不行了,我要看看他”

狱卒见柳逸然却时没有动静,想起刚送来时头说皇上特别说了不能让他死,心里也是一阵惶恐,忙掏出钥匙颤颤谔谔的打开牢门。

徐君墨冲进牢房,将浑身是伤的柳逸然抱紧怀了,扒开他披散在脸上的头发,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呜咽着唤道

“逸然,醒醒,逸然,我是君墨,你睁开眼看看我,逸然”

唤了良久,才听到柳逸然近乎耳语的细微呻吟

“水……水”

徐君墨见他有了神智,又见他嘴唇干燥,翘着干皮,转身对狱卒道

“去端碗干净的水,快去”

狱卒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又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满满一碗清水递给徐君墨。

徐君墨将碗口送到柳逸然唇边,喂他喝下,柳逸然进了几口水才算是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瞳孔涣散,哪还有什么光彩。

徐君墨见他醒来,用袖子温柔的擦了擦留到唇角的水,满当当的心疼。

柳逸然睁开眼看着他,艰难的问

“他没死吧”

如果他死了,自己就不会还活着

徐君墨正想对他说自己有多么担心,却不防他醒来第一句话竟是问自己皇上死没死,便僵硬的点了点头

柳逸然叹息道

“君墨,你不该来的”

徐君墨吸着鼻子道

“我要是再不来,死的就是你了”

柳逸然灿然的笑了笑道

“都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爱哭鼻子”

徐君墨听他竟然打趣自己家,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忙用袖子擦了把泪,看着柳逸然,坚定地道

“逸然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我带你走,你想去哪咱们就去哪”

柳逸然凄婉一笑,道

“还有机会吗”

徐君墨道

“一定会的,你在哪,我就在哪,要是你死了,我就去陪你,你知道的,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

柳逸然打住了他的话,虽然知他喜欢自己,但当真正听到时却是一阵枉然,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他相信徐君墨会说到做到,可是这份情他永远也无法偿还,已经是肮脏之人怎还配得上这样的人,况且他不想连累徐君墨陪自己送死。

徐君墨见他打断自己,心里一时甚是难受,道是他不愿跟自己走,可是那话他一个人憋在心里四年,如果现在还不说出来,怕以后就没机会再说,即使柳逸然拒绝了自己,但至少心里会好过许多。急急忙忙的回道

“逸然,今天我一定要把话说完,你知道的,其实我……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一直都是”

柳逸然看着他满是柔情的双眸,心里针扎的痛,如果,那个人有他一半温柔就好了,如果自己爱上的是君墨就好了,可是,这世间又有多少如果。

柳逸然直直的看着徐君墨,良久才缓缓道

“如果能活着出去,我跟你走,但你也要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让我在下面也不安心”

徐君墨本来听到柳逸然肯接受自己的情义,心中大喜,但又听他后边的话虽是心疼,还是点了点头回道

“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活着,别做傻事”

柳逸然亦“嗯”了一声。

徐君墨本来还想问他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怕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惹他伤心,便不再多问。

此刻,站在牢房外的狱卒催了几声

“徐大人,时候不早了,您还是赶快离开吧,小的真不敢再宽限您了”

狱卒百般催促,柳逸然见他不忍离去,却也不想害他,柔声道

“君墨,你先走吧,我还等着你带我走呢”

徐君墨听他这么说,再三嘱咐才不舍得离开了。

第五章:往事不堪回首

“咳咳……”

“皇上,皇上?”

守在床榻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皇后娘娘见皇上悠悠醒来,满脸欣喜,朝在外室伺候的奴才喊道

“快宣御医”

御医为方问青把了脉,才算是把一直悬着的脑袋松了下来,道

“皇上已无大碍,只要好好休养,等伤口慢慢愈合就没事了”

御医开了药方,仔细嘱咐了什么对伤口好,什么养伤期间不能吃,行了礼才退了出去。

方问青对仍在一边服侍的皇后道

“皇后这几天也辛苦了,回宫去吧,这里有奴才伺候”

皇后不好忤逆,也行了礼退下。伺候的太监小德子小心翼翼的端着药进来,方问青看着那黑乎乎的一碗,扑鼻而来的也是浓浓的药味,皱了皱眉眉头,道

“拿走,朕不喝药”

小德子劝道“御医说了,您的伤喝了药才好的快,皇上还是快趁热喝了吧”

说着端着碗来到床前,方问青捂着鼻子,推着手道

“拿走,快拿走,朕最讨厌这味了”小德子复又放下药碗,哂然的看着皇上,这曾经驰骋沙场,令敌军闻风丧胆斩杀敌军无数骁勇善战无坚不摧的皇上就这么一个缺点,怕吃药,这要是让天下百姓得知还不笑掉了大牙。

……

方问青躺在榻上透过重重帷幔,看着寝殿内云顶,忽然悠悠开口问道

“地牢里怎么样了”

机灵的小太监立马就明白过来皇上问的是谁,恭恭敬敬的回道

“回皇上,人还活着,新科状元徐大人今儿个大清早曾去探望过”

方问青冷哼了一声道

“替朕更衣”

……

柳逸然瘫靠在地牢冰凉的墙上,目光空洞的望着从牢房上端的小黑窗里投过的微光发呆,有几只大胆的小老鼠在他的脚旁唧唧的窜来窜去。

忆起今早徐君墨说的话,心中百感回涌,他既然答应了徐君墨会和他一起离开,就会好好保重自己,又想起方问青,直觉心痛如绞,怕是自己永远也没有机会能活着离开皇宫了吧。

不禁叹息道

其实自己和他那死去的娘亲是一样的

……

“大娘不要再打娘亲了,求求您

只有三岁的娃娃抱着手拿皮鞭的恶妇的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旁边的女子满身鞭痕的缩着身子躺在地上。

恶妇一脚把哭啼的娃娃踹开,恶狠狠的说

“小杂种,你娘把我的翡翠玉镯给摔碎了,不要我打你娘也可以,那就还我的镯子”

女子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过去抱住被踢翻在地的孩子,苦苦哀求

“安儿是夫君的亲生骨肉,安儿还小,求大姐就不要拿孩子出气,你就不怕我告诉夫君”

恶妇挥手又是一鞭,女子见状赶紧把孩子裹在怀中严严实实的护住,道

“谁是你夫君,谁是你大姐,就你这种卖身的女支女也配进安家大门,老爷要不是感念你们的旧情,早就把你扫地出门,你就是个扫把星,祸害,总有一天安家会毁在你的手上,实话告诉你吧,我做的这些都是经过老爷允许的,要不是怕给安家带来杀身之祸,老娘早就把你送衙门了”

女子听完恶妇的话,瞬间脸色惨白。

似是打的累了,恶妇扔掉鞭子,目如蛇蝎,恶狠狠的道

“老娘的玉镯最好就快赔给老娘,否则有你们母子的苦头吃,哼”

又重重的在女子身上踹了一脚才解气的离开。

小娃娃伸出小手替娘亲擦了擦眼泪和脸上的灰尘,坚定地道

“娘亲不哭,等安儿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娘亲不被大娘欺负”

女子抱住孩子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亲,哭着道

“安儿真好,娘的安儿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说完再也止不住泪水,哭着说

“是娘亲对不起安儿,让安儿受苦了”

……

“娘亲,娘亲,看安儿给娘亲带什么了”

小孩子跑到女子身边,把手中一直护的好好的莲花递给正在给自己缝衣服的美妇手里。

美妇微笑着放下手中的针线,回头看向孩子,在见到孩子肿的老高的小脸时僵在了那里,俯身跪在地上捧着孩子的小脸眸含雾水的问道

“是不是你大娘又打你了,疼不疼,都肿这么高”

小孩子嘻嘻的笑了笑,把莲花放在娘亲手中很是泄气的说

“我偷偷的采大娘院子里的莲花,没想到还是被逮到了。我把花插在瓶子里,这样娘亲就可以天天看到了”

小娃娃仔细的把花插好,端坐在娘亲的怀里,闪着熠熠大眼,好奇的问

“为什么娘亲长得这么美,哦,我知道了,娘亲一定是天上的仙女”

美妇笑着道

“等安儿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美男子”

小娃娃嘟了嘟粉嫩的小嘴巴说

“我才不要当美男子,我要是太美了,会很抢手的”

……

“娘亲,娘亲,今天我在学堂外又学了几个新字,我写给娘亲看,娘亲……”

“安儿,不要进来”

美妇话刚说出口,破旧的木门被小孩子推开了。

女子亦是浑身赤裸,布满淤青,发髻散乱,唇角挂着滴滴血珠,旁边的衣服也被撕得粉碎。

几个大汉见进来个娃娃,淬了一口痰,骂道

“真他娘的扫老子兴”

捡起地上的衣服推开还杵在门口长大嘴巴瞪着眼睛的孩子,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小娃娃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个身影晃过,只听“咚”的一声,鲜血顺着墙壁缓缓流下。孩子大惊,哭着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娘亲,替她擦怎么也擦不完的血,歇斯里地的哭着

“娘亲,不要离开安儿,不要……呜呜……”

美妇抬起无力的手为孩子擦去小脸上的眼泪,扯出一抹微笑

“安儿乖,安儿要记住,安儿不是什么杂种,安儿是爹爹和娘亲的孩子。”

“答应娘亲一定要好好活着,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好好活着,不要恨你爹,不要恨……任……何……人”

痛彻心扉的哭声回荡在萧瑟温暖的屋子里,从此以后,他只有一个人了。

那是柳逸然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俊朗的面孔,哀伤的眼睛,还有那在看到大娘恶毒的眼神时的懦弱的逃避,连自己心爱这人的最后一眼也不敢大胆的看,更不敢把她抱进怀里。

柳逸然想,父亲是爱娘亲的,可是却不敢去保护她,甚至连自己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孩儿叫安品竹”

他以为娘亲死后,父亲为念及对娘亲的情谊留下他。他以为,父亲会念及骨肉之情照顾他。

娘亲的丧事很简单,一把火,连同那间破房一起化作屡屡灰烟。

那一天也是他被赶出家门的时候,那年的冬天很冷,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年,那天,大娘将他推出门外如乞丐般扫地出门。

“拿着你娘的牌位那远滚哪去”

小小的孩子抱着娘亲的牌位蹲在破烂不堪的寺庙门口,蜷缩在凛凛东风中,肚子饥肠辘辘,手脚脸蛋都冻得乌青。

好心的方丈见他年幼可怜便收留了他,用自己俗世之姓,给他改名为柳逸然。

师徒二人沿街化缘,遭尽屈辱,生活虽贫寒却也是开心。

好景不长,家乡旱灾连连,庄家颗粒不收,朝廷剥下救济粮大部分都当地府衙私吞,流民四窜,腐尸遍地。

老方丈带着他一路乞讨南下来到了扬州城,临死之前将他托付给了大明寺住持抚养,出家人慈悲为怀,怜他身世凄惨便收养了他,寺中僧侣见他长得可人,乖巧伶俐,聪明懂事,又爱学习,甚是得人欢喜,便送他去学堂念书。

吃的是佛家饭,穿的是百家衣。

那年他已六岁。

柳逸然聪明伶俐,勤奋好学,短短又一个八年时间已是扬州有名的小才子,也正是在那时遇到了徐君墨。

第六章:把脉

“皇上,您伤还未好,还是尽快歇着吧”

小德子仔细的研着磨,看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方问青凉凉的问道

“人呢”

小德子道

“已经派人去了,估计马上就到”

方问青一一接过折子翻开看了一眼,气恼的道

“那些个大臣拿着朝廷俸禄整天就会干这事,朕真是白养他们了”

小德子偷瞄了一眼不敢再多话,继续乖乖的研磨。

此时门外侍卫来报“回皇上,人已带到”

方问青道“带进来”

柳逸然一步一步的走进御书房,每走一步都扯动着身上的伤痛入骨髓。方问青转过身看着他,蓬乱的发,肮脏带血的身体和那刺目的鞭痕,眸中却仍是任性的不肯服输。

柳逸然走来跪在地上,平淡的道

“罪民叩见皇上”

方问青侧身伸手拿过案桌上的奏折,饶有兴趣的看着,道

“你说,这奏折朕是批呢还是不批。嗯?爱妃可要给朕指点指点”

说着俯身掐住柳逸然的下颚逼他看着自己手中的的奏折,一本一本的看,都是讲柳逸然如何如何,罪该万死,望皇上早除之而后快。

柳逸然冷笑道

“下贱之命竟也能让朝中大臣如此挂心,也令皇上如此为难,看来我柳逸然就算去了地下也该笑着”

方问青也不在意,对候着的奴才道

“来人,为朕的爱妃洗漱更衣”

复又看着柳逸然道

“这幅德行,朕看着恶心”

……

回到庆宵殿早有奴婢准备好一切在此候着。

柳逸然沐浴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

一个女婢端着大堆的小瓷瓶,走到柳逸然身边恭恭敬敬的说

“奴婢小翠,是皇上派来以后专门服侍公子的。”

柳逸然还未弄明白方问青为何这么轻易就放了自己,现在又派奴婢伺候,心里很是纳闷。但想起徐君墨说的话,只要能够活着,就一定会有办法离开。

……

翌日

霞飞漫天,海棠花飘,初秋的天气仍是焦躁难受。

方问青踏进庆宵殿的前门来到院子里,把手里的鸟笼挂在树枝上,随后的奴才端着御膳一一布好,才退下。

咂舌的八哥扑闪着羽毛叽叽喳喳

“爱妃爱妃,”

方问青拿棍儿逗它,心情大好,笑着道

“花果真是聪明,再叫个给朕听听”

花果又是一阵神气

“爱妃好大胆,陪朕用膳”

这只花果本是礼部侍郎沈千亦养宠物,沈千亦更是把他当宝贝看待。不久前沈千亦卧病在榻,方问青前去探望,见了这只鸟甚为欢喜,沈千亦不肯割爱,他便也没当回事,今个中午心血来潮,做了回伪君子,皇威一拿谁敢不从,硬是把花果给要了。

昨儿个早上一遭酷刑,如今伤口虽然已上了药,但浑身仍是疼痛无比,柳逸然勉强提力起床,拉门而出。不明就里的看着方问青。

“皇上真是好雅致,不知又什么好主意”

方问青阴柔一笑道

“好戏还在后头,现在陪朕用膳”

方问青坐下,唇角轻扬。柳逸然食之无味,这突然之间的“温柔”,让他不由的浑身发憷。

用了早膳,小德子端了熬好的满满一碗药,放到石桌上,虽然知道皇上不会喝,但还是每天按时把熬好的药端来。

“皇上该喝药了”

方问青紧锁眉头,怒声道

“朕不是说了,朕身体很好,不喝药,那些个太医当朕的话是耳旁风吗,端走”

小德子道

“皇上您还是喝点吧,您这伤不喝药哪能好呀”

小德子深知皇上的脾气,朝着柳逸然恭恭敬敬的道

“柳公子,您就劝劝皇上吧,皇上今个才醒,又忙活了半天,也不肯喝药,这身子怎受得了”

方问青怒吼了声“放肆”

小德子素知皇上喜怒无常,脾气暴躁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柳逸然良久才凉悠悠回道

“皇上想寻死,在下也没办法”

方问青听他这话中的嘲弄之意,拂袖一挥,桌上的药碗砰地一声摔了个粉碎,黑乎乎的药汁流了一地。方问青起身靠近扬手就要下去,柳逸然仰着脸紧闭双眸等着,这样才是方问青的本色,这样他才会安心。方问青的手停在他的脸上,抚摸着还未消肿的疤痕,俯身含住他的唇用能蛊惑人心的声音浅笑道

“爱妃这是在邀请朕吗”

柳逸然睁开眼,似要把他看个通透,没有人天生的愿意被人折磨,但如果是要踏着他的尊严,他就倔强的不肯屈服,身为男子,更让他怎样能够服输

方问青坐下把手向上摊到柳逸然面前道

“给朕把脉”

柳逸然愕然,没想到会如此。曾经还在扬州时他便以文采和医术出名,心中一腔热血,豪情壮志,曾发誓以后一定为国效力,造福一方百姓。天不近人意,如今自己剩下的只有支离破碎强力维护的尊严,可此刻见方问青竟是要让自己为他把脉,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便搭上四指附于脉上,竟认认真真的把起脉来。

“脉象沉而有力,为邪郁于里,气血阻滞阳气不畅所致,太医院开的药皇上也不按时吃,病又那会好。”

方问青霸气的道

“给朕开药,朕的伤是你所致,朕的身子以后就包你调养”

柳逸然不禁看着地上黑乎乎的药汁问道

“皇上保证在下开的药皇上会喝?”

方问青不答话。

柳逸然让小德子拿来笔墨,又铺了纸张,一起一落清秀隽永之中却也刚劲有力的写着王不留行十分,蒴翟叶十分,桑根白皮十分,川椒三分,甘草十分,黄芩、干姜、芍药、厚朴各二分,前三味,烧存性,后六味,研为末,两组和匀。

小德子拿了方子用袖子揩了揩额头冷汗便匆匆忙忙去太医院抓药。

柳逸然坐定看着他,开口道

“皇上就不怕在下在方子里开了毒药”

方问青好笑“你以为朕养那些太医都是白养的”

是了,有没有毒御医一看便知,这么聪明的人竟是问出了这么个愚蠢的问题。

柳逸然垂下头,不再去看他,心中却是别有考量绞尽脑汁竟也是想不出方问青为何会轻易放了自己。

四大罪状,每一条都足以将他凌迟处死。他刺方问青那一刀时是真真切切想杀了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真当刺下时,疼的却是自己。

先动情之人,注定也是万劫不复之人。

因为动了情,所以贪恋他的一点点温柔,一个温柔的眼神,一句温柔的话。

第七章:喂药

方问青看着又是一碗堪比木炭的药汁,竟出奇的没有任何反应,淡淡的对柳逸然道

“喂朕喝药”

柳逸然平静的端起药碗放到他嘴边。

方问青垂下眼睑瞧了眼嘴边的药碗,又抬眸用威慑的眼光揪着他,嘲弄的笑道

“爱妃就是这样喂朕喝药的”

柳逸然其实早知他口中的寓意,咬紧了牙关,一只手负于背后暗暗握紧,复又放松,唇角轻扬,浅笑道

“皇上如果想死,在下给皇上开几味毒药便是,断肠草、鹤顶红、砒霜,哪一样都是见血封喉,不知皇上想要哪一种”

方问青不以为然的瞧着柳逸然,回答道

“哪一样都不错,不过……还得劳烦爱妃喂朕喝”

其实柳逸然之所以会如此大胆,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他,阴晴不定的脾气着实让他更怕,温柔的把你送上天,在残酷的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柳逸然看尽他的眸中,想要找出那么一点点属于方问青该有的的神情,眸光犀利,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柳逸然收回目光缩手将药碗放在石桌上,转身欲走,似是想起了什么,复又端起药碗附到嘴边含了一口俯身吻上方问青将口中的药渡给他,入口的浓烈苦涩,令人难以下咽,方问青紧锁眉头,勉强将药咽下。

……

他一口他再一口,就这样,喂下了一碗药,方问青也是出奇的没有什么动作。

……

柳逸然含下最后一口将药渡入方问青口中,谁知方问青一把将他扯进怀中附上他的唇将自己口中的药又渡了过去,舌尖紧翘柳逸然的上颚,迫使他将药吞下,邪魅的笑着

“朕的苦爱妃也尝尝看是什么滋味”

柳逸然倒抽了一口气,本就毫无血色的现在却更加苍白,被方问青刚才那么一拉扯动浑身的伤口叫嚣着疼,哪还顾得了药的苦。

方问青见他在自己怀里竟是不做反抗,心道好奇,扳过他的脸瞧着,见他额头直冒冷汗,仔细一想甚是开心地笑着道

“爱妃不愧是朕的爱妃,朕一说就明白了”

方问青一边说着,一边退下他胸前的衣襟,狰狞的鞭痕瞬时暴漏在方问青的眼前,整个身子那还有一点好的,新鞭旧痕,都张着大口子,有的还一滴一滴的向外渗着血珠,饶是再强悍的人也难以忍受。

方问青将他抱起朝殿内走去,柳逸然挣扎着想要逃离方问青就箍得更紧,索性便乖乖的不动任他抱。

……

方问青将他放在床上,命人拿来药膏,就要去退他的衣服,柳逸然怯怯的向里缩了缩,淡淡的道

“不麻烦皇上亲自动手,让小翠来就行”

方问青也不恼,放下药膏唤了小翠起身离开。

柳逸然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又渐渐消失在空气中,不解的看着窗外。

……

近一个月来,方问青出奇的温柔,朝中初有上奏欲将柳逸然除之而后快都被方问青一一驳回,也便无人再提这事,剩下几个保守的大臣仍是不厌其烦,方问青也懒得理他们。

柳逸然斜卧在湘妃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执书看着,神情专注。小翠蹑手蹑脚的走来斜下身子看着那书皮上的几个大字,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小翠深知柳逸然性子温顺,待人和善,把她们这些个奴婢当人看,从不摆主子的架势,便大着胆子指着那几个刚劲有力的大黑字不解的问

“公子,公子,这是什么字”

柳逸然合上书看了看,柔柔一笑,指着上面的字一一给她解释

小翠似懂非懂的嘿嘿笑道

“奴婢知道这《新修本草》肯定是本医书,可这字就不识得了。”

柳逸然看着他很好奇的盯着书本看,温柔道

“小翠想识字吗”

小翠挠了挠头道

“不劳烦公子,奴婢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柳逸然看她不好意思,便起身走到几案旁抽出一张宣纸拿了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递给她,笑道

“这两个是你的名字,以后有什么不懂得来问我,我教你,现在你先学着写自己的名字”

小翠接过纸和笔激动地眼泪直打转,开心的道

“谢谢公子,奴婢一定好好学”

柳逸然粲然一笑,继续躺在榻上看医书。

小翠也不打扰他,自己低着头一笔一划的照着写。

暮色西斜,金黄色的阳光透过暗青阁窗洒满整个屋子,仿佛铺就了满室的金粉,睇睨窗外的海棠花,在夕阳下将整个院落染成红,花天一色,相连而应,恍若仙境。梢头喜鹊起哄,好不热闹。

柳逸然放下手中医书斜睨窗外,良久收回目光看向正在写字的小翠,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十分可人,这段日子也多亏了有她相伴日子才不算烦闷,饶是他再淡泊的人可着这种日子过也是枯燥无味。小翠放下手中之笔吹干了纸上墨迹擦了擦额角满是欢喜的拿着纸张来到柳逸然身边将自己的字给他看。柳逸然接过仔细给她指点,复又抬头看向她,不禁失笑的指了指自己的脸,道

“脏了,你呀,写字还能写到脸上去”

小翠见他好不容易能开怀,胡乱用衣袖抹了把脸,眯弯了一双熠熠大眼,嘿嘿的笑着

“奴婢终于见到公子笑了”

柳逸然见他也不和自己生疏,甚是喜欢,莞尔一笑回道

“难道我没笑过吗”

小翠连连点头,柳逸然不以为然,拿过笔墨又教了她几个字,二人一静一动,一卧一坐不甚欣喜,就连皇上随身小太监何时进来也不知晓。

小德子进门看着侧卧在榻上的男子,这里本就是皇宫禁地,没有人敢擅自闯入,这主子虽看似不得宠,别人不知他却能看得出皇上虽然对他狠戾却总是有些不知所措,他是皇上继位才被派来服侍皇上的,后宫之事也多有耳闻,更有传言,柳逸然神似当年先皇的宠妃,而莲妃虽是皇上的生母,却也是宫中禁忌,没有人敢提及当年之事,那是拿着自己的脑袋玩命。再仔细琢磨当年莲妃之事,也甚为蹊跷。莫非?小德子不敢往下想,抬头看着不远处不似凡人的男子只觉头皮一炸,一连退了几步,第一次感觉到这庆宵殿竟是如此阴森恐怖,再看那张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先皇就是躺在这张床上驾崩的。想必这主子还不知道当年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吧

小德子扶着门边定了定神,脚步轻颤的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道

“柳公子好雅致”

柳逸然理了理褶皱的衣角起身,举手投足都是一个翩翩佳公子,柳逸然浅笑问道

“只是闲来无事罢了,不知德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小德子拿眼偷瞄他,之前不觉得,现在看来才发现那张轮廓竟是与那人有着七分肖像,真是太像了,也难怪皇上会变着法子折磨他,这龙阳之辟已是令人嫌恶,可是要真是那种关系?小德子身子一抖,鸡皮疙瘩耸了一地。

柳逸然被他看得颇为尴尬,又唤了一声

“可是有事?”

小德子如雷炸醒,不敢再看,更不敢再想,他可不想提早去阎王那里报到,收敛神色回道

“花之国进贡了几株新品菊花,最近新开,皇上命奴才前来领柳公子去菊园赏菊”

柳逸然半张着嘴,眉头微皱,上次庆宴之事至今仍是历历在目,惊魂未定,这菊宴又是什么鸿门宴等着他

小德子见他半晌不答话,心中暗叹圣上英明,未卜先知,回道

“柳公子放心,皇上说了这次只是赏菊”

第八章:菊宴(上)

柳逸然伫立在庆宵殿的前门却是无论如何也迈步出这个门槛,心头更是百味回涌,上次宫宴之事仍是历历在目,而今自己竟也有走出去的机会。本是只有一步之高的门槛却如同一堵百丈城墙般难以逾越,他就那么怔怔的杵在那里不知所措。

小德子见他如此,提高了音道

“柳公子快走吧,皇上和众位大臣还在哪等着呢”

柳逸然晃过神来,欣然颔首迈了出去。

……

蝉鸣莺啼,蝶飞花舞,入眼的开阔让柳逸然心头大喜,神色飞扬。

回头望却身后的庆宵殿才发现竟是如此壮丽,飞檐斗拱,鎏金铜瓦,琉璃瓦顶镶绿裁边,金龙盘柱,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正脊饰五彩琉璃龙纹及火焰珠。霞飞满天,映的整个殿宇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这庆宵殿本就是历代皇上寝宫,自海棠夫人死后,这里便成了历代皇上囚禁宠妃的禁地,先皇的莲妃,如今的柳逸然尽是如此。

……

再往前走,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殿宇楼阁交相呼应,重楼叠嶂,立中天华,建高门之嵯峨,浮双阙乎太清。两侧建筑整齐而对称,布局巧妙,金色的是屋顶、朱红的是木制廊柱、透白的是汉白玉台基端的是一城繁华半城烟,多少世人醉里仙。皇朝昌盛,国泰民安,齐日月之辉光。

穿过重重院落,层层宫殿,才来到菊园,入目便是红嫣紫姹,各色各异的秋菊,暗暗淡淡紫,融融治治黄。

白的似云,红的似火,黄的似金,绿的似玉,或是飘若浮云,淡仪淑容,或是千娇百媚异彩纷呈。玉白、淡黄、粉红、玫红、浅紫……瓣有刻瓣、卷瓣、折瓣、匙瓣、缺瓣……有的已经开得很满,如美人笑面盈盈;有的小瓣乍舒,如伸出纤纤玉指。其中最数那菊中极品“绿芙蓉”为首,华贵雍容,不以言表。

柳逸然只觉眼神晃乱,分不清个子丑寅卯来,早知皇宫稀珍异宝数不胜数,可真有亲眼目睹才知其中之趣。

徐君墨早就坐立不定的看着那徐徐走来的一抹白影,碍于皇上在此也只敢拿眼偷瞄。只见他白衣胜雪,玉骨绾发,丝绸般的乌发瀑布般倾泻而下,散于背上,胸前,眸若明月,闪动着万种琉璃般光芒,眉似墨画,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那张红润的嘴唇更是娇艳欲滴,偶有微风掠过,吹起他如墨般乌发,以及那宽大的白色衣袖,俊逸超凡,任是大家之作也端是不知从何下笔,就那么一站好似全院繁花顿时黯然失色。

柳逸然回眸看向八角亭中的几人,颀长的背影,负手立于亭阶之上,那人一身紫衣长袍,脚踏祥云锦靴,腰束嵌兰玉带,一头黑发柔顺飘逸,亦是用白玉簪松松挽着,散在挺直厚实的肩膀上,天生的王者霸气,让人望而生畏,可望而不可接近。

柳逸然痴痴的望着他,竟觉得那抹身影灼眼的让人发疼却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方问青感到背后有两道炙热的目光,回身,抬眸看尽柳逸然满是雾水的眼睛,心中竟有一闪而过的疼痛。柳逸然这才回神仓皇的收回视线不去看那双让他足以万劫不复的柔情。台步踏上阶梯走进亭中。

柳逸然撩起衣袍就要下跪行礼,却被方问青一把挡下,道

“今日只有朋友之情,无须君臣之礼”

柳逸然欣然颔首道了声“是”,便转身拜会其他机会,一一问候了徐大人、沈大人,到了这武状元这里确实颇为尴尬,那武状元虽在宫宴上见过他一回,但遥遥相望怎及如今这般接近,心中暗暗紧紧称赞,果真绝世无双,这样的佳色任是谁也难以把持,想来被皇上囚禁宫中也是迫于无奈,又思及他乃是扬州才子,玲珑过人,堂堂七尺男儿雌伏身下必是心有不甘,思来想去,竟是对他生出同情之心,便起身拱手回礼道

“在下杨昊,柳公子叫我杨兄即可”

柳逸然心中暗叹自己遇到方问青就太过小心翼翼,但见今日众人都是豪情之人便放松下来柔柔一笑唤了声杨兄。

沈千亦起笑着道

“柳兄迟迟不来可是让我们好等呀”

武状元杨昊顺着道

“该罚……该罚……”

柳逸然哑然失声复又笑着道

“让各位就等实是逸然之过,我先自罚三杯”

说着执起汉白玉酒壶倒进杯中自饮三杯,沈千亦、杨昊见他如此豪爽,即便开怀,连连称赞

“柳兄好酒量,好爽朗”

柳逸然微撩衣角坐下,逃避着方问青的视线,徐君墨知他不胜酒量,平时更是少饮,三杯下肚已是面颊微红,寻思着和他搭话,中间却隔了个皇上在此,也只能看着他和另两个同僚谈笑。

一直缄默不语的方问青终是张了嘴,大家的一颗心也算是松了下来。

“这赏菊求的是乐字,有花有酒,更有佳人相伴,没有诗词助兴哪成。”

杨昊道

“皇上所言极是,听闻柳兄才思过人,众位兄台在此,哪有藏着掖着之理,也让我这个粗人也沾沾墨水,儒雅一回”

柳逸然道

“杨兄过谦了,杨兄文韬武略,武功盖世,性情豪爽,一腔热血为国逸然着实佩服,能结识杨兄乃逸然的福分”

杨昊摇了摇头道

“说起文韬武略,柳兄可是大错特错了,皇上十六岁便驰骋沙场,虏箭射甲,雄才伟略,治下这乾坤盛世,在皇上面前在下实在不敢自夸”

柳逸然早知方问青是百年一遇的贤君,正是他那种浑然天成的霸气让自己一点一点的为之心动,除了对自己毫不留情的羞辱,这人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柳逸然垂下眼帘偷偷打量方问青却不知方问青一直在看着他,又一次被人当场逮个正着,柳逸然瞬间面红耳赤,窘迫异常,仓皇的逃了过去,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石桌之下暗暗打结。

方问青心里好笑,垂下左臂将他纠结紧握的五指一一展开然后和他十指相扣隐在两人宽大的袖子里。

柳逸然浑身僵硬,不知所措,想要抽离,却被方问青用指尖在手背上重重掐了一把,柳逸然细微呻吟了一声,便随他握着。

徐君墨打趣道

“你们这一文一武,到底是谁先来呢”

众人不禁哈哈大笑这才想起方才所说的诗词助兴,方问青道

“不如各位依次,既然由朕提出,就由朕先来”

方问青斜睨柳逸然思忖片刻,展颜一笑“似花还似非花”

柳逸然刚要开口,座皇上右侧的徐君墨起身抢先道“这第二句逸……”然字含在嘴里还未脱口,在看到皇上射来的犀利眼神后在嘴里打了几个弯变成了柳兄,徐君墨惊心,不敢去看皇上,颇为不顺的道

“这第二句柳兄就莫要给我争了”

“堪笑菊台无尤他”

沈千亦深深看向徐君墨,又看了看柳逸然,笑着接下“不似人间湘灵”

杨昊起身对柳逸然拱手笑道“无处问,几家仙人几凡尘”

柳逸然不自然的脸红连忙回道“各位莫要打趣在下了”

众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杨昊继续道“这仙人二字非柳兄莫属,柳兄莫要谦虚。”

沈千亦颔首称是,道“现在该柳兄了,不如柳兄就以这满园秋色即兴一首,让我们几个也长长学识”

柳逸然挣脱开方问青握着的手站起来看着亭外,微微一笑道“在下献丑了”

“亭色横浸沐晕霞,

暗香琼苞几时发。

疑是画屏初会遇,

留园晓梦艳天下。”

第九章:菊宴(下)

众人津津称赞,然后又是几番畅吟。眼看暮色已深,几人仍是兴致勃勃,毫无怠意,方问青命人摆了晚膳,几人又是宴间畅谈,待用罢晚膳已是薄暮暝暝,朗月当空。

玉盘珍馐,琼脂玉酿,柳逸然已是熏熏焉飘飘焉,

除了方问青和杨昊两人,其他三个已是醉意玲珑,

杨昊道

“听闻柳兄精通音律,在下不才愿效仿公孙大娘,以武助兴,不知柳兄意下如何”

柳逸然闻言来了兴致,酒意也退了半分,爽朗的回道

“昔日公孙大娘,锦衣玉貌,矫若游龙,一曲剑器,挥洒出大唐盛世万千气象。杜公曾有诗,题为《剑器行》,写尽当年公孙剑器之盛,在下愿意琴音助奏。”

方问青命人拿了宫中最好的凤尾琴,又去了随身佩剑给杨昊,在座众人都是神色激昂,满含期待。

柳逸然坐定,修长的指轻挑琴弦,弦颤,音起,剑舞。

琴声初如细雨轻斜千屡,又似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清清泠泠。复又缓缓升起,如雄鹰展翅,盘旋不去,忽又徐徐下滑,如飞瀑落万仞深渊,浩波千里。

再看那月下舞剑之人,一起一落,如云之缓,如风之迅,如松之劲,劈山之势,空虚之幻。曲身,提步,剑指,变幻无方,轻灵稳健。

一腔激昂之声高念

“昔有佳人公孙氏,

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

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皓月当空,清光四射,人影漂移,刹那流云,只见那身影轻巧跃起,剑尖轻点,折射着皓月之光,刺人眼神,一招碧海流花,好似水中捞月,镜中看花,似幻似真,飘忽不定。

那人,那月,那剑,那音,竟是浑然天成,争似人间,就连空气都为之凝结。

众人连连叫好。

柳逸然爽朗一笑,指尖复又急挑,琴声斗转,犹如无数烈马跑去,壮怀激烈,温润中铮铮傲骨,顿时让人热血沸腾。

那舞也随着琴声转而带着杀伐之气,好似冲锋陷阵,奋勇杀敌。

……

弦止,音绝,剑敛,两人相视一笑,眸中都是激昂澎湃,相见恨晚。

方问青眸中也是难见的激亢,好似身处战场,嗜血的激情。

徐君墨唏嘘不定,连连赞了几个好字。

沈千亦亦是心神未定,满是钦佩的道

“在下算是真正领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妙,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二位,佩服佩服”

方问青举杯道

“朕敬两位”

众人举杯又是一场豪饮,直到月上梢头,宫门快要关闭才互相道别离开,独留这满园冷香。

……

柳逸然何曾有过今日之尽兴,由宫奴扶着晃晃悠悠的回了庆宵殿,刚踏进院落就高兴地叫着小翠

“小翠,为我铺纸研磨”

小翠站在玉阶之上东张西望,见他迟迟不回,心下着急,又道是被皇上寻了法的折磨,正寻思着出去寻他,见他脚步轻浮的踏进来,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便上前扶他,跟着也是开心,道

“一直都没见公子如此开心过,可是遇到了可心的事儿?”

柳逸然道

“公子今天可算是遇到知音了”

二人进了殿内,小翠见他眼神泛着水雾,脸颊红晕,提笔轻颤,脚步不稳,怕他喝的过了,作起画来也是轻浮,执意要他喝了醒酒汤在作画,柳逸然哭笑不得,曲指在她额上轻弹了一下,笑着道

“你道是我喝多了,却不知我是越醉心里越明珰。”

小翠吐了吐舌,柳逸然莞尔一笑道

“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小翠笑弯了一双大眼,欢欢喜喜的为他铺了宣纸,仔细研磨,见他难得开心心里也是止不住的笑。

柳逸然执笔挽袖,那葱白的手指游刃有余,笔尖潇洒自如,挥翰成风。

小翠静静地看着他灯下的侧脸,一双丹凤眼微微勾起,面如桃花,眉似墨染,烛火跳动映着他暗夜星子般的皓眸,鉴人心魂,恍若仙人,那般认真模样任谁都看不出是醉酒之人,小翠从无见过如此通透的人儿,不觉之间竟也是面红心跳。

看他笔下之作,下笔风雷,醉墨淋漓。等他收了笔小翠这才看到画的是什么。

画中人虽五官平凡,却有说不出的万种蕴藉,特别是那双如鹰般犀利的眸子,射出万道流光,眸中跳动的热枕让人热血沸腾。皎皎河汉月,铮铮傲骨心,那人对月舞剑,剑指沧澜,正做弓步之势,上身直挺,衣袂翩飞,剑尖流光溢彩,正对皓月,身下以一片茫茫荒漠做衬,更显那堂堂男儿的豪情万状。

再看那丹青妙笔,线条柔美却又苍劲有力,一墨一色,一勾一提,一曲一直都匠心独运,浑然天成,就是那真人站在此处也要逊上个一分二分。

……

柳逸然停笔看了看,似是少了什么,微微颔首提笔在右上角空白处写到

“伏波惟愿裹尸还,

定远何需生入关。

莫遣只轮归海窟,

仍留一箭定天山。”

笔若游龙,潇洒飘逸。

柳逸然这才满意的放下笔,等到墨汁干了才小心的收起画,笑着对小翠道

“给我拿坛酒来”

小翠哑然,担忧的看着他道

“公子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酒多伤身,您已经醉了”

柳逸然柔柔一笑道

“偶尔能醉一场也是好事,不必担心”

小翠慢应一声“是”,还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才走了出去。

……

柳逸然瘫坐在海棠树下提起酒坛痛快的喝着,月华照在他衣襟前的一片酒渍上如同撒上一层银光,醉眼氤氲。

小翠也如他一样坐着陪他,她只是感觉这样的公子让人心疼,无端的让人流泪。

“伏波惟愿裹尸还,

定远何需生入关。

莫遣只轮归海窟,

仍留一箭定天山。”

柳逸然高声喊着,异常兴奋的问道

“小翠可知这其中意思”

小翠忍着心中酸楚,强扯出一弯笑眉问道

“奴婢怎会知道”

柳逸然如夫子一般一字一句的给她解释,解释完又一遍一遍的呢喃着,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最初慷慨激昂,吞吐浩气,可是,到了后来那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连着嗓子也是喑哑,唇瓣震颤,不成声音。

“我本……堂堂……男儿郎,却做……却做……”

最后的却再也无法说出口,已是泣不成声,呜咽不止,喃喃良久方问一句“为什么”,小翠没有听到他最后在呼唤那个人的名字,满含深情却是痛彻心扉,悲怆,凄恻,怅惘,无可奈何。

小翠不敢看他,两滴清泪缓缓滑落,然后脱了缰似得一涌而出,就再也止不住了。

才华横溢的公子,温润如玉的公子,亦是让人心疼的可怜人。

心醉了,人亦醉了。

深秋的夜,很冷,那里,更冷,柳逸然感觉从无有过的想念慢慢从心底盘起,直至心脏。却也从无有过的恨意从上泛滥,两种感情混搅得他浑身抽搐,无法自持。

是非难辨,情恨难道。

秋蝉寒哑,叶落草枯,芳草凋敝,这株海棠花却真如传说中一样依旧繁花似锦。

方问青几乎每夜都宿在后宫嫔妃那里,就算偶尔宿在庆宵殿也只是静静拥他入睡,起初柳逸然总是心惊胆战,步步惊心,见他总是如此也就放松下来,倒也落了个清静,道是他转了性子。

第十章:扬州之行

一连数日氵壬雨霏霏,雨过新晴,艳阳普天。

方问青走进内院便看到这样一幅睡美图,海棠花下,男子慵懒的窝在软榻上闭目浅寐,绸缎般的乌发倾泻而下,遮盖住了半边脸颊,白皙的皮肤如水般娇艳欲滴,一片花瓣飘落,正中眉心,竟是比女子还要娇艳百倍。

方问青让走进内室拿了条薄被盖在柳逸然身上,熟睡中的柳逸然就像一块暖玉,安静温顺,眉梢的锐气也减了几分,少了那份倔强的盛气凌人。

柳逸然睁开眼来,眸中带着初醒的慵懒迷离,泛着层层水雾,他眨了眨眼。方问青见他醒来便弯腰一把将他连人带被抱在怀里坐在软榻上,柳逸然心中有事求他便不做挣扎任由他抱。方问青斜眸瞅了他一眼,道

“既然醒了,就陪朕用膳吧”

柳逸然漫应了声“嗯”,从他怀中挣扎而出,陪他坐下,饭间无论方问青给他加什么菜他都乖乖吃下,方问青看他如此乖顺抬眸瞅着他,似笑非笑的道

“什么事说吧”

柳逸然愕然的看着他,随即窘迫的低下了头柔声道

“再过几日就是我母亲的祭日,我想回趟扬州拜祭一下”

方问青冷哼了一声,原本还算柔和的眸中一闪而过的暴戾,凉悠悠的道

“你就是这样求朕的”

柳逸然心下黯然,但思乡心切,又是许久没有去拜祭过母亲,现在有求于人,怎好忤逆了他,索性伸出胳膊攀上他的脖颈,闭上眼将唇凑了上去,方问青毫无表情的看着他许是愤恨许是紧张而苍白的脸,也不回应。柳逸然本想浅尝辄止,但又怕惹了他生气,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下叹了口气,便不再拘谨,睁开眸忽扇着羽扇般的睫毛垂下眼睑看着两人相贴的唇瓣,收紧了手臂,探出自己的舌头伸进方问青微张的嘴中,卷起他的舌头轻轻吮吸。

方问青仍是毫无回应。

柳逸然心中羞怒,暗骂自己竟是沦落到这般女儿态去求他人,可他更知道这个人的脾气,暗自压下心头之火,伸手探近他的衣襟之内生涩的挑逗他的欲望。

触及的冰凉,让方问青倒吸了一口气,手法虽然生涩,却也让他心神震荡,难以把持。当下便伸手扣住他的后颈,夺下主动权,狂热的退掉他的衣服漏出半个跳动的胸膛和优美的锁骨疯狂的啃噬,柳逸然浑身颤抖,被迫向后仰着身子,薄唇紧抿吞下那羞涩的呻吟之声,直到柳逸然气喘不定才放开他,柳逸然浑身酥软的瘫靠在他怀里,心下放松之外也有些窃喜,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寸一寸的温暖全身。柳逸然窝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竟是不自觉的往里靠了靠,环上了他的腰。

方问青被他的行为微微怔愣,随即两靥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眸中却是意味不明的笑意。

“朕陪你一起去扬州一趟,祭拜你母亲”

语气轻柔却未达心底,最后五个字柳逸然没有看到那人几乎是用切齿的语气从口中逐字逐字的溢出,眸中是毫无掩饰的嗜血的疯狂。

柳逸然见他同意了,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是回了正位,心里欢喜,眉眼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

方问青说到做到,次日二人便轻装启程,柳逸然本不想和他共乘,无奈自己不谙马术而方问青又嫌弃马车太慢,思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共乘一骑。

远山似黛,烟波横斜,萧索秋风,迢迢清明,暗红的枫叶飘飘洒洒如同铺就了一地的晚霞,远处几座山峰相对而立,间或有清泉迸石间,如钟磬弥迩,似莺鸣之翠,滔滔汩汩,犹似一幅墨晕画卷,一世之秋。

柳逸然看着从身边飞逝而过的美景,只觉身处梦中,美景如画,如痴如醉,但不知梦醒会身处何地,是如风般的逍遥,还是那寂默深宫?方问青,他总是会如此轻易地打乱自己的思绪,柳逸然揉了揉微微发痛的额角,多思量,更怅惘。

镜花如幻镜花遥,落花疏,红尘误,路迢迢,世沉浮。

二人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终是在第三日暮色西沉时赶到了扬州城。柳逸然近乡思切,一年多未归此刻更是思念至深,只是物犹在人已非,扬州城并没有多大变化,捏糖人的老者,卖鬼面的小贩,画扇面的秀才,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

柳逸然虽还想流连一番但看天色已晚,又是日夜兼程方问青早已疲惫不堪,二人便在一家客栈宿下。

那店小二也是眼尖之人,看那黑衣男子,眉宇之间霸气外露,剑眉犀眸,锦衣华服,旁边的白衣男子虽罩着白色面纱,但隐约可见的轮廓也是妙不可言,翩翩似仙,那店小二虽也是看人无数可几曾见过如此气宇不凡之人,大老远的就哈腰曲背的道

“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投店”

方问青不说话,柳逸然看向他寻思了一会道“来两间上房,待会直接把饭菜送到房中即可”

那小二道了声“好类”,便领了他们到二楼的天字房去,房间清雅别致,檀香袅袅,天光融融,二人少时休息待那店小二前来叩门送了饭菜,柳逸然已是饥肠辘辘,心情舒畅,胃口也是大开,那店小二一一摆好饭菜,见那白衣男子摘下了面纱不觉心下好奇,便想探个究竟,两手忙活,眼也不闲,待他转过了身竟是移不开眼来,搜肠刮肚才想出个两个字:好看,真好看。美男子见过,但美的不似真人的男子他还真是第一次见,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再看一眼,看了第二眼仍想看第三眼,第四眼……

柳逸然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他之所以要带面纱一来怕遇到熟人,二来就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那店小二正想再看几眼却被方问青一个眼神吓得浑身哆嗦,冷汗直冒,连连退下。

二人饭后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才各回房间歇息。柳逸然躺在床上却是另有思量,从饭间到二人各自沐浴再到睡觉,方问青竟出奇的没有任何要求,打从进了扬州城也都未说过一句话,柳逸然心下纳闷,百思不得其解,困意上涌也就渐渐睡下。他本就睡得极浅,半夜微觉背后一凉,随即一个温暖的身子拥入被中,柳逸然翻了个身自然地朝那热源靠了靠,懵懂之中似是晓得不对,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方问青闭目安睡的脸,柳逸然挣扎了几下,方问青收紧拦在他腰间的手将头埋在他的脖颈下,沙哑着声音道

“不困的话朕可以陪你运动运动”

柳逸然哑然失声,面红耳赤,便不敢再动,乖乖的由他抱着,不多时便听到枕边之人均匀的浅吸声。

第十一章:祭母

茅茨水榭气萧萧,烟锁藤萝梦锁桥。人影衣香知去远,临流犹问小红箫。

扬州之美,如诗如画,佳气葱郁,碧逸滋生。

次日,二人用了早饭便赶往大明寺,每走一步柳逸然都倍感艰辛,大明寺众人都对他甚好,住持普光大师更是将他视如亲子般对待,从七岁起便一直在那里长大,对他来说自己也算是半个佛家人。

……

大明寺雄踞在扬州北郊蜀冈中峰之上,从中锋从下望去,成百成千的善男信女摩肩擦踵,游人如织,香火缭绕不去,使整个寺院更添仙气。

二人进了前殿,足有五尺高的弥勒像端坐,绀目澄清似大海,面容丰颐,和善微笑,透视众生芸芸,背面为护法韦驮,两旁分立持国、增长、广目、多闻四大天王,庄严肃重。

柳逸然深深看向佛像,屈膝跪下虔诚跪拜,方问青施施然负手站定他身侧,仰视佛像,不屑的冷哼一声,

那住持见来人气势非凡,对佛不拜,忍不住问道“见佛不拜,不知施主是为何故”

方问青淡淡的道“在下从不信佛,芸芸众生,我命由我,在下只信自己”他从不信佛,从不会祈求上天庇佑,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挡他者,只有死,就像当年的皇太子方弘奕。

那人虽是浅语,却已不怒而威,即使道行再深的普光大师也被这男子由内发出的霸气风华折服,普光大师看向他心中已是有了几分推量,微微笑道“二位一定是远道而来,老衲备下薄茶,请到厢房稍事歇息”

方问青浅笑回道“多谢大师,在下的朋友也刚好有事要找大师”

柳逸然一直透过白色面纱看着普光大师,几欲呼出口都被硬生生吞了下去,普光大师疑惑的看向柳逸然,道

“既然如此,请随老衲来”

普光前面带路,穿过大殿,但见庭院开阔,古木参天,到了厢房,柳逸然关了房门扑通一声跪倒在普光大师跟前,普光大师虽觉着这白衣男子身影甚是熟悉,但见他一进门给自己跪下,心中大惊,伸手相扶忙道“施主这是?”

柳逸然双手轻颤摘下面纱,抬起头热泪盈眶的看着普光,哽咽道“师傅……是徒儿,徒儿并未死,徒儿不孝”

当年传闻柳逸然之死,普光虽看透生死,但柳逸然毕竟也是自己一手带大,亦是老泪横秋,如今见他还活心中是掩盖不住的欢喜,忙拉他起身,柳逸然抱着他的腿啜泣不止,普光无法,叹息着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道“既然回来了,就去祭拜祭拜你母亲吧,紫竹林的小屋我一直给你留着”

柳逸然伸袖擦了擦眼泪回道“徒儿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祭拜母亲,顺便拜别师傅的养育之恩,请受徒儿三拜”说着,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下,普光拉他起身,看向一直缄默不语双手紧握背对而立的黑衣男子,对柳逸然道“逸然,带你朋友去你竹屋歇息吧”

柳逸然扭头看了眼方问青,对普光点了点头,起身复又带上面纱拉门而出。

普光看着那一白一黑的身影,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叹息着走了出去。

紫竹林位于后山,这里环境清幽,加之山涧流水潺潺,宛如仙境。

林深幽僻,新生竹子拔地而起,郁郁苍苍,潇洒临幽轩,劲节有高致,众类云茂,淡烟古墨,微风拂过,玲珑碎空,囊橐萧萧,寒青生烟。穿过竹林便可见一竹屋背山而建,幽远淡雅,山涧飞瀑斜下,清风遐弥。

柳逸然推门而入,一切都没变,还如原来一样,文房墨砚,诗经医书,淡青色的床被,一切都如同一年多之前那样,房间由于常有人打扫,所以一尘不染。柳逸然引方问青进屋内坐下,方问青四处打量这典雅房间,嘴角轻扬,淡淡的道

“看来你以前过的不错呀”

柳逸然道

“这里以前是一位师伯的居所,师伯圆寂之后,师傅就让我住了进来,师傅待我视如亲子,从六岁我就一直住在这里。”

方问青轻哼了一声起身夺门而出,柳逸然心下愕然,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惹了他不开心,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微微颤动的竹门,良久,叹了口气进了内室,看着桌上摆着的牌位,上面写着“李氏莲蓉之灵位”,柳逸然缓缓跪下,沙哑着道

“娘,孩儿不孝,这么久才来看您,更是辜负您的在天之灵,孩儿此次回来,再也不会让您一个人孤零零的了……娘,孩儿想您,孩儿这一年来,……孩儿,孩儿不孝”

柳逸然重重磕了个头,侧目斜睨门外,又回头看着那牌位,往事如梭,不堪回首,柳逸然眼角微红不知所措的道“孩儿有好多话要对娘说,孩儿,孩儿爱上了……爱上了一名男子,断袖之癖,一直为世人所齿,可是,孩儿……真的,爱上了他,孩儿知道,可能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真心,但孩儿,还是想陪着他,孩儿心里好乱,娘,告诉孩儿,孩儿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恍惚又回到了四岁那年被赶出家门一人四处乞讨的日子,像阵风一样漂浮不定。

祭拜了母亲,柳逸然擦干眼角泪水,走了出去寻找那人的身影。

山涧下,那人凌风负手而立,秋风鼓动着衣袍翩飞,那人高高在上宛若天上皎洁的月,让他难以接近,天生的倨傲霸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孤独都深深的刺痛着他的眼睛,柳逸然已不想多考虑方问青为何对他恨之入骨,他只想一点点的靠近他,陪他看遍世间花开花谢,陪他一起老死宫中。柳逸然一步步走向前,每走一步都无比坚定。

柳逸然上前和他一起站立,看着这一片美景,良久才道了声“谢谢”,语气无比真诚。

方问青没有回头看他,亦不回话。

“过了今晚,明天我就和你一起回去,从此以后,再不离开半步”

方问青甚是诧异的看向他满是平静的眸,就如同这眼前的潺潺山水一样清澈无波,方问青一瞬间竟被那话中之意打动,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压制住心中的涟漪,暗暗告诫自己曾经的誓言,曾经的屈辱。

二人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说话,直到普光大师命人送了斋饭过来,才双双进了屋内。

……

夕阳西沉,落暮微寒,天边云霞漫天,照的整片竹林袅袅生烟,如梦似幻。

恍若一世之秋,不知来生异梦。

只叹,繁华如歇,落幕如箫。

第三日,二人一路返回,一路泠月逐风。

第十二章:真情

皇宫

几日下来,恍若隔世。

这夜,风急,树啸,花落。

小翠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迎着狂风将暗青色的阁窗关上,回身对仍在灯下看书的柳逸然道“这天似是要变冷了,公子早些歇息吧”

柳逸然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来到门口,天空阴霾一片,狂风咆哮而来,卷起片片花瓣漫天飞舞,似要将整棵树都卷走才肯罢休,星星红点,片片薄命。

柳逸然看了一会,理了理散乱的衣服和发丝,微微蹙眉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株海棠花能不能熬过去”

小翠听他竟然关心起一株树来,噗嗤笑出声来,走到他身边为他披上一件外衣,回道“您看,这株海棠在宫中也有些许年份了,狂风大雨,冰天雪地,都没落过,公子您就不要瞎操心了”

柳逸然早知它是棵神树,但还是心下好奇,疑惑的问道“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神奇之事?”

小翠看了看摇着头回道“奴婢也不明白”

柳逸然紧了紧身上的披衣迎风走了出去,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发丝翩飞,柳逸然站定,抬头看着这传说中的神树,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喃喃道“这世间真的有至死不渝的爱吗”

小翠跟在他后面,风吹的抬不起头来,勉强睁开眼睛,看着那抹好似随时就会被风刮倒的单薄身影,担忧的回道“公子就莫要折腾自己了,还是赶快回屋吧”

柳逸然淡淡一笑,仍是轻轻地抚摸着树干默不作声。

……

“皇上……”

小德子捡起掉在地上的披风弹了弹上面的灰尘,上前又披在方问青身上,方问青脚步悬浮的的靠在门上侧目看着院内花下的白影,那人似是听到了声响亦回身看着他,柳逸然一步步走进,看着他,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疼,自从扬州回来,方问青好似变了个人似得。

柳逸然上前扶他,淡淡的道“你喝醉了”

语气平淡,但眸含深情。

方问青猛然抽手,一摇一晃的向院内走去,愠厉的反问“朕醉不醉,还用不到你来管”

柳逸然不明白这人喜怒无常的性格,回身对还在一旁不知所错看着他们的奴才道“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有我”

小德子有些后怕的瞄了眼方问青,回神看着柳逸然小声道道“皇上自打去了趟扬州,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柳公子您就多陪陪皇上吧”小德子叹了口气,摇着头退下,小翠有些担心皇上会不会为难公子,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公子时那满身的鞭痕,如今仍让她心惊肉跳,唏嘘不定,再看看今晚的皇上,总感觉就像这突然而来的大风,刮得她心中一片发憷。

柳逸然似是看出了这丫头的心思,心中一阵暖流上涌,微微一笑,柔柔的对小翠道“放心吧,没事”

等奴才们都退下了,柳逸然关了前门,疾步上前扶上方问青的胳膊,方问青回头眼神迷离的看向他,两张肖像的脸渐渐重合,模糊了他的视线,分不清到底是谁,风呼呼的吹着,传入耳朵

“不要叫我母后,我不是你母后,你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孩子,你根本不该存在”

……

“你母后为了她的老相好竟然连你这亲儿子都不要,父皇是你母后杀的,你能落到今天怨之怨投错了胎,认错了母后”

“九皇弟,想不想吃饭呀,想的话从大哥这里钻过去大哥就给你饭吃”

……

女人的打骂声,方弘奕的羞辱都通过风声一阵阵的传进耳朵,方问青紧握拳头看着那张酷似的脸,缄默不语,柳逸然被他看得一阵慌乱,垂下眼睑看着被他扶着的胳膊,放柔声音道“外面风大,进屋吧”

柳逸然扶他进屋,入目的黑色牌位上的三个字让方问青心头怒火直升,柳逸然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母亲的牌位看,知他心情不好,不想再触他脾气,解释道:“昨天刚回来,还未来得及收拾,我知道在宫中这是禁忌,我马上就去”说着就要前去拿掉牌位。

方问青一把扯过他展臂将他抱起,斜睇一眼,朝床榻走去,虽有醉意但脚步却沉稳有力,方问青轻柔的将他放在床上,俯身而下,柳逸然满脸通红地把头别到一边不去看他,心中却是一阵骚动不知如何是好。

方问青摆正他的头亲吻他的额头、眉毛、鼻梁,吻上他的唇,撬开他的牙齿把自己湿热的舌头伸进去翻云覆雨,带着浓烈的酒香疯狂的吻着他,手却一路向下挑逗着他的每一处神经,柳逸然浑身颤栗,艰难的回应着他,方问青见他主动回应眸中一闪而过的轻笑,便更是狂热的在他的唇上蹂躏。手下也不放松,让他整个身子都暴漏在自己身下。从未有过的刺激充斥着柳逸然的大脑,他拱起身子想要贴近,那个人,那个自己又爱又恨的人,他已看不清自己的神智是要抵抗还是承受,他只想贴近那里,贴近那颗心跳的地方,感受他同自己一样的情感,方问青这几个月的温柔让他着迷,起初他以为方问青又要如何羞辱与他,可是接连几个月的柔情似水,特别是扬州之行已让他忘却自己当初是怎样被屈辱,紧绷的神经得到解脱,今晚的他只想好好的感受。

柳逸然伸出修长的手臂攀上方问青的脖颈,紧紧的环着他,头颅微仰,身体内的快感一阵阵的撩拨他的神经,让他难以自持,一丝丝细微的呻吟声脱口而出。

方问青离开被自己吻得红肿的唇,啃咬他的下颚,直到柳逸然身体颤抖不已才放开他,退下自己的衣服,复又欺身而上,轻抚他瘫软的身子,含住他的耳莼,用满是诱惑的声音问

“柳逸然,告诉朕,你是不是爱上朕了,嗯?是,还是……不是,嗯?告诉朕”

柳逸然紧要双唇不回答

方问青又温柔的吻上他的唇,滚烫的手滑过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看着他,眼神除了醉意一片清明,毫无杂念,方问青追问道

“你的身体可是在告诉朕,你很喜欢的,是,还是不是?”

柳逸然浅浅的呻吟了一声,心中一阵刺痛,眼神迷离的看着他,看尽他毫无瑕疵的眸中,有些哽咽的说

“方问青,我……我……喜欢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也……”

方问青打断他的话仍是温柔的笑道

“很好,很好”

柳逸然被他这么一说,情欲也瞬间退却,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眸中找出这句话的含义,可除了他眼中的自己竟是再无他有。柳逸然肯将心中的话说出必是做好了承受的准备,可是此刻却是毛骨悚然,冷的可怕。

方问青翻过他的身体让他伏趴在床上,滚烫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脊背,分开他紧紧纠缠的双腿,疯狂的冲撞。

第十三章:真相

柳逸然觉着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剧烈的疼痛让他大叫了一声。

方问青附到他耳边道

“柳逸然,你竟然忘了朕说的话,朕只是给了你几天甜头你就真忘了”

柳逸然的头颅死死的抵在枕席间,费力而剧烈的喘息着,内心却是一点点的掉入刺骨的寒潭,他心慌意乱,一时间思索不明白,只是一种无端的恐惧从心底蔓延而上。他怎么会那么不知廉耻的说出喜欢,他怎么会忘了方问青对他无由来的仇恨他怎么会去主动雌伏他人身下。

“朕会让你心甘情愿的求朕”

“柳逸然这只是开始而已”

“你还真是下贱”

是了,他竟然忘了,如给却是如此清明的提醒着自己,自己竟在那少有的温柔中就沉迷,那些温柔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的把尊严粉碎,每想一分,痛就多十分,原来自己的爱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方问青一次比一次冲撞的厉害,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无端的恨意从心底借着酒意慢慢滋生,搅的他无法呼吸,特别是在看到那张脸,看到那个柳逸然像神一样供着的牌位时,再也控制不住的泛滥而出,方问青继续道

“想不想知道朕为什么会这么恨你吗?嗯?”

柳逸然牙齿咬着将薄唇咬出一圈惨白,眼角微红,细密的汗水在眉间形成一道浅浅的皱纹。

“我应该叫你柳逸然还是安品竹,还是……二……弟……”

一字一句敲打着柳逸然的心脏,血液和骨髓。二弟?二弟?

方问青一遍一遍喊着“二弟,二弟”

柳逸然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排上倒海般的刺激,挣扎着想从枕席上重新支撑起身体,怒吼道

“够了,方问青,够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方问青却越说越有劲,这就是他想要的,他要让那个女人看看,看看她最疼爱的儿子怎样在她抛弃的儿子身下承欢,他要把这恨,这多年的屈辱都报复在她心爱的儿子身上,他要让那个女人看着自己的儿子怎样氵壬荡。

“我的好二弟,你娘还真是疼你呀,竟然都没有告诉你他还有个被她狠心抛弃的儿子”

方问青放慢了速度,让他保持着神智,他怎么会在这精彩的时刻让他昏死过去,他要一点一点的讲给他听,他还要一寸一寸的把他打的魂飞魄散。

方问青揪起柳逸然的头发,迫使他抬高头颅看着床头的墙壁。

柳逸然瞳孔涣散,目不对焦,只看到火红火红的一片。

那里不知何时竟然挂着一幅画,画中,一片如火的海棠花下,一对交合的男女,一滩刺目的鲜血,一把淋漓的匕首。

柳逸然已经完全丧失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中,他呆呆的看着那个女子如何将匕首刺进男人的胸膛,他望着那个女子妖艳妩媚的脸,他曾说过娘亲是世上最美的娘亲,比仙女都美,可是此刻……

“这个女人以为杀了父皇就能回到他青梅竹马的爱人身边,她以为那个男人是真心爱她?最后还不是被那个男人抛弃,连死都不愿碰她,为什么,为何她要如此对待朕,只是因为朕是她恨的人的儿子才不要朕,只是因为你是她和那个人的儿子才疼你,为什么”

“父皇死后,大哥继位,其他的兄弟杀的杀,囚的囚,你可知那时朕才五岁,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朕受尽屈辱之时,她却逃出宫去和另一个男人甜言蜜语,抱着他们的儿子其乐融融,装疯卖傻,胯下之辱,柳逸然,你说朕是不是该给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方问青低低地笑着伏在他的耳边尽情的说

“我的好弟弟,不知道,你那母亲听到你说喜欢朕会不会从画中下来杀了你,嗯?如今你正躺在你娘曾经趟过的床上被他的另一个儿子上,你还真是和你娘一种货色,被朕上还会动情。”

“其实早在朕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怀疑起来,后来派人暗中查探才发现真是如我所料,你要怪就怪长了一张和那个女人一样的脸,更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柳逸然努力维持着快要溃不成军的理智,挣扎着想要再次爬起,哭泣着道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方问青邪魅一笑,继续道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你娘亲是怎么死的?你以为你爹隐瞒了你娘的身份就可以万事平安,你以为你爹是真的喜欢你娘,下贱的口女也配爱?你爹只不过是感念以前旧恩看她可怜才冒着杀头之罪收留她,实话告诉你吧,那几个人是朕暗中找来的,我要让她在她疼爱的儿子面前体无完肤,嗯哈……哈哈哈……”

方问青已经被仇恨冲昏头脑完全丧失了理智,一会儿自称朕一会儿自称我。当年的自己如何受尽凌辱作为帝王的傲气他永远也无法忘记。

“我的好二弟,大哥一定会好好疼疼你的”

柳逸然节节败退,泣不成声的求饶,他哭的越痛,方问青越是高兴,渐渐的酒意上涌,眼神也渐渐被欲望覆盖,等到那股热流终于射进敏感的甬道中,方问青才把他又翻过身来,亲吻着他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痕,那人修长的双腿不停地抽搐着。

方问青头埋在他的胸膛前不断地呢喃着

“逸然……逸然……”

而柳逸然早已没有了回应,早在真相与疼痛中昏死过去。

方问青最后一次发泄完,丢下满身于痕污秽布体的柳逸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惘然的离开了。

藏在一边的小翠在看到皇上离开时,悄悄的推门而入,她早就听见公子的惨叫和皇上凌厉的怒吼,担忧的偷偷藏在一角,入目就是公子惨不忍睹的身体,哪还顾得什么男女有别,哭着拉过旁边干净的被子给他盖上,唤了几声也没人应声,着急的打了盆温水给他擦拭身子,又换了一床新被褥,守在床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还时不时的伸手探探他的额头。

月落参横,寒鸦复惊,狂风大作卷起片片花瓣爬上宫墙越过层层叠叠的殿宇落在城外护城河上,河水滔滔,浪逐波卷。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暝烟两岸,相望几许凝愁,奈何,天还不知,和天也瘦。

……

第十四章:仇恨

先皇方嘉瑞一十九年秋,已过半百的嘉瑞帝殁于庆宵殿院中的海棠花下,当众人发现之时已是血流不止,一刀穿心气绝而亡,先皇宠妃莲妃已是下落不明,三日后,太子方弘奕继位,其他皇子多有不服者,暗中联络朝中大臣私下议事,蓄意谋反,却没有一人善终,看似温柔儒雅的太子继位后便暴露出其狠戾的本性,新皇继位,暗中召集暗卫铲除一切不利势力,以各种罪状,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将谋反的几位皇子一一伏诛,其他皇子有的被囚,有的被发配边疆,永无踏进京城之日。

方弘奕二年,紫宸殿。

一衣着破烂不堪、满身污垢和鞭痕的小孩子坐在地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盘子里的杏仁酥,深深的咽了口唾液,黄衣男子坐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起身走进指着盘子里的食物,笑着道

“九皇弟想吃吗”

孩子瞪大了双眼惊喜的看着他,问道“啊?哥哥,可以吃吗”

方弘奕伸手摸着孩子的小脸,用指甲滑进他还未结痂的伤痕中,阴柔的看着他,见他没有一丝疼痛,便加大了力度深深的划过,一滴滴血珠从伤口中滚落出来,可是那孩子甚至还咯咯的笑着喊痒,方弘奕看着他的痴傻样,起身哈哈大笑,回道

“九皇弟当然可以吃,不过……”

孩子听道可以二字,开心的起身就朝那盘子跑去,方弘奕浓眉不悦的挑起,向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神,那太监立马上去拉住就要扑上去的孩子一把将他推回原地。方弘奕不满的厉声道

“九皇弟只要听话,大哥就让你吃”

孩子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回道

“我听话,哥哥就给我吃吗”

方弘奕鹰眸一转,唇角轻笑,撩起龙袍抬脚跨在椅子上,指着自己的胯下道

“只要九皇弟从大哥这里钻过去,大哥就给你好吃的”

许是饿坏了,那孩子睁大熠熠大眼看着他,毫不犹豫的从他胯下钻过,起身很是开心地拉着他的衣摆摇着问道

“我听话,哥哥,我可以吃了吗”

方弘奕似是没有想到,玩昧的看尽他的眸中,除了想吃东西的兴奋毫无其他,方弘奕走进拿起一块杏仁酥扔在地上,抬脚将那杏仁酥碾碎,笑着用眼示意孩子,道

“呐,九皇弟可以吃了”

小孩子饿的两眼发憷,跪坐在地上捧起碎成渣滓的杏仁酥欣喜的吃着,边吃边说着“好吃好吃”

方弘奕闻言,斜眼看着他,哈哈大笑,甚是欢喜。“看来真是傻了”起初太监来报说九皇子一病之后神情痴傻,他还不信,以为是他刷什么把戏,便派了御医去诊脉,都束手无策,对他用刑竟也是毫无知觉,这九弟虽然只有5岁,可是在方弘奕看来他就像一根刺深深扎进眼里,特别是那双明亮的犀眸,竟让他有种无端的害怕,这孩子决计不可留。他本想杀了他,但现在看了,似乎更好玩了。

方弘奕伸手弹了弹被孩子抓脏的衣角,笑道“九皇弟呀,九皇弟,你落到今天这地步,可别怪大哥,要怨也怨你投错了胎,认错了母后,哈哈,你可知朕的皇位是怎样的来的?”

方弘奕走进同孩子一起蹲下继续道“这还真要谢你那母后了,那个老不死的,到死还想废我太子之位,我就要让他不得好死,呵呵……死在自己的宠妃手里,也该闭眼了吧,这可是你母妃自愿帮朕的,你可知你母妃为何要这么做?恩?”

小孩子只顾着捡地上的残渣吃,对于他说了什么毫无表情,方弘奕伸手捻起一点残渣放在手指中轻捻,越说越开心,继续道“朕告诉你,你母妃未进宫时就是一个贱人,还是那种在女支院的贱人,为了她的老相好,放着好好的莲妃不做,非要往宫外跑,知道朕对她说了什么吗?朕告诉她,她的老相好没死,安家灭门都是父皇一手操办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她,是朕告诉她真相让她恨父皇的,朕还告诉她只要朕登了基就放她出宫和她的老相好双宿双飞,呵呵,不过……”

“你母妃也不笨,还知道暗中派人查明真相,怕朕利用了她,可惜呀,可惜,你的好父皇当年为了得到你母后的芳心,让锦州的皇商安家一夜之间成了勾结外邦的罪人,满门抄斩,啧啧,比起狠,朕还不及父皇呢,也就是父皇把你当宝贝看,你母后根本都不想要你,要不是父皇发现的即使,说不定你早死在你母后的肚子里了”

“知道父皇是怎么死的吗?是你母后杀的,一刀下去,毫不留情,朕都没想到,怎么说都在宫里5年多了,竟还能如此狠心,你母后根本都不管你的死活,朕本来想杀了她以绝后患,谁知那女人一颗假死药竟骗了朕,别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朕,实话告诉你,朕已经知道你母后在哪了,还知道她现在和谁在一起”

方弘奕附耳小声的说“你母后现在正在和她老相好交欢,哈哈,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方弘奕突然神色大变,凌厉的眸似一把利刃狠狠的瞅着他,伸出狠狠地掐上小孩子的脖子,继续道

“父皇打什么心思,别以为朕不知道,他想保护你,可惜他已经没那能耐了,要怪就怪你母后吧”

小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吓的小脸惨白,扑打着方弘奕的胳膊,方弘奕松开手看向他,对伺候的太监道“来喜,将他给朕关进庆宵殿”

方弘奕起身负手,哈哈大笑,声音回荡在奢华的大殿内,宛如来自炼狱恶魔,他没看到那孩子在他转身的瞬间眸中一闪而逝的恨怒。

……

此后,他被方弘奕关进庆宵殿内,供他玩乐,像乞丐一样的赶到大街上行讨,他装疯卖傻,只为保命,只为有一天可以将今日所受之辱一分一分的讨回来。

直到那日,方弘奕待他去见到他,那个比自己小6岁的小娃娃,见到她,那个狠心的女人。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看着她对那小娃娃又亲又抱,看着那张天真的脸,他发誓他要让这女人和这孩子不得好死。

第十五章:情奈何

奕帝为人狠戾,荒氵壬奢度,每年从民间征收赋税以供建造行宫,仗着先祖打下的盛世江山肆意挥霍,天下百姓怨声载道,周边小国伺机整顿军队,养精蓄锐,边关战士困怠,朝中女干臣当道,丞相杜易仲每思及先皇打下的盛世江山都是痛感流涕,后人无得,他只有尽职尽忠决不能让皇朝江上从此走没落。

其后方弘奕对他玩腻了看他是真的傻了便随他自生自灭,方问青忍辱负重暗中拜师求学,研读兵书,招集朝中不满方弘奕的大臣,谋划了11年,终于一举得逞。

奕帝一十二年3月,九皇子以伐无道之名起兵,天下百姓群起,士兵倒戈相向,皇朝动荡不安,外邦趁机进兵攻克皇朝边界城池。

同年10月,方问青领兵攻下皇城,奕帝闻讯自尽于紫宸殿,尸身被悬挂于城墙之上一月有余,最后挫骨扬灰。新皇继位大赦天下,任贤举能召集天下能人异士,整新钢,亲自披甲上阵抵御外敌,仅用5年时间一举灭了周边3个小国,平复边疆战乱,皇朝在他的治理下达到空前繁盛,史称庆帝。

庆帝七年,方问青南下扬州,尤记扬州桥头的惊鸿一瞥,那人白衣胜雪,人比花娇,也是那一眼让他久埋的恨意一点一点的滋生,只是一眼他就已猜出这人是谁。其后他命人将柳逸然带进宫中,囚禁在庆宵殿内一点一点的折磨他,让他雌伏自己身下,他要将这恨一寸一寸的发泄在她儿子身上,他要让那女人即使死了也不瞑目。

……

可是,柳逸然的倔强,柳逸然的温柔,柳逸然的骄傲,甚至柳逸然的深情,竟然,竟然让他一点点的不知所措。

黑夜中,方问青负手站于庆宵殿的门外,却没有勇气走近一步,每走一步心就乱一分。

小德子手持灯笼跟在他后面看着那抹孤寂的身影,叹息的摇了摇头。方问青仍是站着也不进去,看着窗台上跳动的烛火,良久问道

“怎么样了”

小德子回道“回皇上,已经是第五天了”是的,这主子已经昏迷五天五夜了,小德子不知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主子们的事那是他们奴才该问的,可是这皇上的心思,他更猜不透,也无法猜透。

方问青收回目光看着昏暗中隐约可见的海棠花,小心翼翼的问道“朕,是不是做错了”

小德子张大了嘴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第一次见到这无坚不摧的帝王竟不知所措的问他这个奴才,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小德子暗自揩了把泪回道

“皇上为何不好好的问问您的心”

方问青伸手抚上自己的胸膛,感受着那里的跳动,呢喃着“为何你都能看出朕的心,朕却……看不出自己的心”

……

“走吧”

方问青转身,不再看,伸手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一步步的沿原路返回。

灯笼中的烛火跳动,时不时发着呲呲的声音,照的人影婆娑,树影婆娑。惨惨淡淡月,朦朦胧胧影,夜凉如冰。

夜深了,情,不知何时,也深了。

翌日

小德子火烧眉毛的跑了进来也顾不上行礼,结结巴巴的喊道

“皇上,柳公子他……他……”

方问青手下不停继续作画,回道

“醒了?”

小德子急急忙忙的继续道

“自缢了”

笔尖轻颤,在勾勒好的眼角处点了一笔。画中人衣带翩飞,眉目如画,线条柔美,虽未着色,却是飘飘欲仙,俊逸无比,只是眉眼处被无端点上了一颗泣血痣。

“今个大清早小翠去给柳公子喂药,进门就看到……皇上,您慢点,奴才还没说完呢,皇上……”

小德子在后面拔腿跟着还未听完就一晃无影的皇上,自己跑出去哪还有皇上的影子。伸手轻轻拍了自己右脸一下咕哝道

“你这张嘴,好的不说专说让人操心的”

……

方问青刚踏进前门,就看见宫女小翠端着水盆哭着出来倒水。看到方问青仇视的不情不愿的跪下行礼,方问青挥了挥手让她起身,淡淡的问道

“死了?”

早上小翠去给柳逸然喂药推开门就看到三尺白绫悬挂房梁之上,小翠连滚带爬的扶起被蹬翻的凳子站在上面强自镇定自己瘫软的四肢,拼了命的用劲抱着柳逸然的双腿往上抬才算是把他救了下来,幸好发现的及时,否则……小翠不敢想象,要是公子真没了,她会如何。又想起那晚看到公子满身伤痕的样子,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公子这般人儿,受了这么大的屈辱,现在又听道皇上冷冷淡淡的问死了没,为公子心疼,皇上虽可怕,但她现在最怕的是公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哪还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西天如来,大不了就是一死,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小翠气呼呼的顶撞道

“死了,皇上这下该满意了”

说着端起空盆也不顾杀头之罪又气呼呼的进了大殿。

方问青一声一声的呢喃着

“死了?死了,呵呵呵呵……”

小翠边走边骂将手里的水盆哐当一声放到梳洗架上

“没情没意,最是帝王无情,哼……”

突然想起内室床榻上的人,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看着床上目光空洞的看着头顶床幔的男子,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不争气的眼泪刷刷的流了出来,跪在床头唤了几声“公子”,那人仍是没有动静,连呼吸都是似有若无。命是保住了,可醒来后就一直盯着帷幔看了两个多时辰。太医说这是由于受到过度刺激才神志不清,可是已经这么久了,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公子,您快醒醒吧,呜呜……”

小翠伏在榻边哇哇的哭着,泣不成声,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难受,越难受越想哭,最后索性脱缰似的大哭起来,连方问青什么时候走了进来都不知晓。

“出去”

无比寒冷的声音射穿大殿,小翠浑身一个哆嗦跌坐在地,抬头当好撞上方问青要杀人的厉眸,小翠早就什么都顾不得,她知道就是因为这个霸道无情的皇上公子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奴婢还要照顾公子”

虽是坚定,但面对这样倨傲无常的帝王,声音中还是带了几分怯畏

“出去”

这一声更是刺人耳膜,宛如那雪天连山上万年不化的冰霜欲将人冻个通透。

小翠也是害怕,怯怯的起身行了礼一步三回头的关门出去,身子一闪猫腻在暗青色窗子底下,侧耳贴着墙壁偷听。

第十六章:痴儿

方问青悬着的一颗心在看到柳逸然睁着的眸子时算是微微放松一点,他坐在床沿上看着柳逸然毫无表情的脸,弯腰脱下自己的靴子和龙袍,掀起一个被角钻进被里,从侧面环上柳逸然的腰肢,将头抵在他的脖颈间,紧紧的贴着他用自己的体热去温暖他毫无温度的身体,一遍一遍的呼唤着

“逸然……逸然……”

柳逸然温柔的让人憎恨,倔强的让人心疼,温柔如他,倔强如他,喜欢或不喜欢,他不知道,只是想一点一点的折磨他,一点一点的发泄自己的仇恨,他只是找到了更有意思的报复方式,可当真正听到那个“死”字时,痛也就席卷而来,难道这就是爱?

他真是悔青了肠子,恨不得把自己开膛破肚洗了干净再塞进去。

方问青死死的抱着他,却怎么也暖不热他的身子。

……

窗外不知何时飘飘然然的下起了第一场雪,北风呼啸,狂暴的拍打着房门,从缝隙中间或闯进一丝细风,吹起重重帷幔翩飞。

雪越下越急,风越刮越大,这雪,这风,这天,是混沌初始?还是雪妖作怪?还是天崩地裂?

星星点点的红,密密麻麻的雪,那是传说中唤醒神树的亡灵。

谁能洗尽浊色,清涤凡心。

自那日柳逸然醒来,都是神魂不全,不是坐在窗前发愣就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为了便于照顾他,方问青索性将御书房搬到了庆宵殿的外间。

这日,方问青下了早朝回来进了院落就看到一群奴才面色慌张的杵在那,而柳逸然更是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赤着脚站在雪地里抬头看着那株海棠花,双脚冻得通红也是毫无知觉,方问青抬手让伺候的奴才退下,上前解掉自己的貂裘裹在他身上,打横将他抱进殿内,包在被子里。在屋内踱来踱去,烦不胜烦。

莫非真是疯了?

方问青困恼的扶了扶额,坐在桌子旁一杯一杯地灌酒,酒香纯烈,几杯下肚已是浑身热火,他轻捻酒杯,杯中美酒在他指间缓缓摇晃,突然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方问青剑眉轻挑,露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他放下酒杯起身来到床前,弯腰又将柳逸然从床上抱起,复又坐在桌子旁,拦腰将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只手环上他的腰肢,另一只手端起白玉酒杯,一仰而尽,放下酒杯附上柳逸然的唇瓣,轻捏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巴,将口中美酒一一渡给他。

一口烈酒下肚,柳逸然眉头紧锁,咳了几声,总算是有了些其他的表情。方问青见诡计得逞更是得意,继续一口一口的喂他喝,柳逸然竟是一点抵抗都没有。直至壶中美酒见底,方问青才放过他,看着他染上红晕的脸颊,终于有了点活人的气色,嘴唇微翘,宣告自己的不满,眉宇间竟都是小孩子脾气。

方问青看着他难得漏出的可爱模样,心头也是一阵骚动,腹中一热,酒劲也渐渐上涌,毫不客气的一手按住柳逸然的头,俯身下去,用力的吻着他的唇,舔舐、啃咬、辗转反侧。

……

“徐大人,皇上现在事务繁忙,您要是有什么事等明儿个早朝再议吧”

小德子左劝右劝怎么也说不动徐君墨,他也是怕万一徐君墨那直脑子一个不开窍顶撞的皇上丢了小命,才一直拦着不让他进去。可这徐大人还真一根筋的较上劲来,跪在这雪地里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都不肯走。

小德子叹了叹气又道

“徐大人,奴才知道您和柳公子的交情,就算是为了柳公子好您还是敢快走吧”

徐君墨一声为了柳逸然好,心道莫非皇上又有什么变着方的法子折磨柳逸然,心中更是着急。他一直担心逸然就托人打听宫中的事,前不久听说他病了,昏睡不醒,就一直寻思着机会见上一面,忽又听说柳逸然上吊自杀,醒来后更是神魂不全,状似痴儿。心中更是忧甚,今儿个下朝就回了府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可以见上一面。说是探病,怕是连个影子也见不着,忽又想起今儿个早朝皇上提及的明年黄河防患之事。便急急忙忙写了折子,揣在怀里,直奔后宫庆宵殿。跪了许久仍是不见皇上召见,探着身子向那紧闭的殿内偷瞄。

既然来了,徐君墨就是吃了秤锤铁了心,不见上柳逸然一面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索性扯着嗓子在殿外喊着

“微臣徐君墨有要事奏明皇上”

小德子一听这炸耳的声音,慌道

“哎呦,我的徐大人,您真是嫌您命长,阎王索命也得看时候呀”

徐君墨索性一横豁了出去,又再次喊道

“微臣……”

“宣”

方问青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也是知道徐君墨的小心思,便故意晾着看他如何。

得到了皇上的宣召,徐君墨这才高高兴兴的拍掉身上的积雪,活动一下早已麻木的四肢推门进去。

扑面而来的满室酒香,和着那炭火的温度顿时让人浑身冰冻的血液瓦解流及全身。徐君墨跪下见礼,方问青也不说让他起身。

方问青没有看他,伸手抚了抚窝在自己怀里飘飘欲睡的柳逸然乌黑的发,淡淡的问道

“徐爱卿有何要事这么急着见朕”

徐君墨一直低着头看着暗灰色的地面,恭恭敬敬的回道

“回皇上,微臣已拟出了关于明年黄河水患防御的良策。”

说着颤颤巍巍的摸进怀里掏出写好的折子呈了上去,借着方问青看折子的功夫偷偷打量他怀中的柳逸然,只见他发丝凌乱,两颊微红,薄唇肿胀泛着水泽,饶是再木讷之人也能明白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再看他窝在方问青怀里的乖巧模样,更加相信宫中传言。

他了解逸然,绝对不会甘愿雌伏,即使他喜欢的是皇上,也不会做出如此乖巧之状,除非他真的忘却一切,傻了……

徐君墨暗自揩了把泪。

方问青看完折子,似笑非笑道

“这就是徐爱卿口中的良策?”

徐君墨胆战心惊的跪着,不知如何回答,其实这个所谓的良策也只是他为了见柳逸然而随意写的,都是些如何加堤岸,防患未然,他哪有什良策。

许久,方问青又徐徐道来

“不过徐爱卿的提议也不无可循之意”

“没想到徐爱卿在治理黄河水患之事上还真是颇有研究,让你当个区区文官真是屈才,朕就封你个河都御使做做如何”

徐君墨直觉背后冷汗淋淋,原本就低着的头此刻却是再也抬不起来,声音颤抖着道

“微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皇上决定的事没一个敢说不字。

方问青见他仍无退下之意,便问

“徐爱卿可还有事?”

徐君墨这才意识到,磕了头,抬头瞄了眼柳逸然才退下。

第十七章:大哥

方问青曲臂伸到柳逸然腿弯之下将已熟睡的柳逸然抱起放在床上,闲来无事,索性便脱了衣袍也钻进被里陪他睡。

许是酒喝的过了,柳逸然在睡梦中感到身上一阵燥热,便撕扯着衣服,方问青见他浑身发烫,便帮他一件一件的脱掉衣服,他本不是纵欲之人,后宫佳丽虽多,他却食之无趣,唯有这柳逸然可以轻易的勾起他的欲望不能自己。看着他优美的锁骨,白中泛着粉的皮肤。小腹一热,便再也压抑不住利利索索的扯下柳逸然剩下的里衣和自己身上碍事的衣服。欺身而上,吻上他的脖颈和那优美的锁骨,一点一点的啃噬吮吸。

一番蹂躏之后又向上摸索附上他的唇撬开他的牙齿探了进去。

柳逸然被他这么一折腾,也悠悠转醒,睁眸便撞上方问青跳耀着小火苗的眼睛。那赤裸的身体,眼前之人的疯狂的吻,无不在充斥着自己的神经。

方问青欲火焚身,没有注意到柳逸然神情的变化,继续吻着他,一声一声的喊着

“逸然……逸然……”

熟悉而又恐惧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就是这个声音再说

“柳逸然,你是不是爱上朕了”

“我的好弟弟,大哥真要好好疼疼你”

“如今你正躺在你娘曾经趟过的床上被他的另一个儿子上,你还真是和你娘一种货色,被朕上还会动情。”

“朕的好二弟”

“二弟……”

左耳朵进的是方问青说的二弟,右耳朵出的也是那声二弟。

“啊……”

在方问青进入他体内时,柳逸然才回过神来,他着了魔般的推着方问青,捶打,啃咬直到将方问青的肩上咬出血痕还是死死咬着,似要喝光了他的血才肯罢休。

方问青也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推开他紧咬着自己肩膀的头,停下动作看着他,见他眸中仇恨的神情,心中一阵刺痛,道

“逸然你想起来了”

不是疑问却是比肯定更加认定。

柳逸然小孩子般的哭闹不停,想要挣开方问青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边哭边喊着

“方问青……”

方问青早一点一点吻去他眼角泪痕,死死扣着他的双手不让他挣扎,无比的怜惜。

柳逸然摇着头不让他碰,双手在他背上狠狠的抓出十道血痕,疯了般的继续吼道

“方问青,你……别碰……别碰我,大哥……大哥……”

这一声大哥算是一道白光炸在了方问青的心上,他错愕的看着柳逸然,是了,他竟然忘了那晚对柳逸然的伤害,在他对自己说喜欢时,是他亲手将掐断了这份情,是了,恨,泄了,情,没了。

柳逸然趁着他发愣的功夫,用力挣脱开,捡起地上的衣服裹在身上,拉门,冲进漫天的雪夜中,身体的变化和疼痛都在时刻的提醒着他刚才他是多么的下贱,怎样的兄弟乱仑。

大哥,哈哈……

凄恻的笑声折射过惨白的雪地,一声一声。

方问青踱出门外,双手紧握,十指扣进肉里,复又展开,走近将貂裘裹在他身上,没有说话毫不犹豫的走了。

……

第二日

柳逸然醒来就看到靠在床头一倒一倒的小翠。室内炉火跳跃,映着琉璃瓦的房顶宛如鬼魅。

柳逸然轻唤了一声小翠。

小翠朦朦胧胧中应了一声,再一想似是不对,睁大了熠熠大眼盯着正看着自己的柳逸然,哇的一声趴在柳逸然的身上大哭,一边哭一边道

“公子您终于醒了,终于记起奴婢了,您都不知道……呜呜……”

柳逸然伸出一只胳膊轻轻抚着她的肩安慰她,问道

“几时了”

小翠道

“回公子,刚过卯时,还早着呢,公子再睡会”

柳逸然踌躇了一会儿道

“小翠,麻烦你去给我弄些吃的”

小翠揉了揉眼,惊讶的看着柳逸然,以为自己是漏掉了什么重要字,第一次醒来神志不清,好不容易魂魄齐了,现在睁开眼就说自己饿了,这,小翠想不懂,呜咽的问道

“公子您被吓唬奴婢”

柳逸然失笑“我是真的饿了,傻丫头”

看到柳逸然正常的表情,小翠才吸了吸鼻子,高兴的道

“公子想吃什么,奴婢给公子弄去,只要公子以后好好的。”

柳逸然听得心里暖暖的,回道

“不用太麻烦,随便一些填饱肚子就成”

小翠欢欢喜喜的出了大殿,不多时又欢欢喜喜的端着一碟子芙蓉酥,一碟子枣泥卷,一碗燕窝羹回来了。

柳逸然看他端这么多吃的,便感激的问

“现在还不是用早膳的时辰,弄这些辛苦你了”

小翠摇摇头道“奴婢一点都不辛苦。”

虽不太喜甜食,但也不好误了小翠的心意,便吃了些芙蓉酥,喝了几口燕窝羹就放下了。

小翠站在一旁看着他,看他就吃了一点点就放下了,嘟着嘴道

“这哪是饿了”

柳逸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又吃了块枣泥糕。

小翠倒了杯茶递给他,柳逸然端着杯子也不喝。

上好的南岳云雾,香味浓郁甘醇,那股浓郁的清香,沁人心脾。只见那茶叶,叶尖且长,状似剑,以开水泡之,尖子朝上,叶瓣斜展如旗,颜色鲜绿,沉于水底,恰似玉花璀璨、风姿多彩。

柳逸然悠然的喝了一口,茶水入喉,甜润醉人,他轻拈杯底,道

“这世间的情爱,就好似这杯中水,渴的时候恨不得整杯水都是下肚,不需要时就这么手腕一歪,没了。可真当遇到个旱灾什么,才知道,当初一点点舍弃的却是如此弥足珍贵。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听他这么一说,小翠也是一阵慌乱,以为他又想起旧事,心里有了委屈。

柳逸然仰头一饮而尽,逢回斗转,问道“小翠多大了”

小翠回道“回公子,奴婢过了这冬就18了”

柳逸然道“你家中可还有亲人在世”

小翠道“爹娘正是去年辞的世,舅母看我无依无靠便送我进的宫”

柳逸然道“可曾想过有一天能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

小翠以为他要赶自己走,忙到“奴婢只要能在公子身边好好服侍公子,别无他求”

柳逸然惨然一笑,道“真是个傻丫头,要是有机会就走吧”

小翠看着他,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道“如果公子要走,小翠一定天涯海角追随公子”

柳逸然扶她起身,道“如果有那日,公子一定带你离开”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东边天空已渐渐泛起了红晕,映的满地积雪都在燃烧。

门外突然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小翠还未反应过来,庆宵殿的门就被推开了。

小德子让随后的奴才布好了早膳,才恭恭敬敬的对柳逸然行礼,笑着道

“皇上特意吩咐,以后柳公子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给御膳房的说便是”

柳逸然看着那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清蒸八宝鸡、清拌鸭丝儿、焖黄鳝、烧鸳鸯、鹿茸、三鲜鱼翅……数不胜数,可却没一个合口味。

柳逸然皱了皱眉回道“劳烦皇上费心了”

见柳逸然没有反对,小德子欢喜的回去复命,可到了撤膳的时候才发现柳逸然竟是丝毫没有动筷。

第十八章:计划

柳逸然施施然的走进大殿之内,站立在窗前看着那被雪压弯的海棠花,呢喃着“为什么会是这样”,寒风胡乱的刮着,卷起片片星白透过开着的暗青阁窗跳进室内,吹打在他的脸上,小翠跟在后面看他如此心疼不已,拿了披风给他披上,又伸手将阁窗关上,幸好这庆宵殿一应尽有对于吃穿用度方面皇上并不苛刻他。

柳逸然转身对小翠道了声“谢谢”

小翠看尽他满是疲惫绝望的眸,想起今早柳逸然所说的话,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下,扯着他的衣角看着他道

“公子如果想离开这里,奴婢就是搭上这条贱命也会帮公子,如果能离开,公子就走吧”

柳逸然伸手拉她起身,含笑的看着她,柔声道“我……不想害你”

小翠反握住他的手,摇着头沙哑着声音回道“奴婢求您,公子能离开就离开吧,奴婢什么都不怕”

柳逸然抬起袖子温柔的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柔声道“算起来我也只是比你大一岁,小翠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大哥如何”

小翠喜极而泣,反而哭的更厉害,啜泣着喊了声“大哥”,柳逸然满是欢喜的把她拉进怀里,轻抚着小翠的被叹息道“我柳逸然何德何能,竟得你不离不弃,你放心,如果能离开大哥一定会带你一起走”

小翠对他的心意,他再明白不过,虽然男子并无贞洁之说,可是在他看来,自己早已脏脏不堪,断袖之癖,兄弟乱仑,他柳逸然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还有什么资格得这丫头的真心,越想,这里就越是刀绞般的难受,仿佛有人生生将他的胸膛挖了一个大洞,取出心来,风呼呼的刮着,从前面进,从后面出,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柳逸然心下叹了口气,这是最后一次了。

柳逸然站定,平复心底的涟漪,看着小翠,严肃的问道“小翠平时可以出宫不能”

小翠皱了皱眉头失望的摇了摇头,问道“公子可是需要什么”

柳逸然回道“确实需要些东西做准备”

小翠道“奴婢虽不能出宫,可奴婢认识一个制衣坊的宫女,是奴婢老家那的,当初奴婢进宫也是托她帮忙,她经常跟着跟着染织署的尚宫出宫采集染料,要是公子有什么需要奴婢可以托她帮忙”

柳逸然闻言,转身来到几案旁,抽了纸张,执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吹干了墨迹折好递给小翠,回道

“这是几味药材,托你朋友帮我出宫一趟,切记,小心。”

小翠虽然不懂这是要干什么用的,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收好,回道“放心吧公子,奴婢一定帮您办到”

柳逸然颔首,笑着道“还不改口?”

小翠窘迫异常,情不自禁的脸红心跳,刚才那一声是她在不经意间叫出的,小翠狠狠的低着头,小声唤了声“大哥”。柳逸然又嘱咐了几句“万事小心”之类的话,才让她退下。

……

小翠出了庆宵殿,匆匆忙忙的来到染织署,找到宫女冉玉,拉着冉玉东拉西扯的闲聊家乡之事,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的叫,直叫的冉玉心花怒放,那冉玉毕竟在宫中待过数年,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理儿她还是晓得,冉玉面上欢喜心中却是知晓这丫头必是有事求她,又闲聊了几句,冉玉收敛笑容正色道

“你这丫头进宫没多久,这嘴上哄人的功夫倒是练得不错,说吧,找姐姐何事”

小翠见她识破了心计,也不再拐弯抹角,掏出袖子里藏得好好的纸张给她,笑着道

“妹妹最近老是睡得不踏实,刚好我那主子懂些医术,便给我开了个方子,姐姐您也知道像我们做下人的每个月也就那么点奉银,宫里的药材又贵,妹妹想托姐姐什么时候出宫帮妹妹买了这方子上的药材”

冉玉疑惑的瞧着她,柳眉微皱,小翠看她疑惑,继续道“姐姐不用担心,这只是治疗失睡的方子,姐姐待妹妹这么好,妹妹怎会骗姐姐呢”

冉玉看她眼圈发黑,眸中都是疲惫,回道“你也知道,这宫中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一点小的差池就会去见阎王,过几日我就会出宫,下不为例”

小翠闻言心中大喜,又是姐姐的喊着,摘下手上的翡翠镯子给冉玉带上,笑着道“这镯子是我的传家之物,虽然比不上姐姐的,但是妹妹的一片心意,就送于姐姐了”

冉玉推脱着就要摘下,小翠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妹妹不打扰姐姐了,妹妹也该回去了”冉玉见执拗不过她,拿了人家物什怎有不办事之理,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送她出去。

小翠伸手拢了拢衣服,抬头看了看又暗淡一片的天,不禁撇了撇唇角,加快了脚步,为了公子,她什么都可以做。

皇朝的天说变就变,昨儿个下了一整天,今儿个总算是见了一点暖光,雪光融融,恰恰星白,帝里佳气葱郁,即使是百草枯寂,也挡不住那粲耀的玉宇琼楼。

这日,下了早朝,徐君墨和沈千亦被皇上留下议事,二人出了御书房走在后宫的青石道上,徐君墨一步几回首的透过重重殿宇朝东看,可着劲的叹气,沈千亦走他旁侧,看着他脚步踌躇,眼神斜睨,唇角微撇,一副深宫怨妇盼帝宠的样子,心里好笑,便打趣道

“我说,我的徐大人呀,你这一步三回首的,可是这东边藏了什么宝贝?”

徐君墨本就心里不畅快,回头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就是不理他,沈千亦遭了白眼,也不生气,其实他知道,这东边却是藏了个宝贝,还是个活宝,菊宴一瞥,那人、那琴、那剑,回想起来至今都让他心神激荡,可是又能如何呢?

沈千亦知他心思,轻叹了口气,道“走吧,这后宫不是久留之地”

徐君墨低“恩”一声,却是心不在焉,二人各怀心事,就连身后有人也不知道。

小翠大老远就见他们出了御书房,便一直跟着,唤了好几声“徐大人”二人都是无人应答,索性便跑上前来拦了他们去路,心喜的问道“徐大人可还认得奴婢?”

徐君墨回过神来,仔细打量她,疑惑的问“你是?”

小翠见他有了印象,回道“奴婢是柳公子的贴身侍女,那日徐大人跪在雪中……”

徐君墨闻言,激动地抓住小翠的手,焦急的问道“逸然怎么样了,他怎么会傻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翠被他抓的生疼,但见他这么关心公子的事,心道是找对了人,回道“徐大人放心,公子已经没事了”

徐君墨仍是抓着不放,呢喃着“怎么会没事,前些日见他,逸然还……”想起那日见到柳逸然痴儿神态,话未说完已是心痛不已。

小翠拿眼侧看了身边之人,抽出手,问道“徐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君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松开手,看向别自己忽略的同僚,沈千亦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他们谈话,知道只要是涉及柳逸然的事,徐君墨就会忘乎所己,颔首回道“我到宫门等你”,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他们二人谈话。

小翠领他来到无人的地方,从袖子中掏出纸张给他“奴婢知道,徐大人和公子是旧识,这是公子需要的药材。”她本托了冉玉帮忙,可公子说药中少了几味,小翠本想再拜托冉玉,可是这次冉玉说什么也不帮忙,小翠无计可施,这才想起那日雪中见到的徐大人,去年庆宴之事传的沸沸扬扬她暗中打听才知道徐君墨和柳逸然是旧相识。

徐君墨接过方子,挑眉问道“药?可是皇上又……”

小翠忙摇头道“不是不是的,公子现在很好,这药是别有用处的”

徐君墨闻言,放下心来,又折了纸张藏在袖子里,宫中耳目众多,二人没敢多停留,便各自离开。

第十九章:亦墨

徐君墨出了宫,便直奔药铺买了方子上的药,一一备好,到了府门口,徐君墨不明白的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沈千亦,问道“沈大人还不回府吗”

沈千亦也不理会他,径直进了他的府内,轻车熟路的来到他的房间推门进去,徐君墨气呼呼的在后面跟着他进门复又关上门,吼道“沈千亦,你……你……”沈千亦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挑眉看着他,唇角含笑的道“我怎么了,这房间又不是没来过”

徐君墨走到书案前将药放好,指着门口,愠厉的道“你,你,给我出去”

沈千亦放下茶杯,起身一步步靠近,真个室内满是欢爱的气氛,徐君墨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直到身子抵在墙上,眉头紧皱,慌乱的问道“沈千亦,你干什么”

沈千亦伸手拂去散落在他脸颊上的发,戏谑的反问“你说我要干什么,还是……徐大人想要我做些什么?嗯?”

徐君墨窘迫异常,转移话题道“你说过会帮我救逸然的,你我之间只是交易。”沈千亦淡淡一笑,将双手抵在墙上,将他牢牢圈在怀里,低头看着他小鹿斑驳的眸,白中透粉的唇,凉悠悠的问道“我说过什么了,你我的交易又是什么,我的徐大人可要说明白了”

徐君墨闻言,指着他又是一阵“你……你……我……我……”的,手指颤抖,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可以反悔?分明,分明是你说的,只要我……我……你就会帮我救逸然出来”

沈千亦急忙追问道“那我又让徐大人做什么了?”

徐君墨完全气糊涂了,鼓着腮帮面红耳赤的伸手推他,他越反抗,沈千亦越是箍得更紧,最后索性展臂将他拦在怀里,气息不定的伏在他的耳边道“明明那晚你也很尽兴,不是吗?”

不提还罢,提起那晚,徐君墨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先前怎么没看明白,这人看起来彬彬尔雅,背地里却是对自己抱着那种心思,自己真是瞎了眼才会求他帮忙,糊里糊涂的答应了他的条件,糊里糊涂的喝了那事先下了药的酒,最后又糊里糊涂的和他做了那种交合之事,他还要怎么带逸然离开,还有什么脸面见他,徐君墨越想越气,思绪飘飞。沈千亦趁着他晃神的功夫,低头附上他微开的的唇,毫无阻碍的将舌探进去,狂热的吻他,徐君墨被迫仰着头颅抵在墙上,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暗骂自己又让他有机可乘,努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断断续续不清的字

“你……放开……我”

沈千亦浓眉轻佻,回道“我不放又如何”

徐君墨挣扎着道“你,你这无赖”

沈千亦就是爱死了他这种可爱劲,唇上加大力度将他又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间,手上也不着,来到胸前就要解他的朝服,徐君墨心慌意乱,那人眸中攒动着火苗的欲望吓得他不知所措,这沈千亦看似文文弱弱,可骨子里却是强悍无比,曾还跟着皇上南征北战,徐君墨那会是他的手,任他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二人你推我拉的撕扯在一起,眼看衣服就被他退却了一半漏出半个精瘦的胸膛,徐君墨慌乱异常,强硬挣开一只手,挥手就扇了过去,沈千亦没有想到会如此,硬生生的挨了一巴掌,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心痛。

徐君墨也没想到自己竟是下了手,但心中却是气愤,直视着他吼道“我会自己救逸然,以后就不劳烦沈大人,我们扯平了”

沈千亦摸了摸有些发疼的脸,问道“请问徐大人怎么个救法”

徐君墨气呼呼的道“大不了,大不了,我去求皇上,让皇上放了逸然,我就不信皇上会不顾群臣不顾天下百姓的反对。”

沈千亦闻言,笑着道“徐大人真是越来越可爱了,你以为皇上凭什么听你的”

徐君墨本来还在为自己打了他而惭愧,听他这话中的嘲弄,来了倔劲,回道“就算是丢了性命,我也会救逸然”

沈千亦哑然,嘲笑的问“我就要看看你还怎么带他走”说着又俯身吻去“你当我们之间是什么”

徐君墨无暇思索他话中之意,脸色一沈,脱口而出“我当这些是耻辱。”闻言,沈千亦神色惨然,神情凄恻的看着他,惨笑着道“耻辱,耻辱,呵呵……”沈千亦垂头理了理衣服,平复神色,转身拉门而出,淡淡的道“徐大人放心,在下会遵守约定”,头也不回的离开

徐君墨怔怔的瘫靠在墙上,灿金的阳光照在墙头挂着的画轴上,画中竹子高风傲骨,依岩挺拔而立,铁骨铮铮,右下方几个镌刻小字提着:赠君墨。趁着阳光若有还无,丝丝缕缕,好不真实。

时日匆匆,芳华背离,方问青自那日再无来过,只是每天按时命人送了三膳,二人相对无话,不如不见,柳逸然决计离开便是决计要断了这孽缘,这是是非非燕去不回。

天逐渐冷了下来,进了隆冬更是寒不胜寒,柳逸然孤裘难耐,即使室内炉火攒动,也如坠冰窟。他本就浅眠,每到深夜更是如芒刺在背,总觉背后寒光直射,好是难受。

这夜,一夜难眠,隐约听见殿外有悉梭的脚步之声,柳逸然闭目假寐,静静地听着屋外的动静,只听那脚步声来到窗前,轻微推开阁窗,一个起身轻巧的跃进室内,柳逸然屏息凝气的继续听着,却是不自然的心跳加速,那人借着室内微光摸索着来到床前,脚步轻巧毫无声息,似是怕惊醒了睡梦之人。柳逸然脸色惨白的隐在暗中,全身神经紧绷,双手冷汗涔涔的抓着被子,不用睁眼也知道那人是谁。

方问青来到床前坐下,借着微光仔细的看着安睡的柳逸然,神色平静,毫无波澜,他不知道要如何只是无端的占有欲和恐惧告诉他即使是恨,他也要将柳逸然囚在宫中陪他一起老死,他不会放他离开,即使永不相见,只有时刻把他困在身边才会安心。

方问青盯着他足足有三刻钟的时间,细微叹了口气,才起身离开,柳逸然听着那人走至窗前,跃窗关窗,又渐渐走远,才长舒了口气全身都瘫软在床上,柳逸然睁开眸子,侧脸瞧着阁窗,再无睡意。

一夜睁眸直到天明。

第二十章:突变

这日

“公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小翠大口喘着气大老远就火急火燎的喊着

柳逸然放下手中的药材从偏殿出来,见她神色慌张,微微蹙眉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小翠胸膛剧烈的浮动,也顾不得那么多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说着“徐……大人……他……他入狱了”

柳逸然眉头紧紧扭在一起,焦急问道“可知所为何事”

小翠平复呼吸一字一句的道“奴婢听宫里人私下议论说是左儿个早朝徐大人参了皇上一本,皇上大怒将徐大人打入天牢三日后问斩,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

柳逸然一时头重脚轻,晃了几下,不用问也知道,除了又是自己的事,徐君墨从不会如此胆大,柳逸然不想害他可最终还是伤了他害了他,真不知道你是痴还是傻。

“明天就是最后期限。”

小翠心里急得慌,想起前几日徐君墨给她送药时问了些关于柳逸然的事情,小翠知他对公子情深心里又为公子担心,就把那晚自己所见到所听到的,和柳逸然如何昏迷不醒如何自缢,又是如何变成痴儿的过程详细的给徐君墨道了出来,徐君墨听后神色惨然,小翠看他如此关心公子,便跪下求他一定要救公子出去,当时徐君墨就说就算触了龙颜也要救柳逸然,小翠被他的真情所动,却没想到,徐君墨竟真的如此胆大。

小翠一把抓住柳逸然的衣袖眼角含泪呜咽道“公子该怎么办,公子可一定要救救徐大人,徐大人那么好的人怎么能没了呢”

柳逸然拂袖替她揩泪,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徐大人的,让我想想”

柳逸然面上镇定心里却是暗自盘算,他朝那搁置药材的偏殿瞧了眼,思忖片刻眸光一闪心中已是有了大致计划,对小翠道

“你去告诉皇上,就说我想见他。”

小翠有些担忧的问道“皇上会答应吗?”柳逸然摇了摇头。小翠不知如何是好,领了命就去请皇上。

不多时方问青踏进庆宵殿毫无表情的看着站在树下的人儿,负手站立,淡淡的问道“听说你想见朕。”他特地将那个想字加了重音。

柳逸然没有回头,悲怆的回道“不错,我想见你”

方问青被他这几句“想见你”说的心头一软,放柔声音上前一步柔声问道“说吧,见朕何事。”

柳逸然不回他,问道“你说这树为何不会死。”方问青同他一起看这这棵海棠花,也不回话。

日过正午,暖日恰恰,映的房上积雪荡漾,波光粼粼。

二人相对无语,谁也不说话,良久柳逸然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他,无比坚定的看着他“放了徐大人”

方问青早就想到他找自己必是有事,也猜到了会是为了徐君墨,虽然早就有准备,但此刻从他口中听得,还是有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喷涌,剑眉一挑,别有深意的瞅着他。

柳逸然垂下眼眸,羽扇般的睫毛微微煽动,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上前一步抱住他,轻轻地吻上他的唇,无比疲惫的重复道“放了他,我以后会陪着你,永远都不离开半步。”

方问青不可置信的推开他,脸色惨然一边,轻视的朝他吼道“你竟然为了一个徐君墨如此求朕,你把朕当什么,柳逸然,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为了他这么对朕,你,你……”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方问青脸色陡然一变,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脚步轻浮的向后退了几步,本就俊美的脸再次因为不可置信而拧在一起,无力的抬起手想要抓住他,有气无力的厉声问道“你,你给朕,吃了什么。”

柳逸然转身毫无表情的一字一句回道“三日醉”,这药是柳逸然专门用来对付方问青的,只要轻轻沾上不过三日是决计不会醒来,他本已计划好了一切,只要时机成熟他就可以凭自己之力离开这里,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徐君墨会为了救他竟是连性命也不顾的状告天子,希望皇上会顾忌天下百姓和群臣而放了他,徐君墨待他如此他怎好弃他不顾,恨只恨自己没有事先告诉他自己的计划,恨只恨造化弄人,注定了他一生要和这个男人纠缠不休。

方问青暗自运转体内气息,想要用内功逼出,可是竟是连一点点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嘲讽的扯出一抹笑,原来那吻是别有用处,他竟毫无知觉的就上了他的当,访问青提力怒吼道“解药”只是这两个字已是废了他巨大的力气,话刚出口,扑哧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柳逸然缄默不语也不看他,方问青何曾失算过,自从当了皇帝何曾有过今日之辱,他暗自聚集真气至丹田,勉强费力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口齿不清的怒吼道“解药。”柳逸然见他不要命的运用内力,有些心痛的回道“皇上还是不要再反抗了,救了徐大人我会回来任凭皇上处置。”

药劲渐渐袭击全身,访问青再也支持不住,神色狰狞的栽倒在地,柳逸然转身弯腰晃了晃方问青,喊了几声“皇上,皇上”,见方问青丝毫没有反应,便放下心来,在他身上仔细的摸索了一番,才在他的衣襟里搜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柳逸然将令牌藏在袖子里,伸臂将方问青扶起架着他将他挪到内室,二人虽身高差不多,但方问青毕竟自幼习武身子自是比他硬实许多,等柳逸然将他放到榻上时自己已是薄汗涔涔。

柳逸然脱下方问青沾了血迹的龙袍,又取来湿毛巾仔细的擦去方问青唇角的猩红,才拉过旁边的丝被温柔的给他盖好,唤来小翠,嘱咐道“皇上可能要睡上个两三天,我出去办事,你在这看好,就说皇上在此歇息,不许任何人打搅”

小翠连连点头,担忧的回道“公子也要小心。”

柳逸然朝她柔柔一笑,又深深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方问青随即转身夺门而出。

第二十一章:三日醉

柳逸然刚踏出前门还未走五步开来,突然眼前一晃,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跃身而下伸手挡住他的去路。

柳逸然大吃一惊,后退一步,还未开口,那人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回道:“公子请回。”他看向来人,一身黑衣劲装,浓眉鹰眸,只看刚才那身影就知道是个习武之人。这宫中暗处竟有如此高手,还是隐匿在庆宵殿外,莫非?思及至此,柳逸然神情大变,蹙眉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恭敬回道:“属下是奉皇上之命特来保护公子的。皇上有旨,公子不可擅自离开。”虽然心中早已知晓结果,但仍是让柳逸然心痛不已,他没想到,贱命一条,还会劳他如此费神。保护,说的倒是好听至极,只怕是为了防止他离开吧。

柳逸然深吸一口气,从衣袖中掏出从方问青身上拿下的令牌给他看,凉凉回道:“这是皇上让我出的宫,很快就会回来。”那黑衣人仔细瞄了几眼令牌,复又垂头拱手回道:“公子请回。”柳逸然气结,厉声道:“这是圣旨。”

黑衣人道:“属下只听命于皇上。”

柳逸然从不对别人发脾气,可这次算是真的惹恼了他,他以为有了令牌就可以方便行事,却不知方问青竟真要话话把他困死在这里,况且此刻他救人心切。明日午时徐君墨就要被处斩,时间宝贵,不可儿戏。想到那个暴君,想到那个还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大哥,又想到徐君墨那么老实的人,为了他此刻正在受那地狱酷刑,柳逸然百味回涌,徐君墨他是拼了命也要救的。

柳逸然脸色一沉,眸光一凉,瞄了那人一眼,侧身从一侧就要迈出。那黑衣人眼疾手快,后退一步,快速伸出一支手臂拦住他,回道:“请不要为难属下,公子有何事属下可以替公子办,请公子大殿等候。”语气恭敬却也寒意刺人。

柳逸然已知他是皇上亲信,不想引起他们的怀疑,眸光一闪,将手中令牌交到那人手中,悠悠回道:“那好,你出宫去一趟沈府,皇上有急事召见沈大人,要他立马来见。”

那黑衣人疑惑的抬眼看着柳逸然,不敢多做停留便垂下了头,思忖片刻回道:“属下这就去办。”柳逸然这才放心的踏入院内,那黑衣人见他伸手关了前门,才收回目光,纵身一跃消失在一片空寂的殿外。柳逸然侧目斜睇一眼,朝殿内走去。

日暮微斜,昊天潋波,天地如华,清风弥烂。

柳逸然推门而入,室内暖气熏熏,小翠听到声响,慌乱回身看向来人。但看清是柳逸然后诧异的唤了声:“大哥。”小翠怕给他带来麻烦,二人人前以主仆相称,人后以兄妹相待。

柳逸然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不确定的回道:“现在就看沈大人肯不肯帮忙了。”

“小翠,大哥送你出宫可好?”

小翠有些心喜的问道:“大哥是不是也要走了?”

柳逸然柔柔一笑回道:“你去收拾收拾,如果可能,今晚就送你出宫。”

小翠追问道“那大哥呢”

柳逸然怕这丫头也像徐君墨一样犯了糊涂,点头回道“那是自然”

闻言,小翠欢喜的连连点头回道“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柳逸然等她离开怆然一笑,离开?他,或许永远也无法离开了吧?柳逸然走进内室坐在床边看向那熟睡之人,那人虽是睡着了仍是眉头紧锁,留着昏迷前的愤怒。柳逸然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上那人的眉眼为他展眉,眼光向下,来到方问青的唇上用指腹轻轻摩挲,那俊美无铸的脸庞渐渐在发丝间朦胧,酸涩了眼眸。

沙漏流逝,已是一个多时辰已过,冬日的天即使是阳光普照仍是冷气凛凛,半分凉意,半分心酸。

沈千亦得了圣意便匆忙赶来,一路上都在盘算这该如何求皇上赦免徐君墨死罪,忆起昨天早朝之事,他真是追悔莫及,再过几日徐君墨本就要上任山西河都御使之职,他千不该万不该又对徐君墨说了气话,竟是没有想到徐君墨那执拗的脾气竟是把他的话当真,以为自己就是那种登徒子,竟真的为了柳逸然,为了他自以为是的情而在临走之时犯下忤逆之罪,沈千亦面上无情,心下却是凉然一片,无可奈何的嗟叹一口加快了步伐。

到了庆宵殿,沈千亦拿眼瞄了几下空无一人的院落,死气沉沉,没有一点人气儿,院内那株海棠却是刺伤了他的眼睛,没想到这大寒之月这花竟是开的越发妖治,诧异之余也不禁打了个寒战,这禁宫他还是第一次来,宫中传言他也知晓一二,虽是同情柳逸然但皇家之事岂是他们可以随便说的请道的明的。

收回眼线,沈千亦来到大殿玉阶之下撩衣跪下道“微臣沈千亦参见皇上。”

柳逸然早就在内室等候多时,听到外面声响立刻回道“沈大人请进”

沈千亦听那陌生的男音,微怔,随即起身推门进去,殿内繁花似镜,如坠云殿。沈千亦循着重重帘阁走进内室,在最后一层帘外跪下恭敬道“微臣参见皇上。”

柳逸然柔声回道“沈大人不必拘谨,请进”

沈千亦疑惑万分道了声“是”才敢走进去,入目便是那一抹白,空灵飘幻,继而循着目光落在踏上似是熟睡的人脸上,心中已是有了几分明了,问道“不知柳公子找在下何事”

沈千亦的为人柳逸然多多少少是有些了解,二人虽无交情但菊宴一面柳逸然可以看出沈千亦亦是性情之人,便不和他打哑谜,开门见山问道“不知沈大人是否愿意助我救出徐大人?”

沈千亦知道柳逸然是个极为通透的人,此刻听他说此必是已经有了周密计划,但考虑道皇上亦是个精明之人,还是不禁问了句“皇上?”

柳逸然道“沈大人放心,皇上三日之内之内不会醒来”

沈千亦虽知他不会对皇上怎么样,还是忧虑的微皱眉头,思忖片刻挑眉问道“怎么帮?”

柳逸然起身转身盯着他看了半晌,诡异一笑。

第二十二章:营救(上)

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皇朝的京城更是一片繁花似锦,车马粼粼,金翠耀日。

沈千亦出了宫,见天色还早,闲来无事便在大街上闲逛,卖包子的婆娘扯着嗓子吆喝,那声音颇具穿透力,香味四溢,丝丝缕缕的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转着弯的钻进了路边行讨的小乞丐鼻子里,那本饿的发恹的小乞丐顿时两眼冒金光,可着劲的吸着鼻子一路顺着香味寻去,瘦小的身子钻过人群偷偷猫腻在包子笼旁,趁着那卖包子的婆娘转身之际,探出两只贼贼的小眼,伸手抓起一个包子揣在怀里就跑,那婆娘见慌神之际让那小崽子又偷吃了包子,一手掐着肥桶大腰,另一只手高举菜刀“咚”的一声砍到砧板上,扯着嗓子大骂

“你小崽子再头老娘的包子,信不信老娘把你剁了包包子”

小乞丐回到乞讨的地方咧嘴嘿嘿笑了笑,脏兮兮的小脸上漏出两排明晃晃的牙,小心翼翼的掏出怀里被印了几道黑银的包子一点不掉的往嘴里塞,边吃边叫着“好吃好吃”

旁边的乞丐都舔着干裂的嘴唇,捂着骨碌碌乱叫的肚子看着他。

沈千亦走到那婆娘的包子铺前,从袖子里掏出碎银给她道

“来十个包子,剩下的付刚才那孩子的包子钱,以后那些孩子再来拿你的包子,莫要打他们或送官就是。”

婆娘连连回道

“公子说的是,公子好人呀,小妇人也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沈千亦拿了包子来到乞讨的地方将包子一一发给那些孩子,又留了一些碎银子给他们,笑着道

“以后莫要在偷东西了,要是被逮到也是要受苦的”

那些个小乞丐们嘴里塞着包子狼吞虎咽的连连点头。

沈千亦随意的走着,卖鬼面的小佬儿见他相貌堂堂举止儒雅,弓着腰笑呵呵的问

“公子想要哪一个”

沈千亦拿起一个马面,斜眼往身后不远处的一个黑影望去,心下一沈,转身掏出银子笑着对老板道

“就这个了”

……

沈千亦笑着穿过人群朝东大街都去,一路询问才算是摸到了地方,只见那朱红色的大匾额上镶着灿黄色的几个大字“丞相府”,门口两个石狮子相貌凶猛,勇不可挡,威震四方。

“沈大人来了,在下去禀报丞相大人”

守卫见他来此,恭恭敬敬的替他禀报。

沈千亦柔柔一笑拱手谢道

“有劳了”

不一会,丞相府的老管家笑呵呵的出门迎道

“沈大人是来看望丞相大人的吧,快请快请”

那老管家看起来不过半百,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慈眉善目,甚是和蔼。

沈千亦拱手道

“听说老师病了,学生特来探望”

管家领他进了院内,摇摇头叹息道

“丞相大人那是心病,先前是皇上的那位男宠,现在是为徐大人,既然沈大人来了就好好劝劝丞相大人吧”

沈千亦眉头微蹙道

“怎个劝发”

管家道

“丞相大人哪是养病,皇上这次是决心要杀徐大人,丞相大人多次奏明圣上三思,可皇上非但不听,还下旨让丞相大人回来闭门思过。哎,美色祸国呀,美色祸国呀”

沈千亦不做声的跟在后面,到了内院,管家引他进去复又关了门退了出来。

沈千亦见四下只有他们二人在此,双膝一曲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杜易仲见他如此甚是不解,伸手就要扶他,道

“千亦这是……”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在看清来人的真实面目后大吃一惊,随后冷哼了一声拂袖转身不愿看他。

那人竟是易容之后的柳逸然,而此刻留在庆宵殿的人却是变作柳逸然的沈千亦,二人为了救出徐君墨更是冒着杀头之罪欺上瞒下,互换身份。

柳逸然重重的给杜易仲拜了一拜,无比坚定地道

“望丞相大人助逸然救出徐大人,柳逸然必定以死谢恩”

最后的四个字一字一字更是无比真诚。

……

柳逸然又易容回沈千亦的模样谢了管家,暗暗握紧手中令牌朝城外走去。

隆冬未过,仍是天寒霜冻,寒气逼人。

天色渐黑,新月似眉,星汉迢迢,空中雾霭沉沉,一片苍寂,这夜,正是梁上君子入房行窃,田家寡妇开门偷汉,蒙面恶人持刀行凶,青楼暖房欢爱涟漪之时。

“沈大人这么晚了还来”

沈千亦叹息着道

“徐大人明天就要被斩首了,同僚一场,我来送他最后一程”

牢头摇了摇头也是叹息道“徐大人福薄呀,这官还没暖热连人都搭进去了,可是皇上下了令不许任何人探望,沈大人这……”

闻言,沈千亦从怀中掏出事先备好的令牌给他看,那牢头也是个小心眼之人,见皇上令牌在此才放下心来,连连点头道“沈大人莫怪,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既然这样,沈大人请”

牢头提了灯在前面带路,豆大的烛火如幽灵般在灯罩上跳动,时不时发出噼啪之声,牢内腐臭难闻,悉悉索索的呻吟声、铁链摩擦声。徐君墨坐在冰冷的地上,四肢带着铁链轻微抖,待看清那个面容不觉惊呼道

“你……你……怎么来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来送自己最后一程的竟是他,此刻再见竟是不知所措。

牢头打开了牢门,沈千亦将手中食盒放下,掀开盖子一碟一碟的取出小菜,看向徐君墨怆然道

“沈某来送徐大人最后一程”

忆及二人之前种种,徐君墨惨然一笑,拱手道了声谢“死前能得沈兄如此真心相待,君墨黄泉路上也该知足了”

沈千亦不解的斜睇他一眼,随即俯身为他斟了一杯酒递给他,道

“黄泉路冷,徐兄喝了这杯酒暖了身子明天好上路”

徐君墨手指轻颤接过酒杯,道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来……干”

两人碰杯,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沈千亦又斟了一杯酒,转身对着守候在牢门口的狱卒道

“这天寒地冻的还要劳烦你在此守着,真是为难了,来你也喝杯酒暖暖身子”

那牢头刚才就是在偷偷喝酒,酒味如水哪有尽头,酒刚进杯时他就闻到了那浓烈的酒香,都道是官家就香,真是果不其然,早就如饿鬼般两眼直冒金光,贼眉鼠眼的连连道

“小的就不客气了,多谢沈大人”

沈千亦眸光突变,淡淡的道“客气,客气”

那牢头一杯酒刚下肚,连回神的余地都无,已是瘫倒在地。徐君墨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大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伸着指头指着沈千亦结结巴巴的问道

“你……你……”

那人伸手让他噤声,手脚麻利的将那牢头拖进牢内,三两下就拔掉了他身上的衣服递给徐君墨小声的道

“在下是丞相大人派来就徐大人的,徐大人赶快换上,出了牢房一直向北走,到前面的小巷右拐,那里自然有人接应,会送徐大人安全出城”

那人说着又递给他一张人皮面具,道

“时候不早了,徐大人易容成这牢头模样,赶快离开”

徐君墨看了眼那人手中的衣服,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牢头,不知如何是好,那人见他迟迟不动,恭敬回道“事情紧急,徐大人还是赶快换上吧”

徐君墨这才慌慌张张的按着那人的指示脱下衣服,又将那牢头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贴了人皮面具,两人又将自己的衣服给那牢头换上,也贴了人皮面具,查看了四周是否留下任何破绽才收拾了食盒出去。

到了牢房外,沈千亦嘱咐道“徐大人今晚喝了不少,明天就要上路了,今晚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你们别去搅了他清梦”

化作牢头的徐君墨拱手哈腰连连道“是……是……”

复又转身朝着几个狱卒吆喝道

“你们几个听到没,今晚不要去打扰徐大人好梦”

这牢中头最大,出了这牢也就算个屁,如今又有个沈大人在此哪个敢有异话,也是连连道是。

第二十三章:营救(下)

送走了沈大人,几个狱卒又坐在牢门口继续喝酒吃菜。那牢头捂着肚子呲牙咧嘴的道

“你们几个给我好好看着,我去趟茅房,这人有三急,实在憋不住了”说着转身冲了出去,几个狱卒在后打趣道

“头,这黑灯瞎火的您可要瞪大了眼看好了,别一个不仔细,掉进了屎坑,还得麻烦哥几个去捞您”

几个狱卒哈哈大笑,徐君墨哪还顾得了他们说了什么,只怕多呆一会漏了破绽再脱身就难了。徐君墨直觉身上冷汗涔涔,夜风吹的让人毛发竖起,他不敢向四周窥看,硬着头皮,大着胆子抹黑疾步向前走,到了前面路口向右拐果真有一辆马车在伺候着,车上之人见有人靠近,一个身影跃起,剑光四射抵在他的脖间,冷声问道

“来者何人”

徐君墨惊魂未定又来一波,直觉从未有过的惊险刺激着头脑,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连连道

“在下徐君墨”

那人借着剑光看向他,确定了才收下剑抱歉道

“请恕在下刚才失礼了”

徐君墨试了试额角淋淋薄汗,道

“兄台肯冒险搭救在下,在下感激还来不及,何来恕罪只说”

那人道“徐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要赶到城门关闭守城交换之前出城,柳公子还在城郊等候”

徐君墨乍听这柳公子,又是一阵心魂散乱,眸光炯炯,抓住那人的衣袖惊喜的问道

“逸然在等我?”

那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眉头竖起,点了点头,想起丞相的嘱托,又道

“徐大人,我们还是赶快出城吧,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徐君墨虽还想问个明白,但也知道事情也有个轻重急缓之说,便不再多问上了马车,换下车中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心下一阵欢喜一阵忐忑。

一道清脆的马鞭之声划破空寂的夜晚,马蹄高高扬起踢踏着地面急速向城外驶去。

……

庆宵殿内

烛火明透,人影凝滞。

易容成柳逸然的沈千亦单手支头抵在几案上侧目凝视躺在床榻上的方问青,只觉眉头直跳,好是不安生,这皇上是何等倨傲之人怎会允许别人背叛,而那个人正是柳逸然,只怕……

沈千亦心下沈沉,他这曾誓死追随皇上出生入死奋战沙场之人,如今竟也为了一个情字而背君叛主,这世间果真情字最伤人。

“沈大人”

小翠轻手轻脚走进内室轻唤了声。

沈千亦扶了扶额站起来问道“收拾好了?”

小翠点了点头“奴婢已经收拾好了”说着跪下扣头继续道“谢沈大人的救命之恩,沈大人的大恩大奴婢一定会记在心上的”

沈千亦拉她起身手中信物给她,道“要谢就谢你家公子吧,时候不早了,拿了这个到了宫门口那守卫自会放你出去,出了宫到西胡同会有人在那接应你,你家公子已经安排妥当了,赶紧走吧”

小翠心中感激,一时热泪盈眶,吸了吸鼻子回道“奴婢这就走,沈大人也要小心”

二人小声说着竟是没有注意到,那吸进三日醉,本该睡上三天三夜之人,眼珠滚动,剑眉微颦,缓缓睁开了眼睛。

“逸然”

方问青侧头斜视沈千亦,唇角勾起一抹让人胆战心惊的冷笑。

二人循声望去,怦然心跳,小翠手中信物还未收起,“嘭”的一声脱手而出掉在地上,二人瞪大了眼看向方问青,惊呼

“皇上!!!”

“醒了!!!”

暮色深沉,霜寒凝塞,寒山孤僻,百草荒寂,奇石嶙峋,宛如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魔兽,间或有碎石从山间迸出,发出砰砰啪啪的滚落之声。岖岖狞狞的山道一边寒林矗立,枯枝缠蔓,凛风呼啸,枯枝摇曳相互碰撞,“嚓嚓”作响,好似地狱亡灵魑魅索命。

一辆马车驰骋于林间山道之中,马蹄四起,碎石践踏。黑暗中,只见那赶车的马夫薄唇紧抿,剑眉轻挑,双目似箭,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寒风刺骨,吹的身上衣袍猎猎作响。手中皮鞭高扬又重重落下,催促着马匹急速前行。只要细听,就会发现原来这马车之中还有他人。

“逸然,跟我一起走吧,你要是回去了,皇上是不会放过你的”

徐君墨拉着他的手苦苦劝着,眸中满是失落和忧虑。

柳逸然柔柔一笑道

“再往前走就出了京城,我就送你到那里了,沈大人还在庆宵殿等我回去,我要是跟你走了,陷沈大人以何顾,只怕到时候会连累更多的人送死”

徐君墨垂下头道

“都是我害了你们……”

柳逸然打断他的话道

“看你说的混账话,你是因为我才入的狱,我怎么会置你生死不顾”

柳逸然思忖片刻又道

“我只是有一事要拜托你”

徐君墨抬头看着他,紧紧握住他的手道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是你的事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我也会答应”

柳逸然道

“以后我会让小翠好好照顾你,她就在前面等着呢,那孩子命苦,你要是喜欢就是收了偏房当个小妾让她有个安身之处也行,要是不喜欢就给她找个老老实实的人嫁了吧,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徐君墨听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痛,激动地说

“我的心意你还不了解吗,这辈子除了你,我……我……”

柳逸然何尝不知他的心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导,伸出手撩起车帘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山林,只盼着天色能慢些变亮好让他能及时赶回去,也不知沈大人一个人能否应付过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徐君墨见他迟迟不回声,想是惹了柳逸然不开心,便软了声音,偷偷看着他说道

“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办好的”

……

柳逸然心下叹了口气,还未出口,忽然一声马啸划破夜幕,寒鸦惊起,四散逃窜,猿啾狖鸣,一片哗然,暗夜中,只见一只利箭寒光四射,划破凝涩的空气,直直射来,那马夫大叫了声“小心”,闪躲不及,那箭尖已擦过侧脸深深射进车篷边沿之中,马失前蹄,惊魂不定,那马夫一手用力抓紧缰绳,向后拉扯,另一只手暗暗握紧手中之剑,镇定的朝着车中之人道

“柳公子,只怕我们已中了埋伏了”

等那马夫终于制服了快要脱缰的马匹停了马车,车中二人还未来得及下车,却以已被那一片片火光灼伤了眼睛,待适应了突然而至的光芒,柳逸然才明白,自己永远也逃不出那个人的魔掌

第二十四章:断情剑

一点点的火光将漆黑的夜空点亮,无数细微的脚步声穿插于山林之间,那火光慢慢逼近,越来越亮,强烈的光芒四射犹如白昼,周身也是杀气腾腾,瘆人毛发。

瞬间,数百的弓箭手将马车团团围住,一层一层拉弓正对他们。

身后刀光乍现,将本就狭窄的小道围得密不透风,寒光纵横。

柳逸然一行三人下了马车,看着那缓缓骑马而来的男人。

墨黑色的烈马上,男人一身黑衣,乌发高束,犀眸深似寒潭,让人望而生寒,方问青端坐在马背上,睥睨众人,面无表情的伸手将一包东西远远扔到柳逸然的面前,半眯起犀眸冷傲的看向他。

柳逸然定睛仔细看了一眼包裹中之物,瞬间脸色大变,里面全是一些自己制药时剩余的药渣和一些做成的人皮面具。

方问青看他脸色一阵一阵的发白,想到他为了一个罪臣竟是背叛自己,一股愤怒的火焰蔓延至五脏六腑,仿佛烈火焚烧般倍感难受,迫不及待的想要喷涌而出。

“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将人带上来”

柳逸然闻言如失了魂般的看向他身后被压来的几人,心头一片愕然,浑身轻颤不能自己,暗暗握紧了拳头。

只见那人浑身是伤,鲜血濡湿罗裙,白肉外漏,头发散乱,那侍卫狠狠的向后揪着她的发,迫使她仰着头看向中间的几人,小翠虚弱的向下瘫痪,发间的疼痛却又迫使她不得不强自站立,那原本可爱的小脸如今却因被打而高高肿起,小翠眯着眼看着,待看清柳逸然正满是不安的表情时,突然用尽力气从喉咙间发出一声狂吼

“公子不用管奴婢,奴婢死不足惜”

柳逸然低唤了声小翠,抬眸看向方问青。

方问青冷笑着对柳逸然道

“不知沈爱卿怕不怕死”

柳逸然满是愧疚瞧了眼还算正常的沈千亦,除了惊魂未定,一身狼狈外并无受什么刑法,今日之局应是早在这人掌握之中吧

方问青瞅着他,凌厉的道

“柳逸然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朕立刻就能让你们死无全尸”

柳逸然直视他的犀眸,一步一步的靠近,脸色惨白,坚定地道“放他们走,我跟你回去”

方问青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山间之中,回音袅绕,经久不断,复又一字一句的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求朕放了他们”

柳逸然闻言心中一痛,身子轻颤,他垂下眼睑自嘲的笑了笑,喃喃的道

“我算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算……”

忽又抬头一片死寂的看着他,声音僵硬,带着金石之利道

“那就请皇上下令吧”

方问青忽然双腿微夹马肚旋身腾空凌起,如鹰鸷翻,抽出腰间软剑,稳稳地落在地上,带着浑身戾气用剑指着他,神清如冰,寒上加寒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柳逸然上前一步,将剑尖抵在他的胸前,星子般的皓眸满是柔情的看着他,温柔的重复道

“放他们走,我会陪着你一起老死宫中”

徐君墨站在他身后担忧的看着他,几次欲要上前却又硬生生的停了先来不知如何是好。周围的那些弓箭手虽对后宫之事有些耳闻,但毕竟曾跟随过皇上出生入死,都甚是不信,但现在听那柳逸然这么一说,都是半信半疑,左右相顾,最后都面色神疑的看向那不可一世的天子。

方问青手腕微动,猛的划破他胸前的衣服刺了进去,利剑刺破皮肉,鲜血一点一点的渗出来,濡染的胸前的一片白衣,趁着火光更加的妖艳迷人。方问青一字一句的切齿道

“柳逸然,不要逼朕杀你”

柳逸然眸中一闪而过的绝望、凄婉、心痛,脚步虚浮的又向前靠近一步,让那剑刺得更深,鲜血失了禁的撒欢而出,顺着剑刃啪嗒啪嗒的往下滴落,眸中仍是柔情的继续重复道

“放了他们,我答应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陪着你,不离开你”

声音颤抖,却是坚韧无比。

方问青眸中满是愤怒,火光跳跃,欲将人烧的尸骨无存,他蓦然看向他,手上灌注力气一剑刺穿他的胸膛,复又用力拔出软剑,鲜血如水柱般喷洒而出,满脸满身都是他的血,满心满脑都是他的血,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只是无端的怒火充斥着脑子,杀了他自己就还是那个天下无双毫无罅隙的帝王,他从允许被人有任何欺骗。

柳逸然颓然的向后连退几步,血一股一股疯了般的不断涌出,似要流干了才罢休,众人见此都瞪大了眼看着眼前骇人的一幕,忘却了呼吸。

柳逸然终是支持不住,绝望的抬眸看他,唇角勾勒出凄凉悲哀的笑意,眼神渐渐涣散,放大,失去光泽,最后缓缓地瘫倒跌落,灰尘卷起,无数的尘土将他淹没。

他,真的下手了。

他,真的要他死。

他,真的不爱他。

从来没有,从无有过……

东边的天空渐渐泛起红晕,真好,他还能,看到最后一个日出。

方问青垂下握剑的手居高临下面对着他,墨黑的的眸子中毫无波澜,带着另人寒哲入骨的冷意,他面上毫无表情,可那负于背后的一只手却暗中紧紧握着,他手臂轻颤几次欲抬又止看着那渐渐陨落的身体,看着他跌落在地,却自始至终也没有向前一步。

柳逸然缓缓地睁开眼目不对焦的看着那抹模糊不清的孤傲身影,微微张口,就有大股大股的血从口中涌出,他口齿不清的断断续续道

“大哥,放……放他们……走,我们……我们两……清了,欠你……的……一刀……”

声音虽弱,但在这沉寂的夜中却是无比沈沉,这一声“大哥”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没有听到,顿时一片哗然议论不已。

方问青身子僵硬,不可置信的揪着他,他竟是到死也要用血缘关系和自己划清界限,他竟是到死也要护着徐君墨,方问青厉眸微眯,唇角轻扬噙着一抹似痛非痛的笑,斜睇了柳逸然一眼,转身翻身上马,低声吼道“将所有的人都给朕带回去”

说完头也不回的跃马而去,独留一柄残剑和那满地鲜血。

夜阑珊,风华尽,阡陌散,东风无语,遥忆前世。

第二十五章:散场

两月后

冬雪消融,流水潺潺,水暖花开,墙角处偶有嫩芽探出新绿,玉宇琼楼,琉璃瓦下,露出金黄色的飞龙,映着雪光,波光闪闪,庆宵殿的前门紧闭,院中海棠如火如荼,不死不休。

花下一白衣男子面对而立,素手执箫,薄唇微启,修长的十指在箫孔上弹跳,一曲不知名的曲子从孔中轻巧溢出。箫声平淡,波澜不起,毫无杂念。

一曲吟罢,那人停下,仍是毫无表情的看着那株海棠花,眸中是冰封的死寂。

自那日之后,徐君墨和沈千亦被发配,丞相杜易仲告老还乡,所有涉及此事之人无一幸免。

而他,他是不会允许他就此死去的。

门咯吱被推开了,一黄衣男子轻轻走来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散在背上的发间,一点一点的亲吻,怀中之人仍是静静地,毫无表情。

……

“大哥,散场吧”

春去春来春几许,花开花谢花不休,而今,霜已歇,冬已去,剑已落,情已殁,奈若何,可奈何。

方问青收紧手臂紧紧箍着他,伏在他的耳边满是疲惫的问

“告诉朕,这场该这么散”

“……”

“以前没散,现在不可能会散,以后更不会散,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柳逸然没有回答,方问青垂下手握住他握箫的手说

“用我送你的箫为我吹首曲子吧”

柳逸然颔首,将箫放在唇边,曲子轻轻溢出,沁人心脾。

花下,一白一黄两个身影,紧紧的,紧紧的贴在一起,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以花为舞。

吟罢,回首,柳逸然望向他,眸中清澈,毫无波动,这是方问青最不想看到的,没有感情的眸,像个行尸走肉。方问青紧紧抱着他,将他抵到树上,撕扯他的衣服,埋在他的胸前,冷冷的道

“就算死,你也是朕的”

柳逸然靠在树上,惨然的笑着

“呵呵……我是你的,连死也是你的,我是你的,我是你的,连死都是你的,呵……”

方问青怆然的放开他,柳逸然一声一声的呢喃着,一步一步的朝庆宵殿走去

“我是你的,连死也是你的……”

你可知,曾经,我是你的,曾经,我真心对你,曾经,我放下男儿身段想要陪你一起老死宫中,曾经……我是你的,连死也是你的,不是大哥,不是皇上。曾经,我给你机会,也给了自己机会。

方问青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庆宵殿,开门,关门。决绝的背影,一门之隔,隔得是咫尺天涯的两颗心。

方问青一步步靠近,靠近那个紧闭的朱门,然后瘫然的坐在地上,背紧紧的贴在门上。

薄暮暝暝,新出的月如娥眉,弯弯的,细细的,隐隐约约,好是难看。

方问青侧脸贴在门上,透过门缝看着屋内同样靠在门上的那人,明明就在眼前,也是为何却感觉越离越远,方问青看得有些痴呆,伸手就要抚摸他,触手的冰凉坚硬才让他回过神来,而那人自始至终都未看过他,方问青唇角扯出一丝苦笑,回头看着空寂的院落。

月渐渐的爬上正空,又慢慢的爬下梢头,寒邪入侵,方问青终是一动不动,伺候的奴才站在前院门口却是不敢踏进半步。

二人相靠,却是天和地的距离。

第二晚如此,第三晚,亦是如此,第四晚……

第五晚

星辰布空,朗朗银汉,一残弯月,几缕细风。

柳逸然拉门而出,就看到歪在一边熟睡的方问青,那人似是睡得及不踏实,睡梦中仍是眉头紧皱,柳逸然看了一眼,回身朝室内走去,不多时又走了出来,只是手中多了一条棉被,柳逸然俯身将棉被仔细盖在方问青身上,起身就要进屋,还未踏出一步衣袖已被人紧紧扯住,柳逸然知道,他没有回头的站在那里,方问青亦是没有睁眼,手上用劲将柳逸然扯进怀里,在他耳边轻轻呢喃,声音无比疲惫。

“别走”

柳逸然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坐直身子,同他一起坐在门前,方问青曲身将头枕在他的腿上,侧过脸紧紧贴在他的怀里,执起他的双臂环上自己的背示意他抱住自己,复又拉过棉被盖在两人的身上,像个孩子一样躺在他的怀里入睡,柳逸然垂下头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方问青,湿热的吐息透过还算厚实的衣衫一寸一寸的袭击着那最脆弱的地方,可是却已激不起心底的情感。

柳逸然伸手一下一下的抚摸他的乌发,抱着他入睡。

大哥,大哥……如有来世,愿你我永不相识。

翌日醒来,方问青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柳逸然一人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睁眸平静的看着空荡如野的大殿,璧殿锦房,重重翠幔,灼灼琉璃灯盏,华丽空虚。

方问青下了早朝,就回来陪他,二人相对无话,沈然坐着,直到天黑。

熬过了月头,迎来月圆。

墙头嫩芽已渐渐生了硬叶,皇宫花园之内各种新品奇花异草都含苞待放,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这日,暖日晕晕,天空灿烂无比。

方问青国事繁忙,下了早朝也就没有来陪他,柳逸然反而心中畅快了许多,两人相见不如不见。

柳逸然看着满院春色,来了兴致,披了薄衣踏出门外,寻着记忆之中的路走了出去,他犹记得去年菊宴之时偶尔瞥见菊园不远处有座高亭,站在上面应该可以一览整个皇宫。

依旧是那个亭子,那个曾坐过的汉白玉石凳,恍惚中看到了那个月下舞剑之人,飒沓英姿,剑指风流,攉如羿射,挽若流云,矫似蟠龙。

只是人,已不是旧家时

柳逸然登上高亭,眺望远处,宫中汲汲营营的一切都一览而尽,红楼香阁,璧殿金銮,青石幽道,他驻足看着不远处的那两抹相偎的身影,眼中一阵刺痛,但也只是晃神的工夫而已,他自嘲的笑了笑,转身一步一步的走下玉阶。

第二十六章:熙妃

御花园中,春色溶溶,初蕊新绿。

女子妩媚一笑,撒娇的靠进方问青怀里,方问青展臂拦她入怀,柔柔一笑。女子心花怒放,放大胆子伸出如藕般的香臂纠缠上他的脖子,不满的道

“皇上好久都没来看臣妾了”

方问青伸手轻抚她的小腹,道“都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还是这么孩子气,朕今天不是专门来陪爱妃了吗”

女子娇笑的又往里靠了靠,羞呐道“皇上真讨厌”

方问青待宫中妃嫔向来公平,从不独宠也从不会苛刻任何一个,如今后位已有,除了两年前皇后所出一龙子,丽妃一女外再无子嗣,有人说是自从皇上后宫藏了个绝色男宠后,被那妖孽所惑再也不近女色,所以这后宫女子尽管使劲妍媚,也不能的皇上倾心,况且那男宠被皇上好好的保护在禁宫之中,除了皇命,无人敢靠近半步,初时还有妃嫔仗着几日恩宠,不顾皇命私闯禁地,却被发现,打入了冷宫,前车之鉴在此,便无人敢再造次,日子久了也只道是皇上的魂被那男子勾走了,也就把满腹女儿心态淡了下去。

这女子乃当朝吏部尚书之女上官熙儿,姿色过人,未出嫁之前便已是皇朝出了名的美人坯子,刚过及笄之年便被父亲送进宫中,如今来宫中不到半年已是位居贵妃之位,羡煞了多少后宫妃嫔,更让她们嫉妒的是,这熙贵妃竟然不到半年时间便还上了皇上子嗣,不过也有人怀疑,毕竟这么多年来皇上虽然也宠幸后宫妃嫔,却再也没有人怀过,这熙妃之喜甚是奇怪,后宫多少看戏的在等着,可是皇上听说熙妃有了身子反而龙颜大悦,当即就提升她为贵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众人是咬碎了一地的牙无处诉说,这熙妃更是仗着皇上宠幸在后宫蛮横跋扈,皇上竟然也不过问,现在更是硬把那男宠给压了下去。如今熙妃有喜,还不宠上天去。

上官熙儿瘫靠在方问青怀里,柳眉轻弯,唇角挂着一丝得意,刚进宫时听到最多的是皇上如何宠幸他的男宠,如何不近女色,她偏不相信,天下的男人没有不偷腥的,凭她的姿色不相信会勾不住皇上的心,果不其然,刚进宫半年便得皇上日夜承恩,现在想想也只是后宫那些个女人善妒,编不来的而已,这皇上是何等的人,她才不信一个男人能拴住皇上的心。

她伸手扶向还未隆起的小腹,眉宇间都是止不住的笑,别说是一个皇上,说不定连皇后之位终有一天也会是她的

方问青抱着她,心不在焉的抬头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云亭,刚才明明感觉有人在看他,可是闪神功夫就不见了。熙妃见他久久不回话,微微抬头看向那张俊逸无比的脸,瞧他不知在看着什么发愣,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云亭,和轻浮的柳枝毫无其他,熙妃不满意的叫了声“皇上,你说好了要陪臣妾的,怎么又丢下臣妾不管了”

方问青闻着女子满身浓厚的脂粉味,一阵嫌恶,皱了皱眉道“朕有些累了,天还凉,爱妃有了身子还是先回去吧”

熙妃心里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大着胆子嘟着红唇撒娇道“皇上……”

方问青剑眉竖起,犀眸斜睨打断了熙妃的话,熙妃何时见他对自己如此威厉,即使她再胆大也不禁被吓了一跳,连忙从他怀里起身,站在一旁挽起袖子啜泣,轻拭眼角,眸眼斜睇方问青,可是饶自己怎么伤心方问青也不回头看他,手肘撑在青石桌上单手支头闭目假寐,那人虽没看她但周身散发的冷气让人浑身冷战,熙妃也不敢造次,欠了身子糯声道

“臣妾告退”

方问青轻“嗯”了一声,熙妃久久站定看他仍是没有睁眸,贝齿紧咬樱唇,心中满腹委屈却不敢发作,旋即转身离开。

园内红花绿叶,新嫩娇人,清漓翠碧,正是游园的最佳时宜。上官熙儿伸手折下一枝春梅,附于鼻尖轻闻,明眸顾盼,蛾眉轻挑,悠悠问道“清溪,刚才是谁在云亭?”

那随侍的宫女也是个精明之人,早就看出这主子心中不痛快,欠身回道“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打听。”

上官熙儿葱白玉指微松,将梅弃之在地,斜眸瞧那隐匿在殿宇中的云亭,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狠戾。不多时那婢女来报附耳不知说了些什么,上官熙儿闻言神色惨变,随即伸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阴柔笑道“本宫能为皇上生个龙子,那男宠能吗,一个下贱的男宠也配和本宫争宠”

清溪附和着笑道“娘娘说的极是,不过是个男的,娘娘可知这男宠的真是身份?”

上官熙儿自打进宫,对这宫中各妃嫔的底细都甚是明了,唯这男宠倒是不甚知晓,也不屑知道,如今听这婢女之言,似是这其中必有个一二分趣味在里,问道

“说来听听”

清溪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在此,小声回道“他是皇上的异父胞弟。”

上官熙儿闻言大惊,呵斥道“大胆,竟敢如此造次。”

清溪慌乱跪下连连求饶道“奴婢不敢造次,奴婢不敢,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上官熙儿谅她也不敢如此胆大,心下却是有了好戏,勾指让她起身,道“把话说清楚,本宫就恕你无罪。”

那清溪本想着讨她欢心不想却事与愿违,这主子的狠辣她不是没见过,心有余悸的回道“娘娘可还记得两月前惹了圣怒而被打入地牢的徐大人?”

上官熙儿蹙眉道“这和他有何关系?”

清溪道“听说那徐大人和那男宠是旧相识,徐大人入狱那男宠冒死相救在出逃的路上被皇上的人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那男宠叫皇上大哥。”

上官熙儿有些不解的“哦?”了一声。

清溪道“本来这没什么,也可能未进宫之前他和皇上是拜把的兄弟,可是后来奴婢听那些见过先皇莲妃的老宫女说,那男宠甚似当年莲妃,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狐媚子,而且对于那晚之事皇上曾下令不许任何人造谣。”

上官熙儿道“你是如何得知。”

清溪垂下头支支吾吾的回道“那晚的随卫中有奴婢在老家里的……的……相好。”

上官熙儿掩唇浅笑道“真是有意思。”

……

柳逸然下了云亭施施然的往回走,纵是美景如画,只叹无心赏,他心不在焉,竟是没看对面有人走过。

上官熙儿和清溪边走边说,几人擦肩而过,那熙妃恍神间似是想起了刚才的那团白影,转身叱道“站住。”

柳逸然被人叫住,不知所措的轻“呃”了一声,清溪抢先一步厉声道“好大的胆子,见了贵妃娘娘也不下跪。”

柳逸然不想和这后宫妃嫔打交道,淡淡道了声“抱歉”

上官熙儿转身看那人的背影,颀长清瘦的身体,白衣似云,乌发披肩,只是背影就让人想到这人转过身来会是有着怎样的一张脸。在思及二人刚才所议这后宫之中除了那个男人还会有谁,真是冤家路窄,不长眼的偏要自己亲自撞上来。

她拿眼示意清溪,清溪领会,道“还不快拜见贵妃娘娘”说着就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柳逸然知道在劫难逃,淡淡回身,举手,垂头,温柔尔雅,拱手道“贵妃娘娘安好。”

上官熙儿等他抬了头看到了正脸,已是惊艳不已,只见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一双钟灵毓秀的眸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浑然天成的脸,晶莹似玉,任是她这号称皇朝第一美人的贵妃站在面前竟也立刻逊了四五分。早就传闻这男宠绝色无双,她还不信会有比自己更美之人,今日一见这男人竟是把自己给压了下去,心中愤恨,怪不得皇上会被迷惑,还真是一个狐媚子。思及刚才御花园中皇上对她的凌厉原来都是来自于这个男人,她心中郁闷,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刚好逮了个正着,还不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上官熙儿平复因恨怒而苍白的神色,莞尔一笑,伸手撑着自己的腰肢,绕着他转了几圈,打量着道“吆,这不是柳贵妃吗,今个怎么又闲情来着花园赏花。”

柳逸然乍听这柳贵妃三字,直觉头皮发麻,淡淡一笑回道“贵妃娘娘如果没事,在下先告辞了。”

上官熙儿娇笑道“大家同是服侍皇上的,同处后宫,柳贵妃可要多多照看着妹妹才是呀。”

柳逸然见她还不肯放自己走慢应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在下只是局外之人而已,贵妃娘娘叫在下柳逸然即可”

上官熙儿道“听闻柳贵妃,呃,不,应该是柳公子才思渊博,妹妹有段历史不甚明白,想请教柳公子解答。”

柳逸然道“那也只是传闻而已。”

上官熙儿装作不解的继续道“妹妹最近看到一段关于魏国的历史,讲这魏王与他的大臣龙阳君的事,妹妹怎么也没看明白,还请柳公子讲上一讲。”

柳逸然脸色惨变,紧抿薄唇,这女子分明是在拿魏王和龙阳君的事来比方问青和自己,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上官熙儿见他无语,便继续道“说起来柳公子还是扬州才子,想你堂堂七尺男儿,竟沦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真是惋惜。”

柳逸然暗自镇定,拱手凉悠悠的“抱歉,在下先行告辞”,转身拂袖离开。

那熙妃也不拦他,继续对身边的婢女笑着道“清溪,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甘愿下贱,和自己的哥哥乱仑!”

清溪提高声音道“娘娘,这您就不知道了,这有的人呐就是天生的贱命骨头,这就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上官熙儿闻言,放声大笑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白影,道“要是我,本宫早就去死了,活着也是丢人。”

第二十七章:镜花水月

一路走来,柳逸然都如同天塌下来压着般难以呼吸,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庆宵殿,只是一种无端的思绪从心底滋生,撕扯的他身心俱惫,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原来,原来他哪样都不配,生无可恋,死无可奈,这天,这地,这人世,他还有什么,还剩什么。

柳逸然瘫跪在院内,眼神空洞的低头看着青石地面,没有思绪,没有灵魂,只是一味的看着,看着,透过这层,他仿佛听见来自地狱的恶灵的召唤“下来吧,下来吧,下来就解脱了。”

他不知道,哪里是碧落,哪里是黄泉,哪里是他的安身之处。

春风拂过,香雾飘零,点点星红,如血似梦,冬已去,寒犹在,一丝丝彻骨的寒气从地面一寸寸的浸入衣襟直逼全身。麻木的是身子,还有,里面的心。

方问青老远就看到院中单薄的身影缩成一团,眼中刺痛,在御花园中他就心神不定。他即知道了自己对柳逸然的心意,便不会再放开他,也便不会在再让他伤心。方问青疾步上前蹲下柔声道“怎么跪在地上。”

柳逸然抬头,眸中含着氤氲,含着不知所措的悸动看着他,有些委屈的道“麻了”

方问青何时见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过如此神态,让人忍不住的想去疼,想去爱。他展臂将他抱起,无比温柔,柳逸然指着海棠树道“抱我去树下坐。”方问青皱眉道“你身子这么冷,外面凉,还是到屋里去吧。”

柳逸然执拗的看着他,像个孩子。方问青看他如此神态便遂了他意,将他放坐在树下,起身走到内室拿了一床棉被铺在树下,让他坐在被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才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陪他一起坐着,一点点的给他暖冰冷的身子,而柳逸然一直看着他忙活,靠在他怀里也不挣脱,温暖的感觉一寸寸的流遍全身,柳逸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暖意,从未有过的踏实,渐渐的在他怀中入睡。

沙漏流转,时光如箭,西天星光点点,朗月似璧,银华如练,几清晰,几轮意。

二人相拥而靠,共享天地。

柳逸然悠悠转醒,眯着惺忪的眼瞧了眼方问青,抬头看着天边的皓月,有些兴奋的指着对方问青道“好圆。”

方问青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满是欢喜的脸,想从他毫无瑕疵的眸中捕获哪怕一丝的不同,可是除了孩子般的天真什么也没有,方问青有些心慌,有种恐惧,但看他难得的开心便捧着他的唇轻轻吻下,道“等着,朕有惊喜送你。”

柳逸然好奇的问“惊喜?”

方问青不语,起身走进偏殿,不一会端了满满一盆水走了出来,找了个适宜的地方放下,转身对柳逸然招手道“逸然,快来看看朕送你的惊喜。”

柳逸然嘿嘿一笑,起身走到他跟前,看着方问青所说的惊喜,不满的挑眉回道“这就是惊喜?”

方问青从后面抱住他,附在他耳边问道“逸然,喜欢吗?”

柳逸然垂眸,只见水面波光粼粼,水中之月朦朦胧胧,铭泠迷醉,薄影晃动,柳逸然看的有些痴傻,良久点头轻“嗯”。

方问青小心翼翼的继续道“镜中花,水中月,虚幻无常,这世间真的,很寂寞,逸然可愿意陪朕一起看遍这世间繁华。”

柳逸然身子微怔随即毫不犹豫的点头“嗯”

方问青大喜,有些不可置信的转过他的身子让他直视自己,激动地又问道“逸然可是愿意?”

柳逸然又点了点头,回道“我答应你”,一双眸中澄澈无比,好似朝露般清清泠泠。

方问青看他如此深情,只道是他终于原谅了自己,对自己仍是有情,那些个恩恩怨怨,那些个风雨飘扬,那些个是是非非,那些个恩怨纠葛,都千杯一醉,已是前世之梦。方问青脸上是毫无掩饰的欢喜,一把将他死死的箍在怀里揉进身子,恨不得和他合二为一,柳逸然伸手环上他的腰,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身后的海棠眸中取而代之的是狡黠的笑,诡异的笑。

方问青抱了他许久才放开,又宠溺的拂去散落在他脸颊的发,在他额头印下柔情一吻,柳逸然开心的看着他,嘿嘿笑着,转身挽起袖子就要下手,方问青蹙眉问道“你干什么?”

柳逸然凤眼一挑,唇角带着一丝稚气回道“当然是捞月呀”,说完弯腰蹲下将手伸进盆中玩弄,方问青看他这般,算算年岁,柳逸然也才十九而已,以为他是被自己关久了来了孩子心性,便不再多说,也挽起袖子陪他一起玩,双手伸进水中去握他的手,柳逸然带着他的手在盆中来回晃荡,修长的手指轻挑,将一滴水痕溅在方问青趴的老低的脸上,随即女干计得逞般嘿嘿的笑,方问青见他玩的不亦乐乎,便抽出一只手轻弹手上水珠回他一个,柳逸然不满的瞪眼,嘟嘴道“好呀,你竟然欺负我。”说着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报复他。

夜虽寒,可是方问青却是无比的欢喜,许是柳逸然玩得累了,才拉着方问青又坐在铺在地上的被子上。方问青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怀里,生气的道“看,怎么这么凉”

柳逸然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嘻嘻的笑着,又异常兴奋的道“我听说京城有座出了名的赤云峰,甚是壮观,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方问青脸色一沈问道“怎么突然想起去那”

柳逸然看他沉着脸似是不开心,有些失望的回道“也没什么,只是我来京城这么久哪都没去过,你要是不开心我去,不去便是。”

方问青听他话中埋怨之意,想想之前一直将他禁足在这偌大的庆宵殿里,心中愧疚之余也有些忧心,扶着他的发展颜一笑道“你想去就去,我明天就带你去。”

柳逸然眸中放光欢喜的问道“真的?”

方问青不想搅了他兴致,颔首道“真的”

柳逸然开心的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伸手揽上他的腰嗤嗤的笑,方问青将头抵在他的头顶,笑着道“还真是个孩子,先前怎么没看出来。”

温热的吐息透过衣物一寸寸的撒在胸前,方问青心神大动,焦躁难耐,只有这个男人可以轻易地牵动他的思绪,也只有这个男人可以轻易地挑动起他对情欲的渴望,他是整个天下的主宰,而这个男人却主宰着他,方问青将头埋进他的发间,沙哑着嗓子问道“朕已经给了逸然惊喜,逸然可有什么要给朕”

柳逸然回道“不知皇上想要什么”

方问青一字一句的回道“我,要你。”柳逸然抬头深深的看向他,闭上了眼。

……

方问青略带薄茧的手顺着柳逸然的臂膀一路下滑展开他紧握的五指,和他十指紧扣,是否这样,他们就可以得到这株神树的佑护,碧落黄泉,生死不弃。

柳逸然难耐的握紧住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深深陷进方问青的手背中,两行清泪缓缓滑落,攀上脸颊跌落在二人相纠缠的发中,慢慢晕开,方问青没有看到,他永远也看不到,那一刻,他自以为是的碧落黄泉,那一刻,他自以为是的生死契阔,触不到天地,触不到内心。

月影迷离,轻烟明透,枝梢含苞在夜中悄无声息的开放,海棠花娇,似火烧。

满身的花,满地的红,满院的南柯一梦。

夜,如天涯隔断白日的重聚,萧条了紫陌红尘。

柳逸然动了动疲惫的双眸,身子如散了架似得无力沉浮,他微微蹙眉,侧头凝视身侧熟睡的人,那双墨黑色的眸子宛如天边的月般澄澈明透。

该给的,都给了,不该给的,也给了。

该还的,都还了,不该还的,也还了。

该走的,是时候离开了。

第二十八章:落霞花尽

赤云峰

云霞蔽日青烟袅,赤峰蓝波执殷红。群山苍叹止为水,满翠玲珑为谁生?

山间小路巉岩向上,峰回路狭,不知来时路茫茫。

一骑墨驹,两抹白影,氤氲在火红的天地之间,只见那坐在后面的白衣男子手握缰绳,双臂紧收,将怀中的白衣男子牢牢的揽在怀里,方问青两靥下勾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那笑退去了往日冰冷的面具,犀眸如朝露般澄清明亮,满是宠溺。

柳逸然双眸紧闭满是倦意安安静静的窝在他的怀里,山路颠簸,似是扯动了身子的疼痛,他轻“嗯”一声,方问青心疼不已,知自己昨晚难耐心中欢喜,对他索要过度,便轻巧的放慢马速,俯身在他耳边柔声道“再睡会,到了我叫你”

柳逸然微微颔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方问青看他这般亲近自己,心中又是一阵躁动,虽然对昨晚柳逸然的乖顺有些莫名其妙的心乱,但此刻看来,许是自己多想了。

这赤云峰本就位于京郊,为了能看上这山中日出,二人早早动身轻装上路,山间晨曦涤魂,马蹄飞踏,偶尔惊起林中栖鸟疾飞。

到了峰顶,方问青向后拉紧缰绳,长吁一口,放眼望去整个云峰,伸手指着天边欣喜的唤道“逸然,快看”

柳逸然早在他停下马的时候已经醒来,此刻听他呼唤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浩瀚云雾,吞吐天地,一轮红日高悬于峰海之上,霞云布空,照的整个乾坤朗朗,繁华似梦,再看那一望无际的云峰,云雾从半山腰弥漫向上,袅袅香烟,缕缕丝青,一眼望去,如隔云端,如临仙境。

过眼千帆峰不竭,碧玄入海天外倚。

这天,这地,这世间的一切如尘如埃,就连自己也是如此凡俗。

方问青翻身下马,将他抱下马背,柳逸然强忍着身子的不适快步向前走到云峰边上,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凉晰入肺直达心田,顿感浑身爽朗无比,如此美妙。方问青向前和他并肩站立,伸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负于背后,和他一起看这如画江山,良久,朗朗一笑,转身看向他,问道“逸然可是喜欢”

柳逸然直视他炙热的眸,点了点头,方问青展臂拉他入怀,轻抚他的背呢喃道“逸然喜欢就好”

峰顶清风遐迩,吹的二人衣袂翩飞,方问青怕冻着他,尽量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冰凉的身子。山中一日,人间千年,他静静拥着他,只有这样的感觉才是如此的真实,柳逸然,柳逸然,只有柳逸然可以如此轻易的扯动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位,方问青不觉的收紧了手臂,好怕只要一松手这人就会像那跌落在峰底的落叶一般万劫不复。

万物俱籁,千峰缭乱,日升日落,时光流转,两抹身影相依相偎凝聚了时间。

“逸然,逸然”

“……”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

“你可知,我恨不得时刻把你困在身边才安心”

“……”

“日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是呀,该走了”

柳逸然轻叹了声从他怀中出来,抬头凝视方问青俊逸非凡的脸,伸手抚摸他的剑眉,他最喜欢方问青的那双眉,浓疏得当,眉宇间霸气外露,天生的王者风范,生气时眉尾竖起,让人望而生畏,柔情起来,却是另一种好看,方问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满满的情意看的心神震荡,如沐甘露般欢喜,心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像是有颗树渐渐在他心中扎根,一点一点的扎进心底,轻轻地缠着心弦,似痛非痛,似伤非伤,这种感觉他很喜欢。方问青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摸。

柳逸然突然柔情一笑,那笑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方问青从未见过他如此的笑,不觉之间竟是看的有些痴迷,柳逸然趁他晃神之际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推他,旋即转身疾跑几步纵身跃下赤云峰。方问青竟在毫无知觉中被他推得后退了七八步之遥,等他回过神来,一个跃身来到峰边伸手去拉柳逸然时,却只扯下了一块白布。

他一时无法呼吸,瞪大了眼睛欲要从茫茫云雾中寻到那人的影子,可是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

明明昨晚他还对自己说要陪他一起看这江山,明明也就是在刚才他还那么深情的看着自己,明明现在身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明明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为何还是让他从自己眼前消失了,他还沾沾自喜于柳逸然毫不保留的柔情和顺从,以为他已经原谅了自己,原来那只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的手段,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是假的,深情是假的,爱也是假的。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残忍之人,在他真正爱上之时让他万劫不复,方问青想起了那晚,也是那个时候,当柳逸然对他说喜欢时他亲手碾碎了他的真情,原来,到头来所谓的报复已成了彻彻底底的报应,报应……

方问青浑身力气像被抽离了一般,他无力站起,又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站定,目光无神,呆呆的看着手中紧紧攥着的白布,唇角抽搐。

“呵呵,呵呵呵……咳咳……”

心头血气上涌,刚想再开口,一口鲜血就已喷涌而出,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天和地都在发了疯的旋转,他颓然的跪倒在地,狂吼着

“啊……”

凄恻绝望,令人心碎,余音不绝,回荡在这空无一片的赤云峰间。

半月后

春已渐暖,冬寒已逝。

这庆宵殿本就是一片死寂,如今少了那人,更是如同炼狱。

他负手立于树下,看着海棠花开,新发的枝芽含苞待放。曾经,那人总是喜欢这么站着看这株海棠,当时他孤自看花,也应是此种心境吧!那时他不懂,现在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方问青闭目静静聆听。

花开无语,花落有声。

“皇上”

小徳子站在他身后看这不可一世的帝王,背影中是说不尽的孤寂苍凉,犹记那日皇上被暗卫火急火燎的送回来时的情形,那人满脸泪痕,满身的血,昏迷不醒中却一直喃喃的唤着“别走,别走”,刚刚清醒就召集所有侍卫将赤云峰方圆百里一处不落的搜了个遍,最后在峰底找到了几片不成行的碎布和被狼狗啃咬过的人骨,一滩模糊不清的血迹。从那么高的峰顶跳下,任谁也只有粉身碎骨。

小德子惋惜的叹了口气,抱紧了怀里的骨灰坛。

“熙妃娘娘自尽了”

方问青原本柔情的眸子在听那那个女人的名字时弥漫起血雾,凶残如豹。

“竟然让她这么容易就死了”

原来两个多月前,丞相杜易仲告老还乡,朝中丞相职位一直空缺,这上官熙儿之父上官霖仗着自己对皇朝的功德,暗地里拉拢官员,想要爬上丞相之位,上官熙儿为助其父攀升,更为自己在后宫站稳脚步,仗着皇上的宠幸,竟是妄想瞒天过海,和其他男子私会暗结诛胎,混乱龙嗣。但是她却不知自从柳逸然进了宫,方问青就极少宠幸后宫妃嫔,他暗中命人研制了一种药物,这药可以让女子产生假象,误以为是在和男子欢好,他虽每晚都宿在后宫,可是都暗中给那些女子服了此药,即使有那么一两次,次日也会让她们喝下避孕药,方问青本就不是纵欲之人,况且皇后贤淑,太子聪颖,这皇家的尔虞我诈,争权夺位他自幼就深有体会,这皇朝只需一个太子即可,他本想借此铲除上官家在朝中势力,不想却生了纰漏,酿成今日之局。

他是事后才知那日御花园之事,真是追悔莫及,那个女人不是自持美貌无双,他就命人每日一刀的划破她的脸,驱之到长安街上供人赏玩,但即便如此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小德子凝视怀中骨灰坛子,沉默良久有些迟疑的回道

“皇上,这是柳公子的……骨灰,奴才已经……”

“逸然……真的走了?”

面上波澜不惊,但话中却是小心翼翼的害怕,他没有回头暗自压下心头不适,掩唇轻咳了几声,用袖子擦去唇角的血迹。

“皇上”

小德子的声音满是苦涩,不知该说些什么。

“放下吧,你也退下”

小德子小心翼翼的将骨灰坛放在地上,等这院中只剩下方问青一个人时,他却没有一点勇气转身去看,当侍卫来报说是在峰下找到了柳逸然的尸体时,他怎么也不相信柳逸然会就此真的离开了,那人竟是连死也不愿死在宫中。

方问青闭目倒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撕扯的他胸口阵阵发痛,他走到骨灰坛旁蹲下将那黑乎乎的一团死死抱在怀里,好像,好像此刻抱的就是那个人,恍惚间,他看到了那个白衣男子在笑,笑的如此潇洒,如此解脱。

你付我真心,我予你假意,到头来,假意的有了真情,真心的变却无心,一个转身,走的潇洒,痛的,也淋漓。

他很想笑,大声的笑,可还未笑出口,一口鲜血已是失了禁的喷涌出来,溅在骨灰坛上,沿着坛边划出一条条血痕,方问青瘫坐在地上,身子渐渐缩成一团,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苦,一声一声的唤着“逸然,逸然”

“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你都是我的,连死也是我的”

第二十九章:梧桐镇

花开花谢,沧海轮回,这岁月沧桑了多少红尘,流逝了多少真真假假。

五年后

梧桐镇

这是皇朝远离京城的一个边远小镇,镇子虽小,但却有着说不尽的繁华安乐,道路两旁闾阎铺地,店肆林立。

正值仲夏,炎日当空,这梧桐镇上却是一片浓郁,绿意袭人。

人群中,一男子一一拦过来来往往的行人,用手仔细的比划着,好像是在找人。

只见那男子一身白衣,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英气的剑眉斜斜飞进鬓角散落的发中,器宇轩昂,只是眉宇间却是憔悴了许多,那人似是身子不适,总是掩唇轻咳。

“主子,这大热天的,您还是先回客栈歇着吧,奴才在这里找就是了,您的身子要紧呀”

“无碍,我一定要亲自找到他。”

这男子正是方问青,五年前,确实在峰底找到了一堆惨不忍睹的骸骨和柳逸然的随身衣物,还有那支已摔的粉碎的玉箫,那玉箫是方问青特意嘱咐人为他而做,在箫身还刻着逸字,当他看到那只只能说是碎片的箫时,他有那么一刻相信那就是柳逸然,但那也仅仅只是一刻而已,他不相信柳逸然会就此离开,后来他又亲自去了趟发现骨骸的地方,虽然那人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让他找到了可疑之处。许是老天也在帮他,竟真的让他得到了关于柳逸然的消息。

“主子,您说柳公子会不会并不在这梧桐镇,我们已经在这镇子找了这么多天,也没看到一个相似的人影”

方问青暗暗握紧了拳头,看着人群,良久惨然一笑回道

“他有心躲我,怎会如此轻易让我找到。”

“五年了,我寻找了你五年,既然你还不肯原谅我,那么天涯海角,就让我去寻你,只要活着,只要还在人世,五年,十年,二十年,无论多久,我一定会找到你。”

……

此刻已到午时,那客栈酒楼里来往之人更是络绎不绝,其中最数那个高高挂着醉香居三个灿金大字匾额的酒楼客人最多,酒香四溢,醉人心神。

突然那二楼雅间的窗帘里探出一个身影,那人附身远远的朝楼下一位正要进门的男子打了声招呼

“刘大夫”

楼下之人许是没有听到,那人便又大声唤道

“刘一,这呢”

楼下之人这才听到是在唤自己,驻足抬头朝那声音处望去,待看清唤自己的人是谁时,笑着喊道

“马上就上去”

方问青此刻心烦意乱,不经意间抬头望去,在看到停留在醉香居门口的那抹颀长消瘦的身影时,他微微怔愣急忙定睛瞧着,炙热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粗布白衣男子身上,只是个背影就已让方问青无由的心跳加快,激动不已,他眼角微红,欣喜若狂的轻唤了声“逸然”,迅速拨开人群朝那人影奔去,几个快跑来到那人背后,伸手就去拉他的衣袖“逸然,我终于……”

声音哽咽,全是满当当的小心翼翼。

那人没有听到他的话正要进门,不妨被人扯了衣袖,疑惑的回身看向来人。

待他转过了身子看清了正脸,方问青惊异的张大了嘴巴,将后面即将脱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脸色煞白,神色窘迫,凝视了许久才喃喃开口道了声“抱歉”眸子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凄凉。

他无力的松开了手,怆然转身走向人群,血气上涌,还为来得及压制已经咳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小德子赶忙掏出手帕给他,满是忧虑的道

“主子,您怎么又咳血了”

方问青接过帕子擦了擦唇角血痕,淡淡回道“无事”

又拿眼斜睨已经消失不在的人,收回视线,施施然的走了,为何那背影如此之像?

那唤作刘一的男子进了醉香居的门却没有直接上二楼,而是伫立在门旁神色慌乱的看着刚才那人渐渐远离的背影,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嘲讽一笑,脚步沉重的朝二楼走去。

到了约定的房间,刘一理了理思绪,爽朗一笑,有些歉疚的拱手道

“让李捕头久等了”

那李捕头摇了摇头请他坐下,回道

“刘大夫见外了”

刘一撩了衣袍坐下,问道

“令母最近身子如何”

那李捕头闻言满是感激的回道“劳烦刘大夫挂心了,刘大夫真是妙手回春呀,俺娘这病落了几十年都没治好,没想到到了刘大夫这不到半年就全好了,俺是个粗人,也不知道该咋报答您,今天这一顿包俺身上,刘大夫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开口,别给俺客气。”

这李捕头本名叫李大刀,从小就练了一身好刀法,便在这梧桐镇的衙门找了个捕快的差事,因他为人厚道,做事勤快很快就被升任捕头,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就是他家的老母亲却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求遍了名医花光了家里的老底也硬是没看出个好歹,最后竟是让这来到梧桐镇半年之余的刘大夫给治好了。

刘一知道他是个牛脾气,做事说一不二,况且二人多次接触交情颇深,不好误了他的心意,笑着回道

“李捕头的心意在下领了,只是下不为例。”

刘一唤来了小二捡着便宜的家常菜点了几个,又要了一壶酒,那李捕头满是歉意的看了他一眼尴尬的低下了头。

刘一知他心思,也没多说,等那店小二上了饭菜才发现竟是多了一盘鲜味,小二一一摆好,朝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刘一嘿嘿笑道

“我们掌柜说了,只要是刘大夫来尽管上好的,饭钱掌柜的包了”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刘大夫可是我们梧桐镇出了名的活佛,心肠好,医术好,啧啧,我们梧桐镇哪个敢说没受过刘大夫的恩惠。”

刘一知道梧桐镇的人都待他这个外乡人极好,心里甚是感激,但此刻听这小二如此夸自己,还是有些情不自禁的脸红。

坐在一旁的李捕头倒了一杯酒起身递给他,跟着附和道“刘大夫受之无愧”

刘一接了酒杯不再和他们推辞,仰头一饮而尽,二人见他如此豪爽,都是满脸敬佩,店小二忙前忙后的又说了几句“要是不够尽管嘱咐”的话才退下,留他二人交谈。

……

“我见近日镇上总是有你们衙门的人来回走动,可是出了什么事?”刘一给自己倒了杯酒,想起最近在镇上看到的情形,挑眉问道。

李捕头夹了一筷头牛肉放在嘴里大口的嚼了一会,放下筷子,轻叹了口气回道“最近镇上有些不太平,衙门特意吩咐要严查来往之人。”

“不太平?这……”

李捕头斜眼瞧了几眼门外,见无人,附身小声说道

“边关要打仗了,衙门恐有外敌伺机混进来,便加紧了巡逻,怕扰了民心,就没敢贴出告示。”

刘一闻言,酒杯还未送到嘴边,惊乎道“打仗?”

“皇朝昌盛了几十年,怎么会说打仗就打仗了呢,况且当今皇上……”

李捕头打断他的话,无奈的摇头道“莫要提皇上了。”

刘一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人,蹙眉问道“此话怎讲”

“我也不怕告诉刘大夫,你有所不知,听说自从五年前皇上的男宠死后,皇上就整日醉心于酒再也无心治理朝政,周边小国趁机连成同盟军,攻打我朝,听边关传了消息说杨将军战死疆场了。”

“哪个杨将军?”

“这皇朝不就这一个杨昊杨将军。”

他再也无法镇定自若,猛然起身激动不已,身子轻颤的吼道“什么?杨昊死了?”

李捕头看他如此激动,疑惑问道“莫非刘大夫认识这杨将军?”

刘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坐下,苦涩的摇了摇头,有些喑哑的道“我只是个平常百姓怎会认识什么将军,只是之前听说过这杨将军的事迹,一腔热血为国,如今战死,实在是让人惋惜。”

“是呀……不过也不必担心,我堂堂皇朝有的是志气男儿怎会怕他们区区蛮夷之辈。”

“……”

“来,不说这些了,来刘大夫,这杯俺敬你。”

刘一敛了神色,抬手举杯,二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却是各怀心事,他食之无味,饭间李捕头又说了些什么他也只是一味应着,心不在焉。没吃多久刘一便匆匆起身推辞着就要离开,李捕头又敬了他一杯,笑着道“弟妹也快临盆了吧,到时候可别忘了请俺喝喜酒啊。”

刘一闻言,想起青青和那即将出世的孩子,眸子满满的宠溺,拱手柔声笑道“还有两个多月,李捕头放心,到时候一定不会忘了你。”

二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刘一才快步离开了醉香居。

第三十章:青青

刘一出了醉香居,来到卖甜点的铺子前为青青买了一包她最爱吃的杏仁酥,才疾步朝镇子东头走去。

一路烈日炎炎,他却丝毫没有半点热意,刘一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颇是难受,有一种叫做疼痛的东西像根细针一样游走在身体里,扎的他隐隐作痛,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他一路落魄失魂的到了家,刘一来到水盆前伸手朝耳后摸了摸,竟然从脸上接下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他府下身子探到水盆前,看着水中的影子,水面平静如镜,映着一张与那人皮面具完全不同的脸,只见水中之人如墨似画,映的影子好不真实,再仔细一看那张脸竟是柳逸然,只是在右脸上从额头到眼角有一条足有小指长的狰狞疤痕,柳逸然伸手轻抚眼角疤痕,嘲讽一笑,五年前他欺骗了他,当他从赤云峰上跳下确是抱着了却残命的心思,斩断那段孽缘,他是皇上,是真个皇朝的主宰,后宫佳丽三千,而他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他养在深宫的男娈,爱过,恨过,到头来只剩下痛,只有风过花落,无声无影的残梦一柯。

可是他没想到老天竟是连死的机会也不给他,他以为从那里跳下就可以永远的解脱,老天偏偏还要留他一条贱命于世。那日他跳下赤云峰刚好被峰底的一颗大树所救,后来一个猎户经过此处,发现了他就将他救起,只是那张脸却被树枝深深的划破,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峰底制作了自己已死的假象,方问青是何等精明之人,为了让他相信自己已死,他还特意将那只本就摔成两半的玉箫摔了个粉碎,庆幸的是那猎户并非赤云峰周边村民,幸尔躲过了方问青的搜查,他在那里生活了四年,后来那猎户在一次打猎中不幸受了重伤,临终之前将唯一的女儿青青托付给他照顾,柳逸然感激猎户的恩德,便携带青青离开那里来到了这远离京城的梧桐镇,也换了张脸重新开始,黄泉路上走过一遭这世间的爱恨情仇对他来说已是前世今生之别,那段孽情也已随着柳逸然的死而烟消云散,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柳逸然,只有一个刘一,只是刘一。

没有让他想到的是,那个人,他已为今生再也不会见到的人,相隔六年后竟然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本以为自己信心满满已断了的情竟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眼迅速袭击全身,也刺痛了那颗冰封的心。

浮与沉,魂不归心难移。

“方问青,方问青,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吗?”

柳逸然神色恍惚伸手捧起一捧水狠狠地撩在脸上,迫使自己冷静,水面波起涟漪,水珠四溅也正如此刻他的心一样好不安静。

门外蝉鸣莺啼,树叶婆娑,斑驳的影子随风晃乱。

隔壁房间的门突然从里被拉开,只见一女子一手撑腰另一只手轻抚已经高高隆起的小腹唇角含笑的垂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抬脚走了出来,这女子看上去也不过十八九的年龄,相貌虽算不上美,却也长得玲珑剔透,甚是可人,似是听到了隔壁房间的动静,她微微停顿艰难的朝隔壁走去,伸手叩门,轻声唤道

“相公,是你吗”

柳逸然闻言,迅速的拿过一边的毛巾擦了把脸,又重新贴上那张人皮面具,匆匆起身理了理衣服朝门口走去,有些抱歉的道“把你吵醒了吧?”

女子柔笑道“我本来就没午睡,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柳逸然扶她进屋坐下,转身来到桌子旁倒了杯茶水递给她,回道“今天药铺不忙,我就回来了,再说有小莫、小北在,也该让他们好好锻炼锻炼了……对了,青青,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杏仁酥,来你尝尝。”说着又将桌子上包的好好的点心拿给她

青青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细细品着,笑道“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很好吃。”

柳逸然轻笑道“好吃就多吃点,要是不够我再给你买”

青青抬头看向他,顿了一下复又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大哥的大恩大德,青青只怕这辈子都难以回报”

她说这话时已是眼眶微红,有些哽咽,青青伸手拭了拭有些发酸的眼角,小声道“他何时能对我这么好,我死也知足了”

声音虽小,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柳逸然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他知道青青又想起了不开心的事,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就安安心心的把孩子生下来,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们母子二人的”

听他如此说来,青青原本就酸涩的心更是波澜不平,泪也是再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往事如梭,几年前的事爬上眉头,爹爹走了,那个男人在她怀了他的骨肉后又不要她,大哥是为了她的名声才让她唤他相公,带着她来到梧桐镇避人口舌,人前人后待她无微不至,虽然柳逸然不嫌弃,可是青青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

柳逸然闻她细微的哭泣声,心里无法,起身来到她身边,抚摸他颤抖的背,惆怅道“他已负你,你又何必痴恋于他,这天底下没有断不了的情,只有……”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这天底下确实没有断不了的情,只有忘不了的心。

青青闻言诧异的抬头看他,刚好看尽他满是凄然的眸,幽暗深邃触不到底。犹记五年前爹爹救他回来时她见到柳逸然的面容时的惊呆神色,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男子,那时她只有14,她不懂那人为何要从那么高的峰顶跳下,读不懂那人眸中的深意,更不懂他为何要带着面具生活,转眼五年已过,此刻见他露出从未有过的怆然神色,事事桑田,青青已是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柳逸然感到一道好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中想起了那个人,他仓皇的避开青青的目光,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渍,回道“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以后莫要再想些没有的事,我照顾你,关心你,都是我自愿的,你要真想报答,就安心把孩子生下来,这孩子我甚是喜欢呢”

青青吸了吸鼻子,怕他担心,扯出一抹笑点头回道“恩,我听大哥的话。”

第三十一章:治病

来悦客栈

“主子,您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奴才还是去给您请个大夫吧”小德子满是忧虑的将手中茶水递给坐在床榻上掩唇极力轻咳的男人,那曾经孤傲的男人此刻看来却是如此单薄而悲凉。

方问青接过杯子一口水还未喝下,突觉喉间一股惺甜,还未来得及压制,一口鲜血已是撒欢般的喷涌而出,咳个不停,小德子被他这行为吓了个半死,慌乱的接过杯子放在一边,伸手熟练的为他捋背,一边道

“皇上,您还是回宫吧,您的身子要紧呀。”

“无碍,朕一定要找到他……咳咳”

“皇上,听奴才一言,找柳公子的事就交给奴才们办,您还是回宫吧,况且如今边关战事未定,杨将军刚刚战死,您不能,不能……”

后面的话小德子未敢说出口,想起京城人尽皆知的传言,传闻当今圣上为了区区一个已死的男子竟是置朝廷不顾,置天下百姓不顾,才让周边小国有了可成之机,扰我皇朝,侵我疆土,更有人造次说皇朝的天就要变了,杨将军的死致使谣言更深,军心散乱。旁人不知,但小德子却是明白这其中之理,只怕……

“把前几日前线送来的奏折给朕拿来。”方问青擦了擦唇角血珠,起身下床走到桌子旁坐下,抚额思忖片刻悠悠回道“去让人请个大夫吧”

小德子听闻他终于肯让大夫来看病,心中一阵酸楚一阵欢喜,执袖揩了把眼泪连连回道“奴才这就去请大夫,这就去”一边说着一边拉门退下。

方问青单肘支在桌子上,屈指轻柔有些发痛的鬓角,室内烛火通透,映的他有些苍白的脸,想起今日所见之人,他渐渐陷入了沉思。

小德子出了房门下楼来到柜台前用手轻轻拍了几下那正支着头打盹的店小二,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道“麻烦小二去将你们镇上最好的大夫请来,我家主子病的厉害,”

那店小二用手揉了揉模糊的眼眨眼瞧着眼前的银子,又抬头看了眼黑乎乎的夜,打着哈欠回道“都这么晚了,人家大夫也都睡下了”说着复又趴下继续睡觉。

小德子暗自咋舌,白了那店小二一眼,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他面前,道“这银子是赏你的,请了大夫另有重谢”

小二斜眼看着思量片刻伸手将银子踹在怀里,笑嘻嘻的起身回道“我们镇上最好的大夫就要数这刘大夫了,再严重的病到刘大夫那里也是手到擒来,您放心,小的这就去”

小德子听竟有如此神医,虽有些不信,还是欢喜的回道“那好,就去请这刘大夫,请来了大夫直接领到二楼雅间,快去快回”

……

夜幕深沉,万籁俱寂,可是这刘家院子里却是火光四溅,隐约中可见一白衣男子手执酒壶立于院内,地上盆中烟灰飘浮,缕缕青烟一圈一圈的盘旋而上,散在半空中

“杨兄,想不到菊宴匆匆一别竟成了天人两隔,柳某敬你是真英雄,真豪杰,一杯薄酒,柳某敬你,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柳逸然叹息着,抬手将杯中之酒洒在地上,又斟了一杯,遥遥一举道了声“干”,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施施然坐下又一杯一杯的喝着。

“这世间为何总是万般无奈,该死的苟延残喘活到今日,呵呵……柳某为你做的画还未来得及送你,你却已经……”

他的话硬生生的噎在喉间,他抬头凝视漆黑的夜,墨深的眸中映着满满的黑暗,六年的点点滴滴,六年的牵牵绊绊也随着眸中的那寸光芒一点点放大,他自嘲一笑,垂头看那逐渐燃尽的冥火,直到看不尽一星火光将自己完全淹没在黑暗中。

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这夜何时是个尽头,更不知道自己要坐到何时,直到“咚咚”的叩门之声才让他回过神来。柳逸然匆匆起身,朝青青的房间瞧了一眼,来到门口轻声问道“谁”

那小二不想竟是有人被这突然的声音吓的浑身一个哆嗦,随即隔着门缝回道“刘大夫,小的是来悦客栈的伙计楼四,有位客官得了重病,让小的来请您走一趟”

柳逸然微皱眉头,手伸到半空在忆起自己如今相貌时收了回来。抱歉道“楼四,稍等”说完疾步朝房间走去,重新贴了刘一的样貌,才拉门让他进来。

楼四闻着院内的味道,疑惑的瞧了他一眼没有多问,附身拱手道“这么晚还来打扰刘大夫,真是过意不去”

柳逸然淡淡道了声“不要紧”,又询问了些关于那病人的情况,拿了药箱跟着他出了家门。

到了客栈,楼四引他上了二楼来到房外,伸手轻轻的扣了三下门喊到

“客官,您要的大夫小的给您请来了。”

方问青手中的笔稍微停顿头也不抬的继续批奏折,小德子在一旁仔细研磨,直到这本折子看完方问青收了笔,才领了意整理好一切去开门。

刘一乍见来人不觉吓了一跳,他心中暗自擂鼓,拿眼斜瞄了一下室内,这重病之人是他?想到那人他又是一阵神色慌乱,小德子疑惑的看着他诧异的表情,回道“这位就是刘大夫吧,请进”

他仓皇之间“呃”了一声,随即收敛神情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手心却是捏了把汗,脚下踌躇不定的跟着他进了房内,扑鼻的满室酒香和细微的轻咳声,刘一循着声音望去刚好撞上方问青漫不经心看向他的目光,也只是一眼,那人便垂下眼睑瞧着手里杯中美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把玩着手中酒杯。

小德子上前道“主子,这位就是刘大夫。”

方问青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继续倒了一杯捏在指间,悠悠道“我们见过”

刘一轻“嗯”了声,也不多说话。方问青饮下杯中之酒对杵在一边的小德子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退下……刘大夫请坐”

刘一伫立在那听着细琐的开门关门之声,直到脚步声渐渐消失才回眸看向那人施施然的走近坐下“请这位兄台把手伸出来”

方问青这才回头瞧着他,撩起袖子把手伸到他面前,刘一避开他的目光搭上四指仔细的把起脉来,方问青盯着他,平静的问道

“刘大夫可是本地人?”

“不是”

“哦?”

“半年前老家生了变故,在下便带内子来了梧桐镇”

“这么说刘大夫已经有了家室?”

刘一面上镇静毫无波澜的回道“嗯……”

方问青低头看着他把脉的手不再多问,他微皱剑眉,一口血到了嘴里又硬生生的让他给咽了回去。

室内悄无声息,跳跃的烛火时不时的发出呲呲的声响,将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长,映着方问青灯下的脸,一半朦胧,一半隐匿在昏黄的房间里。

良久,刘一收了手疑惑的问道“这位兄台可是有什么心结?从脉象看来你并未无大碍,只是长期郁结于内,再加上饮酒过甚伤及五脏才会有此症状”

那人闻言抬头挑眉看着他,一字一句毫无隐瞒的回道“确实有心结,刘大夫可有治愈心结的奇药?”

刘一错愕“心病还需心药医,刘某虽无治愈心结的奇药却有治疗百病的良药”,说着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这药是刘某自己研制的,虽不能治愈你的病,却也是个良药,你且复下,我给你开个方子明天命人去取药便是。”

刘一执笔仔细的写了方子吹干了墨迹递给他,瞥了眼暗淡的窗外收拾了药箱起身拱手道“时候不早了,在下就不打扰兄台休息了,告辞”

方问青听着他一句一个兄台的叫着,挑眉回道“在下姓问单名一个青字,刘大夫可以直接叫我问青,嗯?”

刘一没有想到他竟会让自己直接唤他名字,心中一时窘迫,尴尬的回道“问……问公子,在下先行告辞”说完不等那人回话仓皇的转身拉门而出。

方问青看着那离去的背影,良久,回头盯着纸上的字两靥下勾起一抹以为不明的笑。

第三十二章:再次相见

第二天

方问青站定远远的看着药铺里正仔细为病人诊脉的刘一,两张完全不同的脸渐渐重合最后呈现出那张思念五年的面容,他一处不拉的盯着他看,胸口像堵了团棉絮,充塞了真个胸口,折磨的他无法呼吸,忆起昨晚的对话,他踉跄的退了一步,捂上吃吃做疼的心口,低声坚定的道

“不管你有没有成亲,我都不会再放开你,逸然”

刘一如坐针毡总是感觉有道灼热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他心下好奇抬头循着感觉中的视线瞧去,大街上人来人往,对面捏糖人的老者一边手法熟练的捏出一个个可爱的糖人一边吆喝着,声调清越,四处嬉戏的孩童从东头蹿西头,银铃般稚嫩的声音令人心悦……刘一心里好笑,暗骂自己自从昨天见了那人就总是心神不定,他无奈的轻声叹了口气,又对面前的病人嘱托了几句喊道“下一位”

“刘大夫……”

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他身子陡然一僵,一闪而过的无措抬头看向来人,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方问青撩衣坐下反问“为何不是我?”

他这话问得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刘一越过他的肩膀向外瞅了一眼,方问青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道“我打发下人回去了,刘大夫不是让我今天前来拿药吗”

“呃……”他转身朝正要忙活不停的小徒道“小莫,将今天早上我包好的药给这位公子拿来”

那唤作小莫的男子伸手抹了把额角薄汗傻乎乎的朝刘一嘿嘿一笑欢快的回道“哎,知道了师傅”说着来到柜台前拿了放好的药,起身还未跨出半步就听见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哎呦,疼死我了,死小莫你赶着投胎呀你”

小莫脸色一黑耷拉下头,放下手中的药伸手去拉刚才由于自己猛然起身而被撞到的人,低声咕哝着“谁让你走路像个鬼似的”

那躺在地上正抱头哎呦不停的男子听他竟是埋怨起自己来,霍然从地上坐起伸手揪住他的耳朵气愤的吼道“好呀你,长胆子了,竟然学会顶撞小爷我了,看小爷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小莫咧着嘴握住他的手叫道“疼疼……快放手”

男子仍是不放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骨碌碌的狡黠的转动着,颐指气使的回道“叫小爷,小爷就放了你”

小莫忙道“小北大爷,您就饶了我吧”

小北嘻嘻的笑着还想逗弄他几句却被刘一打断了,刘一对于他们二人整天的吵吵闹闹已是习以为常,若是换做平时他只会由着他们玩闹,可此刻眼前坐着那个人……

“小莫,药呢”

“喔,师傅,这就来了”

小莫这才想起师傅让他拿药的事,慌乱起身还不忘顺便将仍坐在地上的小北拉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拿起药快步走了过来,抱歉的挠了挠头唤了声师傅,刘一接过药递给方问青,方问青也不伸手接盯着他看

刘一被他看的心中一片麻乱,唯恐他认出自己,面上平淡问道“问公子可还有事?”

小莫在一旁拖着腮帮仔细的打量着那人,见他眉头微皱一直盯着自己的师傅看不知在想写什么,再仔细看那张陌生的容貌,突然恍然大悟瞳孔放着万道流光欣喜的问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

“正是”

“这就是了,这位公子一定嫌这麻烦,放心吧熬药这事就包在小莫身上,只要公子每天按时来吃药就是了,嘻嘻,我师傅心肠好,不会介意这些的,对吧师傅”

小莫沾沾自喜于自己的猜测,笑弯了一双眼去看刘一刚好撞上他黑着一张脸瞪着自己,小莫从未见他露出如此神色,笑容僵在脸上问道“我……说错了”

“平时傻乎乎的也没见你这么开窍,你懂什么”小北晃到他身边拿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方问青本就在想着找什么理由可以接近他,此刻听那小莫的话,顺势不等柳逸然开口笑着回道“这位小兄弟说的正是,我一人在外也没仆人在身边,诸事多有不便,让别人代劳我也不放心,况且我这病一时半会也不会好,这样吧刘大夫要是不嫌弃我这病就包在刘大夫身上了。”

刘一几度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小北一只胳膊耷拉在小莫肩上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半眯着眼打量着方问青,其实从他进门的时候小北就盯上了他,如此俊逸之人他还是第一次见,特别是那双足以让人沦陷的犀眸和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气质,都深深吸引着他,他叶小北这辈子就玩儿完在了这样的男人身上,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双手握着指间关节咔咔作响,唇角扬起一抹阴柔的笑。小莫被他压的身子发酸,侧头刚好将他的表情一览无余,又斜睇了眼方问青,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不满的问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小北哼哼的笑了几声转身去招呼其他病人,小莫唇角抽搐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他的那点小心思他再明白不过了,正是因为清楚才让他摸不到边际看不到尽头,他和小北青梅竹马,小北从小就贪玩,他喜欢江湖他便暗地里拜师学武带他闯荡,他喜欢制药拜了刘一为师,他便随着他也拜了师时刻保护在身边,这十几年的情意他从未说出口,他还记得那次他趁着酒劲亲了他一口却惹得小北好几天都爱理不理,自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敢有半分逾越。

刘一见他迟迟没有离开之意,也不知说些什么好,良久低头轻“嗯”了一声,小莫仇视的撇了眼方问青暗骂自己刚才多嘴。

方问青看着他平淡无波的脸,那人虽极力掩饰但仍让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是无比欢喜,只是那么一个眼神,一个背影他就可以在茫茫人海中认出来。

“相公……”一声娇嫩的女音从门口传来,刘一突闻青青的呼唤,抬头刚好看见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扶着肚子艰难的踏进门,他起身满是责备的询问道“不是说好让你在家好好休养,怎么跑这儿来了”说着疾步上前接过她手中食盒扶她进屋。

“我在家也无事,今儿个早上也没见你怎么吃,就熬了点鸡汤给你送来。”

一直忙活不停的小北来到刘一身边从他手中抢过食盒打开闻了闻,叹气道“师娘真是偏心,只想着师傅都不管徒弟的死活”

“你这孩子净瞎说,下面还有些点心是给你们带的,你师傅不喜欢吃甜的都是你们的了。”

此时旁边有人打趣道“刘大夫和刘家娘子真是恩爱”

“刘大夫医术高心又好,这就叫好人好福”

“是呀……”

青青脸色微红的别过了头,双手轻抚自己隆起的肚子。刘一朝着众人柔柔一笑默不作声。

方问青一直坐在那里听着众人的谈笑,看着柳逸然满是宠溺的眸子,那人在笑疼的却是自己。他沉着脸双手紧紧握实。小北从盘子里拿出一块点心递到方问青眼前嬉笑着道“我师娘做的,很好吃的”

方问青看也没看起身越过他朝门口走去,小北见他不领情嘟着嘴冷哼一声,转身就瞧见小莫那张放大的脸呈现在自己眼前,张着嘴傻笑着

“他不吃我吃”

小北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屑的将手中点心放进自己嘴里。

刘一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始终没有回头。

第三十三章:遇刺(上)

朗日照空,刺目的光芒透过层层绿叶在地面上映下斑驳的影子,睇睨真个梧桐林,如今正是仲夏时节,苍翠的叶子翠微欲滴,天叶相连之处碧波分明。

树下一男子负手而立静静凝视此景,偶有林中之风拂过掀起衣袂翩飞,突然一声寒凉的声音划破静谧的树林,连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沈凌”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已不知从何处来到了他的跟前,再仔细看这人相貌,竟是当日拦柳逸然出宫救人的那个暗卫,那唤作沈凌的男子在他身后恭敬跪下。

“要你们查的事情如何”

沈凌伸手将怀中密函掏出递给方问青道“正如皇上所言,杨将军兵败战死之事确有蹊跷。”

方问青接过密函仔细的看着,以杨昊深思熟虑的性子和步老将军从旁协助精妙的布阵怎么可能掉入敌人的陷阱,全军覆没还丢了性命,致使皇朝边境城池失陷,除非军营中出了女干细。方问青将手中密函用内力碾碎成碎片,眸中带着狠戾冰凉的道

“给朕彻查此事……红烛那边可有消息”

“属下该死,至今还未查出柳公子的确切下落”

“不必了,给朕查查刘一身边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是”

沈凌微微停顿,咽了口有些结巴的道“德公公传信说……说朝中大臣联名上奏让皇上回宫主持朝政,还说……皇上万万不可为了一个已死的……男宠,负了天下”

方问青眼光一凉冷哼了声不再说话

沈凌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他耳朵一动,斜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鹰眸一闪而过的精光。

“谁”

话音未落只见他迅速伸手,3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划破空气直直飞相树上隐匿的一团。

小北被这突如其来的寒光所摄,针尖散发着万道流光,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情急之下身子一歪“咚”的一声重重的从数米高的树上摔了下去,还未来得及起身只感觉脖子一凉已有一把利剑架在了脖子上,他惊魂未定,脸上挂着半是疼痛半是嬉笑的僵硬忙道“误会,误会,自己人,呵,自己人”

说着又伸着头急切的盯着一动不动的方问青,大声喊道“问公子,救命啊”

方问青这才转身走过来看向他,待看清了来人是谁时有些惊讶的挑眉问道“怎么是你”

小北呵呵的硬笑了两声,勾过头用手拂过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刃,沈凌看向方问青领了意才收了剑转身消失在林子里。等只剩下他们二人他整个紧绷的身子才像散了架般趴在地上,一边呻吟着“痛死小爷了,呜呜……”

要不是他自己多管闲事,好奇心重又怎么会受如此巨大的疼痛还险些丢了小命,他本想一路尾随看他住在什么地方,在看到他一路直奔后山时来了好奇心便跟了过来,更是让他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小北在心里犯嘀咕“这人绝对不平常”

方问青蹲下身子瞧着他再次问道“是你师父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

他原本有些惬喜的心情在听到这话时沈了下来。小北也不指望这人会拉他一把,等缓过了劲,扶着发痛的腰慢慢翻了个身躺平,歪着头刚好映入方问青那张放大的脸。

“刚才你听到了什么”

小北被他的犀眸一撩,心里打了个寒战,哆嗦着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真的”

笑话,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隔着那么远。

方问青突然转移话题,挑眉问道“你师傅本名就是刘一?”

小北见他突然问起自己的师傅,虽有些吃惊,还是乖乖的摇头回道“不知道”

“你师傅老家是哪里的”

“不知道”

“你师娘是你师傅明媒正娶的?”

“不知道……”

方问青一头黑线,起身转身就走“你知道什么”

小北见他离开,慌乱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尘土追了上去。

“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对呀,我师娘肯定是我师傅明媒正娶的了,不然师娘肚子里的孩子难不成还会是别人的?”

闻言,他脚下一顿,此刻才幡然领悟以柳逸然的性子即便他躲着自己也决计不会娶妻,思及这些他原本有些意乱的心清明了许多。

“喂,你怎么如此关心我师傅的事?”

“再多嘴信不信我杀了你”

小北想起刚才那个黑衣男子,脸色一变乖乖的不敢再多问半句,心底却是嘀咕着“到底是谁先问我的”

落叶随风划过优美的弧度缓缓跌落在地,林中鸟鸣莺啼,潇潇疏离。

小北默不作声的跟在他后面,第一次见到他是因为这人英挺的相貌,此刻看着那有些孤傲的背影竟让他鬼使神差的想去靠近,想去了解更多,有一种特异的感觉从心底慢慢滋生,触动着身体里的某个部位,这种感觉不同于小莫,小北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打了个机灵快步跟了上去。

突然,一道刺目的光芒凌空闪过,只听嗖的一声,方问青一阵风般旋了过来伸手将还不知一切的小北推到一边,俯下身子,箭尖擦过胸前的衣襟深深扎进不远处的树干之中,小北又一次瞪大了眼睛盯着,那被箭射中的树干周围迅速溃烂,他跌坐在地上还未起身,只见原本静逸的树林突然飘起叶雨,梧桐翩飞,紧接着数十名穿着奇异面带鬼刹面具手执利器的黑衣男子从上空落下,个个张牙舞爪宛如修罗恶魔。

小北一波未平又来一惊,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惊心动魄的场面身子一抖,抖掉了一地冷汗,他迅速起身躲到仍是一脸平淡的方问青身边,感激道“谢了,刚才要不是你,我的小命呀”

想到刚才那只朝自己射来的毒箭,恐惧之余还带着些许的莫名其妙和恼火。

“我操,今天出门真该先算一卦。”

方问青也不理会他的话,拿眼瞅着周围的九人双手负于背后冷淡如冰的道

“阁主也该现身了吧”

话音刚落,一声妩媚的男子的大笑声隔空传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抹刺目的红。

“庆帝不愧为庆帝,这么快就猜到了”

“传闻江湖上有个神秘的冥月楼,楼中之人个个心狠手辣,更有九鬼坐镇,冥月楼暗中操纵整个武林,与武林盟为敌,武林中人多次联合围剿都是惨败而归,只是到了这一代的楼主冷日爱上了赫国公主,从此便淡出了江湖,便将楼中事物交给了现任阁主残落,冥月楼虽然与邦国联姻但从不涉足朝廷”

“不错,我们冥月楼只做我们感兴趣的事”

“朕在想,阁主口中所说之事应该是如何趁着战乱称霸天下吧。”

残落毫不掩饰的佩服,伸手鼓掌道“佩服,佩服,连这都猜到了,这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皇上既然肯为美人负天下,那就由我们楼主来坐如何,哈哈……”

他话音未落,一声粗犷的怒吼声劈头传来“残落,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第三十四章:遇刺(下)

残落不屑的瞥了眼朝自己走来的中年彪悍男人,嘲笑道“胡律将军这背后射冷箭的本事……啧啧,”

说及这话他才想起方问青竭力保护的人,残落挑眉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只见那人脸上一会惊讶一会不解,在听到刚才朝自己放冷箭的人是谁时琉璃般的大眼睛中跳跃着愤怒的火苗,愤恨的鼓着腮帮瞪着他口中的胡律将军,圆圆的娃娃脸憋的通红,甚是可爱,残落看着他突然来了兴致,戏虐道“听闻皇上的男宠可是这世上绝色无双的美人,可惜自古帝王无情皇上身边这么快就换了新宠,呵呵……喂,小鬼,这天下就要变了,与其跟着老情人受他羞辱不如来本座这里,本座定会好好疼你”

胡律啐了口痰嫌恶的骂道“真他娘的恶心,两个大男人干那种事,老子刚才真该一箭射死他省的脏了老子的眼”

此刻听他如此羞辱,小北虽还未明白他们话中的具体意思已是忍不住的火冒三丈,出口骂道

“喂,老秃驴,嫌小爷恶心,信不信小爷我咒你儿子是小秃驴,你儿子的儿子小小秃驴,你儿子的儿子的儿子是小小小秃驴,你祖祖辈辈都是秃驴”撅撅嘴冷哼一声“蛮夷之辈永远都是蛮夷之辈,哼……”

残落在一旁细听着他的骂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胡律脸一阵青一阵白,一丝发也没有的额头紧紧扭成一个川子,搭起手中弓箭瞄准就要射去,不妨被人抢先一步夺下,残落眉尾竖起,眸中带着厌恶凉凉的道“胡律将军也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不知皇上是自己退位还是想让我们冥月楼请呢,真是可惜,皇上的暗卫都被你调离了。”

方问青本就在暗暗筹谋,闻言心中一震,他身边的暗卫都是他经过精心培养而且每个暗卫的行踪任务都是保密,冥月楼的人敢贸然行动必是算准了时候才来的,况且这九鬼的称呼也不是徒有虚名。方问青犀眸一撩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狠戾,不疾不徐的道

“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那就别怪我的手下无情。”

……

风起叶落,林鸟疾飞,斜阳洒着金黄的银粉一泻而下,无比祥和,只是这林子中十丈之内剑气纵横,杀伐四起,交叠变换的身影。

“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

“胡律将军也太小看皇朝了,杀了他只会更加激起皇朝将士的士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整个皇朝对他们的皇上失去信心……弦青,那个小鬼是谁。”

一个衣着青衫的男子从后面悠悠走开,脸上亦是带着鬼面只能看出面具下的那双充满恨意的双眼。

“他不是柳逸然,真正的柳逸然现在还下落不明,或者说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们应该知道。”

“你们也别忘了和我的交易。”

“哈哈……熙贵妃还真是找了个痴情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可以背叛跟了多年的主子,这也难怪,啧啧……那个女人死的也够残,刨腹取子每天一刀的划破脸还要驱逐到大街上供那些个乞丐玩乐,不过那女人到死都没有把你供出来,还真是稀罕。”

残落说完又是一阵狂笑,不过这笑不同刚才,这笑中多了一份轻蔑和嘲弄,也只有这样的蠢男人才会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虽然对于皇朝后宫之事不是很清楚,但他猜测那上官熙儿之所以会找上他,必是料定了弦青对她的心思,为了抱负方问青所以才宁死也没说出女干夫是谁,还公然承认自己爱的是那个人。他瞧也没瞧脸色惨白周身泛着杀气的弦青,双手环在胸前用深莫能及的眼神瞧着陷入打斗中的二人,看这情形凭方问青一人之力要想脱身也不是难事,只是身边多了个三脚猫的累赘使他已经慢慢败下阵来,那人肩上,臂上鲜血濡湿了白衣。

小北见他总是护着自己心中一阵欣喜一阵感动,但见他渐渐败下阵来,身上也多处负伤,这些人招招致命,专门挑着他的弱点朝自己刺来,就他那点功夫连自保的本领也不够……他慌乱之中灵机一动,迅速将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番,拉过正在打斗的方问青,伸手一挥突然眼前一阵白烟,那些黑衣男子还未来得及反应已个个浑身瘫软的瘫倒在地,等那白雾消散哪还看的见他们二人,残落不妨因为自己的大意竟让计划好的一切生了差池,暗骂了声“该死”疾步上前俯身反扣住其中一个手下的脉搏,眉头紧皱的道“化功散,真是小瞧了那小鬼”

那边,小北拉着方问青一路向林子深处跑去,待到了隐蔽的地方,小北扶他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到他嘴边

“这是化功散的解药,皇……皇上赶快服下,这化功散的药效不会持续太久就会自己恢复功力,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这药本来是他平日整治小莫用的,所以药效不会持续太久。

“皇上……为何……为何要救我”

“别以为朕是在救你,朕只是不想那个人恨我。”方问青冷冷的道

听他如此回答小北有些失望的垂下了头。

方问青突然脸色一沈侧耳细听逐渐靠近的细微的脚步声,犀眸一瞪,不威而怒,握紧了手中软剑。

小北看他露出如此神色,再瞧瞧他满身的伤痕,知道今天在劫难逃,况且这个人的安危关系着整个皇朝整个天下的命运,他平时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率性而为,但真遇到大事也知道轻重,他不再多做思量,胡乱的脱去自己外衣,一边小声道“请皇上将衣服脱给我”

方问青冷哼一声道“朕还不至于沦落到要你来救。”

小北抽了抽嘴角也不多说,迅速伸出二指点了他的穴道,伸手去脱他的外衣。

方问青眉头紧锁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小北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手下不停

“皇上不顾自己也要顾及天下百姓。”

“你也太小看冥月楼的人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救朕?”

小北换下二人的衣服,嘿嘿一笑道“这个皇上大可放心,还没有我叶小北整不了的人”

“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穴道不出片刻皇上便可自行冲来,皇上自己保重。”

说完轻巧施展轻功向林子更深处飞去,还好,他唯一可以出手的便是逃跑的本领,只是一直比不过小莫,想到小莫他心里咯噔停了一拍,从小到大那个傻子都一直默默的护着他宠着他,从不会让他受到一丝伤害一点委屈,而他总是欺负他,制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整治他,再想想此刻自己的处境,冥月楼他曾听说过,特别是楼中九鬼个个更是如同鬼魅,刚才也不过是他们没把他这个小喽喽看在眼里才会中了自己的招,要想再骗过他们恐怕是难上加难,说不定……想到这些他眼眶通红眼泪不经思考的就流了下来,加快了脚速,哽咽的低声唤着“小莫,救我,呜呜……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呜呜……”

“阁主,在那”

“本座要亲自会会他,”残落瞧着前方不远处一闪而过的白影,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施展轻功追了上去不等眨眼的功夫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林中清风潇潇,吹的他一身妖治的红衣猎猎作响,一头散落的乌发随风翩飞,衬着整个霞云更是红艳欲滴,一路追随那个影子来到林子尽头的后崖边,小北身子向前探去,抬出一只脚。

“喂,小鬼,跳呀……”

小北脚下一顿,硬生生的收了回去,他微微怔愣回身瞧向正饶有兴趣一脸看好戏的看他如何跳崖的残落,哈哈的笑着道“美人真聪明,早就看出了是我……咦?九位鬼哥哥呢,老秃驴呢,我还没玩够呢”

他面上镇定,心里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也只能盼望方问青在他引开他们的那段时间内能够脱身,他心里暗骂这人真是只狐狸,自己已经尽量扮的像一些竟还是让他看了出来,嘴上还是耍着嘴皮子自顾自的继续道“看来美人是舍不得我离开特地赶来了,还是美人好,啧啧……我叶小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哈哈……本座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你死,怎么样,跟本座做笔交易吧,三年,三年本座保你荣华富贵玩乐不尽,而你,只需三年之内不许离开本座身边半步,怎么样”

小北双手环在胸前一只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真是个不错的交易……小爷就喜欢这日子,可是……”

测眼撇了眼即将赶来的众人,朝残落办了个鬼脸向后退了一步转身跌落到身后的万丈深渊,只留阵阵余音从崖下传来“谢了,我只知道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残落瞳孔猛锁没有想到他真的会跳下去,鬼使神差的几个冲步也跳了下去运动内力加速下落的速度寻找着团团迷雾中的那个影子,当他没有下滑多久看到正想逃离的小北时才知道他堂堂冥月楼的阁主竟是一天之内第二次上了这小鬼的当。

原来这崖本来就没有多深,只要懂得轻功从上面跳下去一定会毫发无损,只是这崖有个奇特的地方,每到傍晚就会从崖底湖面上升起团团迷雾,使整个崖都置身于飘渺虚幻之中一眼望不到底,也就制造了万丈深渊的假象。

残落看着此景凤眼一挑弥漫起带着血雾的神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他身边伸出五指死死扣住他的脖子,小北毫无察觉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盯着眼前之人,没想到他竟然也跟着自己跳了下来。只是脖子上的那双手掐的让他无法呼吸,残落手上加大了力度将他腾空举起,眼中跳着愤怒的火焰欲将他烧个精光,小北面露痛苦之色勉强抬起无力的双手去拍打他的手,从牙缝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放……开……我”

“别以为本座真就不舍得杀你”

手上一松在他快要落地的时候残落突然神色大变周身散着让人坠入冰窟的寒哲反手一掌将他打飞数米之远又重重摔倒在地。小北感到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般难受,还未张口已有大股大股的鲜血持续不断的从口中涌出。

第三十五章:夜

夜,黑乎乎的一片,好似一个无底的深洞下一刻就可以将世间万物吞没。

“小北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刘一抬头瞧了眼门外又低头继续看医书“平时总是他去哪你就跟哪,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小莫整理着药材时不时的拿眼瞥着门外,有些失落的感叹道“他总是嫌我像个跟屁虫似的……都这么晚了师傅您也该回去了。”

刘一好笑,伸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穴位,合上手中的书,起身来到门口“你要是真不放心小北就出去找找他。”

小莫收回闪躲的眼线别过头执拗的道“我才不去找他,搅了他的好事又该挨骂”

刘一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唉……你也早点歇息,我先走了”

小莫拿过准备好的灯笼递给他,又说了几句“师傅慢走之类的话”,等刘一前脚刚踏出去没走多远,他便伸手关了店门一个闪身消失在黑夜里,刘一又是一阵好笑,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豆大的烛火跳跃在暗红色的油皮灯笼上,周围漆黑一片只看的这灯笼荧荧之光随着人的步伐飘移,仲夏的夜里仍是让人焦躁难耐。

想到那个快要出世的孩子,他不觉扬起了宠溺的笑,他已做好了终生不娶的打算,所以对于这个孩子他甚是欢喜,他答应过青青会照顾她们母子二人就一定会办到,在这个世上他也早已把她们当成自己的亲人看待,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他扯出一抹苦笑,至于那个人既然决定要断就断的彻底吧。这世间的万般苦恼也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突然,刘一感到脚下粘糊糊的,他微皱眉头顿了下来,向后退了一步俯下身子用灯笼仔细的照着,他诧异之余多了分惊慌,放低了烛火沿着地面向前寻去,斑驳的血迹一路稀稀零零不断直到前面巷子拐角处,他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

无端的一阵风起他还未来得及反应笼中烛火已是只留一丝青烟,紧接着一个黑影猛然起身一把扯过他的胳膊将他死死抵在墙上捂住他的嘴巴,刘一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吓了一跳手中灯笼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谁”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声音虽弱但仍带着让人畏惧的凌厉,刘一再次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黑暗中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从手缝中呼出一个字

“你……”

方问青浑身一僵,时刻警惕已到尽头的神经在听到他的声音时顷刻瓦解,他随即放下了捂着他嘴的手,向前靠去将整个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子都压在他的身上,一只手死死的扯住他的衣角没有了知觉。刘一迅速伸手扶住他下滑的身子,二人身子紧紧相贴触及的濡湿和那人冰冷的体温让他心头一震,他垂头在他耳边焦虑的轻唤“方问青,醒醒……,方问青……”

迷迷糊糊中那人似是听到了他的呼唤,也好像是正在做了一场恶梦,他下意识的攒紧了握着他衣角的手,吃吃的呢喃的“逸然……”

声音虽小但二人相贴如此之近,刘一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有那么一刻他有一种遭了雷劈的震颤,心也猛的揪在了一起,他眼神复杂的盯着看不到一物的前方迟疑了许久才抬起一只胳膊拦过他的腰。

……

浮生落尽空虚有,一眼望不到底的峰上,一个飘渺虚幻的白影,那人回首笑着瞧着不远处的男人,男人伸出手想去拉他,极力的挪动脚步,但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让他动弹不得,他歇斯底里的喊着“不要”,可是那白衣人似是听不到他的呼唤,仍是在笑,笑的如此潇洒如此解脱,突然他转身毫不留恋的纵身跳下独留男人痛彻心扉的呼喊。

“不要,不要,不要……”

伴随着最后一声“不要”的呼出,方问青猛然从梦靥中惊醒,他霍然坐起,入眼的明亮的光芒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场恶梦,这个梦已折磨他了他多年,时刻都在提醒着他当年犯下的错误。

他动了动身子抬头打量着自己所处的房间。

“怎么回客栈了?”

“嘶……”

他抬起仍有些无力的手轻柔鬓角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从衣角上割下来的白布。

他盯着手中的布头陷入了沉思,那晚……想到这里他突然瞳孔放大满是欢喜。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灿金的阳光透过逐渐大开的门倾洒进来,他下意识的拿手去挡半眯着眼看着来人,待看清之后失望的收回了视线。

“客官总算醒了,您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楼四将手中的药端到他跟前,高兴道“您醒了小的也就放心了,这药是刘大夫亲自熬的还特地嘱托等您醒了一定要您把药给喝了”

方问青瞧着他手中的药,微微蹙眉道“先放下”

“他人呢”

“刘大夫说晚点再过来”

楼四小心翼翼的把药放到桌子上,将手中的白巾往肩上一搭问道“客官要是没事小的就先退下了,刘大夫说不要打扰了客官休息”

方问青抿唇浅笑听着他一句一个“刘大夫说,刘大夫怎么样”,心底荡起一丝窃喜,等那店小二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他才将手中的布头仔细的放在贴身的衣服里掀被下床端起桌子上的药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残落

皇朝边境

血染如墨,尸骸遍野,放眼望去漫漫黄沙滚滚,亡魂犹诉。

四年前,赫、风、南、花之国和北方蛮夷之族以赫国为首组成盟军趁着皇朝倦怠之机暗自筹谋,发起了这场已持续近一年之久的战争,皇朝将士在听闻自己的庆帝为了一个男宠置天下于不顾时更是士气大降军心涣散,给了周边小国有了可乘之机。

赫国军帐内,歌舞升平,笑语盈盈。

只见一红衣男子半敞衣襟露出整个白皙的胸膛肆无忌惮的狂笑。

“美酒美人相伴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哈哈哈……”

“有妾身服侍楼主是不是会更可快活”那坐在他大腿上的女子说着伸出纤纤玉手扶上他的胸膛一路下滑熟练的挑逗着他,双手向上毫无顾忌的退掉整个上衣,当那个精瘦的脊背完全暴露在外时才赫然发现那背上竟有着纵横交错的无数条深深浅浅的刀疤,残落毫无顾忌手上用力拦过女子的腰肢,用满是魅惑人心的声音说着“嫣儿的本领可是越来越好了,本座可真要忍不住了”

女子伸手攀上他的脖颈娇笑道“那就看楼主的本事了。”

残落哈哈大笑附身吻了下去,此刻帐外来报“回楼主,您带回来的人醒了”

他闻言,凤眼轻挑带着一丝玩昧对怀里的女子道“本座给嫣儿演出好戏看看如何”

女子掩唇笑出声来“楼主的戏可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妾身可要好好看看”

残落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端起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朝帐外道“带他来见本座”

侍卫领了命不多时便将人给带了过来,小北刚进帐就看到红绸铺就的地面上一对男女,那女子欣赏似瞧了他一眼在残落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起身走一边坐下素手抚琴,一边饶有兴趣的瞧着。

小北掩唇轻咳了几声,那一掌真是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但他就是不知道这人为何要将他带到两国交战处,他可不会好心的认为他救了自己,尽管他真的救了他。

小北不等他下令他大大方方的捡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伸手拿起一串紫的发黑的葡萄放在嘴里吃着,残落单手支头盯着他的眼看,那双眼就好像他手里的葡萄一样泛着光泽含着灵力让人很想咬一口。这人如此的不顾性命也如此的贪生怕死让他看不通透,说起来那晚还是他开口要自己救他。

“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小北也不看他继续吃着“既来之则安之”

“哈哈……本座可是救了你”

小北白了他一眼,拽下一个葡萄扔给他“谢了,我是让你救我可没说过让你把我带这儿”

残落伸手接过拿在手里把玩,伸出一根指头朝他勾了勾

“吧嗒”还未到嘴先掉在了地上,小北瞧着他那股媚劲狠狠的抖掉一地的鸡皮疙瘩,眼珠子一转起身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躺着。

残落诧异的瞅着他,将手中的葡萄放到他嘴里,挑眉问道“小鬼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你都说了是鬼主意,所以还是小心为好”嘴一撅“嗖”的一声葡萄籽吐的老远。

残落看着他那副毫无忧虑的脸,本来想要好好的戏弄他一番,反而被这人勾起了兴致,他伸手掐住他的下颚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你就不怕本座爱上你”

“偶……吼……发……发”小北看着他口齿不清的回道。

残落轻笑附身下去吻上他的撅着的嘴。

歌舞不停,热闹不断,舞女的娇笑,浅浅的啃噬声,放荡的身体。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凌厉的怒吼传来,琴声戛然而止,舞停,所有的人都恐慌的迅速退了出去,男人眸中跳跃着怒火瞧着衣衫不整的二人。

残落身子一僵,随即继续手上的动作,反问道“我们在干什么楼主还用问吗?”

冷日冷哼一声转身不再看那纠缠的二人“这次的任务你最好给我个交代。”说完掀帐离开。残落听着那沉闷的脚步声,从小北身上翻身下来仰头躺在地上“呵呵……”的惨笑着。

小北看着他眼中的凄怆,心头一震问道

“你喜欢他”

“不是喜欢,是爱”他对冷日的爱已到了疯狂的地步,这满身伤痕就是爱他的见证,为了他他从不吝啬将爱说出口,为了他他可以忍气吞声的留在赫国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恩爱,可是那个男人呢,一句“我不会爱你,因为你是个男人”就将他打的魂飞魄散永不轮回。

小北听他如此轻易就将爱说出口,诧异之余对他也多了份欣赏,这人其实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

残落抚额坐起胡乱的拉过衣服对仍躺在地上不知想些什么的小北道“这里是赫国营帐你不要到处走动,再过几日本座就会回冥月楼,我们的交易我说了算”

小北朝已没了身影的残落惊乎道“什么交易”

“三年……”

他听着这隔空传来的声音脑袋哄的一声懵了。

百丈城墙之上男人锦衣玉华,半眯着眸子眺望远处两军交战的战场,五国对一虽然在前几战中都大获全胜,但皇朝毕竟昌盛了几十年军力充足,贤才倍出,庆帝当年灭3国的战绩如今想来也是令将士闻风丧胆,要想真的一统天下着实不是一件易事,他正想着战事,突然一个冰凉的身体拥进了自己的怀里环上了自己的腰,冷日轻叹了声没有去看他也没有回应他。

“好冷……日,抱我”

残落双臂收紧紧贴着他汲取他的体温。

“这里风大,你就回去吧”

“我要和日在一起。”

“够了,残落,我已经给你说的很清楚了,我爱的是落雪,只有落雪”

“你骗我,你选择她不就是因为她的名字里也有个落字,因为她是赫国的公主,你想要的天下我给你打”

冷日眼中闪过一丝厌倦,但欠他的他永远也还不清

“落,放手吧”

残落又收紧了手臂死死的箍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大声吼道

“我不放,不放,不放……除非我死了,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会要我,冷日,别再骗自己了”

冷日见他如此执着,冷哼一声伸手将他推开,凉凉的道“你自甘下贱也别怪本尊不念旧情”

闻言他脚步轻浮的后头几步自嘲的笑着“呵呵……在你眼里我竟是下贱之人,啊哈……我的楼主大人,我的相爷大人”

“你还在恨我”

“是,我恨你,恨你说过这辈子只会照顾我一个人,恨你违背诺言娶了别的女人,恨你不要我了……冷日,我这满身疤痕都是为你所伤,我这执念都是因你而生,我的一生都已毁在了你的身上,你说……我该不该恨”说着他突然欺近退去火红的衣袍将整个狰狞的上身都暴露在他面前,他有些激动有些恼怒,突然他身子剧烈的颤抖,本就愤怒的面容因为疼痛而严重扭曲着,冷日还没反应过来他这突然的变化就见他“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冷日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急忙附身将他抱在怀里,伸手扣上他的脉搏,眉毛紧紧的拧在一起“寒毒怎么又发作了”

残落勉强扯出一抹苦笑,看着他有些愧疚和担心的脸,也只有这样才会得到这个男人的关心,哪怕只是可怜而已。

“是不是……只有等到我死了,你才会主动抱我。”

冷日动用真气灌注到他体内为他缓解痛苦,时隔这么久寒毒的解药他仍没有找到,他并非无心之人,看着他痛,看着他对自己的付出,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如何,可是想出了无数种却没有一种是爱。

残落看着他平淡无波的眸子,两行泪悄无声息的从眼角滑落,他伸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惨笑着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

“属下再也不会让楼主为难了,属下的生死也不劳烦楼主费心。”

第三十七章:怒火

夏天的天说变就变,上一刻还是艳阳普照,此刻却已震雷滚滚,好是炸耳,狂乱的大风卷起天边残云巨涌吞没天地,叶落树啸枝折,刚才还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早已人走街空,不过这雨来的急去的也快。

方问青负手立于窗前静静听着沈凌的回报“传令下去,朕三日日后回宫,不日御驾亲征。”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但语气中透漏的不可抵触的霸气让沈凌已经可以想象到他眼中正泛着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嗜血之光,只要有皇上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战事,即使有冥月楼的参与。

“是”

方问青回过身来,眸中含着探寻不到的深意盯着他,良久,启齿问道

“沈凌,你跟朕多久了”

沈凌怔愣在了原地,猛然抬头刚好看到他难得的柔和神色,眉宇间带着大病初愈的苍弱,其实,五年,五年的时间已狠狠的磨平了这个已近三十的男人的锐气,特别是那个人的死对他来说已是的最大惩罚,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君威天下的霸气,沈凌第一次看着这样的主子,声音有些轻颤回道“手下自十一岁便跟了皇上,算算至今也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

方问青伸手扶他起身“朕离开之后,就将他交你保护,不可有半分差池。”想起那日在树林里朝小北射去的毒箭,他们要杀的不仅只有自己,还有柳逸然。朝中事变,边关战事,事情未查明之前他不敢冒泡将柳逸然交给任何人,即使是自己亲自言周教的暗卫。

沈凌见他对自己如此信任,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咚的一声又跪下坚定的回道“属下一定誓死保护柳公子的安全。”

……

窗外雨声渐小,昨晚,他没有来。

方问青有些烦躁,这次的战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解决,凉州、戌城、分野三座城池失陷,而且都是边关重地。冥月楼可以在江湖上存在百年之久其实力之强大不可小觑,楼中人数已达数千人,而且个个都武艺高强有以一敌百之势,如今冥月楼楼主冷日成了赫国丞相,手握重权,而且还是五国主帅,他的才能绝不亚于自己,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冷日为何会突然干预这场战事,一年前娶赫国公主,成为赫国手握实权的重臣,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巧合,他隐约感到并不是仅仅为了争夺天下而已。

他轻叹了口气披了单衣夺门而出下了二楼,只是还未踏出客栈门口便一眼瞧见不远处正朝这里走来的人影,水雾氤氲,将那个消瘦的人儿完全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看不真切触不真实,那人走路心不在焉,虽然打着伞但就连被从伞沿上滴落的水珠浸透了整个背也不知道,方问青有些懊恼有些心疼,快步冲进雨中来到他身边钻进伞里,伸手握住他执伞的手将伞扶正,触及的温暖的感觉让刘一心头一震,仓皇抬头刚好迎上方问青一直看着他的柔和目光。

“呃……”

他小鹿受惊般慌忙收回视线漫无方向的看向别处,执伞的手握也不是收也不是,犹豫片刻还是挣脱着从他手掌中挣脱掉,刚刚有些余温的热度立刻便消散无踪,果然,他还在贪恋那少有的温度,二人谁也不说话的站在雨中,突然方问青丢下手中雨伞拉过他的手朝客栈房间跑去,刘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上传来的痛觉让他吃疼,挣扎着就要从他手里挣脱,他越是挣扎方问青握的越紧吓得他不敢再多做反抗,进了房间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说出半个字就被堵在了唇与唇之间,方问青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毫不留情的要将眼前的猎物吃个精光,他能等,直到他肯原谅自己为止,可是埋藏五年的思念每次见到他时就像失了闸的洪水般泛滥,要不是他极力压制,他很想撕下那层人皮,将他囚在身边重新锁进深宫,可是五年前的教训已经让他明白,这样只会让他再次永远逃离自己,没有原谅。

但是现在他等不了了,也不想再等,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儿却又天涯相隔。

“逸然……逸然……”一遍一遍的呼唤,一次一次的更可用力。

刘一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盯着那张满是痛苦的脸,内心慢慢陷入了无底的深渊,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认出自己?怎么可能?

方问青趁着他晃神的功夫将手探进他的衣襟,刘一浑身一颤这才回过神来,用尽全身力气去推他,方问青将他死死的抵在门上一刻也不松手,刘一气急败坏,羞怒异常任他怎样的挣扎也无济于事,他一时心急无计可施慌乱之中牙上用力咬了下去,气嘘不定的骂了句“混账”在他怔愣的片刻急忙推开他转身就要开门,方问青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从后面将他揉进怀里。

这次,刘一没有挣扎,毫无感情的道“问公子认错人了,在下并非公子口中之人”

“……”

“放手……”

方问青大怒“好,好,那就让我看看这张脸下是什么”说着转过他的身子将手伸到他的耳边就要去摸索,刘一再也无法镇定,慌乱抬手拍开他即将探来的手,急忙侧身越过他的身子远离他,方问青步步紧逼上前一步有些愤怒有些痛色的眸子一刻不离的盯着他迫使他看着自己,你来我往之间刘一又后退了几步身子撞在桌子的一角倾倒了放置在一旁的凳子,方问青得了先机欺身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下手。

“不要让我恨你……”

好像凭空打来一道闪电直击身体,他的手硬生生的停在了他的耳边,带着苦涩但仍是紧追不舍的问道“你今天来找我算什么,嗯?”

刘一惨笑,紧咬薄唇凉凉的道“想必公子是误会了,在下前来只是想问问有没有见过在下的两个小徒,现在看来是在下来错了”

“……”

刘一看着他毫不关心的神情,心里更气,小莫、小北还只是个十七八的孩子,那日小北跟随他出去就再也没有消息,小莫出去寻他可至今也没有踪影,他虽不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方问青都受了那么重的伤,小北会如何,他更不敢想,再往深处想,想起前几日李大刀的话他更是心里一团大火肆虐无处可发。

“边关将士哪个不是志气男儿,一腔热血为国,哪一个不想早日回家于自己的妻儿团聚,可是他们最敬重的皇上呢,为了一个已死的男宠弃天下不顾,弃边关数十万将士生死不顾,闹得天下人人皆知,呵呵……他柳逸然担负不起媚君祸国的骂名,柳逸然,柳逸然,还真是个人尽皆知的名字。”

“你都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敢说你不是,你怎还敢说”

他冷笑一声,站直身子直视他的眸子,不徐不疾的道“皇上不妨出去打听打听,就连三岁的孩子也知道柳逸然是谁,除了当今皇上又有谁会这么叫他”

他本不是说话不经熟虑之人,但此刻却完全失去了理智,方问青揪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其实与其说恨他不如说是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还活着,为何还要出现在他面前,恨自己之前的动容。

方问青没有想到二人会闹到现在如此剑拔弩张的局面,他一时无法反应,痛楚之色僵硬在了脸上,刘一看着他像是有双强有力的手在一点一点的撕扯着他的身子,露出血肉模糊的心脏,他脸色惨白,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连指尖掐进肉里渗出血来也毫无痛觉,这里,他不想再呆一刻,这人,他不敢再看半毫。

他越过他毫不留恋的拉门而出。

第三十八章:夺城

《风流劫》

枫落残阳照沉浮,

十里铺墨浸连朱。

且抛浊酒天为地,

玄霜剑指捻泠倾。

宸宫殇,风华卓,

碧海幻影逐流波。

也罢,

此去经年,倾君一诺,剑祭山河。

(希望能看懂意思)

皇朝庆历一十四年,皇朝三十五万精兵由庆帝亲自率直逼分野重地,于早就驻守在分野城内的五十万敌军隔城相持,只是大军驻扎于分野城外百里地数日内都按兵不动。

在当时有着这样的说法,得分野者,就等于得了皇朝的半个江山,由此可见,分野无论对于皇朝还是盟军都是至关重要的军事重地,盟军好不容易夺得分野,岂会轻易失守。

“报丞相,皇朝军队仍无任何动静”

“这已经是第八日了”冷日呢喃着,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理解的苦涩,因为他知道方问青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仗,也绝不会冒险拿三十五万大军来对抗五十万盟军,即使再好的作战能力也有着十五万的差距,据探子来报有不下四十万的大军正向分野支援,但行军速度却急缓,如果说他醉翁之意不在此但另两个城池都一切安好,并没有任何差池。

坐在一旁的南国将军秦齐素冷哼了一声,不服气的瞧了眼冷日,一个江湖邪派插手战事本已是令人愤恨的事情,更可恨的是还选他做五国主帅。

“婆婆妈妈的跟个娘们似的,要我说给他个措手不及,直接取了狗皇帝的首级来的爽快”

“莫非他想困死我们,虽然取得分野,但这里毕竟是皇朝的范围。”程虎惴惴不安的猜测着,作为风国的主将他更赞同冷日的看法,但世事难料人心难测,他左顾右盼的看着众人的脸色,最后朝冷日问道“敢问丞相,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按兵不动……驻守凉州、戌城”冷日一字一句的说着,所谓按兵不动即分野仍为重地,另从各国调离军队驻守凉州、戌城,只是哪个皇帝愿意掏空自国的兵力,小国之合,永远也都是小国而已。他派出的楼中之人回报不日前在戌城、凉州之地发现有流民虽为数不多也无可疑之处,但他已嗅到了风平浪静下的暗涌。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秦齐素拍案坐起,他嗤之以鼻的呵斥道“荒谬之谈,兵临城下却不进军,将士们还要步步为营,难道真要等到援军抵达,杀我们个片甲不留……你也别忘了这是五国的盟军不是你一个赫国主帅说了就算”

“我赞同秦将军的看法”秦齐素看向朝自己投来赞同目光的胡律,虽然起初不满于蛮夷之辈订立盟约,但此刻他更想看到冷日吃瘪的神情。

“庆帝诡异多端,虚虚实实,还望各位将军三思而后行”程虎只是一员猛将,对于行军作战计划不甚了解,每个人的分析都很有道理,但看着现状他最担心的却是内部纷乱,毕竟五国各有不服,想要彻彻底底赢了此仗仅凭此点他们已是输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冷日冷笑的斜睇了眼胡律对于他的话不屑一顾。

胡律知道他所指何事,被当众奚落,顿时沉下脸漏出豺狼般凶暴的铜眼,众人尚不及回神,白光一闪,一柄大刀已出。

“呃……”一片抽气声最先发出此声的却是胡律,他像是受了惊吓般把一双眼瞪到了极限看着抵在自己喉咙间的长剑,竟是连冷日何时出的手也不知道。

众人暗暗捏了把冷汗,没人敢出声,秦齐素刚才也算是受了胡律恩惠,虽然骇于冷日的震慑,但岂能灭了自己的威风,他强自镇定说出的话中仍是少不了有些震颤“这是做什么,胡律将军只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已。”

冷日收了剑,淡淡的道“你们也别忘了盟约条件,传令下去,调集重兵把守戌城、凉州,今晚就动身,如有违抗者,无论是谁……杀……”说完留下浑身冷汗的众人离开了营帐。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秦齐素、胡律私自调离本国的十万弓箭手火袭皇朝军帐,只是,这真的是个空城计,可是明明潜进去的探子回报确实见了三十万大军驻扎此地,还有皇朝帝王,秦齐素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只有百十个尸体的营帐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三十万大军莫非凭空不翼而飞了?但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

“坏了,坏了”秦齐素突然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大声吼道“火速回营”

胡律被他如此慌张的神色着实吓了一跳,以为中了敌军埋伏,瞪大了眼四处张望着却没有看到突然出现的大军或其他的。

“什么坏了,你倒是说清楚”

“哎呀呀,我们都上了那皇帝的当了,如果我猜测的不错的话,这里确实有三十万大军,只不过是几日前确实有”

“什么意思今日不是还有探子回报还亲眼所见了?”

“坏就坏在这探子身上,我怀疑我们派去的探子几日前已经被杀,看这情况皇朝大军估计也就是这两日撤退的,两日前得到的消息是真的,两日后就不敢说了,否则怎么解释这三十万人凭空消失的情况……”

胡律恍然大悟,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不可置信“易……容……术……”

“不错……”秦齐素不禁对方问青生了敬畏,如此精密的布局连自以为是的冷日也骗的团团转。

当他们真正意识到时已为时已晚,三日后凉州、戌城传来消息,城中突然出现流民装扮的暗卫主要负责拖住冥月楼的人,而两日后在凉州城外的沧水河边出现了大批军队,这些大军为避免被察觉专挑夜路行军,在凉州援军未到之前一举攻下,在城中稍作整顿便一路向西火速朝戌城进发,当援军得到凉州失陷的消息后再折往西面已在途中浪费了三日的功夫。

另一面,方问青率领的三十万大军并未撤离,而是在离原来营帐不到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等待后继的四十三万大军,只要援军一到便可杀他个片甲不留以退为进,赌得就是人心不一。

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已顺利收回了两座城池,两军隔城相持蓄势待发。

第三十九章:鸣儿

“鸣儿乖,鸣儿不哭,不哭……”

刘一无措的哄着怀里哇哇哭闹不停的孩子,小一鸣是在三个月前出生的,粉粉嫩嫩软软的一团真像个糯米团子,甚是可爱,他眸中含着无限的宠溺又有些不知所措,果然哄孩子的事情,他还不在行。

“鸣儿是不是饿了,等你娘买菜回来就给鸣儿做好吃的,鸣儿乖……”

小鸣儿很不买账,刘一越是哄他就哭的越急,一双天真无邪的皓眸中泛着水泽,要流不流的含在眼里,小嘴一撇一撇的好是让人心疼,刘一看着他的小模样,不自觉的在他的小脸上亲了口。

“公子……这是皇上的信”

刘一微微怔愣没有回话,对于沈凌的存在起初他会有些愤怒,那种被人时刻监视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再次把他囚禁了一般,他知道这人只听命于方问青的命令,无论自己做什么也无济于事,时间久了也就随他。

刘一接过信塞进袖子里,没有回头看他,继续逗着鸣儿,沈凌看着他决绝的身影几次欲言又止,皇上御驾亲征他并不是不知道,可是这个男人连皇上在前线状况如何问都不问,完全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当年他可以为了徐君墨甘冒杀头之罪,可是如今,就算是惩罚五年也足够了。当然这是主子们的事不是他可以随便说的,沈凌踌躇片刻心下叹了口气“属下先告退”

“边关如何”不是不关心只是越多的问候只会使这个枷锁更加牢固。

“皇上一切都好,请公子放心”沈凌有些窃喜连忙回道

……

“有些话……属下不知道当不当讲”

“哦?……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沈凌咽了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属下虽然不懂,但属下可以看出,其实,皇上这几年过得……过得很是……不好”

“不好?”刘一在心里反复的念着这两个字,不好,原来,他也过得不好,心口像是要裂开般疼痛着,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将头埋在鸣儿小脸上假装逗鸣儿,但那张脸上却是满是倦意和凄苦。他一只手紧抓信的衣角,其实不用打开他也知道肯定仍是一纸白字未着一墨,五个月前方问青离开时就是留下了一纸空字。

“既然如此痛苦为何不肯回到他身边”

这声音?如此陌生。刘一被人看透了心思,诧异的循声望去,只见房顶上一红衣男子单手支头慵懒的侧躺着,满头乌发倾斜而下,一双凤眼微微勾起意味不明的瞧着他。

沈凌暗骂自己大意,一手握剑将柳逸然护在身后,警惕的瞧着残落。

“看来你就是柳逸然”

“还真会用人皮伪装自己。”

上一刻还是毫无表情眸子此刻已泛起了层层杀气,提及此他又想到不久前城池失陷之事,不管那人爱不爱自己,但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会帮他得到,即使不择手段。

刘一大吃一惊,看着来人毫无善意的神色,下意识的将鸣儿抱紧,似是太过用力刚刚停止哭闹的鸣儿又大哭不停。

残落施展轻功从房顶飞下来到他面前,沈凌拔剑杀去,却被另一把剑挡住,剑刃相撞清光四溅,这次轮到他大吃一惊。

“真的是你”

弦青越过他,毫无掩饰恨意看着柳逸然,用切齿的声音说着“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休想”

二人打成一片,但很明显弦青占了下风很快便有些体力不支。

残落几步上前迅速伸手朝柳逸然的背后砍去,从他下落的怀里接过鸣儿抱在怀里,用手指轻轻的划过他的小脸,鸣儿瞪大了眼看着他,刚才还哭的撕心裂肺现在已只剩下几声细微的哽咽,残落瞧着还朝自己笑的鸣儿,失声笑道“真是个小色鬼,长大后一定是个大色鬼”

他说完斜睨着倒在地上的人饶有兴趣的自言自语道“真要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颠倒天下的美人”

……

赫国边界冥月楼分舵

“还是不肯吃饭”侍奉的奴婢宛若低头看着托盘上一口未动的饭菜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小主才来时各种逃跑的把戏,把分舵闹的鸡犬不宁,没安份多久又玩起绝食的戏码来,起初都以为他又在耍什么心思也就没多管,可是直到三四天过去大家才感到事情不妙,这次看来是真玩上了。不过更让他们纳闷的是平时最无耐性的阁主竟会陪着他折腾。

“说是没胃口,还闹着说非要见阁主,秋月姐快想想办法吧,再这样下去万一饿出个好歹怎么向阁主交待。”

“没胃口?见阁主?不是不吃?……这又在唱哪出戏”被唤作秋月的女子不可置信的瞧着房内湘妃榻上侧卧着的男子,还时不时的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把饭菜给我,你先下去吧”

宛若心疼中夹杂着几分欣喜好似抓了棵救命稻草般看着秋月“秋月姐你一定要好好劝劝公子”

秋月嗯了声从宛若手中接过饭菜径直朝房内走去,刚进门就看到不知何时起身的小北正苦着一张脸眼里眨着雾气盯着她,秋月傻傻的愣在了原地,这么惹人怜爱的人儿也难怪阁主……秋月看的有些心疼将饭菜重新布好摆在他面前柔声道“公子赶快吃些东西吧,要是真饿坏了阁主回来该心疼了”

小北仍是看着她也不吭声,唇角一动一动突然哇的一声扑进秋月的怀里大哭起来,秋月冷不防被撞了个满怀险些跌倒在地,一双杏眼瞪的圆圆的不可思议的瞅着怀里因极度伤心而颤抖的背。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才把我关在这禁足,许久都不来看我,姐姐,好姐姐,我是不是只是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可以随时丢弃的东西,他去哪了,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可是……可是我好喜欢他,很喜欢……”

秋月闻言身子反射性的一僵,喜欢阁主?不是他自己一直都想离开这里,怎么就变成被禁足了呢?

“阁主只是有事情要办,等事情办好自然会回来见公子”

看来是真的不在楼中,他要办的事情没一样好的。

继续装,就不信小爷玩不死你们,让你们还关小爷

“姐姐骗人,他是不是在外边有别的男人了,我要去见他,带我去见他,姐姐肯定知道他在哪”

秋月被他说的不知头脑“这……”

“侍妾倒是不少,男人嘛确实有个”

乍闻此声,像是受了当头一击,二人惊愕的看向来人,在心底打了个冷颤,这个女人没少让自己吃苦头,表面上的妾实际是这个分舵的舵主。

秋月慌乱的放开有些害怕的小北忙跪在一边,想起这个女人之前的手段就暗暗在心里为小北祈祷

林嫣斜倚在门上目光闪着异样的光彩别有深意的看着房内的一切,一袭火红的长裙逶地,似笑非笑的眸中风情万种,她掩唇娇笑道“算起来叶公子刚好是阁主的第二十个妾”

起身款款走向有些发抖的小北身边,俯视着他。

“我放你离开可好”

小北心里暗自擂鼓,直勾勾的盯着她似要从那话中找出一丝破绽,这女人怎么可能会放了自己。

林嫣霍然起身背对着他,还算温柔的语气现在已冷的泛着寒光“在我没反悔之前马上滚。”

“秋月,送他离开分舵”

“可是,阁主……”

“楼主的命令也想违抗吗”林嫣打断她的话,绝尘离开,留下不知所以的二人。

本来还打算等打消了她们的戒备趁残落不再之时再借机离开,现在看来他还有点招人嫌。

秋月起身复杂的看着门外早无影踪的人,心下一片黯然,她霍然回首瞧向小北俨然一副凌厉的样子,与刚才的温柔完全不相称,拱手道“奴婢送公子离开”

小北隐约感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但离开这里却是头等大事,他颔了颔首没有多问。

竹楼尽头,一抹红影带着复杂与矛盾凝视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值得吗”

“江湖虽然险恶,相比之下血雨腥风的战场更让人厌恶。冥月楼不属于朝廷,只属于江湖,而你也只属于江湖……残落”

官道上骏马疾驰,在马的前方不远处的半空中一只浑身通黑的不知名的小鸟总是和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马儿……马儿快点跑……小黑快带我去找小莫”

“绝尘崖?刘一?那个女人说的什么意思”

第四十章:威胁

破旧的院落,断壁残垣一丝风也遮挡不住,本就是寒冬季节更是荒草枯寂,没有半分生机。

只是这本该虫鸟不闻的地方却意外的闯进了数十个人。

还算干净的角落处,躺着一个男人,那人眼睑下的眸子试着来回滚动长长的睫毛不停的抖动着许久才无力的睁开。柳逸然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只觉整个脑袋都胀得发痛,他低低呻吟了声,伸手揉了揉鬓角,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好像……他突然紧锁眉头惊愕的坐起,大叫了声“鸣儿”,起身慌张的四处张望。

天色迷蒙,喑哑一片,视线范围内只看到一个火红的背影,那人倚靠在树下抬头望着天不知在想着什么。

残落感到有双异样的目光直袭背后,他屈指绕过散落在脸前的发,微微一笑收回思绪转身朝他走来,柳逸然脸色惨然一变疾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气愤的朝他怒吼道“鸣儿,把鸣儿还我,你把鸣儿怎么样了,他还只是个婴儿”。

残落不耐烦的蹙了蹙眉微微用力推开他,也不回答,反手扼住他的下颚欣赏似的啧啧称道

“果真是个美人,只是……”复又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划过柳逸然眼角处的疤痕惋惜道“不知道皇上还会不会喜欢这张已毁的脸”

柳逸然心中忧虑不知道鸣儿在哪里,况且这个男人是谁,自己现在又身处何地,这些人又是如何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如今抓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对于这一切他都一无所知,但他心里隐约感到这一切似乎与方问青有关,却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毫无怯意的看向他,冷冷的问道

“你想怎样”

“放心,本座还不会伤害你,本座还等着送皇上一份大礼”

闻言,他心头一紧,虽然早有预感,但此刻听来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骚动,这人竟异想天开到拿自己来威胁皇上。他强自镇定,不让对方从自己的身上捕捉到一丝异样,毫无感情的回道

“想必阁下是弄错了,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天下美人数不胜数,怎么会喜欢一个相貌已毁之人,况且皇上对我只有恨,我的生死又干他何事,他的一切有关我何干”

残落嗤笑着放开他,双手环于胸前用深莫能及的眼神瞧着他“哦?是吗,可是据我所以,皇上可是愿意为了美人负了天下。”

“负了天下,呵呵……多么可笑的笑话,自古帝王几多长情,那只不过是为了掩饰曾经失去的不甘罢了,况且在下现在有妻有子又何必当这天下的罪人”

残落盯着他想要从他一成不变的脸上挑出哪怕一丝的踌躇,除了一双冷如寒哲的决绝和看似嘲讽的悲怆毫无其他,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股无名之火从内心深处从不肯碰及的地方升起直达双目,灼烧了一双黑瞳,他反手一掌击在他的胸前,柳逸然本就是毫无内力之人,这一成功夫已将他震飞出去又狠狠摔在墙上,顿时感到心肺都在灼烧,浑身直冒冷汗,喉间惺甜的滚烫感让他倍感难受刚一张口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但心底却有着些些窃喜。

“没想到竟是如此无情之人……吃下去,本座就相信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丢在他面前,柳逸然勉强支起身子捡起地上的药丸不加多问的放进了嘴里。

“此为相思苦,只要你想他一分毒便会深入十分,其中滋味比皮肉之苦甚上百倍……呵呵……本座倒想看看”

“好戏还在后面,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本座虽然不忍杀你,可有人却对你恨之入骨……弦青”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男子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柳逸然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一脸茫然,残落转身离开一边说着

“皇上的贴身暗卫你竟然不认识,你可是害的他家破人亡……”

贴身暗卫?柳逸然愕然抬头,不觉心中一凉,方问青的那些暗卫他真正认识的也就沈凌一个,可是此人……

弦青仍是那副冰冷表情也不说话,他突然抽出剑抵在他的下颚,剑尖随着手臂的移动缓缓上移滑过他脸部的每一寸肌肤

“欠熙儿和孩子的我会全都讨回来,这只是开始”

手腕用力,只听一声沉闷的惨叫,鲜血溅上了衣角和他惨白的脸,顺着脸颊滴在地上濡湿了一片。

……

柳逸然颓然的靠在墙上,伸手捂着被刺穿的肩胛骨,可是却感觉不到身子的疼痛,他想起弦青最后说的那个名字“上官熙儿”,又联系之前听到的宫中传闻,彻底坠入了无底深渊,弦青的仇恨和背叛,被处于极刑的熙妃和无辜的孩子,边关的战事,奋战前线的英魂,他果然是天下的祸根,如果没有他,也便不会有如今的果,没有他方问青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没有他也便不会有更多的战士埋尸荒野终不得还乡,没有他杨昊不会战死沙场,说不定连小莫,小北的失踪也和自己有关,现在就连才三个月的鸣儿也没了踪影,柳逸然感到从�%b

推书 20234-04-15 :网配之脸盲症观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