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臂靠在门边,水声稍歇时费南德开口:
「刚刚我问为什么,你回答了。」
「所以?」
「下一个问题,何时?」
长久的沉默,水声再度响起然后停下,他的回答才低低透出。
「……大概是你第一次对我说晚安时。」也许是那晚更早,费南德吻上他后颈、也许是费南德爽快允诺他一个毫无前提的要求时……更可能是后来每一回的调情、每一次轻柔的接触。罗伊说不出确切时间,只知道,在意开始得不知不觉,渐渐地想要更多、看到他离去会觉得慌乱、还有明白对方同样在意时的强烈喜悦——心动一点一滴累积,这就是爱上了。
他们今天很常沉默。好像每对话到一个段落、每说出一句真心,对方就必须细细咀嚼话中含意——或者,震惊狂喜而不能自己。
「甜心,你今天要是再诚实一点,我怕我心脏病都要发作了。」费南德说,看好时机一把揽过从浴室走出来的恋人腰际。散发热度的湿润肌肤,有几滴水珠溅到身上。
「这是另一种为我而死的方法吗?」罗伊捏他的脸,不想再那么认真地对话,今晚的刺激够多,多到他快无法负荷了。「感觉很棒,那今天大放送,想知道什么快问。」
一抓开在脸上肆虐的手,不小心让罗伊趁机挣开溜走。顺手打开加湿器,罗伊坐在床沿用浴巾拭乾身上残余的水珠,冬天过度干燥的空气总是让他不舒服。
费南德在罗伊捞起睡衣穿上前皱了皱眉,「我说过你得擦些乳液。」
称不上自动自发,费南德只是知道罗伊就算点头也……就只有点头,因为罗伊对公事与学习以外的大多事情都很懒惰,所以他拿起床头的乳液在手上抹开,直接往罗伊身体抹去。
由脚踝往上,一路涂抹到被浴巾遮盖的地方。罗伊讨厌有东西在肌肤上的感觉,虽然可以忍,却依然不怎么配合地想把腿从他手中抽出。可惜没有强硬把人踹翻的结果就是只能乖乖等着被放开。
单脚缩到床上彷佛在逃避什么,浴巾半遮半掩落在腰间,与依然捉在费南德手中的另一只脚形成一个若隐若现的区块阴影。
多好的效果,费南德心不在焉地欣赏眼前美好性感的风景,边抚上罗伊大腿内侧的肌肤。他的手也隐在阴影里,只差一步就可以抚上……他沾着乳液的手掌握上罗伊腰间,浴巾依旧在原处,也许比几秒前凌乱一些。
坐到罗伊身旁往胸腹与背脊继续动作,既然做了绝不功亏一篑,无视罗伊扭动闪避这徒劳无功的挣扎,完全没放过任何一寸肌肤。最后他勾住罗伊手指,煨暖的乳液薄薄地在两人交扣的指间滑开。
如此简单的动作。等回过神来费南德已经将恋人推躺在柔软的床褥间。
「满足了?」罗伊摊在床上轻轻叹气,还好这款乳液吸收很快,他只需要忍那么一会儿。不,那不是重点,他想,努力忽略比平时还要快速的心跳。
怦然心动。
明明已经是那么熟悉的人了,他今晚却无数次觉得为费南德心跳加速,好像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接触都让他们更紧密相连。
「你今天真温柔。」琥珀与雪松,绿地的气味。费南德埋在罗伊颈间啃咬,会留下痕迹,肯定的,他正是要这种效果。「这代表我真的可以随便问?」
「当然,我也随便答啊……你小力一点!」罗伊扯他头发以示抗议。
「那男孩说的花是怎么回事?」吻移到胸口,他几个小时之前就想这么干。
罗伊想到什么般啧了一声,「圣诞节回家前记得提醒我,除了花,还得到时代广场那儿买日本甜点。伊芙——我母亲,最喜欢的花是雏菊。送她花和甜点可以省去听她唠叨,你会需要知道这件事。」
被咬疼了,罗伊抓住费南德浓密微卷的黑发往后扯,「你知道我是个有来有往的人。」
他发出嘶的吃痛声,抬起上身。「所以?」
揉揉费南德后脑,「同样的问题:何时?」
费南德双肘撑在罗伊身体两侧,定定凝视他,思考了一会儿。抚上罗伊面颊,捧住他的脸、抵上了他的额,闭眼的低诉轻柔温存:
「?Tu crees el amor de la primera vista? no sé decirlo, bienamada, eres 迷a, aquí te amo。」(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亲爱的,你是我的,我爱你。)
重叠的心跳,交融的体温,他觉得晕眩。罗伊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更靠近,每一句爱语彷佛火焰,沉重又温柔地灼烧他的心灵。
「……你知道我属于你,」喃喃回答,指尖划过费南德的唇,那么柔软,气息醉人。「你的。」
如果世界还能更美好,那一定是他吻他的时刻。
「A nadie te pareces desde que yo te amo。」(没有人能与你相比,从我爱你的那一刻开始。)罗伊说,无视费南德惊讶的眼神将他拉下。
到现在费南德才发现罗伊懂西班牙文。
好吧,那一点儿也不重要。他可以吻完再问。
到时还记得的话。
10.CK Eternity for men/永恒
前味:中国柑橘、薰衣草
中味:天竺葵、茉莉、鼠尾草、罗勒
后味:花梨木、岩兰草、琥珀、檀香
这是他今天的活动记录:
周六早上八点,把早已起床、晨跑结束还一并冲好澡的罗伊再拉回床上。最近沐浴乳换成了薰衣草的味道,每次他揽住罗伊的腰沐浴过后的微凉肌肤,淡淡薰衣草味道总是从温柔抚着他头发的双手窜入鼻间。
八点三十分,他被顺道睡了个小觉的罗伊拍醒。十一点还有早已定下的约会,于是他们没有到外头用餐,而是在家里煎了松饼、淋上枫糖浆,搭配新鲜果酱与咖啡当作早餐。早餐的一切当然是由他包办,做菜在程度上的确讲求天分,而罗伊在这方面恰恰好完全没有。
十点,换上正式服装。今天的场合特殊,于是罗伊遵循低调原则,全然没思考地由衣柜里捞出寻常的黑色西装。依然看得出来是订制的,因为他根本没有那种大卖场配好套的廉价货。
香水罗伊则特别挑过,「永恒」,也许别有含意。他让香水沾在掌心,挑开衬衫领口,转印在罗伊耳后。他喜欢这个动作,香水印上罗伊肌肤的同时,他的指尖也轻轻顺过那头红发。那感觉柔软且美好,可惜平时他们出门工作的时间不尽相同,没有机会常常体验。大老板与在会计事务所工作的上班族的差异有时让人气恼。
十点十分,香水最初的刺鼻酒精味已经散去,这香气太过柔性,茉莉与天竹葵,雅致的花草香。罗伊为他整好领带时他嗅到甜甜花香融进花梨木的木质基调中,那的确与罗伊常用的淡冷香气大异其趣,同样的沉稳优雅,表现却极尽温柔。
十一点,婚礼在教区小教堂准时开始。没有私奔的新娘或逃跑的新郎,他猜万一新郎真的逃跑,会遭到新娘恐怖的报复。在认识苏菲颇长一段时间以后,才透过罗伊知道她是个相当高明的骇客,虽然本人一直没有承认过。苏菲与新郎认识的方式也很离奇,但她愿意透露的也只有新郎是一名国家公务员——多么巧妙的用词。瞧瞧新郎的同事,个个都像电影里头上挂着「特种部队」标记的壮汉,军人当然也是国家公务员,苏菲在回避问题上真是学成了罗伊的精髓。
罗伊代替未出席的女方家人牵新娘走红毯,不是伴郎而是代替父亲的角色,这有点奇怪。可是苏菲坚决地说着罗伊是她在美国的家人、新郎又处于苏菲说什么都好的状况下,这发展似乎又一点都不奇怪。
当化着精致妆容、身披典雅婚纱的新娘由罗伊手中交到新郎手上,牧师宣布新郎新娘成为夫妻、说出「你可以亲吻新娘」那一句毫无新意但永远令当事人感动喜悦的语句,他终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与罗伊在一起的第三年的九月,今天,那位总是让他感到芒刺在背的苏菲小姐把自己嫁掉了。眼中钉消失,果然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现在,新人步出礼堂。罗伊慢慢踱着,他跟在罗伊身后,几分钟前新人才走过这张红毯。
罗伊若有所思凝视新人的背影一会儿,回望圣坛上高挂的十字架。他们站在教堂的红毯上,视线慢慢地由那神圣记号移到费南德的眼睛:「总有一天。」他说,温和自然,听起来又那么遥远而缓慢。
费南德觉得自己彷佛在看一段慢放的电影,他一定花了很多时间才理解罗伊说了什么……也许有、也许没有,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紧紧握住罗伊伸出的手。
走到教堂外,阳光刺眼的程度就和新娘幸福的笑容一样灿烂,既然站在新娘身旁的男人不是他的,费南德当然也会大方给予祝福,因为罗伊这么希望着。
「嘿,刚刚那是求婚吗?」他握了握掌中有力且漂亮的手,牵着他走下阶梯,走向设在油绿草地上的宴会场地。早先抹上去的香水仍未消散。岩兰草与琥珀,而他会藉由这动作沾染上罗伊身上的味道,宛如他们无数次的缠绵。
十指交握,罗伊朝费南德靠近,胳臂贴在一起,肩头也是,慢慢走着,音量接近耳语。「我想你最正确的作法应该是顺着我的话尾,回应说『是的,总有一天』。」
「是的,总有一天……轮到我们。」他看见罗伊低着头,浓密的长睫毛轻颤;他无法直视他的眼神,不知道那眼里有哪些情绪。
只是当话里最后一个音节消失,罗伊别过头掩住唇,「……闭嘴,该死的,闭嘴,你干嘛后面还加那些多余的东西。」喃喃发出咒骂,却没摔开他的手。
费南德快乐得颤抖,罗伊家教良好,说脏话的次数少之又少。他在这三年中看过好几次罗伊生气的样子,降到冰点的气氛、绝对礼貌但讥刺的口吻;现在这种反应只有罗伊在尴尬害羞、甚至不知如何是好时才会出现。
上帝,这次数比生气还要少得多啊,怎么能不教他开心?
「哦,真棒,这一句就能打烂你理性思考的能力,我想多讲几次。」
用肘顶他,「狗屎,同一句话不可能让你得逞第二次。」
手用力握了握,亲密地看他,「别恼羞成怒,今天是个好日子,是吧?」
罗伊抿抿唇,哼了声,有好几分钟不想说话。
他知道的,自己擅长使用暧昧的语言,并不善于给人承诺、也不期待得到承诺,于是每次每次听见费南德那许诺的话语,罗伊总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心头激烈翻腾的喜悦、也不知该如何告诉费南德那样的不自在……只是害羞。
听起来很蠢,但要命的他真的会。
「罗伊……」宴会场地忙着拍照的人拍照、抢食的人抢食,新人决定的露天自助的宴会方式既热闹又混乱。他腻腻地挽着罗伊手臂,在耳边低唤,完全不顾走来走去的宾客中某些注目的眼光。「罗伊,蜜糖、亲爱的、我的爱人。」
对待年长的恋人总要放软身段、撒撒娇,接下来的时间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是几年下来费南德累积的心得,而且屡试不爽。
「有什么话快说。」罗伊口吻粗暴,费南德猜他还在害羞。
「我今天说我爱你了吗?」他看到新娘朝他比中指然后被新郎苦笑着压下,那意思好像是「谁准你在我的婚礼上比我更引人注意」。
「没有。」
「我爱你。」趁着新娘被其他人引去注意力的同时明目张胆把罗伊拖到建筑物转角,没人会注目的地方。他不在乎被人看见,但既然今天是苏菲的婚礼,那勉为其难给她面子,低调一点。
罗伊被困在建筑物与费南德之间,他整整费南德的领带,「我也爱你,但躲在这里亲热我猜不太适宜?」
他大笑起来,连太阳都在那个笑容下失色。偷亲罗伊颊边,「我们又不是主角。」
罗伊发现自己对费南德无赖式的撒娇方法忍不住微笑,他听到结婚华尔滋的乐曲已经奏下,「找不到我的话,她会杀了你。」
「哦,管他的。」不负责任地说,眼里只有爱人美丽的微笑,旁人恍若不存在。「反正你会挡在我面前。」
就像第一年到罗伊家过圣诞节,面对儿子第一次带回家的人,就算知道儿子平常风流浪荡的恶形恶状,罗伊的父母总是很多问题要问。虽然都是些老问题:如何认识、为何喜欢……他们的开始还真有点难以启齿,于是罗伊编出一套看了喜欢就把人勾上床的纨絝子弟说法……以一夜情开始,某方面没有错,只是主动角色调换了一下。
结果整个假期罗伊的母亲都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他,好像罗伊带坏了不知哪里来的老实男孩;就连罗伊的哥哥据说也在父亲的授意下前来拜托他对罗伊的风流帐多加容忍。
这真够夸张的,害费南德忍不住问了罗伊到底他在家里的形象有多差。
得到的回答却是一个微笑,与「他们不会苛责我,所以只要有什么不好,就往我身上推」这样的说法。
那时费南德才真正明白罗伊对于感情的认真包含多少宠溺,几乎是尽其所能地回护他。
「我当然会。」于是罗伊这么说,「她杀来时记得先通知我。」
「音乐还没结束呢,还有几分钟。」但当费南德想到接下来新娘会由新郎护送,与父亲跳一支舞……罗伊真是帮自己揽了一个好角色,啧。「到底你为什么会答应牵她走红毯?」
「你不喜欢吗,妈咪?」
「谁是妈咪……等等,为什么我是女方?」
「因为把新娘交给新郎是男人的事。」罗伊撇撇唇,挺得意的模样。
「我不想要这种女儿。」费南德翻白眼,「你竟然肯陪她这样乱来。」
「她想要有个亲人陪伴、而非单独踏上红毯,更不是因为她觉得从婚礼开始到结束都被年轻男人环绕肯定会爽快。」不过还好男方没有意见很多的双亲,苏菲的家人也远在天边筹备另一场遵循古礼的中式婚礼。
「……我懂最后一个理由。换成是我也会。」
「瞧,你们在这种事上很有共鸣。」扳正费南德的脸,落在唇边的碎吻充满哄诱意味。
「也只有在这种事情方面而已。」他捏着罗伊下巴用力印了个吻,将人放开:「她来了。」
拉着裙摆的新娘在新郎的陪伴下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走来,夹在三个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之间,一脸趾高气昂:「爹地,跳舞时间到了。」
执起苏菲伸出的手,罗伊笑容温柔:「我的荣幸。」
「呼呼,等一下就把人还给你,妈咪。」她朝他眨眨眼,满脸捉狭。
「谢了,从我两岁时生下你开始没像现在这么感动过。」费南德没好气地说。她比刚认识时更懂得如何去要求与掌控,罗伊像是窈窕淑女里的希金斯教授,训练出一位完美淑女……是淑女,但不完美。
他突然对身旁的新郎充满同情:「爱上她可有得你受了。」
「没什么。」新郎看着与其他男人共舞的新婚妻子,极有风度,「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很温柔。」
「聪明的女人,偶尔有点难搞。」前进,侧边滑步,罗伊领着她转圈,右进,再前进。然后他们交谈,没有错落任何一个节拍。优美,轻柔,精准流畅。
「比偶尔还要多一点,」新郎依旧一派正经,「最好别让她听到。等会儿你们要跳舞吗?我指的是,和你的男朋友。」
这个问题费南德不知道答案,他猜测罗伊会这么说:「今天是你们的婚礼,我们不想惹出麻烦。」
「她不介意。」新郎没有说他的新婚妻子还曾嘿嘿阴笑着保证要是有人敢在她的婚礼上、对她的朋友做出任何歧视行为,就准备倒大楣。那时苏菲还一脚踩上椅子信誓旦旦说她说到做到。「我也一样。」
「谢谢。但是……我不确定。」
音乐一停新郎便心急地前去迎接,罗伊放开苏菲,正好与新郎错身。费南德搂住走回来的恋人,可以感觉他身上沉稳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