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故事 下——直末

作者:直末  录入:04-19

我愣了一愣,不禁困惑的看着他,忍不住就脱口:「头疼?我没头疼呀。」

席夙一像是一怔,然后微皱起眉。

「早上听——」他开口,但只说了这三个字,不知为何,立刻又噤声。

早上听什么?我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

席夙一抬手,掩住嘴轻咳了声。

他垂下手,才又开口,正色的问:「你怎会还在房里?早上集合没到,课堂上也不见影儿。」

我霎时讪讪然,有些怯怯的坦白:「因为……我……我睡过头了。」

席夙一没作声,半晌才像是沉了口气。

「原来是睡过头……」他低声,莫名的道:「没事儿就好。」目光跟着看了来,忽然就道:「走一走吧。」

「咦?」

我呆住,就要瞧着席夙一真是转身迈步了。

我一阵迷糊,但还是跟了上去。

这会儿时候还早,大多的学生都待在课堂里,所以这一排院落周围都没有人,只有凉风吹得院中的树沙沙的响。

转出这处后,长长的走廊上也没有人。

一路上,席夙一始终一言不发,我跟在后头,也不敢出声,兀自忐忑着。

还以为他找来,是要再对我讲些什么的……

为何要我同他在书院里头闲逛?我不住揣测,东想西想的,等到回过神,才发觉已经走到书院的西面。

书库所在的院落就位在下个转角。

前头的席夙一这会儿已拐了弯,像是平常那样的踏进那重熟悉的院门。

我虽然不明白,可仍旧一样跟上去。

「静思,我有话跟你说。」

走到屋里头,席夙一总算出声,但披头就这么的说了。

我隐微的局促,以及有点儿的不安。

「先生我……」

「我明白,昨儿个忽然那么讲,你肯定难以接受。」

席夙一淡淡地打断:「不过想想……我既告诉了你,便不该再隐瞒……」讲着,他顿了一顿,两眼往我盯来,才又说:「静思,你听我说好么?」

唔……

我有些想说不好,可对上席夙一的目光,莫名的心里一紧,一点儿也没法儿拒绝,只好默默的点了头。

席夙一像是松了口气。

「站着不好说话,先坐吧。」他道。

我慢吞吞的去坐到桌旁的椅子上。而席夙一也走来,但他没拉椅子坐,而是站在一边。

他往我瞧来,神情一如平常沉沉的,但又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我感到坐立难安,迟疑了一下,才怯怯的问:「先生……唔,想讲什么?」

席夙一一样沉默,半晌才开口,却是说:「你可以喊我大伯。」

我僵了一下,一阵的为难,怎么也喊不出口。

因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看我迟迟没作声,席夙一面色没变,说话的口气也一样平静:

「不要紧,喊或不喊,等听我说完再论。他道:「毕竟,我也是花了一段时日,才确认了这件事儿。」

席夙一从头开始对我讲起来。

他说,席家世代居于永平县内,为书香门第,在地方上有些名望,祖辈中出过不少能人,入仕朝堂且出将入相。

在我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瑠玉,是当时所御赐的。不过那时,玉的上头是没有字的,是后头传下,不知到了哪一代才刻了上去。

他讲着,席家在当时也是很风光的。

可不知何故,后头却再无人出仕,家里改作起生意,在永平当地开起制香铺。

虽然如此,席家先人也没要子孙丢下了书本,于是日子就这么的过下来,家业虽小,但也没断过,始终传承下来。

席夙一的父亲……

唔,按着说来,就是我的祖父,他同妻子生了四个,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长子当然就是席夙一,而最小的那个是我的亲爹。

席夙一说,他的么弟名唤静知。

他拿了纸笔,写给我看。

我瞧着纸上写得三个字,有些发怔。

耳边……听着席夙一继续讲了下去,他说,静知打小体弱,母亲将瑠玉给他随身佩戴,加上各种调养,总算越大身子越好。

倒是母亲自个儿却早早去了——讲完这句,席夙一静了一下,然后才再说起来。

原来,以往席夙一也到过崧月书院念书。

然后他说,静知在十几岁时,也来到这儿学习,一待就是两年多。

他道着,静知不想应试谋官,两年多后回乡帮衬家里的生意,不过,偶尔会在县内的一处书堂,教导孩子们念书。

某年得空,静知上怀州访友,原本说好一月即归,却过了一月多依然不见影儿,席夙一说,家里人去信怀州,才知晓静知压根儿没找去。

正担心的时候,总算有消息……

静知写来了一封信,里面道着,因在途中的一座镇子病倒,足足半月不能起身,所以才延宕了回程,自然也没法儿去到友人那儿。

还说,那阵子住在一间客店,多得当地人的照顾,尤其是一位姑娘。

最末写着,同那姑娘互有情意,要娶她为妻。

讲到这儿,席夙一忽然沉默,像是想些什么。

好半晌,他才又开口,道着父亲知晓后,倒没有不悦,意外与担心比较多,再说没见过那姑娘,难免有疑虑,因此去信表明回来再谈。

可静知却说,家里不同意,便不愿回来——这句话,席夙一看着我说。

我怔了一怔。

耳边听着席夙一又道,说是他自个儿原要亲自找去,但身上旁务一时推不开,最后只好先派家中的管事找去,顺便探听那姑娘的身家。

但管事回来,却支吾其词……

问了才知晓,那姑娘是教坊的歌伎,不过已经被赎了身,同自家小少爷住在了一起。管事最后说,那姑娘已经有娠了。

到这里,再不同意也得同意……

家里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席夙一说,父亲便写去一封信,让那姑娘先好好养胎,待生下孩子,一家三口再一块儿回来。

谁知,过了几月,父亲忽然病倒……

席夙一道着,这一倒下就是两月有余,怕有些什么,想想还是写了信,要弟弟们都回来。

二弟千波在京城,收到信很快回来,静知亦是,席夙一缓缓的说,两人回来不到两日,父亲便去了。

家里操办起丧仪,忙上一月总算才了,这中间,静知约莫太累,染了风邪。原以为是小病,却引起当初的旧疾,病况陡然凶狠。

席夙一停了停,然后低声说:后来,他一病不起。

我慢慢的走在廊道上,脑中转着许多事儿。

对头有几人走来,经过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在聊得话,不禁望向外边,唔,天色真是有点儿阴暗。

我停在廊檐下,怔怔的望向着天际远处。

……好像要下雨了。

我摊开手里一直捏着的字条。

纸上写了个名字,是一会儿前席夙一写上去的。

我恍惚的看着,有点儿无所适从,心头像是被紧揪住,又闷又难受。

可是……

我想,夫人心里肯定更难受吧。

这个人走时,夫人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人是我爹。他叫做席静知。

同我差了个字……

我从没有想过自个儿名字怎么来的。我不禁忆起来,第一次和傅宁抒说自个儿名字时,他念了两句话。

那两句话,让我觉着自个儿名字一点儿也不一般。

当时,他还说这个名字很好。

我从没想过,这个名字谁取的?是夫人么?还是……

还是什么,我不知道。

但原来,我没见过的爹,也没来得及见到我。

「……站这儿做什么?」

忽听一声,我愣愣的侧头,就见着不知何时走来的傅宁抒。

莫名的,我感觉没那么彷徨失措了。

「先生忙完了么?」我高兴的转向着他。方才想去书斋那儿寻他,才想起来,往常这时他不在的。

傅宁抒唔了一声,却忽问:「席先生同你说完话了?」

我咦了一下,忍不住惊讶的脱口:「先生怎么晓得?」

傅宁抒微笑,没有回答。

他往前迈步,示意我跟上,一边又开口,但只是问:「睡了那么久没吃东西,这会儿该饿了吧?」

啊……他不提这个,我都忘了,霎时有些困窘,不禁就脱口,对他抱怨道:「先生走前,怎么不喊我一声……」

傅宁抒听见,就哦了一声,跟着道:「我以为你是想继续睡的。」

我忍不住咕哝:「我是想嘛,可是有课,哪能不去,错过就补不回来……」唔,还有早饭。

「哦,原来你这么不愿错过柳先生的课?」傅宁抒像是才明白了,这么的说:「唔,倒也不是补不回来的,我可以问一问他,请他拨空帮你补一堂……」

「啊,不要不要——」

我吓得打断,怕他真去对柳先生提,紧张的去扯他的衣袖,忍不住语无伦次:「先生千万别去讲,错过柳先生的课不可惜的,要我一个对着他听课,回头肯定又要发恶梦,到时又梦见他拿着刀追……」

「……」

傅宁抒无言的看来,不过神情……唔,是带着笑的,

我这才发觉他是在调侃,不禁发窘,有些悻悻的松开他的衣袖,但他的手已经先动作,反过来把我的手扯住。

不过,他口吻淡然的又说:「倒是……真不晓得,你心里这样在意柳先生,居然还梦过他?」

我实在窘得很,觉得自个儿的脸一阵烫——呜呜,都能烧菜了吧。

不过……

我还是忍不住要反驳:「我才不会在意柳先生!」

傅宁抒温和的看来,但没有调侃了,就握了一握我的手才松开。

我觉得心头暖暖的,不禁对他一笑。

脑中再浮现已经知道的事儿……

我捏了一捏另一手里的字条。

老实说,我没有打算要瞒傅宁抒的——本来,离开书库后去找他,我也是想跟他说说这个事儿的。

「先生……」我脱口,脚步微微地一停。

傅宁抒便也停住,往我看来。

「席先生跟我讲了更多的事儿……」我不禁垂下目光,低声的讲出来。

席夙一说,在我爹病逝后,曾派人去接夫人和我,还写了一封信,结果……

他说,因为当年连日恶雨,河水暴涨,冲毁途中往来的便桥,好多人落到河里,被水浪卷得不见影儿。

当然,他派去的人也不见了……

所以他迟迟没有接到后续的消息,好不容易等桥路能通行了,立刻就亲自跑了一趟,却没想到那儿已经人去楼空。

在后头……他多次打听,但怎么也找不着人。

之后这么多年,我到书院来,偶然让他瞧见那块玉,他也不敢多怀疑,回头才又打探起来。

然后……唔,才打听到了夫人的事儿。

席夙一讲完之后,好一阵子都沉默。

那会儿,我也没吭声。

大概是这样,席夙一以为我不信。

老实说,我也没不信,就是……唔,一时知道了很多,有些想不过来。

而且,总觉得不真切。

我一直以为,自个儿的爹去了的原因,就是王朔讲得那样。

不过想想,那都是王朔说的,夫人从没那么说过——她从来没对我提过那个人的事儿,半点儿都没有。

一直到她拿了那块刻了平安的玉给我。

「……席先生说,要是我还不信,这次清明时,可以跟他去一趟席家。」我说到这儿,不禁停了一停,有点儿犹豫的看向傅宁抒。

「先生,我该去么?」我问。

「你想去么?」傅宁抒却反问。

我犹豫的唔了一声。

我……想去么?

我——我发觉,自个儿心底是想去的。我曾经想,夫人为何不早点儿把玉给我呢?要是她早些给我,或许……

或许怎么样,我也想不清,就是觉得惆怅。

「先生我想去。」我坦白的说。

傅宁抒看着我没作声,只是伸出一手,摸了一下我的脸。

半晌,他道:「那便去吧。」

我瞧他的手要收回去,连忙去拉住,跟着瞅向他,有点儿紧张的问:「那……那先生也去么?」

傅宁抒神情淡然。

但他把我的手反握住,然后一点儿也没犹豫的道:「自然去的。」

我听了,霎时才觉着轻松,不禁对他笑了一笑。

傅宁抒也微笑。

「走吧,去吃点儿东西。」

「嗯。」

第127章

隔日去用早饭时,丁驹一眼瞧见我,立刻凑近一个劲儿的对着我瞧,一边问我身体有没有好点儿了?

我被问得迷迷糊糊,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愣愣的点头。

不知为何,丁驹像是松了口气儿,然后又拉了我的一手去瞧。我才发现,前日让缰缰绳给磨得发红的地方,已经不见痕迹了。

难怪啦,后头拿取东西,再也没觉得不硌手。

我正想着傅宁抒用得药真好,又听丁驹说着什么昨儿个我没出现,听先生讲是我病了,他实在很担心。

小呆瓜,你好些了没有?他问。

我没事儿呀,我困惑的说。

咦?丁驹愣住。

我……唔,昨儿个是睡过头了,最后我还是呐呐的坦白。

那怎么先生说——丁驹才脱口,又立刻顿了一顿,对我笑了笑,说是没事儿就好。

我疑惑了一下,但也没再纠结这个,因为瞧见了两个人,本来已经快忘了前日的事儿,这会儿又想起来。

我不禁别开目光。

昨儿个错过了课堂,当然没同李长岑再打上照面,但前日他讲得那些,不知为何,想着心里就一股别扭,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了。

一边的丁驹在同人小声的聊着清明放假的事儿,我听了几句,后头就有点儿心不在焉。

丁驹他们很快吃好走了,就剩我一个慢吞吞的。

我匆忙的吃完,收拾了一下后,赶紧背起书箱离开。

一走出去,忽然被喊住。

「路静思。」

我转头,就见着李长岑,霎时愣住,不禁下意的朝他身后瞥了一眼——唔,没有见到谁。

李长岑像是没有察觉,只是开口:「昨儿个听说你病了,不过今天看你,气色倒还不错。」

咦?我病了?怎么我自个儿都不知道呀?

我一阵懵然,脑中忽闪过前会儿丁驹莫名的话,以及昨儿个,席夙一问起头疼的事儿。

唔……是不是……哪儿有误会啦?

我不禁猜疑,就和李长岑对上视线,顿时有点儿局促,忍不住目光闪烁。

「你的手……」李长岑语气略微游移。

我怔了一下,才喔了一声。

「没事儿了。」我脱口,一边扬起手,然后对他张开手心:「我说过啦,很快就好的。」

李长岑对着我,静静不语。

半晌,他才道:「那便好了。」

我默默的点头,然后就垂下手。

李长岑没再说话,眼睛略微低垂,像是想些什么。

我往旁看了一看,有点儿迟疑的脱口:「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李长岑立刻抬起目光,跟着默然的点头,然后迈步往前。

我转身,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就觉得他心情不是很好。他这会儿没跟李簌在一块儿,难道是方才吵嘴了?

我边狐疑,一边也举步跟了上去。

后头的课堂中间,李长岑再没和我讲过半句话。

我想不到要说什么,而他似乎……唔,也没想搭理的意思——不只是我,旁人找来,他也没多理,兀自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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