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沈念的墓立在了崔家的宗族墓地里?”小崔大人此时变了脸色,一点一点的蹙起眉,连嘴角都抿了起来,脸上的神情让八重说不出来的,难以解读,像是极力在隐忍些什么,八重以为自己说的事兴许冒犯到了小崔大人,只好表了歉意。
“八重可是冒犯到了大人?”
“不是,我和你曾祖曾是同窗,私交,也还不错。你继续说,为什么你曾外祖会葬在我的旁边。”小崔大人知是自己吓着了八重,就试着平息了一些,整个身子都往前倾,单手支撑着额,换了个颇为轻松的姿势,他示意八重继续说下去,轻轻的吁吐着气息,八重见他似乎真不是介怀的模样,便继续将他知道的说了出来。
“这事是崔大人身后才成的,我也曾问过母亲,为什么祭拜曾外祖要去崔家的冢中,母亲与八重说当年曾外祖劳于公事,正当盛年便积劳成疾,偏偏一时半刻都不得停歇,还瞒着身边的人,等人发现时,曾祖早就顽疾缠身,直接卧了床。他在缠绵床榻的数日中起奏了本自己的身后遗书到了皇帝面前。”八重说到此处顿了顿,见崔大人的嘴角扬起,似乎有了笑意,虽然很是浅显,但是的确是笑着的,便继续道:“曾外祖上书道他此生唯有一憾,便是自己的挚友先他而去,他与挚友两人年少同窗,又一同朝中为官,情义颇深,却各自忙于公事,不得闲暇相聚。而挚友的猝然离世让曾外祖震惊不已,才幡然醒悟后悔不已,只是挚友已去,生死难追,曾外祖遂心忧沉石,时刻不得释怀。所以,当曾祖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便请愿将自己的墓碑立在崔大人碑旁,聊以补挚友生前不得相聚之憾,而天子亦被其打动,颁下懿旨按其所愿。”八重把前因后果一一道出,才见一旁的小崔大人已怔住,如同坐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大人。”八重轻唤一声,将人带出神。小崔大人揉捻了太阳穴,疲惫之色露出。“我在听,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八重头次听闻也是如此,一般世家身后入主家族宗墓是头等的大事,曾外祖的所作所为的确让人讶然。”八重又道:“我自此入府以来,就觉得崔大人让八重觉得熟稔,今日才彻底明白了过来大人和曾外祖还有这么一番因缘。”
“都是过去的事了。”小崔大人笑道:“只是这样想来,八重的曾外祖葬入我崔家,就算是我崔家的人,八重怎么着也得唤我一声前前辈才是。”
“前辈自然没什么,别是要叫祖宗就好了。”八重打趣道,让两人皆是笑开,不由得的又亲近了一些。
“对了,今日八重来找子舒是有些事要问,还望子舒能替八重解惑。”前事告一段落,八重便将今日的前来的的目地道出,小崔大人既然是轮镜台的主事,那么想来对那面八菱镜应该有些了解。
“说吧,知无不言。”崔大人对八重已当做了自家人,传道解惑的事很是乐意去做。
“子舒可知道那面堂中的铜镜是什么来历?”
“你是说堂中那块阳石?”
“阳石?那不是个镜子么。”
“也算是吧,只不过是块石头做的。”小崔大人解释道:“我刚入住轮镜台时也以为那是面铜镜,后来橘名指大人告诉我那是能让人回忆起生前之事的石头,很早之前就被摆在这了。”
“那子舒也曾瞧过这面镜子么。”
“自然是照过的。”小崔大人起身,和八重一同来到堂中的镜前。“轮镜台摘录亡灵生前善恶,是判定刑罚及其主要的一道关卡,就因为如此,橘名指看了我的综卷才会将我留下来。”
“那大人可曾见过我的那份综卷?”八重又问,他这里走过一遭后便去了橘名指那里,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橘名指看上的。小崔大人看八重似乎对这事很是在意,便问了一问。
“档案倒是看过,只是后来橘名指将你调离到他那去,所以综卷一并也转了去,怎么,八重有什么不解的地方么。”
“我在这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大人你过来,看看,能不能瞧见我。”小崔大人同八重一起到了镜前,可这镜子只能照见自个的事,对于别人的事那是看不见的,小崔大人摇头,表示他只能在里头看见自己。八重对着镜子观摩了一番,也没瞧见有什么头绪,看来小崔大人也没什么了解,不禁犯了难,要不再试试那个方法?他立到了镜子正面,望了望身后略带疑惑的小崔大人道:“我在金先生那里得了一个方法,不知管不管用。”
小崔大人也是知道金乔觉的这个贵客的,听说他来头甚大,是上面都要顾忌的人物。
“既然是金先生说的,该是没什么问题。”
“那我再试试。”八重转向镜子,开始了金乔觉教他的话,小崔在八重身后站定,两人皆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镜子。
八重道:“我是天地间最最最最最好看的人,太阳为我倾倒,月儿见我要遮羞,花儿为我盛开。”
小崔大人没屏住,噗呲一下笑出声。八重转过头一脸无奈,小崔大人摆手,示意八重继续。八重转过身子,已然泄了气,一点自信都没了,剩下的话敷衍了事的说了。
“我不仅会法术,还能在天上飞来飞去,所以小狐狸,你喜不喜欢我啊。”
一时,堂内寂静无声,过了许久镜子依旧是没什么反应,身后的小崔大人被逗的笑开了怀,打破这沉默。八重万般无力,心道这法子太不靠谱了,刚转身便被身后的一道吸力吸附,朝镜子倒了去。
“竟然行的通。”八重只来得及道这一句话,便当着小崔大人的面,彻底的没了踪迹。而见证这一奇迹时刻的小崔大人也笑不出了,僵楞在了当场,只是随后便立刻反应过来,大声招来堂外的差事。
“快去找卞君和司史大人,出事了。
贰拾捌章
雨落天青,浓雾遮掩,山峦的烟雨飘荡,一片郁郁葱葱迷迷荡荡。他随着风雨痕迹,远远的瞧见了行着山路的人,化为了雾水的模样。
陡峭的山路上有个小小的身影艰难的攀爬着,一步,一步,踏着山石阶梯,费力的朝山上爬去。他隐在云雾间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个倔强的小身影,圆圆白净的脸上满上雨水,一个冲天揪用红绳绑在脑后,完全的稚气未脱。在昆仑山里有许许多多因着仙山灵气滋养成精的小物,而这个小童,便就是其中之一。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刚成人形不久的狐精,只是他不明的是……这好歹是个修成人形的小妖,为什么要亲自以人身去爬这数万阶梯,脑子进水了不成。
远山飘渺,遥遥无尽。他朝着天梯的尽头看去,那里是天地相接,人界里唯一的登天之道。
他依旧不懈攀爬,他的体力早已竭尽,却一刻也不肯停歇,每前进一步都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又爬上了一阶有他半身高的石梯,才刚立稳,脚下就因为水迹的湿滑打了空,从石梯上翻滚而下,连越了数十块阶层才停下。脸颊上已被坚硬的石块摩擦破皮,渗出了丝丝血迹,手脚上也是一片的惨不忍睹,他瘫爬在石梯上无力动弹,意识已然被这一次的跌倒给击垮,迷迷糊糊的就要昏死过去。可就在浑噩里,他依旧望着这阶梯之上那处尽头。听说哪里住着神仙,神仙不仅无所不能,还都长的很好看。只是他现在实在没有力气了,他真的很累很累。他从山脚下的第一层往上爬了几天几夜才爬到了这里,可是之后无论怎么爬似乎都不能再近一些,那遥远的尽头甚至让他觉得他永远都到不了。
最后,在他将要合眼时,在一丝光线里,他看见了一个人从天而降,朝他过来了。那个人周身都围绕着烟雾,伴着他的前进柔动轻舞,像是蝴蝶一样,好看极了。那个人轻轻降落在他的面前,手朝他伸来,伸出的手白净修长,就像白白嫩嫩的萝卜一样,真想咬一口。再然后,他看见这个从天而降的人笑了,笑的那一刹那间乌云都散尽,雨水停歇,阳光重回大地。他甚至看到了百花瞬间齐整怒放,千万颜色都铺张在眼前。那个人把他抱起,温柔的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他觉得自己落入了软绵绵的白云里,陷入了温和的水中,身上的疲倦都松懈下来,像是来到了春天。
“你是神仙吗?”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就沉沉的合了眼。
大地回暖,冬雪消融,青草连夜冒出,郁翠一夜之间便改了枯荣的衣装。一黄一白两只团影在青草里跳动,一前一后的追逐着嬉戏打闹,仔细一看,竟是是两只不同色的狐狸在耍着,远处忽然凝了一团雾,凭空的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他走进草地,朝两团影呼唤。
“你们都过来。”
这声呼唤忽然打断了这两只闹得正欢的狐狸,一前一后的朝人奔去,白影奔的最快,瞬间就跳到了人的怀里,化成了个孩童的模样,他四脚扒着来人,孩童似得撒娇。
“酒词,酒词,你好久都没来了,小狐狸好想你。”小狐狸抱住来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来人身上。酒词将小狐狸抱在怀里,摸了摸孩童脑袋后的冲天揪。“怎么还是那么一丁点,我教你的口诀你可认真练过。”
“练了练了,每天都练,不信你问大狐,他都看着呢。”小狐狸指了指脚底下的那团黄毛,那就是他说的大狐。大狐在酒词和小狐狸的脚底下蹲坐着眯着眼,来来回回的甩动着尾巴。酒词抱着小狐狸就那么半蹲下来,空出只手摸了摸大狐的头,只是却像是摸了幻影一样,直接穿了过去,触摸不到大狐的实体。
“我这几日在山下替你立了个供堂,让凡人按时替你缴纳香火,兴许能起些作用。你需要记得你已是狐君,受人供奉便要爱护他们,不可做出违背天理之事,这点一要牢记。”
大狐甩甩头,讨好似的继续耍动尾巴,酒词说完便起身,怀里抱着小狐狸,脚下跟着大狐,朝半山腰的山洞里走去。
“酒词,为什么大狐要吃香火啊?”小狐狸反爬在酒词怀里好奇的问。
“若是成了仙脱离了元身,应该能解除大狐身上的限制,受凡人香火供奉呢,在成仙的路上就要快些。”
“那是不是只要大狐成了仙,其他人就能看到大狐,也能和我一样能摸到大狐。”
“这我不能断定,不过成了仙对大狐总是好的。”
“那我也要成仙。”
“小狐狸为什么也想成仙?”酒词抱着小狐狸幻化出的还不到他腰间的孩童,轻柔的将小狐狸怀了个姿势,搂抱在怀里,面对面的问他。
“因为小狐狸想和酒词一直在一起,可他们说我会变老变丑还会死,到时候你就不要我了,不过我才不信呢,他们那是嫉妒我。”小狐狸抬起下巴,一脸自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过撅起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的不安。“那个酒词,神仙是不是都是不老不死的?”
“只要仙灵不灭,就不会死。”
“那做人呢?我听说人可以轮回往生,是不是也算不死。”
“那不一样,人虽然也有元灵,可每一世都是新的元神,自然就记不住前世的事,算不上长生。”
“那要是记得呢,记得前生今世的事,还也不算?”小狐狸是要问到底了,一个劲的抓着漏洞的问下去。酒词用力的敲了敲小狐狸的额头,痛的小狐狸哎哟了一声。
“当然算不得,就算记得往事又如何,沧桑变幻日月颠覆,早就不是原先的模样,记得也只是徒添烦恼。”
“那要是我死了,把酒词你忘了怎么办。”
“你当我教你修行是逗你玩不成,你没有大狐运气好能捡到灵丹,只能脚踏实地的好好增加你的道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懒,回去就给我练功去。”
“知道了,练就是了,来,酒词你亲亲我。”小狐狸把脸颊凑到酒词面前,得了酒词的一记香吻,大狐跟在两人身后,都渐渐的隐入了山间。
卞君在菱镜旁已守了三日,自从他得知了八重入了镜里后,他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
三日里,众人皆是一点头绪都无。橘名指已经出了地府,打算去天上打听看看是否有能解开镜子封印的法子,临走之前还特地交代小崔大人一定要看好卞君,别让卞君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
只不过小崔大人觉得这交代有些多余了,卞君试了无数的法子都不见效之后,似乎就放弃了,他坐在了镜子前,面无表情的对着,就这样枯守石镜。小崔大人在一旁看着也不知如何安慰。说八重一定会回来,让卞君不要太过忧心?这话说出来,连小崔大人自个都觉得没有底气。这石镜在地府里已经放了千百年,谁也不知道这镜子打那来,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只知道这镜子能让人回顾前世因果,让人记起因轮回而忘却的二三往事罢了。
“崔主事。”卞君大人忽然唤了小崔大人一声,小崔大人急忙上前:“下官在,大人有何吩咐。”
“你说八重消失之前,曾说了一段话?”
“正是,八重曾说下这话时金先生交于他的一个办法。”
“可还记得怎么说的?”
“记得差不大多。”小崔大人对这话记忆犹新,所以印象也深刻。
“那你说说。”
于是小崔大人将那段话道了出来,只是刚说完上半句,就被听着的卞君打断。“我知道了,别说了。”
小崔大人就停了。
“你们都退下吧。”卞君大人道,守着的干事们都退出了堂外。小崔大人本想留下,也被卞君给支开了。
“还望卞君不要过于忧虑,橘名指大人去了天界,应该能寻到方法的。”临走前,小崔大人不放心,再三的让卞君宽心,本以为卞君问那段话是想要亲自进去,可说了一半又不要再听。小崔大人叹了口气,退出来后就派了干事去了荒域,他听闻魔君也是有些手段的,不如也请来试试看。
这边再反观卞君,他已在镜前坐定,看着镜中的景象来回变换。镜子里面有他的前程往事,他坐在镜子看着里面的镜像,不知在想些什么。这镜子并不是卞君第一次照了,当初他来地府的时候,这面石镜就已经在轮镜台里立着了。
“记得也是徒添烦恼,何必要记得。”堂里已经空落,只有卞君独自在言语,对着一面镜。
半山腰山洞里。
“我是天地间最最最最最好看的人,太阳为我倾倒,月儿见我要遮羞,花儿为我盛开。”酒词已经念了无数遍这句自恋至极的话,早就背了下来,下句脱口而出已成了反应。
“我不仅会法术,还能在天上飞来飞去,所以小狐狸,你喜不喜欢我啊。”
“你就别念了成么,我耳朵都茧子了。”化成人形的大狐在一旁嘲讽。“这都多少年了,合着不过两句话的事,也真够可以的,瞎眼的都看的出来小狐狸喜欢你喜欢的要死,你怕个什么劲。”
“大狐你说什么?”洞外小狐狸听见大狐的声音奔奔跳跳的进了山洞,本来是兽身的模样一见到酒词就化成了人形,别扭的停了步子。“你也来了啊,那个我有点事,先走了,你和大狐慢慢聊。”化成少年模样的小狐狸慌慌忙忙的就跑出了山洞,慌乱中还遗漏点些东西。
“他在躲着我。”酒词问大狐。
“明摆着的。”大狐点头。
“这是什么?”酒词把小狐狸丢下的东西拿起来。
“花呗。”大狐从怀里摸出一块桂花板糖啃着,对酒词手上的一把野花做了解释。“你去后山看看,哪里但凡长得端正点的花都遭了他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