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洛一抬头,眼中满是诧异:“你怎么知道?”
尹颜有些虚弱的笑道:“我曾在一本孤本上见过血魄的样子,记得这个花纹。只是那上面记载血魄通体殷红如血,而如今见到却是淡红色的,这是怎么回事?”
殷洛沉吟片刻,说道:“这个我从出生后就戴在身上,可能是时间久了,灵气散了,颜色就变淡了。”
尹颜想了想,说道:“传说血魄能永驻容颜,延年益寿,甚至起死回生,看来是言过其实。”
殷洛附和道:“可能吧,不过它的确也是有用,要是没有血魄,我肯定出生没几天就死了。自从它的颜色变淡后,它的功效似乎也变差了,跟一块普普通通的玉石没有区别。你看过那个什么孤本的,知道这到底个是什么东西吗?它的颜色到底能不能恢复呢?不会就这么废了吧?”
尹颜想换个舒服的姿势说话,刚一挪身子,肩膀处立刻有酸涩的疼痛传来,痛的他嘶嘶的抽着气。殷洛赶紧拿过温毛巾给他捂着。尹颜这才舒了口气,开始说道:“这要从血魄的来历说起了。血魄其实不是单独存在的,说起血魄,必定会连带上照霜剑。”
“照霜剑?”殷洛好奇道。
“对,传说照霜剑是天下至阴,出则朔风回舞,十里寒霜。还能通灵,能自行选择持有它的主人。曾说有人想要强行驾驭照霜剑结果被反噬,全身血流经脉冻结而死。有说血魄是照霜剑的心,有了血魄,照霜剑才有灵气。”尹颜有些虚脱地说着。
“心?”殷洛拿起那块淡红色的玉石,轮廓还真有像心脏。“那照霜剑在哪儿呢?我只见过血魄。”
尹颜抿了抿嘴,声音嘶哑道:“水,我渴。”
殷洛从药箱里翻出一个棕红色的小瓶,从里面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溶进水中,给尹颜服下。
“盐水?”有点咸咸的味道。
“比盐水珍贵多了,你多喝点,好东西呢。”殷洛笑道。
尹颜也笑笑,刚刚遭了一场罪的脸上没有血色,苍白的可怕,但一笑起来,风情不减,反而愈发地透出一种骨妖狐魅的感觉。殷洛不禁心里暗叹道,宁熙说的对,果然真正的美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样子都是好看的。
“大概在一百多年前吧,照霜剑终于折服在一个女子的手中。这个女子叫宁若贞,没有人知道她的具体来历,只听说她似乎来自南疆,武功奇高。宁若贞曾说,若不得照霜剑的承认,一味强行占有,只会自寻死路。事实也确实如此。但仍是有很多人不自量力想要从她手里抢夺照霜剑,自然都没有成功。也有些名门正派看不得她一个人坐大,联合起来向她挑战,说要是输了就留下照霜剑,并要她从此离开中原武林,宁若贞答应了。”说完一顿,眼神一瞟,示意殷洛要水喝。殷洛扶起他,问道:“结果呢?哪边赢了?”
尹颜只是抿了一小口,悠然道:“当然是宁若贞赢了,而且赢的很漂亮。照霜剑在手,如虎添翼。打完之后不但自己毫发无损,而且也没有杀对方的任何一人。那些名门正派本来就理亏,现下更是没有话讲。那时候就太平了很多,也很少有人再打照霜剑的主意了。”说完目光又瞟向水杯。殷洛发现尹颜有个比较恶劣的行为就是喜欢吊人胃口,而自己却有一颗强大的好奇心,他只得不情不愿地给尹颜端茶倒水,催促道:“后来呢?”
尹颜似乎心情大好,连眼底都染了些笑意,整个人都有点明朗起来,看得殷洛很是赏心悦目,那点小恶劣就抛在脑后了。“后来啊,就在大家都以为宁若贞可能要建立教派称霸武林什么的时候,宁若贞嫁人了。”说完尹颜看了殷洛一眼,若有所思。
“……然后呢?”
“然后啊,宁若贞嫁的人是当年菁州洛家的家主,洛决。自从宁若贞嫁给洛决之后,世人就没有再见过她的照霜剑。直到洛决死后,宁若贞失踪,而洛决在遗嘱中也丝毫没有提及照霜剑。从此宁若贞和她的照霜剑就如石沉大海,杳无声息了。不过有传言,洛家有一传家之宝,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此看来,”尹颜的目光落在药箱内的淡红玉石上,“那个传家之宝就是血魄了。”说完,抬起头,盯着殷洛,目光锐利,又有些玩味。不知为何,被尹颜盯着看的时候,殷洛总有一种隐隐的压迫感,仿佛那人能透过他的表皮,穿过血肉,窥进他的心底。“殷洛,殷洛,洛,”尹颜沉吟片刻,嘴角慢慢勾起,笑道:“你娘是洛颜心吧。”
殷洛这次是真的震惊了,猛地站起来,激烈的动作打翻了瓷杯,发出一声脆响。“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尹颜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洛家的传家之宝应该是血魄,洛颜心是洛天枫的女儿,洛天枫膝下无子,那这血魄不给洛颜心给谁啊。”
殷洛听得一头雾水:“洛天枫?谁啊?”
这回轮到尹颜诧异:“你居然不知道?洛天枫是你外公啊,你娘,或者乔若羽,都没跟你说吗?”
殷洛脸色一黯,低头沉默了好久,才缓缓说道:“我一出生娘就死了,我的每个生辰都是我娘的忌日。师父只告诉我,我娘的名字是洛颜心,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顿了片刻,抬头问道,“你知道我娘的事?”
尹颜眉头紧蹙,想了好一会儿,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殷洛不死心,拉过尹颜的手,急声道:“道听途说也好,你就告诉我吧!”
尹颜被他一拉,肩膀上又是一阵酸痛,他吸着凉气道:“哎呦疼!疼!你别拉我,我说就是了!”殷洛这才想起他肩上有伤,立马放开手,有些抱歉道:“对不起,我,我刚才有些着急,弄疼你了。”
尹颜眯着眼睛,似乎在整理思绪,片刻,开口道:“那我就给你说我所听闻的内容吧。前面说的洛决,是菁州洛家第二任家主,传到你外公洛天枫那里,是第六任了。很有意思的是,洛家前五代都是单传,都是独子,到了第六代除了你外公,还有了一个女儿,叫洛天灵。因洛天枫的妻子冯雨,也是你外婆,一直体弱多病,所以洛天枫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才有了洛颜心一个女儿,而洛颜心也足够让他有面子,都说洛颜心有神女之姿,菁州,或者说是中原武林第一美女的称号当之无愧,那时候,她就是绝大部分男人的梦中情人,所有女人的情敌。洛颜心的性子也很豪爽大气,直率天真,喜欢结交朋友,她想要什么就直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写在脸上,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像其他名门世家的小姐一般,不轻易出门,即使有姿容也要遮遮掩掩。菁州城有两大世家,一个是洛家,一个是楚家,楚家现任家主应该还是楚燚吧,他就是楚暮白的父亲。”说完,淡淡地看了殷洛一眼。殷洛听到楚暮白,一怔,心中不知怎么紧张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妙的感觉。
殷洛只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续道:“虽同在菁州城,但两家之前的似乎来往并不密切,只是在双方家主寿辰之时才会上门道贺。那一年是洛天枫五十大寿,当时的楚家家主是楚燚的父亲楚庭,楚庭称病没去,只让他的独子楚燚代为前去道贺也就是那一次,洛颜心和楚燚第一次见面,然后,”尹颜一顿,瞧着殷洛紧张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接着道,“然后就是郎才配女貌的套路了,你娘就对楚暮白他爹一见钟情。那一天你娘做了一件惊掉所有人大牙的事。她把整个洛家当做嫁妆,当众向楚暮白他爹,呃,提亲了,呵呵,楚燚估计也是傻了,居然也当场就答应了。啧啧,真是你娘会做出来的事,当天的重点不在你外公,全在你娘身上了。”
殷洛像被雷击中一般,双眼瞪得滚圆,面纱下的嘴都惊得合不拢。那岂不是,自己和楚暮白是……亲兄弟?!
尹颜一看殷洛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懒懒道:“别急着吃惊啊,我还没说完呢。谁说你和楚暮白就一定是亲兄弟了?”殷洛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能机械地看着尹颜的嘴一张一合。
“两家挑了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就把婚礼办了。听说那时候的场面空前绝后,摆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据说巷口的乞丐半夜打嗝都能打出油水来,皇帝娶老婆也没这样的。当时的洛颜心和楚燚这对夫妻真是人人艳羡。成亲之后洛颜心就不如以前那般抛头露面,整日基本是不出院落,大家都道可惜,昔日的洛大美人终是走上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黄脸婆之路了。不过,都说天有不测风云,满则亏啊。谁曾想婚后不到半年,就传出洛颜心红杏出墙,而且是捉女干当场,跟她有染的那个人,就是当时季州月冕庄的二公子,殷剑扬。”尹颜意味深长地看了殷洛一样,“跟殷谷主同一个姓啊。”
殷洛愣愣地听完,总算是明白过来,自己跟楚家没有关系啊。又想起乔若羽说过给自己取姓名的事,百家姓谱上的那一格口水印子,真是天意么。“那……楚暮白是怎么回事?”
尹颜好心的给了他时间消化,听他这么问,眼神玩味道:“别急,我接下去会讲,不过还是先说你娘。出了那件事之后不到一个月,洛颜心所住的阁楼半夜失火,火势很大,整整四个时辰才扑灭,并且,从里面找出了五具焦尸,从没烧融的首饰配件还有身形,以及当时附近的仆从都说昨夜看见你娘进屋就没有出来的话来看,判定尸体是你娘和她的四个婢女。”尹颜收了笑,眯起眼,“不过现在看来,里面似乎是大有文章啊,不管婢女的身份是不是真的,烧死的人里绝对没有洛颜心。你娘当时或许已经在去往无忧谷的路上了。”
殷洛的浆糊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激动:“你是说,我娘为了假死掩人耳目,找了五个人做替死鬼?”
尹颜见他不淡定,也提高了声音,冷淡道:“你冷静一点,我没说是你娘杀人,真相如何我不清楚,我说了,我给你讲的只是我听到的,全信也好,信一半也好或者全都不信也罢,都在你,跟我没有关系。”
殷洛深吸几口气,平静下来,对尹颜道:“对不起,我失态了,你别放在心上。”
尹颜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开口继续道:“下面我就要说楚家的事了。在洛颜心死后一个月,楚燚就娶了乔若依进门,婚后三个多月,就生了楚暮白。呵呵,三个月,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其实当初不忠的又何止洛颜心一人,楚燚或许比她更要早。但男人与女人不同,男人就算婚后偷情也不会受人指责诟病,顶多说句感情不专。也有人说洛颜心因为受不了世人的指指点点,明里暗里的唾骂嘲讽,所以自尽了。”
殷洛听完,心里像是装满了大石块,又疼又堵。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宁愿自己和楚暮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也不想要如此这般让人尴尬难言的关系。
“其实你和楚暮白并非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尹颜的话又让殷洛一惊,“楚暮白的母亲就是你的外太姑母洛天灵的女儿,乔若依这个名字你应该也会觉得耳熟,她是你师父乔若羽同父异母的妹妹。所以说,你们应该算是表兄弟吧。”尹颜好心的帮他理清了个中关系
之后尹颜和殷洛都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之时,有人敲门。尹颜问了句“谁?”,门外连初和清欢应声。清欢端着药进来想喂给尹颜,发现殷洛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愣神,他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犹犹豫豫。连初没注意他的神色,没忘今天进门时殷洛的取笑,故意提高声音笑道:“哟,看什么呐,都傻了。”说着过来拍殷洛的肩膀。殷洛在连初拍第一下的时候,全身抽筋似的一抖,吓得连初退后一步不敢再拍了。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吓死我了!”殷洛恢复元气,拍着胸,顺便拧了连初一下,痛的连初嗷嗷叫。
尹颜微微一笑,靠在清欢身上,轻松道:“殷谷主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在下知无不言啊。”
殷洛想了想,问道:“那后来,那个殷,殷剑扬怎么样了?”
“他啊?殷家算是皇亲了,殷剑扬的小姑姑是当今皇上的生母,不过早就过世了。出事后,明里也没见楚家洛家拿他怎么样,况且月冕庄在季州,殷家是季州第一世家,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地盘,最多就是闭门思过几日。不过殷二少风流成性是出了名的,想来那闭门思过也没什么用。”说这话的时候,尹颜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古怪,眼底闪过一丝哀戚。
需要注意的事项已经由连初嘱咐给清欢,清欢细心想必不会出错。殷洛心乱如麻,也不知自己还想要知道什么,见尹颜面有疲惫之色,便让连初草草收拾了药箱准备离去。他拿过小药箱里的血魄,不由苦笑,真是一块小小玉石激起千层浪啊。
第十六章
回程路上,殷洛一只手肘撑着窗框,手掌虚握成拳抵着下巴,另一只手不停地摩挲着血魄,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内心远不如表面来的平静。
对于尹颜的话,他的确震惊,自然也存了许多疑虑。从之前乔若羽的态度来看,他能隐隐猜出,自己的母亲并不是如无忧谷中的其他人一样,是地炎山附近村子里那些普普通通无家可归的人,被谷主好心收留进谷中。尽管他知道这背后的事并不简单,但对于自己的身世并不执着在意。他虽然无父无母,但从小在无忧谷中长大的日子里,有师父师兄和连姨,如父亲母亲般的爱护照顾他,还有宁熙、连初这两个好友陪伴成长,他这二十年的人生并不孤单,除去身体上的病痛,他的生活可以算是幸福。
如今便是知道了这些事,尽管其中真假掺杂,心里却也没有特别的感受。没有开心,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彷佛只是一个传说、一个故事,或许的确是真实发生过,但那些事情于他而言,还是太遥远,太陌生,最多是觉得有些惋惜。
只不过,随便抓个阄就挑中了这个姓,不得不说是上天安排。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想去季州月冕庄,亲眼见见这个很有可能是自己二十年未曾谋面的皇亲国戚花心风流父亲。即便是见不到,这次去菁州楚家,楚燚和乔若依自己总还是有机会见到的,那个让自己娘亲一见钟情的男人。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楚暮白的长相,殷洛直觉楚燚也必是个丰神如玉俊朗斯文的人。
又想到楚暮白,殷洛心里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尹颜说的是事实,楚暮就是自己的表哥,他们身上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所以不管自己这辈子能不能跟他在一起,这层血浓于水的关系永远都在……
连初在一旁吃着糖炒栗子,看着他脸上突然绽开的奇怪笑容,将嘴里的栗子皮吐出,拿脚踢踢他,道:“喂,什么这么好笑啊?”
殷洛懒懒道:“你猜。”
连初眼珠一转,贼兮兮地笑道:“不是发春就是发神经,要么就是在想你的亲亲暮白楚兄。”
“穆连初你真有够恶心!”殷洛眼神鄙夷地飞去一个白眼,但耳根还是红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暮白他很可能是我表哥。”
“啥?!”连初栗子肉喷了一嘴,瞪圆了眼,眼珠都要掉出来了,“你你,你再说一遍!”
殷洛见他表情像吞了个蛋,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也不计较他喷了自己一身的栗子屑,他一面从容地掸着身上的碎屑,一面把尹颜的话大致给他复述了一遍。
连初云里雾里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揉着下巴,皱着眉道:“难道楚暮白的娘比你娘还漂亮,所以他爹不要了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