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骏知道,等真相大白,他小儿子再面对他这个“前爱人”兼“现渣爹”时,不管态度变成什么样,都绝对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的对他表达出最真实的态度了。他必须在如今坦白之前的最后时刻,明明确确的弄清楚,他小儿子究竟把他这个“渣爹”的身份定位成什么模样……
尽管赵承骏完全能预料到,他这个要求差不多能称得上是“请求精神虐待”。
“老赵你又是这种态度。你真想把我当小孩看?”
邱予宁歪头躲开他的手,浓眉皱紧着盯着他,有些莫名之怒,蓦地转身看向别的地方。心里暗暗咬牙:老赵就先拽吧,前两次上床我还不够努力,还没让你警醒是吧?你给我等着,过了咱俩这道坎儿,看我不找机会把你弄上床狠狠的上你,把你上得彻底将我当成你家男人!
“予宁,叔比你大这么多,偶尔把你当小孩看,也没什么不对。呵呵,别生气。嗯,对叔说说你对你那渣爹什么感觉吧,叔想听听。”赵承骏温和沉稳的轻声说着,同时专注的看着邱予宁。
邱予宁越来越莫名的不安和烦躁,他沉默了会儿,勉强压抑着那股无名的愤懑,突然低声道:“老赵,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要受苦?我以前活得那么难,现在谈一场恋爱也这么难。你到底想干什么,能跟我说清楚不?你让我自个儿猜来猜去的,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很难受?”
赵承骏狠狠咬了咬牙,心道狼崽子,我更难受!赵承骏压住汹涌情绪,终究只是哑涩的轻轻笑道:“予宁,对不起。待会儿,我会跟你完全说清楚。再也不瞒你一星半点。好不好?”
邱予宁狠狠的盯着他看,然后双手插兜的站着看上午的太阳照耀那片生机勃勃的山峦。
“老赵,我喜欢你。”过了片刻,邱予宁突然重重的、铿锵有力的道。说完,他打起精神,转头盯着赵承骏,“那我就跟你说说我对那渣爹的态度,希望你也能珍视我的感情,别因为那么多顾虑而把我吊来吊去的晃悠!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也想听你亲口跟我说实话。”
不等赵承骏应声,邱予宁就沉声道,“对于我那渣爹,我干脆直接这样说吧,老赵,就算有一天你跟他拼杀,我碍于人伦道德不好堂而皇之的帮你殴他,但是他是你的仇人,我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老赵你是我家的,我拿你当我的另一半看,当然要好好保护你,可我那渣爹是哪根葱?如果世界上有斩断血缘的秘法,我早就求人赶紧把我跟他的关系斩断了!”
赵承骏怔了下,缓缓点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邱予宁看不得他这种沉寂无力的模样,伸手“啪”的一声用力打了下他结实的屁股,“别没精打采的。有什么事儿不能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你自己闷着还拽来拽去容易伤人伤己!”
赵承骏被他打得微微一僵,在他想打第二下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邱予宁甩开他,勉强舒了口气,继续道,“老赵,你大概并不知道我以前因为那渣爹受了多少罪。我小时候被抛弃就不说了,我打小就浑身都是血黑颜色的胎记,丑得不得了,成天被人嫌弃,我几乎是常常争着抢着吃剩菜剩饭才活下来。我被那渣爹生下来,却从没被他养过一秒钟!我能活下来,我的命就是我一个人的!就算他现在查出我不仅没死,还长成了个挺不赖的人才,想要蹦达出来把我认回去,我也完全不鸟他。哪怕他真能厚颜无耻的放下脸皮,满脸悔恨、满腔痛惜的跟我说,他当年有多么为难,多么无奈,多么不小心,多么的‘我好后悔’,唉总之无论他说出什么借口作为解释,我都只当听了个笑话,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理都不用理他!”
“哦?”赵承骏平静的把双手插在兜里,握得死死的。
邱予宁再接再厉,“老赵是不是觉得,我以前还说因为被他抛弃而难受,现在我又说得这么决绝,只是在跟你说甜言蜜语?不是这样!老赵你知道我有寒症,但你知不知道我这寒症是啥时候得的?那是我七岁的时候,有人抓我做人质,要我那渣爹来救我,可你猜他当时怎么说的?”
赵承骏双拳险些在裤兜里握出血来,却如常的笑问:“你那渣爹是怎么说的?”
邱予宁见他还是这德性,也不吊他胃口了,直接道,“其实我当时隔得远,也头脑晕乎,并没有听清楚他的原话。但我出生后就有精神力异能,尽管我内敛精神力,不敢让人察觉,怕被人捉去训练成奴才死士什么的,可我基本的能耐还是有的,我能从模模糊糊的话语中感觉出那种绝情狠辣的抛弃意味。我后来猜,他说的话大概是‘要弄死就弄死’或者‘你们抓错人了,这么个小东西只是我扔掉不要的’,总之,我也说不好,大概就是这类的话吧。我一直都想揍他几拳来着。”
赵承骏心中揪紧,竭力放松的暗想着,我家的傻狼崽儿,你渣爹就在你跟前,你可以揍,爸爸免去你的不孝之罪。赵承骏还是头一回在心中清晰的自称是邱予宁的“爸爸”,此时此刻他只觉这个自称早就该有,它是如此适合。赵承骏想着,见邱予宁顿住,就问:“后来你怎么逃的?”
邱予宁抹了抹脸。他是真不愿说自己那时的遭遇,但赵承骏想听,他就继续回想着叙述:
“逃得侥幸。那些人见抓我确实没什么用处,就有人提议弄死我,我那时想,这辈子就这么完了?还好有人觉得,留我活着说不定还有点价值,我才侥幸留住了一条小命。然后我装成被吓傻的呆样儿,在他们不知为啥突然内乱时,趁机用精神力内敛着气息,憋着气跳河逃走。居然没人第一时间追杀我,大概他们认为我一个小病秧子小丑八怪,在荒野山林里肯定活不下去吧。”
“可惜,当时是春天,水还很凉,我的体质也很差。我虽然逃了,但我在河里冰了太长时间,从那开始,我身体里就患上寒症了。按说,我打出生后就够倒霉了,可后来想想,那时我虽然过得苦,但不用提心吊胆的害怕被人追杀,也没有寒症,相对而言我那时活得都堪称‘舒心’。你绝对想不出来我七岁以后是怎么过的。即使我有回春丸,也时不时会被寒症折磨得很惨,而且我怕被人追杀,到处躲藏到处扒食,像是小野狗似的乱窜……”
赵承骏听得眼底发涩,胸中一突一突的疼。同时他面庞沉沉如水,恨不得将那些早就被他杀死的人挖出来鞭尸。他蓦地有一股冲动,几乎想立即抱住他的小儿子说“对不起,爸爸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但他话到嘴边却又咕咚一下咽了回去,他要继续听,听得完完整整。
邱予宁又漠然叙述着说了十多分钟,心想这回可说得够清楚了,就道,“老赵,差不多了吧。我可是推心置腹,挖心掏肺的跟你全说了,你听明白了吧?我跟我那渣爹,是真真正正的‘毫无牵连’,我对他的感觉现在只有一个‘愤怒’,连怨恨都谈不上,他不值得我用那么多负面情绪来折磨自己。我就是生气,你想,他不要我,那干脆就别生啊,他不生,那我大多数还能投胎到别的胎儿身体里,出生后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生活,说不定还能有一双疼我的爹妈呢。”
赵承骏几乎屏气凝声的听他说完,同时也慢慢的绝然的把自己的所有迟疑矛盾混乱情绪全都碾碎,半点不留。必须说出真相了,他想,必须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让他的小儿子趁势发泄一些对他的愤怒,多发泄出一些愤怒,日后他来缓和补救他们的关系时,就能更容易一点。
所以等邱予宁盯着他说“老赵,你也该对我说清楚了吧。我已经把我对那渣爹的所有态度全都像你阐明了,你要言而有信”时,赵承骏尽管刹那间猛然头脑空白一片,却还是歉然平和的笑着,没有半点迟疑彷徨,没有用任何苍白的掩饰来充当委婉,他断然干脆、直直白白的,像是玩笑似的低声道:“抱歉,予宁,其实……你骂的那个渣爹就是我。我就是你那渣爹。”
“滚!这种玩笑你也开……”邱予宁第一反应就是他不说实话,又想耍花招敷衍,所以狠狠的对他怒目而视。然后却看到他歉疚决绝的眼神,同时从一个多月前开始,赵承骏的所有异常都随着赵承骏这句“玩笑”而涌现到眼前……邱予宁瞬间遍体生寒,好像连所有情绪都被冻结得迟缓了似的,呆滞的看着赵承骏,懵懵傻傻的问,“老,老赵,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赵承骏伸出臂膀,稳稳的抱住他:“对不起,我当年去救你时晚了一步,现在发现你时……也晚了一步。我很抱歉。”
邱予宁懵懵的被他抱住,什么意思?他乱糟糟的做梦似的想,这玩笑开大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老赵啊,他家老赵突然说自己就是他亲爹?老赵是他恋人,他们还上过床了,老赵就是他家老赵,与他那渣爹有什么干系,八竿子打不着吧?错了……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邱予宁迅速清醒过来:“不对,老赵,不对,你肯定弄错了。”他猛地将赵承骏推开,脸色有点发白,死死的盯着赵承骏,声音飘忽而干涩的道,“你再想想,好好想想,看哪里出了纰漏。”
赵承骏早有准备,所以神情始终维持着温和与平静,看着邱予宁低声笑道:“予宁,我原本是想慢慢和你疏远一些,再缓和委婉的向你说明的。但是你太执着,我实在不敢再那样下去。以后,你要改口叫‘爸爸’,知道不?不过,你这个称呼很多面化,以后直接叫我‘老赵’也好,显得亲近随意……”
“住嘴!”邱予宁站得笔直僵硬,石化了似的,三番张口才发出声音,“老赵,你先别乱说。”邱予宁脑中混乱如麻,一把抓住赵承骏的手,蒙头蒙脑的直往山下冲,“咱们,咱们去做DNA检测,肯定有哪里是被你搞错了,你怎么可能会是他……你只是我家老赵……”
赵承骏看他煞白的脸色,心中疼得难以自持,眼睛一下子湿热起来:“予宁。”赵承骏把他按在自己怀中紧紧抱住,低哑的笑着,“没有差错,我做过两次异能血脉DNA验证。我们是亲父子。你冷静些,冷静些。”赵承骏感觉邱予宁在他怀中僵硬如石,立即自曝其短,“予宁,其实倒霉的是我吧,受到打击的总应该是我更多才对……你看,我身为父亲,被自己儿子上了,还上了两回。然后刚下床,看到文件上明晃晃的一份儿DNA认定,说刚才上了我的少年就是我亲儿子……”
赵承骏眼角有点湿润,他抱紧邱予宁,微微的笑着道,“予宁,我也想问,你怎么就是我儿子呢?”
第五十九章:态度
邱予宁任由赵承骏将他紧紧抱着,他听着赵承骏的话,浑身都忍不住绷紧,思维好像短路了一样,懵懵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把,把那份文件……那份DNA认定,拿给我看看。”邱予宁抬手,僵硬却有力的把赵承骏推开,没有抬头,只是过于沉静的道,“那份文件,你带了吧。”
“带了。”赵承骏的声音异常低沉温和,他把两份异能血脉DNA鉴定文件都取出来。
邱予宁接到手中,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石人似的,缓缓的一页一页的翻着文件细看。
这种鉴定文件,邱予宁有很多地方都看不懂,但他还是一字不漏的把两份文件全都看完。他看了近半个小时,始终站着没动过一下脚。看完,他又低头盯着最后那页的“血亲父子”四字,以及被标名了是“电脑模拟赵平七年后相貌”的人物图像怔怔的出神。
赵平……这是他这辈子的名字?可是,他的恋人,他的另一半,突然变成亲爹了?
他从来没有过父亲,他有时也羡慕幻想着,如果他也有个爹,那该多好。要是前世他有个爹,他放学回到家,可能会被关心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看电视前有没有完成作业,躺病床上等死的时候还能被关怀照顾;要是他这辈子有个爹,他年幼体弱时,大约就不必再经常饿肚子,不需要在各处旮旯里流浪捡破烂觅食,他生病时可以有个依靠,他寒症发作时,即使因为体质太差,吞下回春丸也必须慢慢熬着等待寒症退去,他也可以被父亲抱着,不必一个人蜷缩着发抖。
但是现在他却想,假的吧,怎么就不是假的呢?他要爹干嘛啊?他只想要他家老赵。
赵承骏见他怔愣不语,心里越发酸涩难言。他宁愿邱予宁狂化成暴怒狼崽儿,也不想看邱予宁这样失魂落魄。但他不敢打搅邱予宁,只是陪着站着,然后他就听邱予宁沙哑而轻微的嘿了声。
邱予宁勉强笑了下,却觉得自己脸都僵了,肯定笑得比哭的还难看,他想,这就是强颜欢笑?他喃喃自语似的:“真相原来是这样……幸亏你说出来,要不然,我……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猜出是这样的结果。”邱予宁神情已经沉静下来,却始终面无血色。他抬头把两份文件都递给赵承骏,并没有去看赵承骏的脸庞。
“予宁,我找了你七年,我一直以为你已经不在世上,原本只盼着能找回你的尸骨。”赵承骏按捺着自己所有的涨痛和苦涩,稳重如常的微微的笑着找话来说,仿佛万事都能包容,“幸好你还活着,从今往后……爸爸不会再让你遭受半点苦楚。”
邱予宁听他这样的自称,脸色更显苍白。
邱予宁挠挠头,眼前有点模糊的哑声道:“称呼又变了啊。”说完掩饰着转身,望了望天色,拍拍脑门儿,自顾自的道,“对了,我想回去了。还想跑跑步,你不必送我了,我跑回去……”
然后也不等赵承骏回应,邱予宁瞬间给自己加持了“轻身灵甲术”,猛地使劲儿,往山下跳窜而去。赵承骏张了张口想喊他,却又顿住,终究只是沉默着远远的缀在他后面,看着他在前面闷头狂奔的矫健背影,目光片刻都没有转移开去。
……
那天回城后,邱予宁貌似如常的洗澡,换衣服,休息,却始终没再跟赵承骏说一句话。直到午饭之前,他才叫住了想亲自下厨给他做饭的赵承骏,垂眸沉静的说:“不用了,我想搬回‘回春堂’住。有很多东西,我都需要想明白……而且,我也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待一段时间。”
赵承骏不动声色的听他说完,摇摇头,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一条条娓娓道来。父子交流、补偿愧疚、赵家的仇敌、中柏市扩建后招来的商行竞争者、傀儡战队的前奏、《意念衍生问心法》的进度……等等理由,公私皆有,被赵承骏用醇厚沉沉的声音说出来,十分诚恳和让人信服。
邱予宁听了,漆黑的双眸没有半点情绪,一动不动的看着赵承骏,半晌没说话。
邱予宁并没有责怪怨怼赵承骏什么。他明白,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世事弄人,他就算要怪,也顶多只能怪赵承骏之前瞒了他一个多月,其它的,赵承骏的确是比他更受害的受害者。但是明白归明白,他现在有许多事情都被沉重而混乱的压在心里,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赵承骏,面对恋人?面对亲爹?似乎……都不对。
不过,邱予宁最终还是没有搬回“回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