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桃与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那人嘲讽般的一笑,反问,「你最爱的是她,可为什么你的心境里没有她?」
「因为,因为……」韩澈支支吾吾。
是啊,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没有虞桃。
「因为你心里根本就没有她!」那人一字一句的说道,语气极其铿锵肯定,重重砸在韩澈的心头。
「不可能!」韩澈大吼。
那人说,「你对她没有想法,没有感情,她根本就没有占据你内心的一丁点位置。你不用骗自己了,你知道我说的都是正确的,不是吗?」
「不,不……」韩澈狠狠的抓住自己的头发。
「你只是认为自己应该喜欢去女人,应该去娶一个女人,应该去成家立业,你只是照着你所认为的’应该’这两个字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可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她!你喜欢的是他……」
「住嘴!不要说了……」韩澈慌忙的扑上来要捂住那人的嘴,可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力气迈出一步。
「你自己不想承认,那我就帮你面对,你为什么五年来,没有找过一个女人?”
「那是因为我喜欢小桃,要建功立业,我不能负她!……」
「错!」那人说道,「你想起小桃的时候,你身体有反应吗?」
韩澈没有说话。
那人说道,「你没有!可五年来,你每日每夜的都在想一个人,元征!」
韩澈说,「不!不是的……」
那人说,「那你为什么深夜里总是悄悄的回想他的雄壮宽阔的胸膛,霸气俊美的容颜,还偷偷的忍不住渴望那霸道蛮横的亲吻和拥抱?」
「我,我……!」韩澈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羞赧的直想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你胡说……元征曾经那样侮辱我,我要打败他,我恨他,我要他死!」
那人哈哈大笑,慢悠悠的说道,「韩澈,你现在肯定奇怪的要死,为什么我说的每一句都无比精准……」
韩澈没有反驳,他双目通红,羞惭的簌簌落泪,脆弱无助的看着对方,一步步的被恶狠狠揭开、被解剖、被击垮,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连自己一直反复压抑的羞耻感,竟然如此凶残的被对方血淋淋的揭了出来,昭告天下!
那人继续说道,「因为我就是你,最真实的你。」
韩澈怔怔的看着他,浑身没了力气。
那人说,「你极度的迷恋元征,仰慕他的力量,爱慕他的气度,所以你把他当做你的目标,你天天想着他,处处模仿他,夜夜思念他,你喜欢他,韩澈,你迷恋他!」
「住嘴!你这个表子,你这下流坯子,你给我死,你给我死!」韩澈恼羞成怒,再也无法忍受,大吼一声,拔出身侧的利剑,拼命的往那人身上斩去!
「呵呵呵呵……因为我说的都无比正确是吗?所以你就要杀我灭口?」那人倏然身体变得极轻,猛地向后移动一丈距离!
什么!
韩澈惊诧万分,继续拼命追去。
那人一边往后移动,一边冷笑,「你永远也杀不到我的,因为我就是你,你杀不死你自己,除非……」
又是除非!
「除非什么!」韩澈双目通红,拼命的提剑追赶。
「呵呵呵呵……」那人没有回答,继续往后飘去。
「除非什么?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韩澈大声吼着,声音凄惨无比。
「你真的想知道吗?」那人幽幽的声音时远时近。
「是的!我要离开,求求你告诉我!」韩澈急切喊着。
「当你真正的接受我说的一切,承认我,接纳我,将你憎恨的这个自己,合二为一,便能克服心魔,逃出生天。否则……你永远也出不去……」白色的身影忽的一下,散入了无边的树林,再也抓不住了。
「接受你说的一切?」韩澈大睁着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前方,「承认你?」
他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变幻阴晴不定,最后大骂了一句,「我去你的!那不可能!我要杀了元征,让我出去,我要杀了元征!——」
可他话音未落,树林的一侧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天彻地的怒吼。
「杀啊!——」紧接着,雾霾密布的林间,奔涌而出数以万计的士兵!这些士兵,全都是一副死人的面孔,往韩澈身上追砍过来。
无数把寒光闪闪的长戈,锋利的漫天箭雨,全部刺向一个人,韩澈!
他不得不拼命的提剑厮杀,奋尽全力,一边狂怒嘶吼,一边破声大骂,满脸血泪,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癫狂!——
******
……
「大哥,这是什么鸟?你看它眼神,真勇猛!」
「是隼。它是食物链的顶端,最向往自由、最不肯屈服的鸟。」
「它真好看」
「那当然,我最喜欢隼。」
「不过它好像不想困在笼子里,放了它吧。」
「为什么要放掉它呢?你不喜欢吗?」
「喜欢它,才要放它自由,不是吗?」
「好,大哥都听你的!」
「嘻嘻!」
「其实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抓到过一只隼,而且是白色的,特别特别漂亮!当时真的喜欢极了。」
「真的吗,那然后呢?」
「然后……它,它……」
「它怎么了?」
「它总是想着飞走,我就……」
「你把它怎么了,放了吗?」
「额,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
「大哥,你说给我听嘛,我想听啊。」
「不说啦!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
……
「他一直在围着那棵破树,绕来绕去的干什么?」元征身穿一袭黑色铠甲,单手支着下巴,脸色凝重,眉头微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解。
「他沉浸在自己的心境中,无法自拔了。」一个枯瘦矮小的老者在元征的一旁坐着,一边反复用手掐出千变万化的法诀,一边说道。
这个老者身穿深灰色道袍,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他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个眼睛只剩下黑黢黢的眼眶,令人望而生畏。
在这个老者的面前,是一个复杂精致的祭坛。
而就在两人前方的一百米处,正是一棵三人合抱的参天古树。大树上贴满了一串串符箓,如柳枝般低垂下来。
而树下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银白色轻铠,脸上流露极度惊惧的神情,大声凄惨嘶喊着直至嗓子沙哑,挥剑狂舞,状若癫狂,简直跟疯子毫无区别。他几度精疲力竭的摔倒在地,可怜的像条小狗,又好像遇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一样,弹跳起来,继续厮杀。但他却一直跟个瞎子一样,围着那棵大树,绕来绕去,拼命奔逃,却始终跑不出方圆百米。
那凄厉无比的样子,简直令人惨不忍睹!
「他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难道一直像个白痴一样跑到死?」元征皱着眉头问道。
「呵呵呵呵……」老者发出阴沉缓慢的声音,「不知道。」
「是你控制的他?」
老者摆摆手说,「不不不,我只是最开始稍稍做了一点引导而已,他现在和自己的心魔斗争,我什么也没做。」
元征看着韩澈再一次摔倒在地,大声的悲惨哭泣着,叹了口气说,「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他那样恐惧?」
老者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不知道,只有他自己能看到。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魔,千端变化,诡谲莫测,它能引发人内心最真实的一面。而这真实的一面,往往是自己最不愿见到,最不愿承认的,所以,也就最痛苦。」
元征说道,「久闻真人幻术天下第一,在下真是长见识了。」
老者发出「呵呵」的笑声,用枯瘦的手捋着胡须,慢悠悠的说道,「元将军,事成之后,我要的东西,你能办到吧?」
元征一笑,「等我攻破大梁,拿下魏国,别说是三百童男、三百童女,一千都不成问题。」
老者微微点头,「将军是守信之人,那贫道就此告辞了。」
元征说道,「等等,我怎么把他的神智弄回来?难不成一直这样疯下去?」
老者说道,「你只需把古树上那道三米长的黄色符箓揭下来,幻阵即可破除,他便能看到你了。」
元征点点头。
「呵呵呵呵……」老者脸上笑纹更深了,转身离去,身影慢慢的消逝在了树林中。
过了片刻,元征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马蹄。
他没有回头,直接问道,「你来了?」
「恩。」来的人没有下马,只是远远瞟了韩澈一眼,「我按约定给你打开西城门,里应外合帮你把韩澈骗出来,接下来就看元将军您的了。」
元征笑着说,「乐将军足智多谋,做的天衣无缝,在下感激不尽,我自会撤兵。从此以后,保证世上不会再有韩澈这个人出现。」
乐貂点点头,「那就好,元将军,告辞!」
「告辞!」
乐貂掉转马头,得意的往回走去,他嘴角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这件事做的真是一石二鸟,第一,除去了韩澈这个一直踩在自己脚上的心头大患,实在痛快,以后魏国能超越自己的大将寥寥无几。第二,回去就做出一系列计谋,再加上元征这边配合撤兵,自己将来可是保卫大梁,挽救国难,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乐貂不禁低低笑出了声。
「噗!」的一声,一根粗长的利箭穿透左胸心脏的位置,又唰一下射入前方的树上,箭尾尚在微微震颤摇摆,他心脏直接戳了一个透明窟窿,顿时血涌而出。
乐貂震惊的捂住胸口,这样凶悍的力道……元征?
元征缓缓放下手里的铁弓,「你已经没有用了,而且……我最恨背叛。」
「你,你……」乐貂喉咙咯咯作响,怒睁双眼,噗通一声栽下马来,再也没能合上眼睛。
元征取下腰间的佩刀,一边冷冷盯着癫狂的韩澈,一边慢慢走到参天古树旁边,伸出手,撕拉一声揭下了那条三米长的黄色符箓。
周围好像一下子清净了。
韩澈先是惊诧的一愣,他发现雾霾散去,景象全数归位。他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没有了一丝血迹,完整无缺。
韩澈气喘吁吁的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随即很快看到了元征。
元征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二人相隔不过几步,充满敌意的看着对方,眼中都是仇恨与愤怒。
近在咫尺,却又远似天涯。
韩澈神智似乎尚未清醒,血红的眸子直直瞪着元征,头部稍微偏移,似乎在疑惑。他明显感觉这个幻影和之前见到的有所不同。
他为什么不开口,不说话?
他太不一样了。
这个幻影简直真实的可怕。
蓦然,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呼之欲出,让韩澈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之前一直拼命的想逃出心境,可真的当他不顾一切的逃出来时,眼下面对的处境,却让他更加痛苦!
刹那间,一连串的灵光迸发出来,将脑海搅得天翻地覆,日月逆转,江河倒流。韩澈不禁摇摇欲坠,扶住了额头。
「你,你是真实的?……」韩澈脸部微微抽搐。
「什么?」元征皱起眉头。
他突然有点悲悯起眼前的这个被折磨的可怜扭曲,不成人形的人。
韩澈说,「这一切原来都是你的诡计!」
元征说道,「哼,能把我逼到这个份上,你应该感到荣幸!」
韩澈忽然低低的不可自抑的冷笑起来,「何必呢,挖空心思就非要抓到我?」
元征说,「我最心爱最漂亮的白隼飞走了,所以,我要把它逮回来。」
「……」
「你还记得多年前的那天,你问过我那只白隼后来怎样了吗」
韩澈疲惫的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他似乎不想问,也不想听。
元征继续说道,「当时我没来及回答你,现在我告诉你,它被我抓了回来,狠狠掰断了两只翅膀,扒光了所有洁白漂亮的羽毛,永远的关在了笼子里,一,直,到,死!」
啪嚓!——
一道森寒闪电划过阴霾的苍穹,将云层撕裂,将天空粉碎,将元征那张原本俊美的脸照的异常狰狞可怖。
紧接着是轰隆隆的低低的雷声,如冲击的战鼓,震耳欲聋。
韩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他双眼满是绝望惊惧,浑身力气抽空了一般,不由的一步步后退。
大滴大滴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的打在他的身上,很快密集起来,形成瓢泼大雨。
韩澈额前一绺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贴在他清秀的脸庞上,混合着雨水,汗水,泪水,滑过他玉柱般坚挺的鼻梁。他两道剑眉蜷蹙在一起,红唇如血,微微颤抖,绝望脆弱似乎一碰就碎。
又一道闪电夸嚓一声响彻天际,狂风暴雨狠狠击打在他的身上,让韩澈猛然震醒。
刚才一切,不过就是元征的诡计,都是假的!
我不能死在这里,还有很多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我王在等我,容阳君、公孙无忌还在等我,大魏的十万士兵等着我,大梁的人民也在等我!
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我不能认输!
想到这里,韩澈浑身又充满了力量,他神色凝重起来,慢慢的抬起头,直起身子,直视着对方。
「元征!你以为这样就能制服我吗?」韩澈一字一句的问道。
「什么!」元征猛得发现,对方的气场发生了质的转换,这让他极为诧异。
韩澈紧紧握起手中的剑,「我韩澈,绝不认输!」
元征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幼稚!你不要忘了,你的功夫都是谁教你的!」
韩澈说,「废话我不想多说!元征,今天就是你的祭日,你受死吧!」
元征说,「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暴雨夹带狂风,如同猛兽呼啸,打击在两个男人的身上,身穿白色轻铠的韩澈,与黑色战衣的元征,在互相瞪视片刻后,忽然同时出击!
一黑一白两个健长挺拔的身姿,在暴雨猛烈厮杀。
韩澈手中的利剑一连串激越锐利的攻击,如出水蛟龙,沿浩荡江水,在高山峡谷中翱翔,又随湍流回旋,高峡浪涌,千仞飞流,虽然气势宏大,但其汹涌奔放之意,似乎仍未闹尽。其杀伐之气更如同潮水一般,层层蓄积,大浪滔天,似乎要将人碾碎。
元征手里的长刀攻势霸道彪悍,如下山猛虎,随千万雷火狂降,鼓荡起高空狂风,肆虐奔袭往来,刀势忽而轰然鸣响,撕裂冲击大气,转而呼啸而上,直入九天神霄,奔怒狂转间,笑傲群雄,俾睨万物生灵,飒踏横行,冠绝九华之巅,如无数泰山压顶,给人灭顶压力。
云生龙,风从虎。
暴风雨叫嚣着,肆虐杀伐天地万物!
两人强烈杀意,刚猛激越,刀剑相争,愈拼愈烈,谁也不肯低头!
就好像多年前,元征提着长戟,手把手教韩澈武功。两人当年每天傍晚在夕阳下切磋的身影,与现在竟然逐渐的重合到了一起!
……
「呼,澈儿,你功夫最近见长啊!」
「嘻嘻,你每天陪我练功,能不涨吗?」
「恩,你要好好努力,将来打败我哦!」
「恩!大哥,我的目标就是周游列国,得君王赏识,再一展宏图,创下千古伟业,那绝对是让一个男人最感到振奋的事情!……我现在,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证明我自己的机会!所以,我无数遍的告诉自己,我是男人,男人就要坚强起来,不要向命运低头!」
「澈儿,好志气!」
「可这理想毕竟太遥远了,我现在第一个目标就是先超过你再说!」
「哈哈哈,要超过我,就得更勤奋的练武才可以喔!」
「嗯!我们继续,再来!」
「好!现在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