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后来来了,听说单军刚进去,王爷就叫大飞去追,照他说的说。
“成了,别气了,爷给你赔不是。”
王爷笑微微地看着单军说。看着满头大汗赶来的单军,王爷很高兴,眼里都是笑意。
“这也能开玩笑?!”
单军发怒。他们这群人之间,因为大秦的事,一直有阴影,从来不拿这个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不说狠点儿,你也不能出来。”
王爷说。他知道单军心里的痛处。
单军盯着王爷,王爷还对他笑,笑得春花似的,单军再火也都被笑得没了脾气。他对这个发小,总是没有办法。
“傻乐什么?诳我出来干吗?你不是放话以后要不起我这号兄弟吗?”
单军见王爷不生上次那气了,心里也松快了。之前俩人闹僵,他心里一直不好受。
“没办法,爷就这命,你给气也得受着!谁叫爷就栽你手里了呢。”
王爷眯着眼睛说。
“揍性!”单军在他脑袋上扬手就是一下,也笑了……
单军见王爷没事,就打算回去,王爷死活拦着,说你还要下去干什么?单军说那手雷,我还是想去带出来,留个纪念。
单军是真的想下去。12岁那年他进去碰到俩手雷的时候,本想一起带出来,可没法带两个,那时候他就跟哥几个说,等他以后有机会,就去把那个再带出来,让这俩手雷凑个双,做个纪念。这一直算是他个没完成的念想,而且当年那路他一直记着,不难找,进去了就出来。
可王爷怎么都拦着不让他去。单军知道小时候那事儿,给王爷留下阴影了。被王爷留到深夜,单军也没了那情绪,回家上床睡觉,打算改天再去弄那手雷。
第二天早上,单军是被他奶奶叫醒的。
他奶奶疑惑地问还迷糊的单军:“军军,小周呢?怎么一夜没回来?”
警卫室门口,单军对着周海锋空荡荡的房间,完全没动过的床铺……
大飞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弄醒了。
“……操,把他忘了!”大飞还在迷糊着,听了电话,一下子醒了,大叫了一声。
“他还在洞里头待着呢!”大飞说……
单军从洞里出去之后,大飞这伙人,就压根没放周海锋出去。上次周海锋告密的事儿,这群人一直记恨在心里,平常逮不着机会,现在存心整他,一出洞就把那铁门反锁了,把走在后面的周海锋给关在了里头。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单军一听就火了。
“我们也就是吓唬吓唬他,想走的时候再开门,后来玩儿晚了,就给忘了!”
大飞确实是忘了,他到现在才想起这回事来。
“没事儿军哥,他又不傻,肯定不敢乱跑,出不了事儿,不就关一夜呗!给你出出气!”
在那个洞里肯定没人会乱跑,正常人都会在门后头老实等着,出不了什么岔子,顶多就是里头温度低,挨挨冻。
“去把人放了!”
“军哥,你甭心软啊?”
“放了!”
……
大飞和单军打开了那扇铁门。可是门打开后,两人都一怔。
里头空无一人。
他们举着手电一直走到那条直道的尽头,都没看见人影,喊人也没有回应。前头就是数条岔道,再往前就是迷宫了。
“这……这小子不会进去了吧?!”
大飞望着那么多条黑洞洞的入口,慌了。
“怎么办军哥?他不会……不会迷在里头了吧?……要是出什么事儿……”大飞声音都变了调。
“闭嘴!”
单军也乱了。周海锋应该很清楚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待在那儿,他根本不是一个这样就乱了阵脚乱来的人,那他为什么会进到深处去?难道真傻到想自个儿摸出一条路去?
“你去门口守着,谁都别惊动。我进去。”
“军哥!我们去叫人吧,这万一……”大飞害怕地说。
这防空洞出过不少事,也出过人命。迷路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这地下防空洞深处那些空气稀薄的地方,充满二氧化碳,人会窒息。这大院曾经出过一次人命事故,有人误入其中,就迷在了里头窒息而死,这件事当时闹得非常大,这个军区里没人不知道。所以除了单军那一次,这么多年除非公务行动,谁都没敢私底下单独进去过。
“人来了查起来你们几个担得起吗!……滚上去待着,我进去先看看情况再叫人!”……
大飞没来及拉住单军,单军就一头冲进了黑暗。
单军凭着记忆,冲进一条又一条坑道,对着空气大喊周海锋的名字。
声音在冰冷的坑道内回荡,又把回声弹回来。潮湿阴冷的坑道,前头又出现了岔路,直到单军再也没把握往深里走了。
他把以前走过的几条道都找了一遍,都没见人影。再往深处又出现新的岔道,单军也不能再莽撞地进入了。
他不得不回到分叉口,皮肤上一片湿冷,太阳穴上一震一震地跳。
他抹了一把额头,触手的汗是冷的。
单军站着,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
寂静的黑暗里,手表的指针移动声都显得清晰异常,提醒着单军时间的流逝。单军把表带扯了,揣进裤子口袋。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片刻,开始打着手电上上下下地照着。
不管什么原因进去,以周海锋的谨慎,他肯定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单军凌乱的手电光忽然照在前面地上一个东西。单军过去捡了起来。
是半截烟头。
那是昨天夜里,他丢下的那半截烟头。可它本来不在这儿。
单军看着这烟头的位置,它就在其中一个岔道的入口,像个标记。
单军站起来拔脚冲了进去……
手电的光照亮了坑道里一动不动的身体。周海锋安静地背靠墙壁,两眼紧闭,毫无声息。
“……醒醒!喂!……周海锋!”
单军摇晃他,拍着他的脸颊,触手冰凉,单军的心直往下沉。
洞里阴寒湿冷,周海锋的胳膊和手都是冰冷的。单军手一探还有气息,急忙脱了外衣,给周海锋紧紧地裹上,扯开他的短袖军装,手伸进去用力地搓动他的胸腹。他小时候刚从洞里爬出来的时候,也是给冻个半死,当时的医生就是这么帮他回暖的。单军从他的胸口搓到小腹,嫌这个太慢,干脆脱了自己的T恤,抱过周海锋的上半身搂着贴在胸口去暖他。赤裸的胸膛贴上周海锋的皮肤,起了一层寒战,单军把他整个身体都抱过来,手从他腋下穿过,伸到周海锋的脊背,上下抚摩让他的身体起热。
“你他妈不要命了!……”
单军边在他后背身前磋磨着,边骂。
“瞎跑什么?这是乱跑的地儿吗!……找死你!……”
他摩擦着,一只手把周海锋往怀里更搂紧了些,另一只手掌按在了周海锋的心口上。结实强健的肌肉下,隔着皮肤,传来了周海锋的心跳。单军用掌心感受到那有力度的跳动,才定了心。他用手掌在他心口那儿一直贴着,持续转着揉动,直到那儿的皮肤在他手心下发热,才放开手,手伸下去,去解开周海锋的皮带给他顺气。
刚拉开皮带扣,正要松他的裤子,一抬眼,和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你醒了?”
单军心里一松,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这么弄还不醒。早醒了。”
周海锋说。
他眼神往下,单军的手还停在他的裤链上。
俩人现在的姿势怪异,单军赤着上身,周海锋还被他抱在怀里,两人面面相觑。
“早醒了你不吭声?”
单军一丢手把他撂开了,周海锋没防备,脑袋撞上了墙,拧了下眉。
“我看你忙活啥呢。”
周海锋根本没像单军以为的虚弱,中气还挺足,语气带着调侃。
“急救要领还挺标准。”
周海锋靠着墙壁,淡淡笑着。
“——你不昏迷了吗?……你装的你?”
周海锋这精神头,有半点单军以为的快不行的样儿吗?
“什么昏迷。我睡着了。”
周海锋进去的时候,为防迷路在道口放了烟头做记号。他在这里坐下,眯了一会儿。也许是有点失温,睡沉了。
单军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这一放松,身上绷着的劲也卸了。他也靠在了墙根上,脱力地坐下。
周海锋见肩头单军披给他的外衣,要拿下来还他。
“裹着吧。”单军说。
“……你是不是有病,没事往里头瞎跑什么?大飞那几个犯浑,你也跟着没脑子?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看你拿什么在这喘气儿!”
单军一松了气,火就回来了。他是真不明白周海锋这么个明白人,干吗往里头乱跑,今天这是没出事,要是出了事儿,单军没往下想。后果不堪设想。
“小点儿声,头疼。”
周海锋嫌单军吵似的,皱着眉坐直起脊背。
单军怕周海锋有二氧化碳中毒症状,探身过去用力按了下周海锋的人中,周海锋没防备他突然来这么一下,赶紧好笑地搡开他。
“行了行了,我谢你了,别我没在里头憋死,让你给掐死了。”
“操……走吧!”
单军站起来,周海锋却坐在原地没动。
“干吗?还不想走?”
“看看后面。”
周海锋忽然说。
单军转过身。他刚才忙着弄周海锋,没注意去看周围。他狐疑地打亮了手电。
手电光照亮了背后黑漆的空间。单军忽然定住了……
自从单军长大,他就知道那个小时候拼命想找的弹药库,根本就不存在。
那不过是个骗小孩儿的把戏,和这个防空洞里各种奇形怪状的传说一样,不过是满足英雄幻想和好奇心的童话。
可是现在,他对着这个背后的空间,这个庞大的地下仓库,就在他的眼前。这个堆垒着密密麻麻武器弹药箱的洞穴,手电的光照着那些年代久远的箱皮上的字,那些建国前的年月日期和战役的轨迹……
它们沉默,壮观,如同伤疤累累的千军万马,在这地下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尊严,这一幕森严而雄壮的景象,突如其来地撞击了单军的心胸。
这是单军儿时起就幻想过无数次的地方,他也早以为它根本就不存在。12岁那年,他进来,就是为了找它。可他却没找到,当年,他只找到了两个手雷。
单军呆呆地望着。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目光和周海锋的碰上……
弹药箱都是空的。
所谓的弹药库的真相,只是个存放外壳的地方,就像被遗留在军事博物馆里的陈年档案。它们的价值只有历史,被存放在这个深深的地下。虽然它真的存在,但却不是这一群男孩从小就在寻找的英雄和光荣的梦想里,那个光辉的宝藏。只是战争的废墟和残片。
男孩已经长大,儿时的梦想已经褪色,变化。也终于知道,有的执着,只属于童年。那只是童年执着的幻象。
单军靠在墙上,苦笑。
这儿离他12岁进去的那条路,只隔着半截岔道。当年,他只要往左几步,就可以发现它,他却选择了向右。
现在过了六年,却被周海锋找到,带他来这个6年前就该有的遇见。单军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跟他开的玩笑。
“你怎么找到的?”
看够了,两人坐在地上,在黑暗的坑道里。
“连队安防作训,学过。95人防图,在这个位置加了未具名标记。这种暗标,一般代表有库藏。我也是猜的。”
警卫连有紧急情况下人防设施内的作训,这里面的结构,周海锋学过。
距离那个年代远了,一些过去所谓的机密也逐渐解禁,这个过去在地图上不公开标注的地方,增加了标示。去除了历史和政治的因素,这些东西也不再遮掩。它们不会在这个地方太久了,很快会被处理。
单军上中学后,童年那些心思就淡了,早就不研究了。
现在,他靠在墙上,面对着儿时心里的圣地。当它曾经是他全部的执着的时候,他遇不到它。现在,他遇到了,却已经长大。他面对这些弹药箱,像面对着童年的自己。
在今天,他终于真正地告别了那个自己。
两人静静地靠墙坐着,对着面前空广的弹药库。
单军问周海锋,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个。
周海锋说,首长说过。
老政委在家没事,经常和周海锋唠嗑,人年纪大了,喜欢有人陪着聊,聊起来时常常说起单军小时候的事,说起过他对这个弹药库的执念。
单军停了片刻,又问,没手电,没火机,你怎么找的路。
周海锋停了一会儿,从胸口的军装口袋里摸出了一串钥匙。
钥匙扣上拴着个东西,周海锋拧亮了。
一道微白的光线投射出光线,照在地面上。
一个微型手电筒……
“周海锋。”
走之前,单军望着对面,静静地开口。
“选拔单下来了。”
单军说。
“你去吧。”
……
军区机关的选拔,在一周后开始。
周海锋以机关直属队单兵测试总分第一的成绩出线,进入复选,被上头点名,直接要到位于郊外的高级步校训练基地封闭集训,训练后再参加选拔。
军区机关领导相当看重这次的招兵,这几年来机关兵在历次军事比武和选拔里一直倒数,不削光头就不错了,这回周海锋的成绩这么拔尖,上头也很高兴,要是机关兵里能出个特战队员,那领导脸上也有光。所以安排了紧急集训,复选就要和野战部队的尖子兵一同较量了,通过了二次选拔,才有资格入选到大山里的特种基地训练,最终不被淘汰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特种兵。
周海锋走的那天,老政委亲自把他送出门。
“好小子,露脸!去了给我争口气!”
老政委对周海锋的表现颇为满意,亲自送他出发。老爷子是战争年代的革命将军,对于军事素质出色的兵,这些一生戎马的老军人非常欣赏,从这次的选拔成绩,对周海锋是刮目相看。
“尽管去!选不上也不怕,回来,我亲手送你去军校!”
老政委用力拍了拍周海锋的肩膀。
单军奶奶对周海锋说,天早,军军还没起来,就不下来送你了。
周海锋拿上行装,对两位老人敬礼告别。
上车前,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二楼东南角的窗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窗,看了待了个把月的这座首长楼,转身,上了车。
车呼啸着,远远离开了军区大院。
半个月后。
某野战区西南营地训练营。训练营位于深山中部,所有的营房、设施、训练场地都披着防护网和伪装网。
崎岖的山路上,一长串蒙着厚帆布的闷罐子卡车载着各地的参赛兵,送到选拔地。
所有初次选拔过线的人都经过了各地的集训后送来这里进行二次选拔,集合了军区各部分的精锐,来的有300多人。负重武装越野行军、单兵动作战术技能、小组为单位的协同作战以及各种环境下射击和野外生存等等都是选拔科目,残酷的淘汰将是每天都有。
参赛兵们从车上鱼贯而下,迅速自发整队。有老战友碰到面的,有刚认识的搭话的,场面很热闹。
“嘿!班副!你也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