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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敏玉神色一凛,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原本心存侥幸,以为过了半年之久,对方未必还认得出他,没想到毕竟还是因为宝剑露了馅。这时想转身逃跑也已晚了,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晚辈行事鲁莽,让前辈见笑了。」
杜云当然没有笑,反而阴沉沉的说:「我既说了让你来处置这几个人,就绝对不会食言。」
说着,目光朝四下里一扫,喝道:「听见了没有?还不快滚!」
与他为敌的这群人武功都不算弱,想来在江湖上亦是小有名气,但被他这么呼来喝去的,竟是谁也不敢吭声。只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模样狼狈的逃了开去。
不过临走之前,还不忘放下几句狠话:「你这魔头作恶多端,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那好得很啊,」杜云听了,非但不觉气恼,眼中反而透出一种兴奋的光芒,「我正等着呢。」
叶敏玉只觉这人阴晴不定,脾气煞为古怪,忙拱手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此间既已无事,晚辈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转身便走。
但刚迈出步子,就听见风声飒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嘶哑难闻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等一下,谁准你走了?」
说话间,出手如电,疾点叶敏玉身上的穴道。
叶敏玉早有准备,连忙挥剑格挡。
但他的功夫本就跟人家差了一大截,再加上久在病中,使不出什么力气来,只堪堪过得三招,就被一掌击中了胸口。
「唔……」
叶敏玉顿觉气血翻涌,接连倒退了几步,勉强靠宝剑支撑着身体。
杜云步步逼近,道:「我今日还不曾杀过人,现下手痒得厉害,偏偏该死的人又被你放了,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叶敏玉答不上话。
因为杜云再次甩出了鞭子。
他的宝剑虽然锋利,奈何对方的鞭法太过刁钻古怪,无论如何出招,都连鞭尾也挨不着,只能手忙脚乱的应付一下。没过多久,就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杜云随手夺了叶敏玉的剑。
寻常人见到这样的稀世珍宝,总要多看上几眼,他却连瞧也不瞧,转头扔过一边,道:「上次在破庙里头,你好像跟你那个浪荡不羁的师叔相认了?如今怎么没跟他在一起?」
叶敏玉窒了窒,胸口气血愈发不畅,根本说不出话来。
杜云等得不耐烦了,抬脚踏住他的手背,道:「怎么?突然变成聋子了?」
叶敏玉呆呆瞧住自己被反复碾压的手指,只觉这点疼痛跟心里刀绞般的痛楚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隔了半晌才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怎么可能永远跟着他?」
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杜云显然不甚满意,脚下踩得更重,问:「那藏宝图呢?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前辈也对那玩意念念不忘?」
「本就是我的东西,我自然要亲手夺回来!」顿了顿,阴阳怪气的笑一笑,道,「不过我现在抓了你这小子,兴许用不着靠武力硬抢了。」
叶敏玉怔了怔,一时不明其意。
杜云心情颇佳,便开口解释道:「用一张藏宝图,换这么一个温文俊雅的师侄,周琰也不算吃亏吧?」
叶敏玉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边咳嗽边笑了起来。
「笑什么?」
「前辈真是好主意,咳咳……可惜,我师叔这会儿跟白云庄的少庄主在一起。」
杜云「嗯」了一声,显然也听说过周琰跟那少庄主的事,道:「那又如何?」
「少庄主的独子中了剧毒,他们正要去赶去关外的无影城,用张藏宝图换取解药。前辈以为,是我这个师侄比较重要,还是……还是……」叶敏玉喘了喘气,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倒是杜云替他说了出来:「周琰是个痴情种子,当然是先顾着他的老相好了。」
叶敏玉虽不信师叔会这样无情,但亲耳听别人说出来,仍觉得心底一阵儿抽搐。
杜云皱一下眉头,脸色也沉了下去,道:「如此说来,我抓了你这个臭小子,岂不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边说边狠狠踢了叶敏玉一脚。
叶敏玉吃痛不过,「啊」的叫出声来,但仍旧认真想了想,道:「晚辈自幼熟读诗书,吟诗作对倒还懂得一些,前辈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
杜云气得又踢他一脚,怒道:「谁耐烦听你啰嗦?」
「那么琴棋书画……」
「给我闭嘴!」
杜云伸手一抓,把叶敏玉从地上提了起来,用力扭住他的胳膊,咬牙切齿的说:「我瞧还是杀了你来得清静!你自己说说,喜欢哪种死法?」
他说到这个杀字的时候,连眼睛也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视线在叶敏玉身上来回了几遍,似乎在考虑从哪边下手比较好。
是一刀毙命?
还是断手断脚的痛加折磨?
无论哪种方法,都让杜云唇边露出阴冷的笑容。
叶敏玉背脊发凉,自知是难逃此劫了,却想也不敢去想藏在心中的那个人,只是叫道:「等一等!」
「怎么?你还有什么后事要交待?」
叶敏玉的右手被杜云扭住了,左手却还能动,挣扎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银子来,道:「我还未付房钱。」
接着屈指一弹,将银两弹进了自己住的屋子里。
杜云睁大眼睛,狰狞的脸孔上慢慢露出惊讶的神情,像是没有料到,这世上还有人比自己更加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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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哼哼两声,问:「你难道一点也不怕死?」
「我怕得很啊。」叶敏玉倒是十分爽快,道,「正是因为还不想死,所以才更要赌上一赌。」
话音未落,只见他偏了偏头,侧身发出暗器,朝杜云的眼睛疾射过去。
原来他刚才掏银子的时候,故意多摸了一块碎银子出来,悄悄扣在掌心里,这时便用打暗器的手法发出来,为自己谋得脱身的机会。
杜云冷不防着了他的道儿,却只不慌不忙的叫了个「好」字,在他肩头猛拍一掌,往后急退数步,险险避了开去。
叶敏玉却也因此重得自由。
他谨记师叔的教诲,打不过时就用跑的,连自己的宝剑也不去捡,转身就欲施展轻功。
但杜云岂是等闲之辈?冷笑一声之后,鞭子直甩过来,恰恰卷住了叶敏玉的胳膊,鞭上带毒的倒刺深深陷进肉里,疼得他浑身一颤。
只这片刻的耽搁,杜云就已快步追上,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
「你这小子倒还有点意思,就这么杀了你,好像太过可惜了。」杜云慢腾腾的收回鞭子,一边欣赏叶敏玉脸上吃痛的表情,一边说道,「反正我本就要去找周琰算账,干脆将你一起带上,当着他的面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想必有趣许多。」
叶敏玉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听了这番话后,却也觉手脚冰凉。
「怎么?觉得我很残忍?」杜云狰狞的面容蓦然逼近他,眼里透着森森寒意,冷然道,「有些时候,能够一剑毙命也是种福气,最可怕的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脸上疤痕交错,显然都是些陈年旧伤,但因为下手甚重,至今仍是皮肉外翻的扭曲模样,瞧上去十分骇人。
也不知是谁如此恨他,竟将他的面孔毁成这样。
叶敏玉张了张嘴,还未开口说话,已被杜云一把抓住背心,提着他上了马背。
骏马在夜色中飞奔而去。
叶敏玉本在病中,这时既吹冷风又受颠簸,很快就不受控制的咳嗽了起来,昏昏沉沉的失了意识。
杜云可不理会,自顾自的策马狂奔,到得天亮时分,才随便找个地方落脚。他也不帮叶敏玉治伤,见他臂上的血实在流得太多,怕他就这么死了,才胡乱拿布条裹了裹伤口,再丢两个冷馒头给他充饥。待到天色一黑,便又急着赶路。
这一路上倒没遇上什么波折。
不过杜云的脾气极为古怪,有时候沉着脸一言不发,有时又突然暴怒起来,对着叶敏玉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叶敏玉自幼娇生惯养,入了江湖之后虽曾被人追杀,但好歹有师叔照顾着,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他身上新伤不断,病当然好得更慢了,就算不给杜云点住穴道,恐怕也没有逃跑的力气。偏偏杜云还嫌他啰嗦,到得后来,干脆连他的哑穴也一并点住了。
叶敏玉受了这般折磨,心中最挂念的却仍是周琰。
那不知真假的少庄主还留在他身边,现在又多了这么一个手段狠毒的魔头,他日若是狭路相逢,可不知会惹出多少风波来。
不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杜云的马跑得极快,不过数日功夫,就已赶上了白云庄一行人。
叶敏玉认得白云庄马车上的记号,远远在客栈门口望见时,几乎再也迈不出脚步。
他知道周琰就在里头。
而他身边,定然有另一人相伴。
见或不见,似乎都逃不开相思之苦。
不过他现在受制于人,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被杜云重重一推,便踉跄着往前几步,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客栈。
因是天寒地冻,人人身上都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容大半被帽子和毛领遮住了,所以杜叶二人进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
倒是杜云放眼一扫,瞬间摸清了客栈里的形势,压低声音道:「白云庄可真是人多势众。」
听那语气,分明就是敌人越多,他就愈发跃跃欲试。
但他虽然行事乖张,却一向没有在大白天动手的习惯,此时天色未暗,只好勉强按下了大开杀戒的念头,走过去要了一间上房。
然后拉着叶敏玉往楼上走。
叶敏玉被他拿住了腰间要穴,只能顺从的低着头,偶尔朝四周望上一望。即使在这种时候,他心里也是怦怦直跳,既盼望见到周琰,又但愿见不着他。等到上了楼梯转角,才终于瞧见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仅仅是一道背影。
周琰坐在角落里靠窗的位置,正一杯一杯的饮着酒,那容颜秀丽的少庄主果然陪在他身边,脸上始终挂着淡漠的微笑。
叶敏玉瞧不见周琰的表情,但料想他也是在笑的。
当然了,能跟喜欢的人呆在一处,即便对方并没有那种心思,也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的,也总是……自然而然的会笑起来。
叶敏玉闭了闭眼睛,喉咙里微微作响,只是叫不出声来。
杜云走得甚急,动作粗鲁的一扯,就将他扯进了房间里。
叶敏玉下盘本就不稳,这一下用力过猛,整个人狠狠撞到桌角上,又因为疼痛弯起腰,软软的滑倒在了地上。
杜云也不去管他,只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天还未暗,就迫不及待地点起了蜡烛。跳跃的烛光下,只见他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隐约透出一种兴奋的光芒,好像他就是为了血腥的杀戮而活的,又像他根本抑制不住体内的那种冲动。
随着夕阳西下,杜云的情绪渐渐急躁起来,有好几次都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住叶敏玉看。但因计划好了更加歹毒的法子,他一时倒舍不得杀了叶敏玉,硬生生握住拳头,自言自语道:「还要半个时辰才天黑,我先去吃点东西,养足了力气才好动手。」
说罢,起身走出了门去。
或许是太过激动了,他出门时竟忘了点住叶敏玉的穴道。
叶敏玉方才那一下撞得不轻,过了许久仍觉得腰间剧痛,但他的神智却很清醒,知道要不了半个时辰,杜云就会出手了。
他见识过杜云的武艺,真要动起手来,周琰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即使再加一个少庄主,也不知打不打得过。更何况,杜云可不是讲究江湖规矩的人,他使毒的本领不弱,多半会暗施毒手。这会儿下楼去吃东西,说不定就会趁机下毒。
若是……若是他能动一动就好了……
叶敏玉提了一口气,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伤处真是痛得狠了,身体像折成了两段似的,立刻就跌了回去。
这么冷的天,他额上却全是汗,心中迷迷糊糊地想,周琰还全无防备。
他还在窗边喝酒。
他还在……对着心爱的人微笑。
叶敏玉想象他眉眼含笑的模样,只觉得五脏六腑缓缓绞动,睁眼瞧一瞧桌上的蜡烛,忽然咬住自己的舌尖,靠着疼痛逼出力气来,一头朝桌脚撞了过去。
「咚!」
这一下撞得挺重,但声音并不响亮。
叶敏玉停下来喘了喘气,接着再去撞第二次、第三次……
他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更是茫茫的一片,只鼻尖嗅到淡淡血味,却弄不清自己是哪里受了伤。直到浓稠的血顺着脸颊淌下来,一直流到了嘴里,他才明白过来。
可是,怎么会这么苦呢?
怎么从前没人告诉他,喜欢一个人,要尝到这样的苦味?
恍惚间,楼下传来了阵阵喧闹声。
叶敏玉不敢耽搁,更加用力的往桌脚撞过去,最后弄得桌子也轰然翻倒了,才算是歇了一歇。
楼下换成了兵刃相击的声音。
叶敏玉知道已经开打了,虽然心中焦急,但实在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继续在地上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踢开了,杜云衣襟带血、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
叶敏玉见他这副神情,反而放下心来,问:「我师叔怎么样了?」
「我若痛痛快快的杀了人,还会这般生气么?」杜云先是踩了叶敏玉一脚,接着又扯住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厉声道,「都是你这臭小子坏了我的好事!」
边说边把叶敏玉拖到了窗边。
窗子未关,一眼望过去,只见夕阳还剩着一点点微光,恰好照亮标有白云庄记号的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
想是刚才的响声惊动了白云庄的众人,跟杜云打过一架后,他们为保安全,又趁着夜色赶路了。
太好了,那个人平安无事。
叶敏玉睁大双眸,眼看着马车被茫茫的夜色遮掩,最终消失不见。
是血一直淌下来的关系吗?
他竟觉视线模模糊糊的,眨不去眼中的那点酸楚。
最后还是杜云阴冷的嗓音唤回了他的心神:「你师叔逃得不见踪影,这下你可高兴了?不过,休想我会再饶你性命!」
杜云右手一挥,就将叶敏玉打翻在了地上,而后一脚踏上他的胸口,道:「你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是觉得我这张脸很好玩么?哼,那我就先剜了你这对眼珠子出来!」
顿了顿,又想起一件事情,动手解开了叶敏玉的哑穴,冷笑着说:「杀人时若听不到惨叫声,那可太没味道了。」
话落,手腕一翻,那布满倒刺的鞭子就从袖口滑了出来。
叶敏玉躺在冰冷的地上,眼见杜云拿鞭子的手高高举起,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跟周琰在江陵城内游玩时,那人曾经说过,即使隔着千里万里,只要他叫出了声,他就一定会来。
他于是紧紧咬住了牙关,没有让自己出声。
他不会叫出周琰的名字的。
因为,他绝不会来。
第十二章
还剩下最后一口酒。
周琰毫不吝惜,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待到热辣辣的酒劲从胸口冲上来,方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
真是奇怪。
他梦见的明明是风和日丽的江南美景,怎么醒来后竟是手脚冰凉,仿佛刚做了一场噩梦?
是因为……心中挂念之人就在那里么?
周琰揉了揉额角,竭力拉回逐渐飘远的思绪。
根本不必担心。他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了,那人会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这会儿应该正与家人欢聚……得空的时候,或许还会怨怪他太过无情。
愈是多情,就愈显无情。
周琰长长叹一口气,晃了晃手中空荡荡的酒葫芦,恨不能大醉一场。不过身边若无知己相陪,便是醉了也觉无趣。
「嗒、嗒、嗒。」
正当他琢磨着如何能变出些酒时,远处传来了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周琰认得这个声音,唇边的笑容顿时淡了下去,接着就见火光一闪,照亮了这暗沉沉的地底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