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芊芊呢?”进门后,沈雁率先问道。
“去跟池姑娘聊天了。”甘三看起来有些无聊,茶水都已经喝干了几壶,只是这次白峦峰一案跟他有些牵连,又必须等天门老道给阮姑娘一个交代,他才耐着性子在这边等着。
沈雁顿时笑了出来:“如此正好。这次帮甘三你洗脱了罪名,怎么说也要请我喝上一杯才是。”
甘三皱了皱眉,这不该是沈雁会说的话,而且虽然已经为阮姑娘报了大仇,但是现在三年未过,他还没兴趣跟人饮酒作乐。但是沈雁却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个,一把拉起了甘三的衣袖,把他从椅子上拖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我知道霄城有家秦楼,里面的秦大家跟我很熟,正好去那里喝酒解乏,也替你引荐一下严兄。”
“霄城可是在三十里外。”甘三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像是看什么怪物似得盯了沈雁片刻。这家伙虽然喜好醇酒美人,但是从不会因为贪杯误了正事,更别提他现在的狼狈模样,就算白峦峰的事情已经解决,也总该先休息下换换衣服吧?
“不过三十里而已,总好过呆在客栈里强。”不由分说,沈雁拉着甘三向外走去。
甘三郎虽然性格比较莽撞,又没什么长性,但是从不是一个蠢笨之人。看了眼站在一旁没什么反应的严漠,他足下顿了顿,最终陪着两人一起走出了门去。
等到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大路尽头后,楼下的密室里,一人从铜质的听管上移开了耳朵,冲身旁的伙计吩咐道:“他们要去霄城了,看看有没有人手,在那边做些安排。”
霄城并无悦来客栈,秦楼里也不好安插眼线,还真是个不一般的盲区。那伙计心领神会,匆匆点了点头,朝门外走去。
第四十章
三十里路,对于三人的确不算什么,更别提沈雁还好整以暇买了马匹,以马代步。因而当他们抵达霄城时,天色才刚刚过午,这种时候寻花问柳,怎么看都有些早了。
沈雁却不在乎这个,径直走进了秦楼迎客的厅堂,冲着迎上来的妇人微微一笑:“柳妈妈,秦楼此时可开业了?”
那妇人看起来虽然风韵犹存,却也不年轻了,像是刚刚被人从卧榻上叫起来的,神色还透着浓浓倦意,但是看到沈雁的身影,她眼中就是一亮,嗔怪道:“我还道是谁这么冒失,大中午的就跑来寻欢作乐,原来是你这个浪子!哼,我家卿儿刚刚睡下,可别想她现在起身……还有你这身衣衫是怎么回事,刚刚逃难回来吗?”
面对柳妈妈挑剔的眼神,沈雁脸上的笑容丝毫未改,“这不是一路奔波,累过头了,找地方歇脚解乏嘛,哪敢烦劳秦大家出迎。不知院里的听雨轩是否空置,若是空着给我们安排一席酒宴,先让填饱肚子才好。”
听雨轩设在秦楼偏院内,坐落在观景湖中,是一座四面无遮的六角亭阁,只能靠一条小径通到湖心,论诗情画意当属秦楼之最,最受那些酸丁的喜爱。然而这种亭阁却不是沈雁平素垂青之处,若真有什么让人意动的地方,怕只有它让人称道的隐秘和安全。
听沈雁这么说,柳妈妈眼中露出了一丝失望,她怎能不知这浪子只是想找个僻静地方说话,而非挂念她家秦卿秦大家。然而人老成精,柳妈妈非但没有戳破这点,脸上反而很快又堆满笑容,也不嫌沈雁身上肮脏,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饭食总是有得,不过姑娘们还要傍晚才能醒来,可别嫌我们秦楼待客不周!”
“有妈妈这样的人物,秦楼又怎可能薄待了我们。”沈雁笑着挽起了柳妈妈,一起向院内走去。
看到这幅景象,跟着身后的严漠皱了皱眉,甘三郎倒是习惯的很,也不多话,冲身边人微微颔首,就一同走了进去。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柳绿桃红的季节,这座听雨轩自然也是一片春光旖旎。只见湖中开满了碧荷,片片荷叶随风轻舞,满园花香怡人心脾,亭子正中整摆了一桌美味佳肴,周遭却看不到半个服侍的女女支小厮,反而从亭角垂下几幔轻纱,隐隐遮住了亭中景色。
面对这桌盛宴,甘三郎也不客气,直接在桌边坐下,开口问道:“为何还大老远跑到这边,有什么事不能在岱县说吗?”
“恐怕不能。”沈雁笑了笑,“来霄城,只因这里未曾建过悦来客栈。”
拿着筷子的手一滞,甘三郎讶然抬头:“这又跟悦来客栈有什么干系?那不是一家普通客栈吗?”
沈雁与严漠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是客栈不假,但是绝不普通。试想霄城和岱县,哪个更为繁华?为何霄城没有悦来客栈,岱县反而有一间呢?”
甘三这时再也没心思吃饭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因为白峦峰?”
“就是白峦峰。”沈雁笑了笑,持起桌边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当初严兄提起它时,我还未曾反应过来,然而如今想想,这悦来客栈可不正是如此,只要有大门大宗在,附近的州县必有这家客栈的踪影,相反霄城这样的大城,虽然商家、仕绅不少,却未必有它的踪影。他们所图的,恐怕并非钱货,而是来自武林的隐秘消息。”
这一指责不可谓不重,换成其他武林人士,怕都要置疑两句,甘三郎却没有任何怀疑,反而沉声问道:“我听别人说过,悦来客栈也给白峦峰提供柴米菜蔬,想来运些火油过去,也是简单至极的事情。这家客栈可跟摘星楼有什么关系?”
“估计是有的,但是很难找出证据。”沈雁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又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之前我去菲菲那里,就曾遇到过追踪,还是她帮我拖住了敌人的探马,才能让我顺利潜入祝府,找到残留的火油证据。然而这还不算完,之后在李家庄,在寻孙平清的路上,我也都曾遇到过摘星楼的伏击,若不是遇上了严兄,怕是尸骨都已经冷了。”
这话虽然说得简单,其中凶险却不言而喻,甘三郎只觉一股怒气上涌,眼中寒芒大盛:“他们本来就不曾在乎你是否能找到证据,只是想除掉你这个麻烦?”
甘三郎并不笨,哪里还会不明白这个计谋的用意。若是沈雁在为他洗脱冤屈的路上身死,那么当日就不会有人赴约,助他脱困。有苦圆和智信两位和尚的意外亡故,人人都会认为沈雁是舍弃朋友畏罪潜逃,而自己除了以身受死,怕也找不到第二条出路。一场赌约不但毁了两人的声名,也要了他们二人的性命,端是毒辣凶狠。
“不是他们,是那位凌云公子。”沈雁摇了摇头,又把第二杯酒喝了下去,似乎渴得厉害,他喝酒喝的极快,脸上已经显出一丝晕红。“不论是赌约还是白峦峰遇袭,都跟他脱不开关系,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躲避摘星楼追踪的路上,遇到了邪骨鹤翁和廖家人熊。”
“鹤翁和廖人熊?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甘三转瞬就明白了过来,“不对,诛杀他们的正是魏凌云,若是他使些花巧,留下两人性命供自己趋势,怕是还真没人能看出玄机。你们没拿到这两个邪魔未死的证据?”
“当时命垂一线,哪里还顾得上这个。”沈雁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更别说白峦峰那一役,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想出个替身法子,不但堵住了我们说出实情的可能,也让天门道人和慧尘大师站在了他那边。比起江湖名声,这位凌云公子可是远胜你我三人。”
这才是他们面对的最大困境,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又如何能把罪名推到魏凌云头上。莫说世人不会轻易相信,就是他们未曾亲身经历,也不会信这样一位年轻少侠,居然会跟这般大案有什么牵扯。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依旧无能为力,这魏凌云就像能猜到他们的举动,每一招每一式都能走在他们前面。这次的白峦峰一案,本来可以是个绝佳的翻盘机会,却偏偏被几枚震天雷轰得七零八落,不论魏凌云想要邀众人去苏府做什么,他都已经达成了目标。更让人胆寒的是,他并不在乎摘星楼的生死,若是自己举起歼灭摘星楼的大旗,又还会有何人怀疑他就是幕后主使?
因而在天门道人面前,沈雁并没有提及九龙环的事情。既然事已至此,他又何必把最后一张底牌暴露在姓魏的眼中?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气馁的人,但是一月之内,苦圆和李老爷子身死,叶菲菲被人监视,甘三郎落入陷阱,就连自己也险些被害,死得不明不白。就算有十足毅力勇气,也难免会觉得疲惫困倦,无计可施。
轻轻摇了摇手中酒壶,沈雁持起想要再斟一杯,一只手却赶在了前面,按在酒壶之上。严漠没让他继续倒酒,反而拿过酒尊放在了一旁:“路也并非全被他们堵死,若是我没猜错,踏雪山庄里的九龙环,他们并未掌握在手中。”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又进入了姚浪的躯壳之中,换成一般人总是要迷惘无措几日,然而严漠却并未放任自流,反倒直接杀了踏雪山庄几人,并刑讯了当时对自己怀有恶意的冉枫。之后一路被人追踪,他也没见招拆招,而是亲手放过了丁彬,让他把消息带回踏雪山庄。这两招就算魏凌云手眼通天,恐怕也未曾想到。
因而严漠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却又几分笃定:“冉枫身死,姚浪失踪,不论摘星楼在踏雪山庄布置了什么,恐怕都来不及实施。之前我放走了踏雪山庄的人马,就是在那边留下了一个暗钉,若是其他地方都无从下手,不妨从这边试试。”
沈雁眼中一亮,踏雪山庄他并不是很熟,但是栖凤山庄的邱少庄主,他却有几分交情,如果能跟他谈谈……
像是知道沈雁心中所想,严漠干脆摇头:“你不能亲自去,跟在你身后的哨探太多,只要动一动足就要被人识破,如若有什么值得信赖的朋友,让他们出面更好。摘星楼在你身上花费的气力太多,多到已经不合常理了。”
说着他转头面向甘三郎,开口问道:“可否托你带个话到踏雪山庄,不用说别的,就把白峦峰的经历跟他们讲讲,顺便抛出一句‘九龙环正是摘星楼图谋之物’,有了这话,他们就知道要在何处加强警戒,也让我们有了施展的余地。”
甘三郎其实跟严漠并不熟悉,但是这人是沈雁的朋友,救过沈雁的性命,自然也是他的朋友。因而他只是看了沈雁一眼,见对方点头,就不再推辞。
看甘三应了下来,严漠继续说道:“还有魏凌云的身世,怕是要继续查查,看看除了鹤翁、廖人熊之外,他所作的那些‘侠义之事’又有哪里留有破绽,还有苏府究竟有什么蹊跷,又有几家应该拿着九龙环这件宝贝。敌人若是太过强大,就该想办法削弱他们的羽翼,再给他拉些对手出来。”
沈雁皱了皱眉:“恐怕不太容易,九龙环乃是前朝之物,能持有它的本来就是那些名门大派之人,门户别提有多森严。更不用提我们尚且被人追踪……”
“正面查不出什么,侧面背后呢?或者以身作饵,去钓一钓鱼。”严漠冷冷一笑,“还是你觉得,再走原先的老路就有胜算?敌人不义,便不能再跟他讲侠讲仁。”
沈雁虽然是个浪子,却并非善用诡计的歹人。放在往日,他也许该皱眉,温言拒绝,但是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却并未有什么异议,只是轻轻一笑:“严兄说的有理。”
这次却换了甘三郎露出诧异神色,他跟沈雁交情匪浅,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如今这么快就应了“不仁不义”的计策,着实让人吃惊。可是他的惊讶并未停留很久,因为严漠已经举起了筷子,开始用饭。
“怎么安排自可慢慢商讨,先养精蓄锐,再作打算。”
甘三扭头看向沈雁,只见对方露出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也捡起了碗筷,吃起饭来。心底有些古怪,他摸了摸下巴,并没问出口,也举起筷子,跟两人一起吃起饭来。
第四十一章
说是宴席,其实也不过是填了填肚子,饭毕甘三郎就率先离开了秦楼。摘星楼织就的弥天大网由不得他们不防,距离苏府寿宴也不过半月光景,除了拼尽所有力量搏上一搏,他们根本就没有其他法子。
沈雁和严漠倒是没有马上动身,反而在秦楼找了两间上房,留宿下来。一是为了甘三的离去做一做掩护,另则也是沈雁那副病体到了极限,必须停下来稍事休息。
一路上风餐露宿,又恰逢大雨,别说床榻,就连干净点的歇脚处都不好找,休息时也要分别运功恢复内力,这几天功夫,沈雁根本就未曾好好睡过,如今来到了秦楼,重回这种熟悉的温柔乡脂粉地,困倦如同一只饥渴了许久的猛兽,迅猛袭来,只把他吞没殆尽。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如同被某种轻飘飘的东西裹住,飘入了空中,连手指都无法抬起。在混沌之中,沈雁只觉得被这美梦裹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阵又腥又甜的滋味飘入鼻端。半梦半醒间,他觉得有什么人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腰胯,指尖如此用力,像是要把他剖开捏碎,揉入血骨之中。
那人是谁?想要睁开眼去看,他却实在无法挑起眼帘,黑暗如同垂幕,密密的把他包裹吞噬,耳边似乎多出了一点轻微的喘息声,不怎么响亮,却又低沉有力,伴随着温热的吐息萦绕不去。
一阵燥意从腹下燃起,沈雁咬紧了牙关,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该安静些才好,似乎只要一出声,就会把紧紧抓着自己的人惊走。然而那热度却不肯听任他的掌控,随着让人疼痛的握力越燃越炽,似要烧光他仅存的毅力。这该是疼的,疼得他骨髓都为之颤抖,可是隐约间,他又觉得很好,让他为之意乱的好……
沉沦似乎永无止境,渐渐变成了挣扎和角力,沈雁心中的抗拒越强,腹下的热力就越烫,在恍惚间,他心中生出了畏惧,生出了不甘,亦生出了让他为之战栗的渴望。他想要伸出手,想要去碰触身边近在咫尺的那人,用手去摸一摸,那人身上是否也淌落着汗水,如他一般滚烫……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了眉心,沈雁指尖微微一弹,想要去拭。一副画面却如闪电般划破了蒙在眼前的黑暗。明月如镜,涛声似海,那人正站在面前,白皙的肌肤如同瓷釉,几点水珠从他面上滚落,滴在如同浸染了鲜血的嫣红唇上。
浑身猛力一颤,沈雁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上那件发皱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夸下一片粘湿,似乎憋得太狠,都有些隐隐发痛。这感触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沈雁发现自己仍在这座暖阁中,而非那药香浓郁的医房。
苦笑顿时爬上嘴角,他慢慢撑起双臂,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搓了把脸。笑容可以掩饰,姿态能够佯装,但是却骗不了自己的内心。那次,最后他感受到的不只是疼痛,亦有无法克制的情潮和燥热。这出乎意料的意动,才是让他最无法面对的事情,他本该全然守住心神,让这场双修,仅仅是双修而已。
一口浊气从胸腹之间尽数呼出,沈雁最终还是坐起了身,朝隔壁走去。睡前他曾更衣沐浴过一番,那里放着的水桶尚未搬出卧房,曾经温热的水波如今已经冰冷刺骨,对他而言却再合适不过。
只是片刻功夫,那桶冷水就让他体内的热度完全平息下来,沈雁跨出浴桶,想要拿过搭在椅背上的衣衫重新穿上,谁知目光一偏,他突然发现自己腰间上有一点隐约痕迹,那是圈若隐若现的乌青指痕,像是被人刻在了腰侧的肌肤之上。距离那天已经有好几日了,这印痕却像不会消散一般,仍顽固的留在那里,可以想见,当日抓着他的人用了怎样的力道。
用指尖轻轻触了下那浅淡印痕,沈雁眼中的眸光微微闪动,转过头去,继续有条不紊的穿起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