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一诺——忆舒若浮生若梦

作者:忆舒若浮生若梦  录入:05-29

郁王府外人声鼎沸,人人都知晓摄政王黎曜亟待出征,将要踏平羌国的国土,血洗这个野蛮的民族。府内却安静得令人心慌,石明澈正将刚刚缝好平安结的战袍披在了黎曜的身上,微凉的风吹拂着他墨黑的发丝,他的侧脸线条冷漠如初,看不清表情的侧脸恍若被刻意雕刻,“夫君,阿澈等你凯旋。”沙哑的声音低低传来,原本明媚动人的女子此刻却是憔悴的,丧父,被所爱的人背叛,成了江山易主的傀儡,她的心早已焚烧成灰,她的眼眸里再没有亮色,但她终究是将军的骨血,她那几乎不属于女子的坚毅与韧性维持着她摇摇欲坠的尊严与日渐式微的生命力,她还要等待,等她最爱的人下地狱的那天的到来。微微颔首,黎曜黑曜石般的眸子看向她,不知道是否带上了几许愧疚之色,他走上前去,轻轻拥住那单薄,几欲随风而去的身躯,在耳畔轻语:“照顾好你自己,阿澈。”

第16章

说罢松开手,转身离去,他的脚步不快不慢,却是毫无留恋而决绝的,一如当日闯进她的视线又抽身而去,是他撑起了少女幽幽的绮梦,却也是他残忍地打碎了幻境,只余一晌贪欢,旧梦无痕。看着那个背影,女子的脊背颤抖得无法自抑,她捂住了脸,空洞的眼眶里居然又有泪水疯涌,果真要为他流尽所有眼泪。“阿澈,你又何必?”叹息了一声,一袭华服的翩翩公子从屏风后踱步而来,“不过朕承诺你,一定让他为自己的无情付出代价。”“那臣妾谢过皇上美意了。”泪水静静流淌,她已经收敛了所有脆弱绝望的神情,恭顺地跪在重华面前。他,他们,早已不是当年欢笑无邪的孩童了,他们的心里只剩下权力与江山,那她心中苦苦执念的旧情岂不是苍白而可笑的?因为他们的利用,她被剥夺了所有的幸福,一无所有,两手空空,怎么能够原谅与释怀?

城门外,隐隐约约听见箫声,士兵们心中陡然柔软了几分,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此刻的杏花烟雨江南有红袖凭栏远眺,横笛唇边,乐音倾斜而出化作缕缕思念追随征人而去。然而,此处是塞北,风沙无情似刻刀,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纵使内心有一处柔情似水,但他们都明白,春风不度玉门关,此战必是不死不休了。黎曜的背影笔直锐利宛若一把欲出鞘的剑锋,箫音缭绕不去,袅袅盘旋,他微微阖上双眸,心中却有涟漪晕开,他人视他冷冽无情,然而在那个人霸道地进入他的视野的那一刻起,他懂得了情之滋味,如今与花君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他眼前徘徊不去,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也恍若永恒。有了牵念的郁王再也不是九天之上的嗜血战神,神被折了翼,从此不再完美。号角吹响,两军很快缠斗在一起,然而箫音不散,一遍遍勾起战士的思乡之情,城墙一侧,若瑶青衣猎猎,唇边笛音泻出,眼神却是冰寒一片。她待阿澈如同亲生女儿,母女连心,她又怎忍心看着那个男人践踏女子的一片真心,用女子梦寐以求的婚姻埋葬了整个皇朝。箫声恍若有自己的意识,如泣如诉,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人心溃散,于是乎,四面楚歌,大势已去。黎曜早在开战的那一刹那就预料到这个结局,看着士兵们卸甲弃兵而逃,他并未阻止。“将军,请下令斩杀逃兵,否则……”黄磊一边奋力杀敌一边焦急地冲黎曜喊话,“让他们走。你替我拖延片刻。”说罢,扬起马鞭,向城门冲去。黄磊自是接下了任务,却更加忧心忡忡,虽然他相信将领临时离开前线有合理的理由,可是那些步兵原就心猿意马,如今眼不见将帅更是无心恋战,而羌国的勇士则愈发意气风发,所过之处,血溅三尺,一片狼藉。

骏马疾驰冲向城墙一隅,黎曜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张弓便射,若瑶却在此刻转过身来:“你当时就不该假惺惺向那个魔头求情留我性命,”甫一张口,鲜血喷涌而出,箭镞深深刺入血肉,若瑶的嘴角尽是讽刺,“如今你杀我已晚,你们军队必败无疑。”黎曜无动于衷,只冷冷道:“留你一命是看在阿澈的份上,君诺所做所为还轮不到前辈你指摘,你没有资格。”原来,如此。她终于知晓为什么花君诺对她的天音阁进行疯狂杀戮,也明白为什么黎曜会出现在昆仑破了魔音阵。种种的扑朔迷离终是有了解释,若瑶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英气逼人的郁王,身形缓缓坠地,心中无数悲喜呼啸而过,此般孽缘,到底是谁的不幸。

看着不堪一击的敌军,羌王隳圊勾起了嗜血而残忍的笑容,如今便是让他们全军覆没,血债血偿的时刻了,他手中的长矛刺穿了一个士兵的胸膛,乘势环顾四周,竟未搜寻到那个孤标傲世的背影,那个让他心生崇敬却又忌惮万分的汉人统帅如今不在前线冲锋陷阵又会在何方?不同于羌国勇士看到敌军群龙无首的欣喜若狂,隳圊心中一沉,不祥的预感充斥他的周身,不安之情缓缓笼罩沙场。突然他感受到浓烈得化不开的冰冷杀意,自背后袭来,心惊欲裂,还未来得及转头,便听得利刃割破风沙,破空而来,出自多年征战的本能,隳圊意欲侧开身体避开这致命一击,然而身侧与他缠斗的黄磊的长剑不依不饶地刺了过来,生生阻滞了他的身形,吾命休矣,一生戎马,葬身沙场,到底避不开马革裹尸的结局了。隳圊身后的车舆珠帘飞舞,一个身影快如闪电,在一瞬之间,异变突生,隳圊已经被拉入一个怀抱。等他回过神来,箭镞便深深扎进了马背,高大的骏马痛苦地嘶吼了一身,一命呜呼,身后的人极快地松开了手。花君诺冷着脸站在他身后,指尖滴着血,在地上化作了一朵绝美的红莲。看到来人的霎那,黎曜张弓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时心乱如麻,默默在心中嗤笑自己,什么时候竟有了妇人之心,百般猜测从心中闪现,看到那个几乎没有任何含义的拥抱的时候,恍若惊雷,心中怒火暴涨,可是他有何资格指摘?他与他,从一开始注定就是敌对的身份,他又如何会为了自己背叛自己的君主?早在心中设想了千万遍,当这天终于来临时,黎曜无奈地发现自己竟然脆弱如斯,曾经坚固的心防犹如这次战争的结局,溃不成军。他毫无犹疑地救了他的王,一如他们互相试探利用之时,那么如今的他是真实的吗?他的一举一动是否含义单纯?似乎,再一次看不透他,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这一次,这条路尽头是死结。潜移默化中,那个人已经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并给他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剧变,或许是时候悬崖勒马了,这条路走得太远了,他几乎已经迷失了自我,志在天下的人又怎能被尘世软红羁绊?敛下了所有不该有的神情,黎曜将视线投在了隳圊的身上,似乎在等对方先开口,黎曜从来不是蛮干到底的莽夫,也不会执着于区区一次战争的失败,大丈夫便该能屈能伸,以退为进方为良策。隳圊目光复杂起来,原本打算血洗对方的军队的意愿消散了大半,他毕竟还是低估了黎曜的实力,经此曲折,羌国的士气顿时低落不少。如若还要再战,花君诺将成为决定因素,然而隳圊心里明澈,如若不是为报当年之恩,花君诺不屑于出现在战场上,也不会以身犯险救他一命。神思百转之余,隳圊看向了花君诺。一时间气氛诡谲难辨,正交手的双方也都停下,静默地等待他们的统帅下达命令,鏖战还是全身而退。“你该知道我为什么救你。”花君诺沉沉吐出一句,顿了片刻,“你也知道,什么决定是最好的。”话语中全无对君王的敬意,似乎还带上了胁迫,他的眼中再没有平日里的邪魅戏谑,只有无边的黑暗,他的嘴角只剩冰霜皑皑,看着陌生而反常的花君诺,隳圊轻叹了口气,看向黎曜道:“这样缠斗下去,必又是血流成河。郁亲王,你可还要再战?”羌国的勇士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的王竟然在如此形势下做出这般妥协,在他们势如破竹之时放弃了这场战争?这个大祭司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虽然义愤填膺,他们却极为尊重他们的王,此时没有人发出异议。黎曜扔下手中的弓箭,竟微微俯了俯身:“羌王,你们军队确实略胜一筹,黎某自认不如,吾请求休战,此后要离自会奉上牲醴,亦会献上几座城池聊表心意,羌王,你看如何?”本是低三下四的求和的话,从黎曜嘴中而出却是不卑不亢,仍然有浓厚的尊严感。惊讶于黎曜的妥协和他表现出来的敬意,隳圊自是求之不得,心中对黎曜的崇敬之情却是不减反增,他一颔首表示应允,示意他的军队撤退。花君诺转身回到车舆上,没有回头,没有留恋,他的目光从未停留过,恍若身后的黎曜只是陌路相逢的过客。直至对方的大军消失在眼际,黎曜才收回目光,牵马向城门走去,他的拇指指甲竟被生生纂裂了,血丝妖娆蜿蜒。眼底,只剩冰寒一片。

第17章

羌国大营内,有几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正在袅袅起舞,见到她们的王阔步走入帐中更是使出浑身魅术,酥若无骨。“让她们滚。”花君诺话语轻柔,却让美姬们吓得花容失色,她们惊惶地看向羌王,隳圊无奈地挥手让她们退下。“大祭司,首先本王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其次,本王真是鲜少见你失态至此,你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不妨告诉本王?”雪涯的话就像一颗毒瘤,种在心底,脓液愈漫愈甚。“羌王,你不必谢我,我们自此便是两清,我再不会沾染任何国事,所谓君主集权的含义,你比我更清楚。”花君诺讽刺地勾了勾嘴角,眼神漆黑如夜,“君诺,就凭我们的交情,我也不该怀疑你,这次算本王之过。”隳圊叹了口气,他一直是个磊落光明的君主,对于自己曾经的猜忌倒也毫不隐瞒。“自古帝王都是如此,本座不至于如此斤斤计较。”花君诺的冷峻消散了几分,“但是我去意已决,你不必挽留。”隳圊沉默了片刻,沉沉开口:“那莫非传言为真,你看上了要离国的皇族女子?”花君诺正欲离去,闻此言,轻飘飘地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真真假假,何必分得那么清。”听着玄虚的回答,隳圊苦笑道:“君诺,我视你为我的至交,你却似乎从来不信任本王,本王一直认为你愿意留这么久不仅仅是因为恩情,可能本王误会了。”“这世上何来绝对的信任,你是君王,这个道理你该比我明白,”顿一顿,声音冷了下去,“当年之物,可还完好?”“自是无恙,这么多年,本王派人严加保护,祭司你自是放心。既然你要离开,那是属于你的东西,你……”苦涩在心中弥漫开来,这就是花君诺,泠寒教的教主,看似多情,却骨子里都是无情,他会决绝地离开,在你的心上划上永远的伤痕,一去不返,只剩下你在过往的回忆里浮浮沉沉。“有劳羌王费心了。那件东西于我早已毫无意义,旬日之后,你把它交给郁王便是。”这样的敬意反而平添了几分疏离,隳圊惊愕道:“郁王?这是你先父的全部心血,是泠寒教的至宝,你……”“那不祥的东西本座留着作何用?”“本王在战场上就心存疑问了,果真,你和郁王是旧识,只是本王没想到,你和他的交情竟然深至此。”隳圊自然是把战场上花君诺的失态尽收眼底。“你错了,我和郁王从来都不是至交,”花君诺突然转过身,一字一顿道:“我和他之间,绝无你所谓的交情。”说罢转瞬消失在原地。只剩下隳圊沉浸在花君诺最后留下的扑朔迷离的话中兀自沉思。

曾经势不可挡的一支铁骑劲旅如今无精打采地向城门缓缓移动,灰败的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忧郁甚至可以滴落。等待败军的命运众人心知肚明,就算他们的统帅为留他们一命而向敌军低头,那个行事狠厉的少年皇帝会轻易放过他们么?就算侥幸捡回一命也怕是活罪难逃。想至此,黄磊有些心灰意冷,他用余光轻瞥郁王,他的剪影平静,一丝涟漪也没有,不愧是荣辱不惊的真君子,然而仔细观察,一贯粗枝大叶的黄磊却有些心惊肉跳,这样的平静着实是反常的,他敛了一切的气息,整个人死寂沉沉,又宛若下一秒就会化作雾气飘然散去,这般不真实的感觉让人惊惶无措。“将军,您……没事吧?”犹疑了片刻,黄磊还是难忍担忧之情,这是他誓死效忠,无比崇敬的统帅,哪怕有了一丝闪失,他们这些死士又有什么理由活下去?“无妨,勿念。”清冷的声音吐出四个字。黎曜在心里苦笑不迭,今日他的反常连这些手下都看出了端倪,果然当局者迷,这个结越缠越紧,剪不断欲理还乱。忽然他的神色一沉,猛地拉住缰绳,坐骑不安地在原地打转徘徊。君王无情,新登基的皇帝最忌惮的莫过于开国功臣,能够并肩打天下,却不能共享天下,人心从来不够宽广,能容得下的大概也只有自己吧。轻轻仰起头,黑曜石眸子里迸发出惊人的华光,纤长的指尖扣紧了身侧的飞墨剑,“黄磊,本王命你带军投奔羌王,即刻撤退,违者军法处置。”朗朗清音低徊却气势迫人,黄磊瞬间便明白了黎曜的目的,不久前穆武的手段可是令他至今仍有心胆俱碎之感。目眦欲裂,黄磊俯身便跪:“将军去哪,我们便跟随,岂能令将军一人陷入险境,此乃不义之举。”“为我一人,如何值得?黄磊,你太自私了,别忘了盼你归家的妻儿,别忘了等待颐养天年的年迈父母,去吧,羌王是个胸怀广阔求贤若渴的人,不会为难你们。这里我有能力应付。”黎曜的语气倏忽柔和了几分,宛若春风拂面,冰雪般的面庞也松融了几分,何时见过这样的王爷,黄磊刚刚回过神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眶,这个哪怕被押上断头台都不会皱眉的铁汉却在这一刻,为了他的统帅热泪横流,“我黄磊今日立誓,此生此世仅听从郁王一人调遣,为将军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黄磊带领着部下向西域疾驰而去,像是打开了闸门,泪水在风中恣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今日,便是尝到了蚀骨的心痛之情。目送着自己一手培养的军队远去,黎曜目光深沉了起来,城门在面前缓缓打开,重华站在城墙上,身后禁卫军林立,不觉中已经将黎曜紧紧包围在中间。“皇上,用不着这么紧张小王,”嗤笑了一声,黎曜的嘴角讽刺地弯起一个弧度,“今日,黎某便是插翅也难逃了。”“皇叔,今日可是你一再逼我,”叹了口气,重华姣好的眼眸里盛满了悲伤,“这个天下是皇叔你给朕的,朕不会忘。”早该料到这样的结局,当我亲手奉上这座江山的时候,我得到的绝不可能是你的原谅,而只能是无穷无尽的伤害和猜忌。“皇上,黎某做的最糟糕的决定就是把我曾经最喜爱的少年推上了权力的漩涡,让他走上这条不归路。”冰冷的话犹如世间最锋利的匕首扎进了重华的心里,他绝色的面庞染上了复杂的情绪,心底的某个角落隐隐作痛。“皇叔,你不该故意拿这些话来激我,”重华的语气有些惋惜,“你一直知道怎样让利益最大化,你可以向蛮人妥协,就不愿向我求情吗?在你心里,朕,真的这么冷酷无情?”黎曜突然笑了,轻轻吐出一句:“皇上,问问你自己,你会留我生路么?”重华身躯一震,眼底划过一丝绝望,语气森冷:“那好,郁王,你咎由自取!郁王你好大的胆子,不战而降,擅离职守,指使手下叛敌,这三条便是死罪!禁卫军给朕拿下郁王!”黎曜黎曜,为什么我们之间还是走到了今日这般的局面?在我重华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的温柔,你的纵容,你的一诺千金,忘记告诉你了,你最大的罪过是:你待我,早已没有一丝真情,因此这样的你留不得,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闭上了双眼,倚在阑干上,风沙呼啸,重华突然觉得身心俱疲,高处不胜寒,权力的巅峰剩下的只能是山河永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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