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男主朝她摆手,她的能说会道在他自己大婚时就已经见识过了,“篱儿,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昨天没睡踏实。”
“末兰,拿块热毛巾给小少爷敷下头发,乱七八糟成何体统。”照顾楚篱起床姑娘忙道了句“是”就转身去拿毛巾,“一会刘管家会陪你一起去,别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这是大喜之事,高兴点。”
楚篱点点头,又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顶,果然不再是光头,——是自己做了个梦,还是别人的梦里闯进了他?楚篱更加疑惑了。接过末兰手里的热毛巾压在头顶。又想起,昨天夜里那人对自己说起的疤痕,便又看了看自己左手的大拇指,真有一个新结痂的伤疤,应该就是被烟花烫到的。
“老爷,夫人,一切都准备好了。”那个被唤作刘官家的人走过来低着头说道,身后四个下人挑着两大樟木箱子。
“那我们出发吧,小少爷,一会要误吉时了。”杨媒婆推着楚篱出门,楚篱忙把手里的毛巾递给末兰,被推着上了轿。
楚家大宅位于镇内两条河道的交叉点,大门和侧门都对着河,楚篱上了轿,看向外面的街道,沿街一树粉梨花,花荫微露几扇绿窗纱,这派江南风情太熟悉了,几乎和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一模一样。大约半小时后,轿子在一大宅前停了下来,楚篱走出轿门,一股更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青砖高墙,抱球石狮,进了大门,走过方砖厅院,来到厅前,一块“紫气东来”的匾额高挂堂前,楚篱顿时明白过来,这里并不只是梦,而是他的前世,在方依楚婆婆的记忆里清晰记得。
“小少爷,一会见了方老爷可别乱说话。”刘管家年纪在三十左右的样子,站在楚篱身边低声说着,“老爷有话在先,如果您存心捣乱,他不会手下留情。”
“什么意思?”楚篱问道。
“小少爷,您心知肚明,唐家二少爷的命可是在您手里。”
唐家二少爷?
“唐奕天?”楚篱惊讶地问。
“我们楚家表面上是富商巨贾,暗地里的门道不要说在我们镇,就算在全国的术士中老爷也是首屈一指的,要想唐二少爷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就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小少爷,为了唐家二少爷的性命着想,您可千万不要挑战老爷的权威。”
刘管家字字掷地有声,让楚篱明白过来为什么在方大小姐的记忆里楚篱会同意跟她结婚,害得一个好好的美貌姑娘白白在一个世纪里等成了一副枯骨。
楚篱只得乖巧得跟着杨媒婆走在后面,心里在想,命运这种东西到底能不能被改变?
堂上坐着方家二老,方大小姐羞羞答答的递过一个红色的封袋,里面是她的八字,楚篱想着方大小姐最后的结局,犹豫着要不要接过,不接是不是能改变她的一生,遇到一个好男人,然后结婚生子安静度过一生?楚篱转过身看了眼刘管家。刘管家表情阴郁,挑了挑眉。
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楚篱都不可能拿唐奕天的命来赌,所以他认命地接过红色封袋,对面前的方大小姐心里满是深深的歉疚。然后恭恭敬敬地坐下。
媒婆天花乱坠地侃着,方家俩老倒也和蔼,时不时地问下楚篱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楚篱认真回答,有些答不上来的,倒不是因为俩老为难,而是他对周遭环境认识太少,刘管家就会适时出来解围。坐了会,刘管家就提出来该回去了。楚篱立马见机道了再见,退出门外。
楚篱离开前看了眼方家大小姐,弱态生娇,秋波流慧,眉目生情,一个对自己用情极深的人,该如何让她对自己死心?对方对上楚篱的视线脸就红了,低下了头,楚篱慌忙转身钻进轿内。
“小少爷,您是明白事理的人,如此这般甚好,对我们楚家,方家还唐家,皆大欢喜。”刘管家走在轿旁对楚篱道。
楚篱冷哼,“要是你知道结局就不会这样说了。”
“若您和唐二少爷能放下,自是各自结婚生子,将来与大少爷接手老爷生意,富贵一生,哪会有其它变数。”
“可是最后我们三人没一个能幸福的,我和唐奕天会死于非命,方家小姐终身末嫁,孤独终老。”
“你以为老爷不知道吗?”刘管家此话一出,楚篱疑惑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少爷,世人称我们老爷是天机人,上知五千年,下算五百年,自然是有道理的。您的命在出生时老爷就已经参透了,他要你娶方家大小姐只是因为她的八字奇合,与她成婚能扶你星位替你改命。”
“为什么要改命?”楚篱问。
“小少爷,为什么你总是把老爷当成敌人一样?老爷是不可能害你的。”
“刘管家,如果没有唐奕天,我活着不会快乐。”
“你的心情我没法设身处地去体会,就像你不能理解老爷为什么阻止你和唐家二少爷在一起是一样的。”
楚篱点头表示同意。俩人不再说话。
回到楚家正好是午饭时间,楚篱推词身体不舒服便回了房,他前脚刚进房,后脚刘管家就端着饭菜跟了进来。
“小少爷,老爷夫人吩咐了,您多多少少都得吃点,如果身体不舒服我就去请大夫。”
“我到外面去吃。”楚篱说罢就想推门下楼。
结果刘管家一个侧身挡在门口,“小少爷,老爷说了,最近镇内匪盗猖獗,呆在楚家大宅最是安全。”
“你是要我禁足?”
“不敢。老爷嘱咐这些天要好生照顾小少爷,寸步不离,我就在门外侯着,小少爷有什么吩咐支会一声就成。”刘管家说罢就退出门外,还顺带掩上门。
夜深露重,楚篱睡得极浅,半夜听见窗下有人在敲砖,楚篱房间南和东都临窗,南面窗下就是外街,依河而建,推开,只见唐奕天就抬头看着自己,看见楚篱便朝他招手。楚篱翻身跳出窗外,稳稳站在唐奕天面前,唐奕天被他吓了一跳,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楚家小少爷竟然会从五米高的窗口跳了下来!
唐奕天顾不得惊讶上前就把他死死抱住,“篱儿,我们逃吧,逃得远远地,到香港,美利坚,哪都可以,只要和你在一起。”
楚篱脑中却无比清醒,“我们逃不了的。”楚老爷是个能力超强的术士,就像现在这样身边明明没其他人,自己的一举一动却全在他的监控之下。“他手里有的是筹码,就算我们真的逃了,他也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那我们怎么办?”这一世的唐奕天一股书卷气,儒雅得温润如玉,“我爱你,爱到心坎里,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光是这种想法心就疼到碎开了。我们去求你父亲吧,跪到他同意为止,要打要骂怎样解气都成,只要别把我打死留我一条命,让我还能爱你就行。”
唐奕天的话虽天真却真诚,听的人心里一阵酸楚,看他眼睛通红,心力憔悴,低声道,“放心,一切交给我。”
“篱儿,篱儿。”唐奕天突然激动起来,抓紧楚篱的肩膀,“没用的,我知道的,你父亲……他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难道我们真要生离吗?看着你娶妻生子我做不到,比让我死都难受。”
楚篱用力抱紧他,心里的却被喜悦撑破了,唐奕天爱自己爱到骨子里了,爱到为他去死的心都有了,他还有什么好求的。
从紧抱的肩头望去,楚篱看着白纸折成的纸鹤远及近地靠近唐奕天背后,又慌忙推开唐奕天,“你快回去吧。”
“等下。”唐奕天从口袋里掏出一东西,套在楚篱左手大姆指上,“正好可以挡着你的伤疤,我自己刻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楚篱低头,一木雕扳指,戒身上阳刻着一条盘龙,龙身浮于戒面,口中含珠,虽然粗糙了些,但很有设计感,看得出雕刻的人的苦功和心思,看着扳指,楚篱痴痴笑起来,“喜欢。”
唐奕天看着他的笑,心突然觉得满足,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想抱着他一起就这么死了算了的想法而后悔,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篱儿,就算你结婚……我也会等着你,不论多久,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等着你。”
楚篱百感交集,明明同一个灵魂,为什么这一世却不能再爱上自己?就在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刚才的纸鹤突然在空中燃烧了起来,传来刘管家的声音,“小少爷,老爷命您回家。”
唐奕天知道楚家的术厉害,却是第一次见到纸鹤传音,不免被惊吓,楚篱朝空中回了句,“送他回家后我自会回来。”
楚篱陪唐奕天回家,唐奕天依依不舍,楚篱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送唐奕天进了偏门就往楚宅走,刘管家站在门口等他。
对刘管家道,“我要见我父亲。”
刘管家话不多说,“请跟我来。”
楚篱跟着刘管家绕过正厅来到东边一幢独立的建筑,听自己家的老爷子说过,这是当时楚家老爷为他母亲建造的教堂,七彩斑斓的高大落地玻璃封窗,在文革时全被破坏掉,虽然老爷子想尽办法找人定制尽量做到如旧,但手艺人的技术水平还是差异过大,如今亲眼见到原状确实精致雅气,进门见楚老爷跪在圣母像前,面容虔诚。心生不协调感,在他们术士这一行,一般是无宗教信仰的,在工作的时候才能神佛不惧,只要情形需要不管对方是什么形态都会毫不留情斩草除根,就算少数信教的也只是本土的道教为多,佛教也有只是更少,但是信奉天主教楚篱闻所末闻。
“我想跟老爷单独谈谈。”听楚篱称自己老爷,面前的中年男人皱了皱眉,然后扬手示意刘管家退下。
只剩俩人,楚篱问了句,“您信天主教?”
“不信。”楚老爷一副你明明知道的表情看着他,“找我有何事?”
“那为什么建这个教堂?”
“你祖母信教,而我是个孝子,从来不会违背她的心意。”楚老爷只是点到即止,劝戒儿子应该孝顺,顺应父母之命就是孝顺的一种。
楚篱在教堂内四处走着,边走边看,过了一会说道,“如果您母亲真的信天主,知道你造这教堂的真正目的,一定会一把火烧了你和这教堂。”
楚老爷一怔,“你什么意思?”
楚篱走到圣母塑像面前,“五鬼凶星宫,你在这里请了一尊西洋的圣母,是想囚禁些什么呢?”
楚老爷瞬间变得脸色威严,带着阴毒,“谁跟你说的这些,是不是刘管家?”
楚篱摇摇头,不答。
“大言不惭,不好好跟着吴先生作画,倒学会撒谎蒙人了。”
“看你眉心,隐含两点,争斗不休,一阐一截,阐为立,截为破,两者水火不容,你一定学了某种邪教的经文,运用不当或者过度,招致法术反嗜,能力越强,反嗜越强,只能用鲜活的生命去挡,可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又会陡生怨气,你就用这圣母像将它们禁锢,一个错误用另一个错误去掩盖,结果只会是错上加错。”
楚老爷终于露出狠样,“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你不是上知五千年,下算五百年吗,为什么不算算我的前世?”
对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自己儿子的命早在他出生时算得精准,就连他的的几次转世一览无遗,甚至连他的下辈子他都已经安排好了,难道还有什么遗露?
楚老爷用指甲划破食指,在血滴落前弹到空中,嘴里念着咒文。一会便眉头紧锁,睁眼问道,“怎么会这样?”
“如你所见,我不是你的儿子,你儿子是我的前世。我们作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取消和方家的婚约,你的愿望换我帮你达成。”
“在谈交易前,你不是应该先把我儿子交出来吗?”
“这就是你儿子的身体,只要我离开,他就会自己醒来。”
“你凭什么跟我作交易!”楚老爷一身傲气,睥睨着楚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够不够格跟我谈交易。”
楚老爷说罢飞身到封窗顶上,居高临下,挥出几十道符咒,在空中幻化成秃鹰,齐刷刷朝楚篱袭来。楚篱不急不慢伸手在面前画出一个圈,手指所指之处皆燃着烈火,秃鹰一近他身就在空中着了火,变回符咒,掉落在地上烧成灰烬。楚篱嘴角带笑,左手在面前一拉,火圈消失,取代的是一面镜子,余下的符咒瞬间被镜中的光折回去,转而冲向楚老爷。楚老爷虽然暗叹楚篱的能力却也没露怯,在袭击到来之前便收回了咒语,变成符纸飘落。
楚老爷站定,把楚篱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刚才他明明咒语都没念,却轻松挡回了自己的攻击,难道真龙觉醒了?可细想又觉得不对,真龙的力量绝对足以颠覆世界,看面前的青年,应该在似醒非醒之间。在心里权衡了一番,便开口道,“为什么你要跟我订契约,目的何在?”
“只要你解除楚家和方家的婚约,不要阻止你儿子和唐二少爷来往,我就会协助你替你儿子改命。”楚篱说着,教堂里就莫名其妙起了风,从微到强,在中庭生成一个漩涡。
“我的目的不是为我儿子改命……”楚老爷说着。
“那是什么?”
“是为了……”风越来越强,楚老爷的的话被风声淹没。
漩涡也越来越大,楚篱听不楚他说的是什么,“你大声点,我听不清楚……”楚篱喊着,只见楚老爷嘴巴动着却听不见声音,一股强大的力量攥着他卷向漩涡中心,双腿和后背被一股强劲的吸引力拉着,他自己根本使不上一点力,只能任风卷着,“你说大声点……”
楚老爷的脸在面前变得模糊,风刮过耳朵跟尖刀似的,只听得呼呼作响,楚篱挣扎着想抓住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抓住,倒是手上唐奕天送的扳指被风从手指上硬生生地扯下,眼睁睁看着它朝大宅庭院飞去,楚篱作垂死挣扎,最后还被这股力量拖了进去,在空中颠了无数个圈,胃内一阵泛酸,两眼发黑,耳朵全是嗡嗡声,只是短短几秒人就晕死了过去。
第22章
楚篱只觉得一直有人在拍自己的脸,睁开眼,见一脸担心的唐奕天,“楚篱,楚篱!”
楚篱嗖地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就在倒回床上前,唐奕天抱住了他,“你干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楚篱定了定神,细细看着唐奕天,看到他的担心,不忍,和隐忍,说道,“没事,我想洗个澡。”
本来就担心他的唐奕天终于被他的不咸不淡激怒了,吼了起来,“你到底想干嘛,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整整晕迷了两天,你不喜欢甘清,我以后不跟她来往就是了,别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老子以后换女人,都让你先过目,你楚少爷顺眼了,老子再拉她上床?这样可满意?”话出口,唐奕天就悔了,他有千万个恨楚家的理由,但该承受他恨意的人不应该是楚篱。
楚篱被他这话是彻底激醒了,这是他认识的唐奕天,是他生存的时代,那个对自己一往清深的唐奕天不在了,已经死在前世了。楚篱心疼,眼神却回复平淡,唐奕天急急道歉,但楚篱不管他说什么,只当没听到,推开他朝卫生间走去,站在镜子前,镜中的自己印堂发黑,黑眼圈跟熊猫有得一拼,整张脸暗淡无华,跟死人无异,难怪唐奕天会担心,拧开水龙头,整个人从头淋到脚,看着现代装修的卫生间再次确认着:已经回来了,回到他的唐奕天身边了,不再是那个斯斯文文的少爷,这种真实的踏实感却让心疼到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