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篱其实心里认定这人是老爷子,老爷子的灵魂都来跟他道别了,但还是不死心地在他手背上找那个胎记,只是一眼,他就看到了那个深黑色的状似鲤鱼的胎记。
唐奕天上前拦腰抱着楚篱。
楚篱抹了一把脸,全是泪水,吸了吸鼻子,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低着头,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唐奕天接过别人递过的纸巾,往楚篱脸上擦,道“老爷子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路都走不稳,活着也是遭罪……”唐奕天是想安慰人来着,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能静静陪着他站了好一会,直到办事的人催着他们离开。
楚篱跟着人办完手续,老爷子遗体还不能领回,唐奕天带着楚篱在附近的酒店住下,安顿好后便出门买吃的,他知道楚篱对酒店的饮食肯定没胃口,寻摸着到附近看看有没什么小吃,能开开胃。
楚篱确实一点胃口也没有,倒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唐奕天回来看到他,帮他脱下鞋,把整个人裹进被窝里,“睡会儿,都会好起来的。”
楚篱咕罗了一声,声音在喉咙里没发出来,唐奕天在他身后躺下,从后背抱着,握着他一只手攥紧在手心里。楚篱眼泪就滚了下来,“老爷子是我唯一的亲人……从小,我就无父无母,只有老爷子……
“在这个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平常不过的一句晚安,就成了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楚篱零零碎碎地说着,最后说的都是以前和老爷子之间的琐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楚,唐奕天静静听着,从身后帮他擦着眼泪。
楚篱最后意识模糊,话也停了,唐奕天估计他睡着了,自己又不敢动,怕惊醒他,就维持着从后背抱着楚篱的姿势睡过去。
唐奕天是被手机惊醒的,楚篱也是,俩人都睡得极浅,铃声响第一下时就都醒了。是花花问他们在哪,他要过来。
二十来分钟后花花就到了。
“我是来办事的,我给你们看段录像。”花撷芳直奔重点,没有一点啰嗦,点开手机放在茶几上,楚篱在花花对面坐下,“这段录像记录的是老爷子死前的场景,街边的探头刚巧拍到了,是我偷录下来,内部不让公开。”
花撷芳说完又看向楚篱,“看完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但这是现在我们手里唯一的线索。”
楚篱点头,“开吧。”
唐奕天走到楚篱身后,双手搭在楚篱肩头。
俩人盯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时间显示是前天晚上十一点,街上路灯晕暗,摄像头相数又不高,所拍内容不是十分清晰,但三人都认得出影像里走在街上的是老爷子,奇怪的是老爷子平时虽然走路不稳,但这次走得更是奇怪,肩膀一边高一边低,手脚的骨骼是僵硬的,说不出来的怪异,就像是被扯着线的木偶,一卡一卡地。四十六秒钟之后,老人走出了摄像头拍摄范围。
“现在是第二段录像,”花撷芳说道,“这两个摄像头是连在一起的。”
画面里老爷子拐过一个街角,走到一个巷子口的垃圾桶旁就不动了,人弯下腰,因为拍的是背部,所以看不清表情,也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老爷子就这样一动不动僵持着,如果不是下面的时间在显示一秒秒的流逝,真觉得是被人按了暂停键,十二分钟之后,老爷子身体突然就扑到了街上,半跪的姿势固定住了。
“下面是重点,你们仔细看。”花花道。
只见老爷子身体下的地面上迅速漫开一滩血,随之爬出一团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像一团浓烟,乌黑黑一坨。先钻出来的好像是头,转动着四处东张西望,接着是身体,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高高竖起,打着卷晃动着。那团东西一钻出来,老爷子的身体就扑地上了。而那黑色的东西以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的速度在屏幕上消失了。
“能看清这是什么吗?”花花看向楚篱。
楚篱摇头。
“这个影像加上老爷子身上的伤口,那东西好像是从老爷子体内爬出来的。”花花拿起手机,回放,然后暂停,只见一团黑影停在屏上。
“花花,把这段视频传给我。”唐奕天道,“这个只能解释这东西不知道怎么回事钻到老爷子肚子里,然后把寄主剖开破肚而出吧。”
楚篱吃惊地看着唐奕天,倒不是因为他的解释,而是因为他的语气,刚才那句话,唐奕天说的好像就是路人甲,老爷子与他根本就不认识,但凡有一点感情,都不可能用这么冷静的口气说出来。难道唐奕天早就知道老爷子身份有蹊跷?
“怎么啦?”唐奕天拍拍楚篱的脸,“我脸上长花了?”
“你和老爷子是怎么回事,到底瞒了我什么事?”楚篱眼神锐利,死死地盯着唐奕天。
“我?我能瞒你什么?”唐奕天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其实是因为心虚。
“你就是瞒我了。”楚篱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这一刻,唐奕天突然想跟楚篱坦白一切。但他还是刹了车。低下头,不看楚篱的眼睛,“我确实有事瞒你,但是我现在不能说,楚篱,除非你能明明确确地告诉我老爷子死了,不然我什么都不会说。”
花撷芳听了有点纳闷,“你什么意思,难道老爷子没死?”
“我不知道。”唐奕天口气迷惑,随后又镇定下来,“老爷子那种人精,不可能轻易会死掉,也许我跟你都入土了,他还在世上哪个角落逍遥也说不定。”
楚篱心里乱得很,其实刚才他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还成真了,唐奕天和老爷子之间确实有事。他以为他跟唐奕天之间没有秘密的,其实想想怎么可能没有秘密,自己就有好多事没有告诉他,再好再亲近的俩人,也终归是不同的两个人。想到这,楚篱心里就犯疼,一抽一抽的。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唐奕天的拒绝,然后得知是老爷子其实是刘管家的事实,再次是突如其来的死讯,楚篱根本没法静下来思考。
花花站了起来,手摸上楚篱的头顶,“别急,你们先吃点东西,把精神养好。”说着又看唐奕天,“我还得回局里街接工作,影像我传你们。”
唐奕天点点头,“走吧,我会陪着他。”
花撷芳又看了眼楚篱,看着发小心里还是不忍,“篱儿,我知道让你看这个很残忍,不过……这方面你是专家,我看他们局也没什么能人,乱哄哄的一团糟,说电脑特技的都有……”
楚篱脸色清冷,看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只听他缓缓道,“没什么,这事真不算什么,花花,你走吧。”
花撷芳也干脆,看了眼唐奕天,也不多说,转身就走了。
“等等。”楚篱站起身,突然喊道。
花花拉着门的手停了下,转身望向他,“怎么?”
“老爷子出事的地方具体地点在哪?我想去看看。”
花花抬手看了下时间,道,“我带你们过去。”
唐奕天开着车,三人穿梭在上海的老巷子里,花撷芳开着导航找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现场。
三人步行拐了好几个弯,在一个垃圾桶旁的暗巷子口停下了,地上一滩暗黑的血迹,虽然清理过,但还是触目惊心。
楚篱走过去,以老爷子倒地的姿势扑在那一滩血渍上,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唐奕天和花花看得诧异,但也不说什么。
巷子偶尔走过个人,说了句神经病就加快脚步走开了,边走嘴里还用上海话骂着,如果不是花花穿着扛着肩章,那人估计得报警。
花撷芳来回踱步,“这地方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清理过了,公安在现场也彻底搜了个底朝天,没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我都怀疑能不能正式立案。”
楚篱站了起来,突兀地问道,“你们档案上,老爷子的名字是什么?”
花撷芳微皱了下眉,“楚霁云。”
他心里纳闷,自己是办案时才知道老爷子姓名的,但楚篱也不知道的话就太不应该了吧?细想觉得也奇怪,他们跟楚篱是发小,但没人知道他家老爷子叫什么,和楚篱之间差了几个辈份,楚篱也只是和外人一样喊他老爷子而已。
一听这名,楚篱脸色更差了,老爷子明明姓刘却用着楚霁云的身份在社会上活动,目的何在?最奇怪的是他明明用楚霁云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死前却又突然来拆穿自己,留个破绽,这又是为了什么?
“立案不立案的无所谓,这件事,不是刑侦能解决的。”楚篱道。
“你看出些什么来了吗?”花撷芳问。
楚篱摇摇头,“花花,你回家去,这事不要再管。”
“我现在只是个片警,这些事想管也管不了,这次过来是局里找几个熟悉楚家的人配合这边作调查,提供些信息,呆上两三天就回去的。”
楚篱点头,“这样最好。”
“篱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花撷芳正色道。
“只是一种不好的感觉,最好别立案,任何人都不要牵扯进来,就算要查你们也肯定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而且还危险。”
“我是人民警察,能说危险就不去了?”花撷芳听楚篱这么说心里有点不痛快了,他是警察,自认公正干练,不会因为前面的困难而退让,不会因为路上的危险而绕道。
“都先回去,回去再说。”唐奕天推着人,往胡同外面走。
楚篱走过拐角突然就往前跑去,“你们回去吧,我去个地方。”
唐奕天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撒开腿跟了上去,花撷芳直觉楚篱去找线索,也紧跟了过去。但楚篱在路上跑还好,没想跑到前面一面五米高的围墙竟然一脚在侧墙上一点整个人就飞进了墙内,存心要甩掉后面俩人。
“操!”唐奕天骂了句。
还好巷子窄,俩人手脚撑上左右两面墙,也跃过了前面的死胡同,但楚篱早已没了人影。
“这小子……太不让人省心了。”花撷芳四处看,前面横着一条胡同,左右两边,不知道人去了哪面。
“这边。”唐奕天喊了声,朝左边跑去。
二十分钟后俩人在一座老式小洋房前停了下来,整幢楼被掩在爬山虎下,门窗都被盖过了绿叶,但有一扇窗边的爬山虎被扒拉开了,老式的玻璃窗虚掩着。
花撷芳觉得这幢建筑眼熟。犹豫是去敲门还是爬窗。
“这地方忒么眼熟。”唐奕天道,脑中火速搜索,立马知道这里哪了。
“这是楚家在上海的宅子!”花撷芳在这个时候也突然想了起来,以前他们一起来上海,跟着楚篱在这个老洋房住过几天,一时没想起来因为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后门感觉陌生了许多。
第26章
楚篱没带钥匙,直接爬窗进去的,按了下电灯开关,灯没亮,估计外面的总刀被拉了,老式洋房,门窗又爬满藤叶,里面黑得可以,楚篱闭了闭眼,眼睛开始适应,走上二楼,推开书房,老爷子最后出现在上海,那么他可能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推门进去后,书桌上地板上厚厚的灰尘,显然不像有人生活过的样子。
楚篱进门,在老爷子的书桌上开始翻,抽屉没锁,里面没什么东西,就几支笔,和一些老相册,楚篱翻开相册,里面太暗,照片也旧,看不清照片里的人,翻到后面,照片就清晰了,都比较新,有老爷子自己的,也有楚篱和唐奕天他们的,楚篱放下相册,又往别的抽屉里翻,零碎地有一些纸片,空白的,楚篱在椅子上坐下,环顾书房,寻思着老爷子会不会留下点什么线索,瞥见书桌一角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圣经》,拿起书,快速翻了下,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拿出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胡邪”。
楚篱心思一翻,眼前浮现浙西山村那个吊梢桃花眼比女人还要媚气的胡先生,把纸片塞进口袋,楚篱出了书房来到老爷子卧室,刚弯下腰想看床头柜里有没有线索,脑门后面突然生风,一条腿凌厉地劈了下来,力道狠绝,楚篱也不躲,伸手在头顶一挡,抓着劈下来的脚,双手一拧,把来人凌空翻了个摔倒在地上。
来人身手也不含糊,刚才一脚如果是普通人,估计脑门都得让他给踢碎了。被楚篱用手一掀,顺势在地上一个翻滚就迅速爬了起来,吐了口吐沫星子,从身上摸出一棍子,朝楚篱抡过来。
楚篱伸手就想去夺棍子,上手前一秒看清是警棍,带着电,赶紧侧身翻上床去躲,眼角一瞄看到窗口有把木椅子,楚篱跳过床尾,冲到窗口抓起椅子来挡落下的第二棍,脚下也不含糊,一腿扫过去,对方竟然也不闪,硬生生吃下一腿,晃了下退后站定,嘴里笑道,“小少爷,有两下子嘛。”
楚篱何止是有两下子,他看清对方是人,所以悠着劲收着手,不然他能直接蹦上对方肩膀把来人脖子给拧下来。
“你是谁?”楚篱问。
“我啊,就一打杂的,不劳少爷费心去记。”来人说话痞痞地,没一个正劲。
楚篱放下椅子,他心里全是问号,面前撞上一活人,不管他知不知道,知道多少,都先抓来问了再说。问题太多,而且牵扯着唐奕天,他已经不管不顾了,掌心生光,举过头顶一拍,来人啊了一声,来不及反应,楚篱就以光似的速度闪到了他面前,右手掐上他脖子,单手把他从地面提起,左手往男人握警棍的腕上一捏,警棍就从他手里滑到了地上,
“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楚篱冷冷地问。
“我……我就一路过的……”
楚篱手上力道加重,重复前一句话,“你来这里做什么?”
“咳……我……路过……”来人被掐得说不上话,心里悔得要命,他妈的,早知道这个俊美的男人是个这么狠的角色,就该一开始掏qiang点了他。
“最后问你一遍,你来这里做什么?”
被掐的人说不上话,两眼翻白眼子。心想着,完了,这次真他妈栽了。
“楚篱!”
“篱儿!”
突然门外传来两个声音,是唐奕天和花撷芳,他们追着楚篱到了洋房,寻到楼上,正好看到楚篱掐着一个男人,男人被提在空中,双腿乱蹲。唐奕天和花撷芳赶紧上前去拉楚篱,让他把人放下。
陌生男人脖子处一空,整个人摔到地板上,激烈地咳嗽和喘气。
花撷芳看着地上的男人,问道,“你哪人,到这里干什么?身份证拿来。”
地上的男人掏出证件,竟然是警官证,还是正科级的,“我他妈来查案的,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花撷芳掏出证件,“同行。”
陌生男人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自认倒霉。
“查案?你查案偷袭我干嘛?”楚篱对他说的查案一点也不信,查案大可光明正大地来查,何必闹偷袭?还好他偷袭的是自己如果随便别的什么人,可能已经被他一脚踢出脑浆躺平了。
“我又不知道你什么人,偷偷摸摸在这里干什么?”
“我没偷偷摸摸,这里是我家,我怎么偷偷摸摸了。”楚篱难得说话这么针锋相对。“而且刚才你喊我小少爷,你知道我是谁。”
“我那是……就随口喊的,看你那窄腰长腿眉清目秀的,长得就像那啥……那娱乐城的少爷……”男人说话有点不好意思了,捏了捏自己鼻子,“我如果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他妈这么厉害,我哪还敢偷袭啊,就算要偷袭也肯定直接拿qiang点了你,还劈腿干嘛……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