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带过新兵，不过估计和上台讲课不一样。”韩逸摊手。
院长点点头：“记得写教案，不会写的话找系里的教授学习一下，你的前线一手知识对学生非常有用，军校生，和新兵差不多，不用紧张。”
青石砖路，迎面走过来一个短发女生，戴单翼鹰胸章，身材挺拔但个子并不算太高，反而是眉梢眼角都吊得很高，那眼神儿很有种女王巡视领地的感觉。
“院长好，主任好。”女王立正行礼，然后非常诧异地打量着夹在中间的韩逸。
扣着帽兜低着头，手还插在风衣兜里，衣襟上还是醒目的咖啡渍，女生皱着眉说：“这里是军校，请注意你的仪容仪表，就算是艺院的同学，也请不要以这种形象出现在校园里！”
女汉子劈头盖脸一顿训，院长一听可乐了，主任更是自豪得差点把胸挺上天。
韩逸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你说的非常对，但我既然穿成这样，肯定有我的道理。请问你是？”
女生抬起下巴：“2513级，远航飞行班学员白月颜。”
“白同学好。”韩逸点了下头，随手还礼，白月颜眉头明显跳动了一下，既然还了军礼，那就说明这要么是新生，要么是教官，而能和院长走一块还这么吊，十有八九是新教官——据说是作为给同学们的“新学期惊喜”。
惊是惊了，喜好像没有。
“教官，您身为军校教官，应该以身作则，怎么能在校园里穿成这个样子？”
韩逸被这个一本正经的女生逗笑了：“白同学，我说了，我不干没意义的事。做事不能太死板，战术上讲，这叫灵活机动，随机应变，不然你将来上了战机，要吃亏的。”
然后韩逸微微摇了摇头，摘下帽兜，随手脱下大衣，大衣下远航军制服纤尘不染。
“如果我不穿成这样，你看会有什么后果。”
白月颜震惊地看着对方清俊的脸，目光依次扫过对方的头发，肩章的四颗金星和胸口的单翼鹰，单翼鹰的旁边还有一个印记，应该是曾经常年佩戴另一枚徽章所留下的。
韩逸冲她眨了一下眼，扬了扬眉，然后周围忽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着的惊呼，紧接着像推翻了多米诺骨牌，消息疯了一样被发出去，整个学院上空的电讯号好像都要实质化了，几秒钟内两侧的教学楼都被打开窗子，露出一张张激动万分的脸。
“真的是韩逸大校！天璇的代理舰长！”
韩逸看到白月颜盯着自己的胸口，垂眼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那里的痕迹……那枚暂时空缺了的徽章，天璇的徽章。
“天呐韩逸来我们学校教课？妈呀谁打我一巴掌，我一定是做梦了！”远远地传来此起彼伏的巴掌声。
现在白月颜终于感受到了惊喜……和彻底的惊吓。
04.哀鸿遍野军训忙
由于女汉子威武霸气的举动，导致韩逸提前大曝光，整个学院里炸了锅，得知韩逸这学期有公共课，更是完全压不住情绪，尤其是刚到校报到的新生，一来就能听远航军一线指挥官的课，激动得语无伦次。
尽管韩逸在指挥部和军委委员眼里属于问题人物，但要是放到年轻一代远航军那里，那就是全民偶像级别。
年仅36的大校，19岁加入现役，接受生物技术改造强化，在环卫军第三空港平台服役，23岁完成全部强化训练，调入远航军，从北斗舰队第一母舰天枢的飞行中队队长，到次级母舰天机的调度官，立下大小战功无数，著名的沧澜基地收服战就是他亲自带的队，新世纪完美的绝地反击战，教科书式的登陆战；27岁调上天璇母舰，担任总训导，一年后挂大校衔出任副舰长，再三年后舰长赵铭诚因伤退居二线，韩逸提为代理舰长，直到如今。
激动的学员们冷静下来之后，很快提出质疑，为什么韩逸忽然放着好好的舰长不干，跑来教书？
“一定是阴谋！”有慷慨激昂的学生挥舞着拳头，“韩逸军功无数，按理说早都该当少将了，一定是上面的人怕他风头太劲，压制他！”
学院长听了一拍脑门，手直哆嗦，很显然他低估了韩逸的破坏力，这厮还什么都没干呢，就往校园里一戳，一群激动的脑残粉就活活自己意氵壬出一场惊世阴谋，堪比今年热播的《后宫妃子笑》。
“抗议！抗议雪藏一位优秀将军！”
“韩将军五年代理舰长，迟迟不给转正，一定是阴谋的伏笔！”
闹到最后几乎全体教官出动，满校园回响着警报和哨子声，起哄的学生们毕竟已经一脚踏入军营，铁血的纪律压住了青少年们的热血，一个个乖乖回屋，军院提前门禁，禁止学生出入，全都给关宿舍写检讨了。
军院还没开学，就集体写检讨，史无前例。
脑补能力太强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即使稍晚时候，学院官网上飘红置顶了韩逸因指挥不当被免职、调入学院担任教员的书面文件，但依旧有不少粉丝红着眼睛，一口咬定阴谋论，为自己偶像打抱不平。
当事人韩逸稍晚时候被学院政委请了去。
如今随着科技发展，人类平均寿命早已突破一百五大关，政委袁文娜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多，但依旧干练，花白的头发盘了个紧紧的发髻，不过笑起来眉眼还是多了老年人特有的慈祥。
韩逸面对待老太太的时候很规矩，尤其是这位政委也曾在远航军立下过赫赫战功，如今年纪大加上多年过量的外太空射线照射，所以在学院养老，顺便搞搞思想工作。
“小逸啊，你的情况我清楚。”袁政委笑眯眯地塞给韩逸一盘点心，“尝尝，我自制的。”
“谢谢。”韩逸像个好学生一样乖乖拿起一块，尝了尝然后笑着说，“非常好吃！”
袁文娜就像个普通的奶奶，静静注视着自己年轻有为的孙子：“这么多年在远航军，你做的非常好，这回就当先在学院里歇歇，不要失落，你不会一直呆在这的，上头不可能让一个接受过第五级改造的优秀将军在学院里种花养老的。”
韩逸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第五级改造是军方机密，出于人道主义，这种级别的人体改造并没有普及，而是被严格控制在实验室，如今更是早已被全面禁止。
“当年……你和你父亲的改造计划书，都是我签的字。”袁文娜坐在韩逸的对面，眼睛被阳光晃出亮晶晶的水光，“你父亲去了……过了几年他们把你带到基地，幸好，你坚持了下来。”
韩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又拿了一块点心。
“我没有后悔。”
袁文娜起身拥抱了韩逸，声音微微颤抖：“所以我为你骄傲。”
第二天的开学典礼气氛非常诡异，万众期待的某人并未到场，顶着众学生的杀人目光，院长若无其事地宣布本学期新教官韩逸，将会给2517级全体新生讲《外空间战略基础理论》，四百人的大课，顿时这四百新生成了全学院羡慕嫉妒恨的对象。紧接着院长慢悠悠地宣布，2513级远航军部飞行班和航天班的外空指挥课将由韩教官负责的时候，这个仇恨拉得就太大了，两个班加起来只有五十人，每周将会霸占韩逸十六个课时，近距离接触，这是四百人大课比不了的。
飞行班和航天班全体接受眼刀子洗礼。
当天下午整个松雅大学都轰动了，虽然军界新生一代的全民偶像普通学生肯定不会了解太多，但足以让整个军院内分泌失调的神秘人物，还是能够吸引整个松雅的好奇心，大家纷纷打听今年哪个系新生军训的时候会有幸分配到这位教官。
松雅大学的军训都是直接由军院教官训的，当天晚上军训安排就出来了，音乐学院中国古典音乐系成功中标，接受了全校注目礼。
军院院长苦着脸跟外空间战略指挥部的老同事打电话诉苦，两边一致认为韩逸这货就是一混世魔王，专注捅娄子三十年，两边一拍即合迅速建立统一战线。
校园生活在一片鸡飞狗跳中正式拉开帷幕，军院没有入学军训，因为他们往后就是军事化教学，但为了配合教官和其他专业，他们组织学生自训，而非军院对古音系抽中韩逸的各种羡慕嫉妒，在第一天上训后消停了一半。
看到古典音乐系全体烂泥一样瘫在寝室的惨样，普通学生们祝福的笑脸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在心里默默庆幸，没摊上这个魔鬼教官。
“我手底下没有学生，只有士兵，你们别拿大学生的身份当挡箭牌，我大学没毕业，对你们这些有机会接受完整教育的小崽子，我的心里带有一种生理性的嫉恨。”
据说这是韩逸教官看见他们的第一句话。
“一个个娇生惯养。”韩教官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又说，“先站军姿吧。”
“站几分钟？”班长问。
韩逸一个眼神扫过来，班长顿时吓尿，然后彪悍的教官厉声喝道，“谁允许你乱讲话？报告了吗？”
班长已经阵亡，副班长急忙大喊一声：“报告教官，我们要站多久？”
韩逸扫了一眼紧张不已的副班长，“站到我高兴为止。”
下场就是古音系的学生们瘫软在床上，看着一个个轻松愉快的其他系同学，欲哭无泪。周围听八卦的同学好奇地追问：“那你们站了多久？我们教官人可好了，十五分钟就休息十分钟呢，还领着我们唱歌。”
一个早上还是白玫瑰花，晚上就成了黑巧克力的女生泫然欲泣：“不要提！我哪知道最后站了多久！这一群人里就没有中途没晕倒的！”
“啊？不是一直站了吧？”围观党目瞪口呆。
“最可恶的是，他还踹人家膝盖，说我站姿没力气，他一脚下去我把旁边妹子也砸倒了！”
“还有没有人性啊！”听众义愤填膺。
于是当晚军院院长和风纪处主任的桌上，一式两份，投诉韩逸暴力对待学生，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显然，娇柔天真的可爱学生们错误估计了一位前线指挥官的凶残程度。
韩逸笑容可掬地拿着今早院长糊在他脸上的投诉信，在众学生惴惴不安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说：“好，既然你们觉得我的训练方式有问题，那么我向你们道歉好了。”
学生们一点都没有觉得放松，反而更紧张。
“既然这样，我们就严格按照《松雅大学非军事类专业军训条例》来吧。”韩逸宣布。
于是当天晚上全体古音系新生又瘫痪在床了。
“怎么还是这么惨？”写投诉信的热心群众震惊。
还是昨天那个巧克力妹子，她哭丧着脸摇摇头：“求别提，疯子太可怕我们真惹不起！他按照军训条例训的，给我们休息，也按照条例规定，吹哨集合，但是……尼玛他刚喊完解散休息，不到三秒就吹哨！然后一分钟又解散，三秒再吹哨！后来他说解散，我们不动他都不允许，说必须离开原地活动筋骨……如此反复折腾了我们一天啊！”
热心群众已经傻眼了，回去挑灯钻研了军训条例之后，赫然发现韩逸这么做完全合法，根本无法投诉！
大学的军训，这是同学们彼此认识交流感情的开始，一般教官也都跟着一块说说笑笑，偷摸分享个零食，除了古音班，其他的同学们都愉快地享受着新的人生篇章。
公告荧屏上是最新的迎新活动，有唱歌的、有聚会的，还有各种社团招新的预热。傍晚的时候韩逸打发手底下的烂泥们去吃饭，自己溜达着晃到了公告板边上。
天边是将要散去的夕阳余晖，韩逸侧头看了看，发现今天天阙的轨道角度刚好露出了地球的一个边，和大大的暖黄色夕阳叠罗汉一样叠在一起，神似一只金黄的大肚子葫芦。
校园的生活真是平静得有点不真实。
今天中午校心理中心的医生约他去谈了一会，医生居然说他以往带兵的时候压力大，生活节奏快，一时间难以适应平静生活，有点战场后遗症。然后还委婉地建议他对学生要温和。
简直比宋倩倩还圣母！
信息屏上的内容更新了一次，一张音乐学院制作的巨型海报占据了中央的版面，韩逸眼神扫过，一下子扑就了上去，伸手按在了屏幕上，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字地读那张海报上的字。
怎么会这么巧！
确认自己没有做梦，也不是所谓的“战场后遗症”引发幻觉，韩逸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加速，如同一档一档提档的越野车，全身血液发出轰鸣，咆哮着祭奠那些深埋在岁月深处的回忆。
海报设计得很古朴，内容也很典雅，题目叫做《光年——我与星空的誓言》，一场专题音乐汇报演出的预告，据说是星际采风归来创作，而表演者……
——松雅音乐学院，古典音乐系教授，赵文斌。
这三个字就是一个咒语，这么多年过去了，韩逸依旧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背后偌大校园人来人往，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一点一点唤醒沉睡在将军心里的中二病少年，韩逸后退了两步，但他发现自己很难将视线从那个名字上挪开。
有人慢慢从身后靠近，韩逸多年战斗直觉下意识地做出判断，脑内芯片极快地分析完毕，身后靠近的人战斗力非常低，略高于普通学生，但韩逸依旧能在三秒内打躺他，可韩逸却感觉到自己手脚不大听使唤，又开始轻微的麻痹。
“这个项目我和我的研究生做了六个月。”赵文斌慢慢走过来，并没有看韩逸，而是与他并肩看着那个海报，“公共飞船上，我是刚刚结束返校。”
韩逸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看到身边多了一个几乎已经陌生的身影，“……真巧，你居然也在松雅教课。”
“是啊，真是太巧了。”赵文斌带着温文有礼的笑容，却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韩逸，才缓缓道，“我在松雅教课，已经第十二年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韩逸状似随意地四下扫视着，眼神擦过赵文斌，然后又怔住了，终于抬起头正视眼前的人，岁月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和记忆里的样子只差剪短到肩膀的头发，让韩逸感到惊讶和不安的，是赵文斌身上的绿色军装。
“你……你也从军了？”
赵文斌又貌似随意地笑了笑，“是啊，我也从军了。今年第十八年。”
气氛瞬间变得更冷了，晚训的时间就快到了，学生们喧哗着匆匆往集合地跑，飞快地集合，嘈杂热闹的校园一点一点变得安静下去。
“我该去晚训了。”韩逸低声说。
赵文斌点点头道：“韩教官记得对学生态度温和点，我院里的小孩比不起你手下那些真刀真枪的兵，都是大学生，体验体验生活也就算了，别拿他们当特种兵。”
“……知道了，我先走了。”韩逸点了下头，绕过赵文斌往自己学生的集合地跑去。
他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好像一道凌厉的冰锥。
05.夜深八卦少年事
九月是地球上原中国的秋季，自从移民潮席卷而过，人类的脚印争先恐后地踩遍整个星际，一颗不再年轻、一切矿产都开始濒临枯竭的母星只不过空有回忆——最初的家园地球基本只剩下安土重迁不愿离开根的国家，直白点说就是，差不多全球都姓了中，导致天气预报员压力倍增，本来就总被人说是全国第一骗子，眼下一骗骗全球，还真考验职业素养。
好在空间港模拟气候的时候，并没有加入四季变化，而是维持在春季的温暖气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