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雅,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李云鹤看着周乐雅,一边问着,一边抬手轻轻的摸摸周乐雅的头。
周乐雅一笑,摇头摆手示意自己好了,没事了。
李云鹤仔细的看着周乐雅,见周乐雅神情自然安静,眉眼带笑,脸色也好了许多,这才心里彻底松了口气,对周乐雅,他有愧疚,李成玉和李青玉做的事情,让他面对乐雅实在有些尴尬。
“乐雅……有件事,为师要告诉你。”李云鹤斟酌着用词,慢慢的说道。
周乐雅眨了眨眼,神情严肃起来,看来李云鹤老师要说非常重要的事情。
“乐雅,害你滚下山坡的……是我李家人和宋家的少爷。”李云鹤歉然说着。神情有些尴尬和无奈苦涩。
周乐雅听了一愣,啊?那些人老师认识?
李云鹤看着周乐雅怔愣的模样,以为是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来面对自己,便叹了口气,摸摸周乐雅的头,继续歉然说道,“乐雅,此事我虽然知道是我们李家的人做的,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帮你出气,对不起,乐雅……”
周乐雅看着李云鹤,微微点头,他虽然不太明白这些事情里头的条条道道,但是,隐约间也听出了老师的话外之音——让他不要生气,原谅?
这次的伤对他来说,他真的不觉得什么,他隐约觉得自己曾经受过更加严重十倍的伤,所以,他还真的不在乎,但是,他自己不在意,并不代表他就能不生气,那些人突然冲出来对他打骂,还让他滚下了山坡,如果不是他侥幸命大,也许,他上辈子的师傅为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重生机会就要断送了!
还有爹娘,还有兄长大人,他们会怎么难过?
因为自己而让爹娘,让兄长大人难过的事情是他最不容许的!
所以……那些人,他可不打算就这样原谅!
看着李云鹤老师,周乐雅很疑惑,拿过木板,写着:做错事,难道不应该好好管教吗?而且,事他们做错事,又不是老师做错,老师为什么要代他们说话?难道不是应该他们自己来跟我道歉吗?
李云鹤看着木板上的字,愣了一下,随后懊恼羞愧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倒不如一个小孩子明事理。
无关身份地位,做错事就该教训,就该好好反省,就该好好道歉。而不是现在这样来隐晦的暗示乐雅原谅对方!
或许……也是他自恃身份……忘记了当年继承流轻风的初衷。
“是为师错了。”李云鹤深深的看着周乐雅疑惑的眼神,哑声开口。
周乐雅愣了一下,仔细的看着李云鹤的神情,他看出,老师的心里有愧疚有懊恼有羞愧。
于是,周乐雅慢慢的摇头:老师能够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就好。
“乐儿!”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周乐雅和李云鹤都同时转头看去,就见周博雅正朝他们走来,面带浅笑,走到床榻边的时候,周博雅先是对李云鹤拱手作揖,随后微笑道,“先生好。”
李云鹤对周博雅微微点头,“博雅,今日的讲学已经结束了?”
“还没有,老师知道乐雅受伤的事情,让我回来照顾乐雅,允我先行离开。”周博雅回答着,抬手摸摸周乐雅的头,低头对周乐雅柔和笑了笑。
周乐雅仰头,对着周博雅也浅笑起来,笑容里满是信赖。
李云鹤见了,不由心头轻轻感慨,若是李家子弟都能跟周家兄弟一般亲密和睦,那李家何愁没有后继之人啊。
“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博雅,你且跟我来一下,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说。”李云鹤说着,招手示意博雅跟他出来。
待走到外面,李云鹤正色对周博雅说道,“乐雅这事我会亲自前往华夷州登门致歉,此前我话语不当之处,博雅贤侄还请见谅。”
一听这话,周博雅笑了,笑容不再温和透着虚假,终于带上了一丝真诚。
周博雅拱手谦恭作揖,“先生不必如此。”
“是我糊涂,枉我活了四十载,倒不如一个六岁小儿看得明白。”李云鹤感慨说着,对周博雅摆手道,“博雅就不必多言了,我不在药谷几日,你要多费些心思,好好照顾乐雅。”
周博雅点头恭敬应下,“是,博雅明白。”
李云鹤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去。
周博雅站在原地目送李云鹤远去,才转身,看向身后坐在床榻上正在拨弄着那只胖老鼠的周乐雅,嘴角慢慢的弯起温柔的不自觉的宠溺笑容。
“乐儿。”周博雅走过去,在周乐雅的床榻上坐下,周乐雅抬头看着周博雅,习惯性的露出恬静的信赖的笑容。
“药王前辈可跟你说了心音术?”周博雅伸手轻轻的握住周乐雅的手,顺势将那滚来滚去的老鼠给丢到一边。
周乐雅瞅了眼被自家兄长大人丢到一边角落里就委委屈屈的缩起来不敢动弹的滚滚,心里想着,兄长大人就这么不喜欢滚滚吗?
周乐雅挠挠头,好吧,兄长大人讨厌滚滚的话,那以后尽量不要让滚滚出现在兄长大人跟前就好了。
“乐雅?”周博雅不解的看着周乐雅烦恼的模样,怎么了?
周乐雅摇头,抓过周博雅的手掌心,写着:学了。
“那以后每天晚上,我们一起学,早点学会心音术,乐雅就能跟哥哥说话了。”周博雅说着,将周乐雅搂住,紧紧的,学会心音术的话……他就能感知乐雅是否安全,他很期待,心里响起乐雅的话语会是怎样的情景!
周乐雅点头:嗯,药王师傅说了,一起练效果更好。
是夜,周博雅陪着周乐雅练完心音术,恰好药王来了,周博雅就顺势离开药庐,走到药庐前的院落里,看着面向药庐跪着的东雨西福等人,周博雅的神情淡淡的,却冷冷的。
东雨等人已经跪了两天了。
看着跪在地上明明已经十分疲倦,但却依然跪的笔挺一动不动的东雨西福等人,周博雅心里的不满稍微减少了一些,很好,至少这种认罚态度还算是不错。
这时,剑石匆匆过来,恭敬对着周博雅拱手一拜。
周博雅微微点头,转身就走到一旁僻静的地方,剑石看了眼沉默跪着南雪等人一眼,转身跟了过去。
待来到僻静处,周博雅低声问道,“信可是送过去了?”
剑石恭敬应着,“回少爷的话,周元已经连夜启程,日夜赶路,快马加鞭的话,信应该能够在后日送到老爷手中。”
“可曾叮嘱过周元,这信不能送到夫人手里?”周博雅沉声问着。
剑石忙回答道,“回少爷的话,小的有跟周元再三提及,周元他会把信亲手交给老爷。”
那就好,周博雅微微点头,他在信里详细的说明了这次乐雅受伤的所有经过,包括他的处置,以及药王和李云鹤的态度,还有老师鬼谷子的态度,都仔细的说明了。本来这信让娘亲看也没有什么,但是,娘亲之前已经为了乐雅惊了几次,乐雅之前醒来后就很严肃认真的跟他说了,绝对不要跟娘说。因此,他才再三叮嘱剑石,信只能送到老爷手里。
“于家人还没走?”
“是,不止于家人没有走,宋家的人又回来了,而且在桃花县买下了一处宅院,于家人和宋家都住在一块,郑家人就还是住在外头。”剑石低声说着。
周博雅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微微点头,低声道,“让红石盯着,但是无需那么紧迫,加紧时间把茶馆弄好。”
“是。”
三日后。
桃花县的某处院落里,肃然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怒骂,“畜生!早知你如此惹事!我当初就该在生你的时候掐死你!”随后嘭嘭几声,响起了桌椅被推倒的声音。
接着,房间里就响起了委屈的声音,“爹……敏德知错了……”
“你知错?!你知错个屁!!老子当年就该把你丢得远远!让你三叔祖把你带走!今天也不会惹出这般大祸!”
宋敏德不敢吭声,此时他一身痛痒难当却只能被绑在柱子上,该死的到底是什么毒啊!这般厉害,才三天,他就已经恨不得赶紧死去!
而眼前……他的爹,堂堂上阁议的六阁之一的宋阁主正拿着鞭子怒骂着他。
他知道,他惹大事了。
所以他不敢吭声,哪怕现在痛苦得恨不得死去,也只能死死的咬着唇,从青楼丢人现眼开始,从他半路病发被人绑着回到桃花县,从素来疼他护他的大哥再也不跟他说话开始,从那李青玉突然拔刀砍他,却被李成玉推落悬崖开始,他就知道……他惹出大事了。
现在爹赶来了,赶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鞭子抽了他二十下,边打边骂,大哥和那跟着爹一起来的柳家神医柳一针,沉默的看着他。
可是他却反而松了口气,爹是打他骂他,而不是跟大哥一样连话都不跟他说了……
44、基情暧昧史(3)
柳一针看着宋敏德脸色苍白的被打得遍体鳞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虽然他在知晓事情经过后,他觉得宋敏德死有余辜,那个被他们害得滚下山坡的孩子,他大概已经猜出,那应该就是被药王收为徒弟的周家的二少爷周乐雅。
那孩子……还真是多灾多难呀,失语了,中了蛊毒,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拜在了药王门下,他以为那个孩子终于否极泰来了,却不想倒霉的遇上了李成玉宋敏德这些被宠坏了的世家子弟,被害得滚下山坡生死未卜!
宋阁主现在这样震怒,想来也是为了宋家的脸面,尊严,一定不是为了周乐雅,当然,如果他们知道,那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周家的乐雅,药王的徒弟,大概会有一些愧疚吧。
而如果,那个孩子只是区区平民,如果没有后续的这些青楼被设计陷害,中毒的这些事情……宋阁主还会这么生气吗?
——哎,世家呀世家。
柳一针心里尽管十分感慨,但面上,却还是温和劝阻,“阁主,莫要再打下去,贵府少爷现在已经身中奇毒,体质已经不若平时,若再打下去的话,可就真的不好了。”
听了这话,宋阁主宋长洲在打完最后一鞭的时候,终于在柳一针开口后停下了手,到底是自家骨血,看着宋敏德奄奄一息的模样,宋长洲还是撇过头,对宋凤德说道,“给他好好整理一下,然后,我们马上进山。”
柳一针一听,微微皱眉,“阁主,虽然奇毒需要药王来解,但现在上山的话,对贵府少爷的伤势不利。”
宋长洲一听,眼里有一瞬间的心疼不忍,但还是绷着脸沉声道,“不行!现在必须马上上山!”
柳一针见状,也只能作罢,上前给宋敏德扎针,而在宋敏德上前时,宋凤德搀扶着快要软倒在地的宋敏德,压低声音对着柳一针说道,“麻烦先生了,还请轻一些,敏德他……只怕撑不住了。”
柳一针微微点头,看着宋敏德这身上没有完整衣服,伤痕累累,还有那一抽一抽的手指,毒,加上鞭伤……柳一针忍不住叹气,这宋阁主下手也真够狠的。
当宋长洲带着宋敏德跪在了周乐雅滚下山坡的地方时,周乐雅正抱着火鼠滚滚悄悄的走出药庐。
此时,周博雅回了书屋忙事情去了,而药王师傅似乎也有急事离开了,这个时候,周乐雅觉得要是再不把握机会出来的话,只怕还要被师傅和兄长大人扣在药庐几天。
周乐雅走出药庐,慢慢的走到院子前,就看见西福东雨等人静静的跪着。周乐雅顿住脚步,心里叹了口气,兄长大人还是重重的责罚了西福他们……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不管这是不是西福他们的错,护主不力就要被责罚,这是兄长大人在他醒来后问起东雨他们时,兄长大人平淡说的一句话——“周家奴仆护不了主子的话,那就不配为周家奴仆!”
周乐雅顿住脚步没多久,身后就有剑石匆匆赶来。
“二少爷!”剑石急急赶来,见周乐雅好好的站在院子口,松了口气,心里擦汗,还好,二少爷没有走远,如果让大少爷知道二少爷离开药庐而自己没有跟着的话,那大少爷一定会狠狠的责罚自己!
因为剑石的一句“二少爷”,跪着的东雨等人才惊觉抬头,当看见周乐雅站在院子口静静的看着他们时,南雪东雨都哽咽起来,西福北喜都眼圈红了。
周乐雅看着他们,想了想,蹲下,拿过小树枝在地上慢慢的写着:我很好,我没生气。
剑石看着那几个字,想着西福北喜他们看不见,就开口说了出来。
虽然这两句话不算什么,但西福北喜他们听着,却是都明白了,二少爷没有责怪他们,可护主不力却是他们的错。他们明白,这是二少爷的仁慈。
周乐雅写完后,看着神情激动强忍哽咽的东雨等人,又写下了一句话,就慢慢的转身离开了。
剑石看着周乐雅写下的那一句话:给东雨他们水和馒头。这是命令。
剑石心头烦恼了,受罚的周家奴仆不准吃喝,这可是周家的规矩,也是大少爷的规矩,但是二少爷的命令要是不听的话,大少爷也会生气的吧。
——哎,罢了,还是听二少爷的话,若是大少爷责罚起来也就认了。
对西福北喜来说,跪三天三夜还能熬,但是,对东雨和南雪这两个姑娘来说,跪三天三夜还不吃不喝的可就难熬了。
于是,剑石跟着周乐雅回了药庐,小心翼翼的确定二少爷背书玩着滚滚不会再跑出去后,才转身快速跑向厨房去拿水和馒头给东雨他们。
这时的鬼谷书屋大门外,迷幻阵前。
利用桃树和五行八卦布置出来的迷幻阵可谓是十分强大,周博雅站在大石头上,仔细的专注的听着老师鬼谷子对迷幻阵的讲解,一旁的药王打着呵欠,听着听着就干脆的盘腿坐下,看着下头跪着的几人,叹气。
恰好这时鬼谷子的讲解也告一段落了,听见药王叹气,就漫不经心的开口,“你若是不忍,就下去吧。”
药王听了,横眉竖眼,嚷嚷道,“什么不忍!老夫这是惋惜!惋惜!你懂吗?”
鬼谷子看着药王,只是微笑,“哦?”
药王哼了哼,喃喃道,“当年玲珑嫁给宋家的时候,那宋家子孙可没有这么怂!啧啧!这才不过四十年啊!这宋家子孙一个比一个不成材!”
鬼谷子微笑,慢吞吞的说了一句,“可十几年前,就是这个不成材的宋长洲为你解围。”
药王顿时僵住了。
周博雅垂眉顺眼听着,原来药王和宋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啊。
鬼谷子看着下头跪着的几人,说道,“虽然是你的旧人,但却与我鬼谷书屋无关,我鬼谷书屋的大门不对这等跋扈冷漠的世家子弟开启,你若是要救人的话,也随你的意。但不可越过书屋的边界。博雅,我们回去。”
药王听了,摸摸鼻子,哼道,“老夫才不会让他们来我药王谷咧!”
周博雅听了,嘴角弯起一抹浅笑,在鬼谷子转身走回书屋后,也跟着转身,但在转身之际,周博雅瞥了下头跪着的几人一眼,特别是那伤痕累累,得由下人搀扶跪着的宋敏德,周博雅的眼里闪过一抹冰冷阴狠。
而这一眼恰好就被药王看见了。
药王顿了顿,随后微微皱眉,这周博雅似乎……过于阴狠了点……哎,罢了,反正对自家乖徒儿好就成。
然后……药王看着下头跪着的几人,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哎,就算是还了当年的人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