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泽愣了愣,放下报纸叹口气:“新宇我觉得你说对了,我一直都觉得我跟思宁之间不算爱情,我俩的关系一直很模糊,说不清楚。”
“你要脸么?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睡也睡了,你说不算爱情?四年了,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丫是这种货色?”林新宇上下打量一下顾之泽,啧啧地叹气。
“别瞎说!”顾之泽脸红了,“我是亲过她,可……可我没睡过!”
“什么?”林新宇全身的八卦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没睡过!真的?”
“这我骗你干嘛!我……我……”
“顾之泽,你……没什么问题吧?”林新宇的眼神越来越猥琐。
“滚!我就是觉得不合适,我一直搞不清楚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我挺喜欢她的,但是好像又不算爱她,我……总之,我说不清楚……糊里糊涂的,我总不能跟人家……这算干什么的啊,占人便宜么?”
“合着这两年你就没喜欢过她啊!”
“不是,我挺喜欢她的,真的喜欢!”顾之泽叹口气说,“可我一直觉得这不算爱情,我又说不清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我挺努力地想要爱上她……反正我说不清楚。”
“真乱!说不清楚就别说了,”林新宇果断地说,“等你什么时候真的爱上个人,自然就清楚了。”
顾之泽想想,最后还是放弃地低下头去接着看报纸,一眼扫过去,一行粗大的黑体字直刺眼底:“十年了,妻子终于满足了!”
操!顾之泽恨恨地想,这是多么低俗的一个人才会同意这样的广告登载在自己的版面上!
三天后的下午,信心满满的顾之泽走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脑袋里塞满了最近一个月发生在老百姓之间的鸡毛蒜皮事儿。
辛奕坐在李润野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端着杯咖啡,依旧半阖着眼睛,懒洋洋地翻着手里的一份报表。李润野依旧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顾之泽站在办公室中央,看着这两个人,浑身所有的神经元高度紧张起来,他觉得这完全就是二度面试!
李润野转个身,靠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阳光从他身后泼洒进来,在刺目的阳光中,顾之泽突然觉得自己无法直视这个男人。
“顾之泽,介绍一下,这位是辛奕,《晨报》的总编!”李润野冲辛奕的方向努努嘴。
顾之泽机灵地冲辛奕微微一鞠躬:“辛总编好!”
“嗯,好!”辛奕掀起眼皮,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说:“我来跟润野说点儿事儿,你们谈你们的,不用管我。”
顾之泽在心里翻一个白眼:既然这样,你老人家不如挪挪屁股,换个地儿呗!
李润野对辛奕的旁听浑不在意,他直截了当地说:“好了,来谈谈你对本版的看法吧!”
顾之泽胸有成竹地开始给李润野背他总结出来的优缺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点赞,觉得自己的分析完全符合《新闻导论》和《当代新闻学》的内容,而且归纳能力有了质的飞跃。
李润野一言不发地听顾之泽说了足足有五分钟,等顾之泽住了嘴后,问:“还有什么?”
还有?顾之泽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腹诽道:“难道我总结的还不够全面?”
“还有……还有,嗯,刘明远发的文字稿最多,马轩发的图片最多!”顾之泽吭哧吭哧地说。
“还有呢?”
“还有……我们每周有一个专题报道。”
“还有呢?”
“还有……咱们版的校对挺负责任的,我没发现错字和病句。”
李润野离开窗户往前迈了两步,顾之泽眯了眯眼,看着他站在自己跟前。他真高,顾之泽想,自己有一米七五,这个男人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头,而且目光冷锐,给人莫大的压迫感。
“除了这些人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你就没看出来点儿别的?”李润野毫不客气地问。
顾之泽瞬间被这种语气激怒了,他再一次确定,这个叫李润野的男人一定有着某种心理疾病,似乎不讽刺挖苦人就浑身不自在。
“我还看出来,您版面上的广告全是治疗不孕不育阳痿早泄的!”顾之泽脱口而出,还特地在“您”字上放了重音。
噗!坐在旁边的辛奕一口咖啡喷了出来,手中的报表立刻湿了一片
李润野瞥了辛奕一眼,看看地上的咖啡渍,皱了皱眉头。顾之泽想,这人一定是处女座的,不但心理偏执,还有洁癖!
“顾之泽,”李润野不温不火地说,语气平淡,一点儿没有生气的意思,“你就没看出来,我们报道的事件基本都发生在城东么?”
“啊?”顾之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就连辛奕也抬起头看着李润野。
李润野说:“我们的报道的绝大部分事件都发生在城东,因为报社就在城东,距离上便于记者去现场,如果去城西,距离远路况差耗时过多,极有可能被其他媒体抢了先机。这说明,我们的采访机动性太差,最好的解决办法应该是在城西部地区设立一个办公室,安排记者轮流值守,这样可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抢到第一手新闻。”
顾之泽不说话了,这三天以来,他把这25张报纸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笔记做了七八页纸,可最后分析归纳出来的那些东西还是脱离不了书本的桎梏。而李润野的这番分析完全是针对报道内容的,是书本上找不到的。
“顾之泽,你还记不记面试时你说《晨报》的报道是人云亦云,没有主见?”李润野问。
顾之泽点点头,那天他临场胡编的话还言犹在耳,记得当时自己心里是颇为得意的,现在他觉得那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我非常欣赏你说的,一家报纸,应该有他们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就是那种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的人。可你刚刚说的那些,只要念过两年新闻系的人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你不过是拿我们的报纸去套书本上的那些条条框框罢了。”
顾之泽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之前的自鸣得意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李润野伸出手去,指着外面的工作区对顾之泽说:“看,那张办公桌就是你的,我希望你能在那里有所作为而不是千万次地重复别人。”
顾之泽顺着李润野的手指看过去,那张桌子距离窗户不远,光线充足,光洁的桌面上只有一台显示器,空荡荡的好像一片未开垦的田野。顾之泽突然意识到,那就是自己未来生活的一部分,自己将在这里开始一个职场新人的社会生涯,而身边这个男人……顾之泽相信,这个男人有足够的能力的指导、鞭策自己。
这个男人他么就是个神经病!
顾之泽气呼呼一拳头砸在桌面上,看着退稿箱里的邮件生闷气。
六月了,忙完了论文答辩的顾之泽实际上已经是毕业状态了,杨思宁也返回了楚州开始接触导师,自己的空闲时间立刻多了起来,于是天天上午十点多钟就去报社上班,很快就跟组里的人混得溜熟。
张姐值夜班的时候,他会早点来报社,给张姐带一份她爱吃的早餐;马轩出去拍片子的时候,他会跟着帮忙拎器材……组里无论谁有事儿,跟他说一声,他都会笑眯眯地点头,能帮的一定伸手。一来二去,年轻帅气的顾之泽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顺利升级为全组的新宠,人人都喜欢他,除了李润野!
负责接听热线的张姐履行诺言,两次把好的新闻线索悄悄扣下来单独发给顾之泽,顾之泽兴高采烈地奔出去采访,跑得一身大汗地回来写稿件,等把稿子发到库里后,不到十五分钟就会被李润野毙掉,批复上连一个字都没有!
但是顾之泽也很想得开,觉得自己是一个新人,肯定要是受点儿排挤的,现在是试用期,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就好了。所以他一边继续走群众路线,跟所有人套近乎,一边不知疲倦地奔波在一次次采访的路上。
组里的人在退稿系统里看到顾之泽的稿子,有时候会好心过来指点一二,而顾之泽也牢牢记得李润野的教训,没事就拿着自己的稿件去敲李润野办公室的门。而李润野一边毫不留情地毙他的稿子,一边又极其细致地逐一指出他的问题,甚至会亲自提笔帮他改,可改完了,赞一声“不错”后又坚决不给他发!时间长了,顾之泽觉得李润野这个人还真是……神经病啊。
第六章
今天下午三点多,张姐在线悄悄传给他一条消息,益华区的一条马路出现了路面塌陷事故,两辆车落入五米深的大坑中,顾之泽接到消息就兴奋不已地冲出了办公室。
他觉得凭这条消息,他一定能发稿!
安宁市是个古城,地下的古墓本来就多,近几年大力发展城市轨道交通,到处都在修地铁,加之地下水上涌,土基空洞,路面塌陷的情况发生过两次。万幸的是前两次没有人员伤亡,而这次有车辆陷落,可能还会有人员伤亡。作为新闻记者,所有的职业的敏度告诉顾之泽——这次事儿大了!
看看表,已经三点多了,《晚报》这个时候已经把样报送到印刷厂开印了,其他都市报早已出刊。明天,《晨报》将会独家报道此次塌陷事故,而作为出现场采访的唯一《晨报》记者,顾之泽有十足的把握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
顾之泽烽烟滚滚地奔向现场时,李润野正对厚厚一沓子选题挠头。下周安宁市展开“整顿就医环境专项治理”,为了配合,刘明远打算做一期医疗卫生的专题。这儿想法固然很好,也很应景,可是刘明远这小子打算把关注点放在医患纠纷上,直击医疗制度改革!
李润野微微皱着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桌面,刘明远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的沙发里,他绝对相信李润野会签字的!
刘明远知道李润野这个人已经很久了。
早在五年前,他还是刚入行的新人时,就知道省报有只笔杆子叫“泽原”,文风犀利,发的社评毫不留情直击要害。那时很多人一边感叹泽原的大胆,一边带着点儿酸溜溜地心态揣度,这人一定有着强大的后台,否则他不可能这么“敢说”,在这种心态下,甚至有人开始揣度,这个“泽原”早晚得捅大篓子,非得出事不可。
三年前,泽原最后一次在省报发的社评是关于“d风廉政”的,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当时圈里就议论纷纷,说泽原这次肯定要倒霉了,后台再大也白瞎了,果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看到这个名字出现在报纸上。
从始至终,刘明远都不知道“泽原”到底是谁!但是这丝毫不妨碍他对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种新闻精神抱以绝大的热情和崇拜。
直到两年前,他在极偶然的情况结识了一个业界前辈,闲谈之中终于知道了泽原的真名——李润野,现任《安宁晨报》社会版主编。那时刘明远正准备跳槽,于是毫不犹豫地转投李润野门下,他相信李润野主管的版面是个能说点儿真话的地方。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在《晨报》的这几年是他最舒心的几年,他第一次体会到做记者的快乐,李润野在权力范围内,给了他最大的自由。
李润野把目光从选题报告上抬起来,他揉揉眉心,看一眼端正地坐在自己面前刘明远,无可奈何地说:“刘明远,社会大和谐时期,你干嘛每次都要给我找这种麻烦?”
“我觉得不麻烦!”刘明远毫不客气地说,“签个字而已,能有多麻烦?”
“我签了字,辛老板那里也过不去啊。”李润野用下巴点点报告说。
“你的选题大老板从来就没有驳过!”
“唉,”李润野伸手拿过旁边的钢笔,慢慢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我又得请他吃顿好的了。”
“我可以把稿费给你,抵饭钱。”刘明远站起身,笑眯眯地去拿报告。
李润野嗤笑一声,说:“就那点儿钱,你快算了吧,够菜钱还是够酒钱?”
刘明远从李润野手里接过报告,看到上面签名墨迹未干,还闪着莹润的光泽,那笔钢笔字骨骼峥嵘、疏朗错落,却又流转飘逸,就好像李润野这个人一样,浑身都透着一股钢气却又让人亲近!
刘明远看向李润野,这张俊朗的脸他已经看了两年了,这名字他已经仰慕了五年了,如今每每面对他,他依然不能遏制自己内心的激动。他无数次想叫他“泽原”,想告诉他自己有多崇拜他,可每次都把那种冲动强压回去,他知道李润野不会愿意别人知道他的过去的,那个辛辣犀利、出鞘利剑一样的泽原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露锋芒却绵里藏针的李润野,现在的他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柔性,不再激进,更多的是冷静客观。古人说“士不偏不党,柔而坚”,刘明远实在是觉得,李润野比泽原更有魅力。
“老板!”刘明远认真地看着李润野说,“谢谢你!”
“谢我干嘛?”李润野伸个懒腰,“你是我的头牌,好好写,我指着你的稿子卖钱呢!”
瞬间,刘明远觉得眼睛里一片,他很想说,我乐意一辈子当你的头牌!
可惜,两年了,他始终不敢。
刘明远从辛奕的办公室出来,拿着签了名盖了章的报告书,心里默默地为李润野点了只蜡,看辛奕的脸色,估计李润野得请他一顿好的。他转回工位时,发现李润野正在电脑跟前审稿子,看看表已经六点了,距离封库还有两个小时,这会儿正是稿件汇总的时候,李润野需要逐一审稿,会忙得没有时间吃饭。
刘明远想了想转身下楼了,广场东侧有家淮扬菜馆,李润野最喜欢吃他家卖的大煮干丝和扬州炒饭。
等刘明远拎着外卖盒子回来的时候,李润野正在跟顾之泽说话,一展眼看见刘明远,招招手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刘明远自然而言地把手里的饭盒放在桌子上,对李润野说:“喏,你的晚饭,我吃完了顺手给你打包了一份,就当答谢你签字过审。”
李润野眼神复杂地瞟过那几个饭盒,简单地点点头,顺手把一张a4纸塞给刘明远:“你看看,说说意见。”
刘明远一扫标题“施工不当益华区路面塌陷处理得当晚高峰未受影响”,署名是顾之泽。
“这是要头条啊!”刘明远笑着说,“标题不错,信息量大又工整,挺适合做头条的。”
顾之泽梗着小脖子,黑眼珠几乎要蹦到天花板上去!就是嘛,这稿不发简直天理难容!顾之泽想到自己辛苦奔波两个小时,奋笔疾书一个小时,反复修改才完成的新闻稿,发到稿件库里才短短的五分钟就被退了回来,简直有种要杀人的冲动,他飞速地打印出一份文字稿,攥着就冲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老板,为什么退稿!”他尽量客气地问,但是心里那股气着实难消,语气中多少就带着点儿火药味儿。
“信息点针对性不强!”李润野盯着电脑屏幕,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可是我写了造成事故的原因、处理过程以及造成的影响,从事发到现在,才三个小时,我觉得能找到的线索就这些了。”
李润野有点儿烦躁地抬起头,正要说什么,看到刘明远拎着饭盒过来,直接就把这个难缠的小孩子扔给了刘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