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不清楚这两个人要去哪里,但是根据李润野的“家世传闻”来分析,只会是平步青云不会直落凡尘,于是众人纷纷撒热泪表示:苟富贵,莫相忘。
欢送会结束后,两个人在一干人面前大大方方地牵着手挥手道别,沿着马路慢慢地往回走。深夜,在迷离闪烁的霓虹灯下,两个双手紧握的人坦然地穿行在扰攘红尘中,光怪陆离人间乱象全都幻化成朦胧的背影,剪出一双淡然如水的身影。
一周后,当顾之泽收到笔试通知时心如止水,没有半点儿波纹。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面前一份中英文夹杂的笔试答卷,一眼扫过去,顾之泽撇撇嘴:跟师父要求的“读书报告”相比,这试卷简直仁慈得过分。
从分社大门走出来时,李润野就站在大门口,他根本没问八戒“考得怎么样”,而是神秘兮兮地拉着他转过一条街,走进一个周边设施非常完备的小区。小区就四栋楼,楼层不高但是绿地面积不小。李润野指着其中一栋楼说:
“六层,一梯双户,三居室附赠停车位,距离新华社步行半小时,喜欢的话我们下午就可以签合同。”
顾之泽震惊得无以复加,跌跌撞撞地跟着上了六楼,非常漂亮的格局,宽敞的客厅,有顾之泽最喜欢的落地窗;主卧室不很大,但是只要能放下一张双人床就足够了;客卧在客厅的另一侧,李润野说那是给顾云森留的;书房朝阳,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李润野说他打算在那里养几盆花,或者放一个鱼缸。
顾之泽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一片模糊,李润野好笑地把人拉进怀里:“不喜欢我们就换一家,别哭啊!”
顾之泽拼命点头却不敢开口,生怕一张嘴就会丢人现眼地哭出来。
“那我联系中介,下午签合同好么?”
顾之泽抱紧李润野的腰,好,好,怎么都好,你说什么都好……我真的好爱你!
两人正忙着办过户手续的时候,第三轮面试的通知下来了。李润野严肃地说:“原则要记住。”
顾之泽正色道:“我知道,要最大限度地展现自己的优点,但要做到不卑不亢。”
李润野说:“错了!原则是不许亲吻别人,就算是面试官也不行!”
顾之泽……
第二天,顾之泽杀气腾腾地闯进了面试考场,对方三个人,每人那拿着一份顾之泽的简历,厚厚的一沓子看起来真是“重量级”。看着那沓子简历,顾之泽胸有成竹。
“你说……你兼职摄影记者?”对方第一个问题就把顾之泽心里的那几棵小竹子砍了个精光。
“是!”顾之泽硬着头皮说,“但是我的摄影技术不太好,所以发稿量不大。”
“哦,”考官之一发出含义不明地一声叹息,顾之泽的心都揪了起来。
“不过……构图还是可以的!”顾之泽喘口气,觉得没准能糊弄过去。
“可让你当摄影记者,这也……”顾之泽一口气憋死在胸口,恨恨地想,您能不大喘气么!
“你摄影谁教的?”
“我们报社的一个摄影记者,叫马轩。”顾之泽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马轩啊!”对方轻呼一声。顾之泽惊呆了,没想到马轩的名声竟然如此之大!
“马轩怎么把你教成这样?”
……
顾之泽彻底憋过气去了,这简直要气死人了!
“还可以嘛!”考官之二笑嘻嘻地说,“那么年轻,这样就不错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跟你比啊,老陈,你也别要求太高了!”
老陈叹口气放下那几张照片:“也就这样了。”
顾之泽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从老陈身上感受到了师父特有的那种蛇精病的典型症状。
剩下的面试就简单了很多,中英文混杂着谈了谈想法,聊了聊国际局势,考官之二对顾之泽说:“行了,你回去等通知吧。”
顾之泽一身汗地从屋子里出来,觉得这半个小时的过山车坐的,简直不能更刺激。
面试完了,两个人就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房子上了,办完手续开始找施工队设计装修,房间动工的当天,顾之泽接到了录用通知。
“感觉怎么样?”李润野微笑着问,神情中满是骄傲和自豪。
“感觉?”顾之泽仔细品味了一下,坏笑着说:“好像做爱,前戏时间太长太短。”
李润野愤怒地把人扑倒在床上,两个人笑着闹着,整整一夜。
第一百零三章
新华社九月入职,顾之泽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先是一声不响地返回安宁退房,然后去游说顾云森。
“爸爸,”顾之泽说的嘴巴都干了,怎奈顾云森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您一个人在安宁多孤单啊,再说我也不放心。您跟我们一起去川江吧,反正还有三年您也就退休了,就办个长期病假。”
顾云森摇摇头,“我习惯了,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去一个新的城市还得重新适应。”
李润野也跟着开口劝,说是那边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只要搬过去就可以了,您一个人在安宁之泽会很担心。
顾云森淡淡地笑着,望向柜子上妻子的照片,对顾之泽说:“我不能把你妈妈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陪着她。”
顾之泽瞬间就哑口了,这个理由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辩驳。妈妈在安宁唯一的亲人就是自己和爸爸,如果两个人都去了川江,妈妈在这个城市里就成了孤魂一缕,生死本就茫茫,怎能让亡魂不安?顾之泽看着照片里母亲安静秀美的面容,心里绞痛起来。李润野忍了又忍,到底还是伸出手去把顾之泽的肩头搂住,安慰地抱一抱。
顾云森看到了,他目光平静一句话也没说。
李润野没了房子,这几天一直寄居在顾之泽家里。顾之泽的房间至少比李润野的卧室小一半,只有一张大号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架和一个写字台。这房间李润野以前进来过,但因为顾云森的缘故,为了避嫌每次都不会多呆。这几天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进驻八戒的云栈洞,李润野颇有兴趣地细细审视了一番。
老旧的家具,经年的床褥,满是各种划痕的书桌,处处都透着陈旧但是温馨的感觉,似乎每一条木纹、每一根纱线里都散发着顾之泽特有的气息,刻印着一个男孩到男人的成长历史。
李润野在书架子上看到了顾之泽挎着玩具冲锋枪,叉着腰大笑的照片,如果不是大敞四开的裤裆,还是颇有几分气势的;他还看到了顾之泽的高中毕业照,青涩的少年有着俊朗阳光的眉眼,抽条的身量在六月的阳光中挺得笔直;他看到了顾之泽的大学毕业照……
“这张照片我也有。”李润野指指,照片上顾之泽和林新宇两个人笑得没心没肺。
照片是马轩拍的,那天他跟刘明远一起去做专题。
大师兄……
顾之泽鼓了半天的勇气想问问李润野他的那只旧钢笔去了哪里,可是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求个究竟又是何必?得到的自然不会失去,失去的自然永远不忘记。有人用一步海阔天空成全了自己的明天和未来,自己也自然不会负了他这一步,顾之泽走去,从身后圈住李润野的腰,把脑袋放在对方肩膀上,小声说:
“照这张照片时,我还觉得你就是个腹黑毒舌的蛇精病!”
“现在呢?”李润野的大手覆盖顾之泽的手上,歪歪头跟他轻轻撞了一下。
“还是个腹黑毒舌的蛇精病,不过……我就喜欢这个品种!”
李润野垂下眼睛,看着搭在自己腹部的交握的四只手,两只略大很白很瘦,两只略小有着漂亮的小麦色,两只手交错在一起,竟然意外的和谐。
“之泽,”李润野心里一松,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脱口而出,“你能陪我多久?”
顾之泽诧异地侧过脸来,嘴唇几乎贴上李润野的薄唇:“这个问题我还需要回答你么?”
李润野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轻轻侧过去深深吻住他。
你当然不用回答,可即便得到了你肯定的答复又怎样,我能阻止你的脚步吗,如果……如果万一……我要如何与老天和命运抢夺你?
两个人在离开安宁市之前分别约见了一下林新宇和叶琛,林新宇一开始以为就是一场普通聚会,随意挑了家海鲜大排档,后来知道是散伙饭,拍着大腿嚷“马上转移阵地,我要吃‘鼎泰’!”顾之泽把自己对未来的安排告诉林新宇,林新宇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新华社?”
顾之泽装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点点头。
林新宇憋了半天,各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翻滚而上,刺激得眼睛都红了,他仰天长啸:“我费那么大劲儿读研究生是为了神马呀!”
顾之泽淡定地说:“你不是说要去混bbc吗?”
林新宇收起玩笑的嘴脸,非常严肃地说:“阿泽,不是当兄弟的我妨你,你这么抛家舍业的跟着李润野你想过将来没有?”
顾之泽愣了一下问:“什么将来?”
“你辞了工作跟他跑到川江去,人家老巢在那边,有父母有根基有背景,如果你们一直这么……恩爱,当然没问题。可万一将来有个矛盾、闹个分手什么的,你想过怎么办没有?”
顾之泽攥着一只烤生蚝有点儿愣神,他不明白林新宇这是扯的哪篇儿,总觉得画风不对,难道不应该是“恭喜”、“百年好合”吗?
“笨死了!”林新宇看顾之泽傻愣愣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说,“猪啊你!人家老爹是前任社长,你俩要是分手了,你在川江孤苦伶仃一个人,他们收拾你还不是手拿把攥!还有,你们买的那个房子写的谁的名字?”
“李润野的啊,人家出钱买的。”
“贷款得两个人还吧?”林新宇用筷子使劲敲桌面,“将来你俩掰了,你都没法证明你也还了贷款!你得记住,你俩的关系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你得多为自己想想。到时候你工作丢了,家也没了,房子又不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办?要饭去?”
那只生蚝里的汤汁滴滴答答地顺着顾之泽的手腕流下来,他全无察觉,因为他简直被林新宇的脑回路惊呆了,感觉这小子一定天天都在看“第三调解室”。
“你八点档看多了吧?”顾之泽忍不住乐,他才懒得告诉林新宇,当年李润野写的满满的那张a4纸至今还在顾云森的书桌里。李润野曾经说过:“我愿意把全副家身都拿出来,连同我的家人一起押在这里,只希望您给我们一个机会。如果有一天之泽说要离开,我绝不会纠缠;如果有一天我对不起他,这些……您可以随意处置。”
“阿泽,”林新宇不甘心地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顾之泽看着林新宇认真的表情,放下筷子想了想:“我的后路就是我的能力,以我现在的能力,即便离开新华社依然可以找到工作,可以养活自己,这样你放心了吗?”
顾之泽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我现在所谓的“能力”,也是李润野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放心个屁!”林新宇愤怒地嚷,“你个猪头,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把房子过户到你的名下!”
顾之泽翻个白眼,安抚地拍拍好朋友的肩膀,不管怎样对方真是一片好心。林新宇气哼哼地一把挥开顾之泽的手,说:“算了,李润野说的对,你就是头猪!实在不行就回来,再有一年哥儿们就毕业了,到时候咱哥俩一块创业去!”
顾之泽感激地笑笑,虽然觉得林新宇真是想多了。不过,顾之泽不知道的是,就在林新宇跟他苦口婆心地说“给自己留后路”的时候,顾云森一个人在房间里斟了两杯清酒,一杯放在了妻子的遗照前。他轻轻地碰一下杯,慢慢地喝下那杯略苦的酒,伸手摸摸妻子的脸颊,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温暖细腻,掠过妻子的发丝,那种丝丝缠绕情丝缱绻的感觉还留在心底。
他叹息地说:“阿黎你放心,我不会走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这是我们的家,我会为你、为阿泽守住这个家。如果你回来,我就陪你说说话;如果……阿泽到底还是赌输了,这里依然是他的家。”
第二天,顾之泽和李润野一起请叶琛吃饭,叶琛赴李润野的饭局是从来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的。捋着菜单找,价位最高的三道菜必点,红酒一千开始起跳。这要是过去顾之泽肯定就忍了,可现在不同了,他非常有居家意识:
刚买了房子贷款还没还清,师父还没有找工作,那辆装b专用的x6简直就是油耗子,还得把它从安宁开回川江去……
“叶大哥,”顾之泽果断站起来说,“成天吃海鲜你们不烦啊,来点儿平时不吃的。”然后根本不给叶琛反应的机会,菜色全体翻个个儿,价格整体减一半,一千多的红酒转眼变五百。
“润野,你媳妇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叶琛用筷子敲敲跟前的盘子,不无嘲讽地说。
顾之泽自打得到了李家父母的认可后,非常自觉地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所以他坦然地说:“叶大哥,师父还没有找到工作,我们又刚买了房,等有钱了再请你吃好的。”
叶琛闻言有些惊讶,他杵着下巴懒洋洋地对李润野说:“这么多年了,你说瞎话的功力真是与日俱增,枕边人都骗?”
顾之泽皱着眉望向李润野,李润野瞪叶琛一眼,转过头来跟顾之泽说:“我找到工作了,我签了央视的新闻频道,十一后入职。”
“真的!”顾之泽蹭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扯开嗓门叫,“服务员,服务员,把刚刚那只红酒拿来,我们还要那只一千多的!”
叶琛“哎呀”一声坐正身子,迎上了李润野略带嘲讽的笑容:“失算了吧,你以为之泽会有什么反应?”
“他难道不应该很生气么?”
“师父签了央视我生什么气?”顾之泽坐好,很认真地问。
“他好几个月前就签了,他都没告诉你!”叶琛用一种“这是欺骗”的口吻循循善诱。
“对了,师父你为什么不说啊?”顾之泽扭过头去问,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一点儿也不像“问罪”倒像是“炫耀”。
“我怕你压力大,”李润野柔声说,“如果你知道我已经找到了工作,去应聘时会怎样?”
顾之泽认真地想了想:那样的话,自己如果失败就会成为“被包养”的那个。可是如果自己不知道师父已经找到了工作,那么去应聘时就会想,成了,自己可以“包养”师父;不成,也就是两个“待业青年”……果然还是不知道的好,这样压力可以小好多,师父这是照顾自己争强好胜的小心思。
这其中的曲折简直缠绵细腻得能甜死人!顾之泽甜蜜蜜地笑了,觉得师父真是时时处处替自己着想,这种幸福感简直要爆表,不表现出来都对不起“世间真情”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