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明明和他站在同一处地方,却好像居高临下的同他说话,并把所有悲伤的一面剥开来,好好的放在他眼前,一丝伪装都不给。
“沐君,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
沐君觉得眼前一面漆黑,站都快要站不住。
“兴许夙岚来找过你,可惜看到你这幅样子,便又不想再要你了。沐君,你原先不是很笃定吗?”话锋一转,帝君又道,“你说夙岚他,知不知道这些呢?”
帝君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捅在他心窝上,缓慢而有力的割着,不肯给个痛快。
“当初,我跟你说,世间就你一个是凤凰也挺好。你不听,费了那么多法力才造出凤凰族来,结果呢,他们怎么对你?我也跟你说过,不要和夙岚在一起,结果呢?你为何总不听我的话?”帝君轻轻的抚摸沐君的脊背,像是安慰似得,开口道,“现在,听我的话,按照约定,同彦司成亲,我就救你。”
神殿外,彦司和凤止正在一块用膳。
凤止瞧了瞧桌上的那盘虾,意味不明的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沐君喜欢吃虾吗?”
彦司微微抬眼看着他,却也不开口询问,凤止自问自答道,“因为以前我们不给他吃饭,他饿急了就去海里抓鱼吃,但是鱼的腥味太重,他又太久没吃东西,胃里空空泛酸就全部吐了出来。再后来,他发现虾倒是还能入口。”
门外,有天兵过来禀告道,“殿下,天帝让你着手准备同沐君尊上的大婚事宜。”
彦司的筷子‘啪’的一声落地,整个人也有些发闷。
好不容易可以同沐君成亲了,他却似乎并不开心。
门外,一处阴暗的地方,扶络对着身后的人道,“去找魔君来。”
夙岚到的时候,帝君依旧是最先彦司进来时候的样子,只是旁边多了一个凤止。
帝君不紧不慢的拿起茶杯,悠闲的喝起茶来,微微抬眼看向夙岚,“看见我很奇怪?是不是找我找了很久,就算跪着求我也希望我把沐君治好?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沐君没有涅盘完全变成了祁殊?”
“别的我不想知道,只想问帝君一句,愿不愿意救沐君?”夙岚原先以为遇上帝君免不了是一场恶战,但是此番看来,帝君不打算动手。
帝君抿了一口茶,慢悠悠的将茶杯放下,这才开口道,“我可以救他,但是我要你去说服他,同彦司成亲。”
夙岚笑了,却是杀意突现,那双好看的眼眸用鹰一般的视线望过去,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帝君倒也没有立马发怒,只淡淡道,“就算你替他续命,只要我不救他,不出三年,他一定会死。”
夙岚的身形未变,眼神却已经显出异样来,他同帝君比起来,毕竟是个晚辈,显得弱势了一些。
就连鬼主都说,帝君不救沐君,这六界就再无人能救沐君。
让他眼睁睁去看沐君死,不可能。
让他眼睁睁看着沐君同别人成亲,他更做不到。
如今,要在这两件事情抉择,他自问做不到。
“两个人分离能有多痛苦?能比得上我折磨沐君的那些吗?我往昔折磨他,他都没有去死,证明再大的疼痛都抵不过性命重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夙岚倒没什么,一旁的凤止被帝君有些扭曲的理论呛到茶,等缓和了气息,又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疼痛不及生命,帝君,你想让你的儿子带着一世的疼痛去死吗?难不成你生他出来就是让他来受苦的?
“人活着,就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再想想,沐君是祁殊的时候,不就爱上别人了吗?”帝君说完站起身,“沐君等下就从虚无幻境出来,你可以带走他,也可以跟他说,你应该说的话。”
帝君和凤止走了,将神殿留给夙岚。
这时,神殿中骤然闪过一道光,光芒随即褪去,夙岚看到沐君一个人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茫然,眼神甚至有些空洞。
夙岚原本应该立马跑到他身边,轻轻抱着他,帮他分担哪怕一丝的难过。
可一想到,他接下来即将要将的那些话,他的腿像是定住了似得不愿意踏出去一步。
他不想去劝说沐君同别人成亲,他才是这六界里,最想同沐君成亲的人。
他原先是想过来跟沐君说,我们成亲吧,我会好好照顾你,不管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上苍竟这般讽刺,他要亲自跟沐君说,你同别人成亲吧。
夙岚最后走过去,沐君重生至今,这是夙岚第一次朝他走过去,走的这样缓慢,他原先都是迫不及待走过去,甚至跑过去,发了疯的想要抱着他,但却知道他已经忘了他,最后只能软下声音和他说话。
夙岚跪到沐君身边,双手扶着他的肩,轻声唤他,“沐君。”
沐君的眼神缓慢的聚焦,等把人看清了,才哑着嗓子说,“你去哪儿了?”
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沐君还陷在幻境之中,没有转过弯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好像变回小时候被帝君欺负的时候,他被关在门外,听着不知道离他有多远的狼叫声,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夙岚将他的头轻轻揽过来靠到自己肩上,然后温柔的抱着他。
“夙岚。”沐君哭了,将头趴在夙岚肩上,甚至有要一口咬上去的冲动,身体里头的绝望和无尽蔓延的疼痛都宣泄不出。
沐君自打出生就很坚强,夙岚也从没见他哭过,也是,有个那样子折磨人的父亲,但凡想要好好活着,就得坚强。
沐君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他脆弱的一面,但是,再强大的人,也会有难过的一天。
他也会想要抱着夙岚,把头靠近他怀里,跟他说,“夙岚,我很难过,抱抱我。”
“沐君,同彦司成亲吧。”
沐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有些发愣的看着夙岚,但却发现他脸上一丝玩笑的意味儿都没有。
也是,他认识的夙岚从来不会开这种无稽的玩笑。
“这样,你才能活下去。”不要说沐君,甚至于夙岚自己,都无法置信自己会讲出这些话来。心里百转千回,他明明想说的说,沐君,同我成亲。
他想和他成亲想的快要疯了,想了整整六百年,从来都没有动摇过。
“我以为两个人不能成亲的原因只可能是他们不相爱了,两个人成亲的原因只可能是因为他们相爱。”沐君推开夙岚,浑浑噩噩的站起身,身体很不平稳,差点就要摔下去,夙岚站起身去扶他。
沐君狠狠推开他,几乎是用吼的朝他说道,“连你也觉得人只要能活着,怎么样都可以?!”
夙岚无言以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他耳边响起沐君近乎绝望的声音,那声音很轻,但却很有力,“我拼了命想要和你在一起。但你却为了我的命,拱手将我让给别人。”
沐君转过身去,背对着夙岚,声音清冷的开口,“我会和他成亲,你是我和他的媒人,也烦请过来喝一杯喜酒。”
夙岚看着他的背影,天知道,他有多想上去抱住他,跟他说,不要和别人成亲,但开口让他和别人成亲的,恰恰是他。
“在下定会出席。”
一句话将两人生生的隔远,夙岚推门出去,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痛楚从内心最深处像是藤蔓一样蜿蜒而上,每一秒,都是凌迟。
从他进入神殿的那一刻开始,他身上的每一份疼痛,他都无法辨清,到底是沐君在疼,还是他自己在疼。
他想冲回进去,说他后悔了。
他一开口就已经后悔了。
第8章
昨日沐君闷头吐了一口血就晕了过去,早上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过来,揉揉越发发闷的额头,恍惚的想起昨日虚无幻境中的事情,觉得恍如隔世。
他转过头,第一眼,是神界的微微日光,第二眼,是空荡荡的神殿。
他披了件外衣站起身,走到神殿中央,似乎还能忆起发生在这里的事情,那个人把他让给了别人。
记忆零零碎碎,像是梦境一样并不清晰。
他推开门,发现外头张灯结彩很热闹,喜庆的大红色从神界的一头挂到了另外一头,这时,他才彻底的明白,这些都不是梦境。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伸手捂住嘴唇,接连咳嗽了好几声,重新摊开手的时候,低头瞧见好些血丝。
然后,他将手重新合上,再度摊开的时候,又是原先干净素白的样子,一丝血迹都找不到。
而此时此刻,帝君正在做梦,说是做梦,更不如是说,他开启了虚无幻境,因而开启了一些他自个儿尘封的记忆。
记忆中,他坐在椅上,神色有些疲倦,手放在桌上,对面戴着银色面具的少年正在替他把脉。
把完脉,少年放下手欲言又止,他犹犹豫豫的样子惹恼了帝君,帝君抬眼,冷冷的瞥过去,他才开口道,“您和魔君都是男子,本不应该会有孩子。可尊上你执意用两人的血混合凝元珠造了魂元,放在心上养着。但——”
“你只要告诉我,这胎是保得还是保不得?”
“胎儿虽已成形,但毕竟是神魔的结合,可何况近日魔君要迎娶鬼主妹妹,尊上心绪不宁,所以胎儿受到了影响。”
画面一转,就是喜庆的婚宴。
夜幕降临,从一片黑云缓慢的覆盖整个苍穹,喜庆的乐声环绕着整个魔界。
红色的长毯一直铺到了外头,当日的魔君莲白正和他的新娘在拜堂。
帝君的出现实属突然,但也并非意料之外,毕竟,心上人要和别人成亲,任谁都不会在家干坐着。
帝君的脚步一在魔殿的地上落下,全场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
他一身白衣,绸缎般明而乌黑的长发简单扎成一束放在身后,在淡稀的风里面,几缕发丝缠绕着,整个人在月光下和殿内烛光的夹杂下美到极致。
他的神色很淡泊,好像他就是来喝一杯喜酒的。
也许就是他的外表造就了平静的假象,当他迅速站到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子面前时,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眼神冰冷,杀意骤现,从怀中拿出一把软剑就朝新娘刺了过去。软剑波动几下,闪出银白的光来,但却没有刺中新娘。
帝君的软剑落到了地上,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心口处,正插着一把利剑,而握剑的那双手的主人正是莲白。
他从进殿以来,就别过视线不去看他,结果他一上来,就刺了他一剑,还偏偏刺在了心口上。
“对不起,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拦你。”莲白英挺的眉揪然皱起,似是有些愧疚。
帝君有些愣然,无尽的酸楚蔓延上来,疼痛倒是其次,更多的是震惊。那是他的心上人,曾经指月许诺,谁只会对他一个人好,转眼却要娶别人的人。
背弃约定已是不要脸的事情,谁能料想,他还会为了新婚妻子,二话不说就朝他心口上来一剑。
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他才醒悟过来,伸手握住那把剑,缓缓将它从心口抽离,血液顺着剑留下来,他又接连的吐出好几口血来。为了那胎儿,他身子本就有些虚,此时也不知是气急攻心,还是怎的。
莲白原先去扶着,但碍于在场人的眼光,便也束手待在新娘身侧。
帝君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莲白道,“我那一剑应该刺在你身上。”说完,他将剑扔到魔殿上空,只用一指轻点,那剑便碎无可碎,全都落到了在场人的身上。
新娘一手捂着被利剑碎片割伤的脸,另一手慌乱的拉着莲白,生怕帝君在做些什么。
但帝君并没有做什么,听着众人的哀嚎,眉宇间透着一股冷意。
他这不过是在提醒莲白,他受的一剑,要他全魔界还回来!
帝君走前,并没有再和莲白说什么,只是冷眼看着众人,用极其幽冷的声音道,“本座与你们魔界不共戴天!”
帝君昏倒在房前,整个虚弱的无法动弹,胎儿也好像停止了跳动。
少年急忙从屋里赶出来,把他扶进去,耳边响起他极其虚弱的声音,“救他。”
少年应了一声,将他扶到床上躺好,转身拿过一些药材就开始治疗。
没过多久,少年颤着声音说,“尊上,可能保不住了。”不知为何止血散撒了不少,却依旧未见血有止住的迹象。
帝君抬手握住少年的手,沙哑着嗓子道,“把心挖出来。”
魔君打从神界回来,就一直待在红梅林里头不出,夙夜怕他一个想不开,自行了断了,就派人去神界将扶络找来,原想让扶络帮着安慰几句,扶络却对着夙夜说,“若我是夙岚,你是沐君,我可能会先杀了你,然后自杀。”
夙夜对他这番话,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打算跟他斗嘴斗上几句,推了推他,“那你索性这么去跟我哥说,好过他现在要死不活的。”
“说是这么说,可即便到了绝望的关头,我也下不去手杀你。”
夙夜被他的话说的有些发闷,等加上前一句,听明白了才知道扶络这是变相表白,脸便红艳的无法收拾。
扶络接着道,“沐君有事,即便让你哥去死,他也会不皱眉头立马去做,但是现在不用他去死,要他把沐君让给别人。”
“我哥现在怎么做都是会后悔的,后悔没有选另一样。”
爱情就是个赌局,自己可以倾尽所有以求这场游戏的胜利,唯独不希望把对方的命赔进去。
侍女慌慌张张来禀告时,彦司以为沐君出了事,没想到却是凤渊。
风渊站在诛仙台上,诛仙台下云雾缭绕,很多神仙都看过如何跳下去,却从没见一个神仙活着再回到这神界里。
凤渊的穿着和很平常不一样,往昔他总嫌白衣太素,不喜欢穿着白衣,今个儿却穿着一身近乎缟素的白衣,白衣上头连一丝装饰的纹路都没有。
“凤渊,回来。”彦司赶到的时候,只站在远处没敢靠近他。
“我其实不怪你如今喜欢祁殊,不喜欢我。”凤渊没有看向彦司,话语间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祁殊从人界辛苦带回你喜欢的花,我就在他交给你之前,扔了它。祁殊为你煮一顿生辰宴,我又污蔑他偷了仙药做药膳。他对你一直都很好,而我,只是一直让你照顾,却从未替你做什么。”
他直直的盯着诛仙台,神情像是往常的沐君,淡泊的很,仿佛把什么都看透了。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跟沐君是没法比,但在这个神界,找不出第二个跟他一样好看的人。
他对祁殊不好,只是怕彦司真的喜欢上他,可惜,情人的变心是这六界最无奈的事情,说变就变,拦都拦不住。
即便在彦司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他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
他是个坏人,但是不管再坏的人,他都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会喜欢他,像他喜欢他一样,喜欢他。
“凤渊,你回来,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拿来,就像小时候一样,我——”
“你能把那个喜欢我的彦司还我吗?”彦司还没有说完,凤渊就打断了他。
他的发丝飘在风里,舞动在白皙的皮肤边缘,月光映衬着他,看上去像是要融化的冰雪,璀璨而美丽。
也就在那一刻,他跳入了诛仙台。
这一切来得太快,彦司以为还能阻拦他,但下一刻,他却跳了下去,“凤渊!”手想要伸出去救他,但却被诛仙台反射出的力道硬生生逼得往后退了几步。
神界的人围上来,偌大一个诛仙台,第一次喧闹的可怕,诛仙台上的云雾飘渺看得人心有些凉。
彦司半跪着倒在诛仙台上,有些晃荡的站起身,秉着呼吸,良久才下令,“派人去人界,等他投胎后,好生照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