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魔术变完了,换了一个唱歌的节目,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很是热闹。
黄延不觉得孙穆会答应他住在他的小房子里。
作为感情上的胆小鬼,黄延准备继续做他的缩头乌龟。
他是后悔的,好不容易知道人家和女朋友掰了,没暗自高兴多久呢,现在就又被自己给搞砸了。都被这么明显地拒绝了,还真是——
活该。
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关键时刻总是出岔子那么多年竟然都没有一点长进。
黄延自我埋怨了会儿,最后自暴自弃地想着一年到头,或许现在过把瘾就睡死其实也挺好。
——“那个,我——”我进去先睡了。
——“那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什么一样?”黄延先问。
“我在你这儿借住几天,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孙穆答得严谨。
“嗯。和以前一样。”黄延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人还有点晃。指了指卧室,冷不防地弯下腰在孙穆的脸颊上亲昵地亲了口,眼睛眯得更小了:“我先去睡了,祝你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嗯,你也快乐。”
孙穆看到暗暗的光线里,黄延扶着家具慢慢地往卧室走。
他的头低着,好像一下子矮了不少。
沙发上是黄延落下的手机,屏幕上裂了很长一条口子,孤零零地倒在沙发的角落里。
孙穆拿起手机边上的电视遥控器把声音调轻了些。
——“晚安。”
——“嗯,晚安。”
3、情人节
春节假期的那几天,孙穆一直住在黄延的家里。
黄延很开心,那种兴奋和欣喜是很多年都没有过的。他也知道孙穆不可能因为和他住了几日就会对他改观,那张他不喜欢的,没有特色的脸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但是黄延就是觉得很满足。
从初一到初七他每天都按时去上班。孙穆开玩笑说他们组有他真是全公司的好榜样,黄延只说:“有钱不赚,我可没那么高的境界。”依旧天天上班。
其实单位里哪里有那么多的工作,也没有那么多的双倍工资给他。他去,不过是害怕呆在家里和孙穆朝夕相处。他怕家里太小多一个人在,孙穆住得不自在,也怕家里两个人若是没有共同话题尴尬起来会很难收场。
原本两个人约在一起也就是,打个招呼,吃个饭,不用说什么废话,就去床上,醒来说了早上好,各自洗澡去上班,干净利落。孙穆本来就是因为太寂寞了才找的他,如果连对他都腻味了,那孙穆连个说秘密的人都没有了。
黄延相信他还是有一点点用处的。
现在很好,每天下班回家的时候,虽然天都是黑的,但是他家厨房的灯会是亮的。
孙穆说白住这里很不好意思,于是黄延的晚饭和夜宵他全包了,就冲这一点就够黄延傻乐好久了。孙穆做饭特别好吃,他爸爸是厨师,妈妈也爱在家里琢磨吃的,他从小耳濡目染的,每个菜黄延都恨不得把菜汤都喝完。
黄延从来没有那么向往去上班。因为上班了,让自己忙起来,很快就会到下班的时候。他好喜欢站在楼下看着窗户里的灯光,有些舍不得这个场景,所以他总会在那儿站很久才上楼,而孙穆做的每一道菜他都有拍照留念。
他突然庆幸微博是一个好东西,可以记录每一天的感动,每一个以后都不可能再出现的瞬间。
今天吃这个,今天吃这个,今天的家的窗子是这样的,今天吃这个……简单的几个字,一张不讲究唯美与否的照片就足够。
春节假期过完,孙穆索性又调休了一周。年前他光顾着出差,假期攒了一堆,而且他也担心去了公司,爸妈会去那里闹。
黄延自然是愿意他常住的,只说:想住多久住多久不用客气。
那天周末,黄延照旧醒来换好衣服去上班。孙穆靠在床上看着手机问他:“喂,你去哪儿?”
“上班呀。”黄延答得自然。
“今天周六。”
“哦……”黄延穿裤子的手明显僵了,“呵,我……我……我就去弄一个东西,很快的。然后去我爸妈那儿,下午回来。”
借口挺好的。
孙穆也就没问下去。
孙穆休假结束的最后一天是情人节。
黄延早几天就开始焦虑了,当他看到微博上大家都在讨论情人节的礼物,情人节的约会,情人节的伴侣……
黄延在纠结的是,孙穆要上班了,不知道,会不会继续住在他这里。
黄延的思维是发散的并且总是想着事物会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孙穆还愿意和他同住,是不是要考虑换一个房子,家里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客厅,孙穆爱做饭,家里的厨房不够大,浴室也有些拥挤,如果孙穆搬来,东西也会放不下……
他甚至想着该怎么和孙穆商量换大的房子的事情,他们会一起去看房子,一起看价格,黄延愿意去贷款,或许孙穆会帮他还一部分……
他美美地不切实际地想了很久。
情人节就到了。
下班的时候,黄延捧着好大一把玫瑰花穿越了半座城市。
有行人会注意他,但是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被注意的,街上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女孩子都美貌,男孩子都青春着,他们拿花的模样比他好看很多,但是黄延从来没有这么有自信地走在城市里,大学毕业以后已经很多年没有那么期待过一个节日了,现在他能做什么了,比干巴巴酸酸地羡慕别人来得好太多了。
家门楼下。黄延抬头看到厨房窗户里依旧亮着橙黄色的灯光。
袅袅的蒸汽从管道里排出来。黄延拍了照片,也拍了手里的红玫瑰。
于是他在楼下呆着享受这个情节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很多。
他怕自己做过了。孙穆会不喜欢。
手里的花要用什么名义送呢?黄延翻出手机,低着头笨拙地在百度上搜——情人节炮.友间能不能送花。
百度上没有这个问题的回答,但是百度给了他炮.友的定义——炮.友,其目的主要为双方解决性.欲,并不一定寻求稳定发展。或称:非正式性。行。为。
黄延看着这个解释,又看看手里开得娇艳的花朵,又踟蹰了……
是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
可是,如果今天不送,或许以后更没有机会了。
黄延抱着花愣了好久,突然感觉脸上凉飕飕的,是下雪了。
下班的邻居们和他简单地打招呼,黄延抽了一枝开得最好最大的玫瑰放在包里,剩下的那一大束花,他还是留在了楼下的花坛里。
回到家。
和往常每天都一样。家里飘着饭菜香,桌子上是热腾腾的菜,孙穆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回来了?”
“嗯。”
“吃饭吧。”
“好。”
连对话都一模一样。
只是等黄延去厨房盛了饭,摆好了筷子,拿了汤匙。
原本两个人应该看着电视各自吃饭的,今天孙穆多说了几句话。
“明天我就回去上班了,就搬走了。”
“嗯。”黄延嚼着空心菜,嘴里脆脆的,很鲜嫩爽口,应了以后才觉得嘴里有点苦:“你爸妈那里没问题了吗?”
“冷处理了一段时间,有点效果,他们让我回家好好谈谈。”
“恭喜呀。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会越来越好的。”这是黄延唯一会说的安慰人和恭喜人的话。
孙穆抬头看黄延,那个人还是闷着头在吃饭,因为在说话,所以笑着。
黄延也刚好抬头,四目相对。
黄延会有点脸红。
黄延去洗碗,孙穆在客厅看冬奥会的新闻,电视里吵吵闹闹的。黄延从包里把那朵玫瑰花拿了出来,找来家里最漂亮的玻璃杯接了些水,把花插了进去。
他把花放在灶台的角落里,想着或许明天早上孙穆进厨房会看到,好歹有些节日的气氛。虽然吃饭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提过,好像电视台里也没有特别提,不过也是,情人节和体育也没有特别的关系。
整理好厨房,黄延正准备关灯时,看到把整个厨房都装点出浪漫生机的花,只是在他的包里放了一会儿,好像就有衰败的趋势。
还是觉得自己矫情了。
最后他拿了一个透明的塑料盒,把玫瑰花小心翼翼的摆在里面,放进了冷冻柜里。
这样浪漫会持久一些吧。
那晚,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窗外的路灯把雪花的影子照在窗户上,映在了窗帘上。
黄延和孙穆并排躺在床上,孙穆抱着PAD看着什么。
黄延早早地睡下,侧着身子,看着窗帘上的一点点的落雪影子,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
屋子里PAD屏幕的最后一点光亮也暗了下去,孙穆睡下了。
以前黄延总是背对着人装睡,因为今天的雪很好看,他不想孙穆错过:“你看,外面的雪,好大。”
“嗯。好久没下那么大的雪了。”
孙穆也朝着窗户的方向躺着。
很快,暖和的胸口贴到了黄延的背上。孙穆从身后搂着他。
是标准的烂漫暧昧的睡姿。
黄延想到前几天微博上看到的一个很有名的同志短篇,一个人在酒吧遇到了一夜情的对象,他们一见倾心约好打炮,那一晚纽约的街头也下着雪,两个人相拥而眠的时候男人做了和身边的男子一生的故事,梦里有欢乐有悲伤有温馨有失去……好像一辈子就是这么的长,和这个人不论晴天雨天一起度过,可惜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当他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梦里的人。
短篇的结尾是美好的,可黄延依旧相信,真实的故事是,主人公醒来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然后去找其他的人做类似的不切实际,白头偕老的美梦……
其实,黄延很想以后每一天回家都能看到厨房的灯是亮着的,家里有一个人等着他。他也知道,这是奢侈的,是一觉醒来就要被打回原形的美梦……
“你很冷?”身后的人喃喃地问。
“嗯?”
“你在发抖。”
“啊,没事。”黄延发现自己的眼睛湿了,鼻子也有点酸。
“怎么了?”
“呵,想到年轻时候和男神告白……”
“哦?”
“只是觉得自己那时候好幼稚好可笑。”
“谁都有这样的阶段,我也无法直视几年前的自己,感觉自己那时候脑子一定被门夹过,而且还是那种特别严重地夹。”孙穆说得轻松。
黄延哑哑地笑着。
孙穆似乎也在看外头的大雪的影子:“哎呀,像之前那么悠闲的半个月再也不会有了,真是耳根清净自由自在。面对爸妈是个技术活。”
“其实现在也没有那么难了,爸妈都挺开放的,好好说,就算不支持,理解还是有希望的。”
“那你呢?”孙穆问:“你爸妈知道你是同志?”
“他们不知道。”黄延摇头,“每周回家都是批斗大会,爸妈都爱拿我和别人家的孩子比。”
“呵,那你不准备说了?”
黄延想了想说:“不是不准备,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吧……”
黄延的意思是,就算我和爸妈出柜,我连个朋友都没有,出柜算哪门子事?
他也不知道孙穆明不明白这个意思。
孙穆没回答只是紧了紧手臂的力量,把人抱得更踏实了……
后来,这个情人节的夜晚,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过话。
黄延舍不得睡,他还想这个踏实的梦能长一点。
是那种一个翻身就知道身边还有一个人,所以黑夜里你也不用害怕的,踏实的美梦。
第二天一早,是黄延做的早饭,孙穆一早起来就在收拾他的东西。
从厨房就能看到卧室里摆着孙穆的行李箱,明明来的时候就一个随身出差的箱子,也就半个月的功夫,东西已经整理不回去了,多出来的东西堆成一个小山,孙穆正往一个旅行袋里装。
“早饭快做好了,那个煎蛋我总是煎糊,要不你来做?”黄延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
孙穆正看着行李心烦,一抬头那凶巴巴的脸有点吓人,但是很快放下了手上的活过来帮忙了。
“几个蛋?”
“我吃两个。”
“那做四个?”
“嗯。”
孙穆进了厨房,黄延看到他低着头背对着他在倒油,他进了卧室,用最快的速度把一件亚麻色的羊绒衫放进了孙穆整理到一半的旅行袋里,再抬头,那人还在认真地做饭。
黄延偷偷地笑,有一种女干计得逞的奇怪的满足感。
孙穆吃好早饭就走了。
黄延也已经两个礼拜没有去过爸妈那里。
下了班第一件事就是跑过去认罪。
爸妈并不唠叨他没良心大过年的不见人影,只是唠叨过年很多姑娘都有时间相亲,结果你上班错过了很多机会。
女人说着说着容易想很多,黄妈越说越着急,正要转回头劈头盖脸地继续骂,看到黄延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睡着了。
儿子好像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五官都舒展开来,嘴角扬起是在笑。
一直在里屋的黄爸一听外头老伴没动静了,赶快出来看什么情况。
看到儿子的睡颜,再看看又着急又心疼又说不出话憋得满脸通红的老伴,拍了拍人问:“怎么样了?”
女人只是叹气。
……
孙穆再见到黄延,是几天以后。
中午他们组几个同事一起吃午饭,饭点的时候员工食堂里熙熙攘攘得特别热闹。孙穆一抬头就看到靠窗的一张桌上坐着几个同事,黄延就在其中。
那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吃饭,似乎在听着同桌的聊天,但是眼神是涣散的,应该在走神想着什么。
那一桌的阳光特别好,远远看去,黄延身上整个都暖融融的。
“孙经理你看什么呢?”对面的女同事问,“啊,是基础程序组的?哎,真羡慕他们呀,我室友就是那个组的,你看我们这边一开年忙得和什么一样,他们倒挺清闲的,每周又是聚餐又是集体联谊……听说过年的时候他们组有个同事每天去上班,都没有工资拿的哦,把他们年前没弄好的东西都弄好了,你说我们组怎么就没有田螺姑娘?”
“什么田螺姑娘呀,是田螺程序猿呀,他们组都是男生,女生自然吃香……”
“唉,不就是那个黄延吗?就是他,田螺姑娘。”
“小丽你对他有意思?”
“嗨,别乱说,听说人家有女朋友的,上礼拜情人节我室友看到他拿着一大束玫瑰在外头走呢……”
同事们继续展开话题。
孙穆微笑着点点头,再去看黄延,那个人也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多少有些尴尬,孙穆看到那边的人着急地撇开眼去,有些不知所措地,把手机碰掉在地上,又慌张地去捡。
孙穆收回了视线,突然觉得没那么饿了。
他知道黄延过年的时候天天去上班是为了让他在他家里舒坦一些,黄延看到他就紧张,其实他不在,自己真的舒坦很多。
他也看到情人节那天黄延在家楼下捧着花发了好久的呆,等上楼的时候花就不见了。
他也看到黄延塞在包里的那件羊毛衫,那天在他家随口说了一句黄延借他穿的衣服很暖和,其实只是客套的话,黄延竟然当真了,买了一件大号的让他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