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少爷……”
那严厉口吻的来人,不是君墨情还是谁!
043
这天晚上,吟欢因为疲惫而没有出现在晚餐的桌前,据茗青来报,他傍晚时分就睡下了,如今正是睡得最香的时候。“那就让他去吧。”
君墨情没有硬要他来的意思。谦诚坐在桌边正欲开口为吟欢说什么,君墨情却不顾儿子继续道:“他的那份晚膳给他留着,对了,再派人在新房里准备两套被褥。”
“咦?”
谦诚与茗青都听不明白了。茗青想了想之后问:“少爷是说再添两套鸳鸯被吗?可那些已经……”
“不是,就是平日的被褥,今夜我与谦诚去新房睡。”
“啊?”
谦诚一惊,“可是爹爹,新房是成亲用的,为什么……”
君墨情转头看向一脸疑惑的儿子,摸了摸他的头道:“有些事……谦诚,爹爹需要你的帮忙。”
谦诚不懂他的话,但若真是要他帮忙,他一定义不容辞,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于是这天夜里,父子俩一起在新房里就寝,谦诚因为很久没有与父亲一起过夜,隐隐有些新鲜感,而君墨情则是摒弃了那繁琐的婚前礼节与惯例,任儿子在新房内四处打探。根据旧俗,新房布置完毕后,当由新婚夫妇第一夜睡床,这样预示着全新的开始,而新郎的礼服也被放置在新房内,新婚那一天才方可取出,而君墨情的婚服也正折叠整齐,摆在新房的大床上。谦诚好奇地上前打量着礼服,当然他也懂规矩,没有出手碰它,只是对着礼服左看右看。“爹爹,新娘子的礼服也是和这成套的吧?”
“嗯。”
“那……如果要娶的是男人,两人也会做一样的婚服吗?”
谦诚只是随便问问,也不指望父亲回答,因为每次提到和男人成亲的事,父亲总会避而不谈,他也习惯了。可是没想到这次倒也稀奇,君墨情居然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看各人意思吧,有一样的,也有不同的。”
秋恒已经不在,谦诚也没有妄想父亲会去娶个男人,不过……“爹爹,吟欢叔叔有喜欢的人吗?”
君墨情一愣,转而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他有些怪……虽然他一直在笑,也从不抱怨,可就是让人觉得很难过。”
君墨情不知道这算不算父子天性,可没想到孩子会与自己有同样的看法。天色已晚,父子两人各自睡下,看着孩子酷似吟欢的脸庞,君墨情不禁思索起来。他的猜测完全是荒唐的想法,他曾经以为吟欢和秋恒是同一个人,因为他们不仅脸庞相似,甚至在同样的地方有着同样的红痣。但是这个说法却有一点说不通,吟欢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秋恒哥哥,说出来的话仅仅有条,也不像是得了疯病,并且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根本就不认得君墨情,表情也好、眼神也好,一切都不似在说谎演戏,没有任何马脚。若说一个人会伪装得如此彻底,君墨情不相信。可是若不是那样,那吟欢的种种怪异举动,以及得了风寒时的表现又说明了什么呢?君墨情猜不透,也不信鬼神之说,而最近府内闹鬼一事,他也直觉和吟欢脱不了关系,所以今夜他带着孩子,目的就是将此事给弄个明白!……
时过三更,夜色已深,君府此时不再会有下人在外走动,君墨情护着孩子浅眠,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屋外一阵风起,随之而来便起了动静。
隐约中,君墨情似有似无地听见了脚步声与呜咽声,他警觉地醒来,将孩子更加搂紧,一双眼睛牢牢盯住房门,静观其变。
不久,那脚步声逐渐靠近,君墨情能清楚地见到门上映出的人影,而那呜咽声也随着那人的临近变成了低低的哼曲声,那首旋律若真是如茗青所言,就应该是一首安眠曲。
那人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房门口,君墨情以为他要做什么,没想到对方却十分有礼地敲了敲门,然后……门开了……
君墨情这夜故意让新房与之前一样,并未锁上,而他等着的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也果然出现了。
门开的瞬间吹进一阵寒风,那个身影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后便进了屋,但仅有那一瞬,君墨情也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他穿着鞋袜,却没有披上外衣,一袭白色的里杉,可从表情看来,他并不觉得寒冷。
那是在笑的模样,笑着哼着小曲,在这半夜来到了君府的新房之中,这举动古怪得很,如果不是存心的,那就必有古怪。
那人原本是想靠近床边,可在经过一旁的软椅之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君墨情以为他注意到了自己,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人停在了软椅前,然后就伸手取走了放置在软椅上的红色婚服。
之后更加令君墨情觉得奇怪的事发生了,他没有动那折叠好的婚服,而是取走了垫在婚服下的红色绸缎。
那绸缎本是用来包裹婚服的东西,真的完全展开也足以做成一条披风,那人一边笑着一边就将红绸披在自己的身上,把婚服则轻轻地放回了原处。
君墨情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就悄悄下床逐步靠近,可就在他即将碰到那人的肩膀时,那人却倏然回头,两人对了个正着。
“……!”
“……!”
他们互相都吓了一跳,不过那人倒是好胆量,惊愕不过一瞬间的事,当君墨情反应过来,他披着红绸,笑容依旧。要说秋恒笑起来是个什么模样,君墨情完全不记得,吟欢不是秋恒,笑不出秋恒的感觉,可是现在,他已经清晰地回想了起来。因为秋恒就在眼前,笑得和十多年前一样,宽容柔和,完美中却带着浅浅的自卑……
044
“秋恒……吗?”
君墨情不确定地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两人间异样的沉默令君墨情微微蹙眉,就在他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忽然,那人抬起了手,君墨情一愣,因为那手指上套着的正是吟欢不愿拿下的指套。
没有在乎君墨情的愕然,那人右手的食指轻点他的眉心,然后如儿童一般笑得更加灿烂。
君墨情一把抓住他的手,虽然有些冰冷,但依旧有人的温度,这让事实更加明显了,“你是……吟欢?”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突然一个前倾,君墨情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伸出手接住了倒下的身躯,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然而在感受到身前的温度时,他又有些后悔,这姿势太过亲密,他们之间不适合!
就在他思考之际,那人开口了,没有吟欢那粗俗的言辞,也没有那样的朝气,淡淡的恬静如水,是君墨情曾经熟悉的口吻。
“少爷……你有喜欢我吗?”
“……不曾。”
君墨情老实回答。
无论任何人、任何时候,他都会给出这个答案——他没有喜欢过秋恒,曾来没有。
听闻答案,君墨情以为他会就此停住,可没想到却并非如此,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旋即又问:“真的……没有吗?”
再次抬起头,他的表情变得十分陌生,君墨情没有见秋恒这样笑过,狡黠中带着促狭,嘴角隐含着自信与诱惑,就宛如那传说中的鬼魅,不过瞬间便能夺人心魄。
他迟疑了,因为那笑容,因为那一句——真的……没有吗?
那人并没给君墨情多想的时间,他双手紧搂住他,抬起身,轻轻一吻送在了君墨情的嘴角边,然后就欣然起身,朝屋内的床边走去。
“你……!”
君墨情猛然回头,见他已然坐在了床边,正俯下身轻柔地爱抚着沉睡中的谦诚。
似乎是因为靠得太近,谦诚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之后竟也转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床边之人,一时间也弄不清个状况。
“嗯?叔叔?”
听见孩子的呼唤,那人笑了,笑得满足、笑得幸福。
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谦诚揉着眼睛慢慢起身,又见到了站在一边的父亲,这时他才感到了异状。
然而没待谦诚深思,那人便一下子抱住了他,然后一起转身望向了君墨情。
“爹爹?”
谦诚唤道。
但那人没有放手,牢牢将孩子锁在自己的怀里,那坚定不移的神情不似秋恒,倒有了吟欢的几分味道。
“不给你们……我的孩子,绝不给任何人!”
“……!”
谦诚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小嘴动了动,最终还是慢慢地开了口:“娘……亲?”
听见这个词,那人也转过头,对着谦诚亲切地笑了,吻了一下孩子的小脸,双手则将他抱的更紧。
“君子谦诚、温润如玉……他是我的孩儿,是我的!”
从未见过秋恒执着于什么,这是君墨情第一次见到,秋恒那个软弱的少年所隐藏的力量。
就在君墨情诧异之时,那人的表情又是一转,快得令人应接不暇。
方才的坚决与不让瞬间淡去,柔和温暖的笑意再次回来,他笑盈盈地看着君墨情,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喜欢少爷,想做少爷的新娘……少爷你……真的没有动过心吗?”
“……!”
君墨情怔了怔,想要直接拒绝断了他的念头,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人见到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正欲继续说什么,可恍然间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的脚步开始变得虚浮起来。
“小心!”
君墨情话语刚出,只见那人踉跄倒地,而在此之前,他以双手护住了谦诚,以至于孩子完好无损,可他自己却因此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说不清自己是在担心谁,君墨情赶忙上前,谦诚也坐在一边忧心地拉着这个保护自己的“娘亲”,差点溢出泪水。
“爹爹……这是娘吗?”
谦诚询问自己的父亲。
而君墨情无言以对,他抱起吟欢的身体将他放置在床上。
如今夜色已深,并没有惊动到下人,可方才的那番话却仿佛魔咒一般困扰着君墨情,他不懂自己在犹豫什么,是因为对秋恒愧疚而无法狠下心?还是对吟欢……?
“爹爹,叔叔……为什么会是娘亲?”
谦诚见了吟欢的手指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不认我?”
是啊……为什么?
君墨情也没有答案,看来,除了吟欢之外,任何人都给不出正确的回答了。
045
第二天很快到来,当吟欢从睡梦中情形已经时过正午,他很少能睡这么久,而醒来的地点也出乎意料,之后君家父子两人的问话更是令他莫名其妙。“叔叔,你是我娘……我是说秋恒么?”
“……”
什么和什么?“银票,秋恒也好、你也好,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
他也很想知道啊!看着这父子两人,又看了看自己躺着的喜床,吟欢困惑地闭起眼睛想了又想,可还是没有记忆。吟欢也想弄清事实,于是就问:“呃……能不能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君家父子两人对看一眼,最后还是由君墨情简单地向他诉说了昨夜之事。而听故事的吟欢由最先的茫然到最后的愕然,可见受了相当大的刺激。“我成了秋恒?”
点头。“半夜跑到你新房里撒野?”
可以这么说。“说自己要孩子,还要做你的新娘?”
事实如此。“……真的?”
不会有假。吟欢见父子两人真的不似在开玩笑,他的心情也逐渐沈到了谷底。他相信有鬼魂一说已久,也相信弟弟会附身在自己身上游荡,可是硬要去抢人家儿子什么的,他可真没有兴趣,所以思索再三,他给出了君墨情答案。“送我回隐巷去吧。”
“咦?可是……”
君墨情及时阻止了儿子的话,但此刻他的心中也是一怔,没有想到吟欢会有如此干脆的决断。“不是婚时再走么?而且这事也没有弄清……”
吟欢摇摇头,心里暗叹这个不懂变通的男人,还真是一根死脑筋到底。“听你这么说来,秋恒似乎是打算破坏你的婚礼,那么阻止他的最好方法就是把我送走,当你成亲的时候,我们早在千里之外,无论多么想制止都没有办法。”
这么说的确不错,可君墨情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那你怎么办?”
“啊?我?”
吟欢觉得好笑,他倒也没想过君墨情会顾虑自己。“记得你说过的话没?我也好,秋恒也好,都只是工具……和你没有关系。”
吟欢好心提醒。
“可秋恒是我的……”
谦诚出声打断,却忽然被吟欢捂住了嘴。
吟欢将手指比在唇边,做出了噤声的动作:“嘘……小桃子,这可是秘密。”
说着,他又笑眯眯地看向君墨情,“墨鱼少爷,我说得对吧?”
“……嗯。”
君墨情犹豫了片刻才回道。得到肯定的答案,吟欢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而谦诚则垮下了肩膀,一副失望的模样让人打心底里为他心疼。“不要这样啊!”
吟欢叹了口气,从背后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捏捏他的脸颊劝慰道,“你不是还有爹爹,还有即将到来的新娘亲么?她会对你很好的,乖啦,不要伤心。”
在他的劝说下,虽然不情愿,但谦诚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来因为到了读书的时间,他不得不先行离开,留下了君墨情与吟欢两人独处。待孩子走后,吟欢这时才忽然想到,这里是新房,自己这么待着似乎有失道理,于是也想了个借口就要离开,但是没能如愿,就在他刚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君墨情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怎么了?”
吟欢回头问。“你……”
君墨情顿了一顿,“非走不可吗?我是说现在……”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此举意为如何,似乎身体先理智一步有了动作,所以只能以如此拙劣的问题加以掩饰。吟欢轻轻一笑,意有所指地道:“我当然该走,不然某人会很困扰的。”
面对他的调侃,君墨情沉默了。不太习惯见他如此的吟欢舒了口气,又开起了他的玩笑,半眯起眼靠近,在君墨情的耳根处轻轻吹了口气问:“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
君墨情一惊,本能地推开了吟欢,后退几步后才停下。吟欢被推至地上,再次抬头,见君墨情一脸的恼怒神情,不由吐吐舌头——看来是踩上了野兽的尾巴,危险、危险。利索地爬起来,吟欢拍了拍自己弄脏的外衣,想着君墨情应该不再会挽留自己,就自说自话地朝门口走去。可就在他即将走出屋子时,忽然身后又传来了君墨情的声音:“那你呢?”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