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安不由得来气,“夏渊那小子到底去哪了!”
“这……最后一次飞鸽传信的消息,夏盟主应是在江淮一带,但是已过去好久了。不过屠先生不必担心,不出三日,夏盟主一定会回来的。”
“为什么?”
陈管家卷了下袖子,垂下眼帘道:“因为三天后,是又白少爷的忌日,夏盟主他……一定会回来的。”
13.落拓青衫
青衣人,青衣人……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吗?
秦又白重生了约有一年时间,为了远离武林盟中的故人与失意事,也就有一年没有再打听接触江湖轶闻。不过江湖上潮起潮落,短短一年时间,就可以有万般变化,新人丛出如过江之鲫,就算记忆也根本记忆不来。
“小常,你了解武林上的事吗?”
小常是香满楼的伙计,爽直嘴快,是这里最先跟秦又白搭讪上的人之一。小常眼珠子一转,颇有点老板娘的精明劲头,张嘴便道:“嘿,小芹菜你可问对人了,咱香满楼里,上数老板娘掌柜,下数厨子杂役,要论起江湖上的消息灵透我小常可是第一人!说吧你想点问什么,我保准给你讲的清清楚楚。”
“呃,你知道近年来有没有身穿青衫的江湖人?”
“青衫?有,多着呢!华山派的长青真人,点苍派的白云道长,还有洛门四族的人都常穿青衣。不过要说现下这武林中最出名的青衣人呢,还属——”
秦又白听得支起耳朵,屏住呼吸。
“如今武林上最负盛名的青衣人啊,还要属‘青衫落拓’了。”
“青衫落拓?那是什么人?”这是个全新的名字,秦又白不曾听闻,怕是近年所出的武林新秀。
小常板凳一摆,拉开话匣子。“这个青衫落拓呢出道不足一年,却是现在江湖上炙手可热的新人,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因为他一出手必定取人性命。人们只知道他总是穿一身颜色浅淡的青衫,形容落拓不羁亦不修边幅,远远看去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那他的来头呢?”
“无门无派,至少现在没有一个门派承认有这个人。不过啊,这位青衫落拓的口碑却很好,因为被他杀的无一不是女干邪恶人,惩恶扬善大快人心!所以其他的,大伙也就不那么追究了。”
想起家中被杀的孟不讳,秦又白更加确信一分,也许这位“青衫落拓”真的来到过天河镇,顺手救了自己也说不定。小常一开话便停不下来,口若悬河的从望族丑事讲到江湖笑谈,小常讲起来清脆爽朗,新鲜有趣,听到耳朵里也不觉厌烦。
一直到酒楼打烊,小常才恋恋不舍的闭了口,末了还不忘拉着秦又白,提醒他明日继续。段二娘对待下人还算厚道,给秦又白安排了一处小屋做居所,并不收工钱。小屋阴暗狭窄,勉强可以叫一个成人转身,但好在有一个宽敞的院落,平日里清静无比。
秦又白摸回自己的小院,仔细听闻后确定周边无人,便弃了竹木杖,转而捡起脚边两只细细的枝桠。秦又白深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沉浸在骨子里的记忆鼓涌上来,神行意动,一招一式开始动作。
秦又白的武功不差,准确说,非常好。作为武林盟少子,他自幼便习得各门武功,秦律亲自授他天成心法,他更是从小到大苦练武艺,一日也不敢夜不懈怠。抓住体内那股被外人注入的内息,秦又白运起早已烂熟于心的天成心法,谨慎的与之相融合,缓慢的提升自身的内力。
让他喜出望外的是,这股内息强韧却不尖戾,很快与自身心法彻底结合,重重叠叠返之于本身,激起饱足的能量。秦又白只觉得浑身上下宛如被打透经脉一样通畅无阻,睁开眼睛,昏暗的视野里居然依稀可见几点光明。
这股内息意外填补了秦又白身体的先天不足,以此为基础,只要勤加习武,或许能恢复到以前的功力也说不定。
手腕反转,长枝流芒,秦又白手下一笔一划如倾天灌月,银河划冰,正是他名响江湖的一羽刀法。若再手持沧海明月双刀,当冠绝群颜,惊艳于世。
那是属于曾经的秦又白的最深刻的痕迹。
一套刀法演毕,秦又白背上便有了细细的薄汗,可是心却涌动无比。能重生于世,已是老天对他莫大的恩赐,如今再次习武,更是叫他无尽满足,他能做的只有珍惜,用百倍的努力去珍惜。
只是可惜了手中无物,杂木枯枝终究不能替代神器,这一世他恐怕再也找不出什么,能代替沧海明月双刀在手中的意义了。秦又白自嘲的咧咧嘴,刚丢掉杂枝,头上却传来啪啪的拍掌声。
糟了,刚才一心沉浸在武学里,竟没有察觉何时来了别人,也不知道自己演练刀法的样子被人偷看去多少。
“好精彩好精彩,小美人儿没想到你拿起刀还挺有架势的嘛,喏,我以后再也不笑你啦。”
秦又白听出来人声音,心也跟着松下来,“段一鸣,你怎么还在这里?”
“非也非也,不是还在,而是我跑到外面绕了一圈,干完两票活儿又回来啦。”段一鸣轻轻松松从墙头跃下,捡起地上的树枝,朝着秦又白笑嘻嘻的比划,“哎你刚才那招是怎么使的,这样?这样?还是这样?”
“别闹了,你就当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为什么嘛我又不瞎,”段一鸣撞撞秦又白的肩膀,自来熟道:“嘿,你刚才使的是双刀吧。你说过你懂刀会刀,原来你居然是使双刀的吗?”
“不说了,我要去睡了,你明天再来吧。”
“喂——”段一鸣从后面叫住他,充大个似的叉个腰,“你想不想要一把双刀?”
秦又白停下脚步,顿了顿说:“想啊,江湖人谁不想有一把属于自己的神兵利器,不过我既不是名门望族,也不是什么江湖大侠,再好的武器落到我手里也是白白浪费了罢。待到日后老板娘发工钱,我去铁铺随便买一把就是。”
秦又白的回答叫段一鸣不甚满意,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秦又白应是属于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清高不可一世,像朗月明星一样无法被触及。可是如今他却轻飘飘的选择埋落尘埃,泯泯于众——不舒服,这种感觉真是太叫人不舒服了。
秦又白关上屋门,也没想太多,草草和衣睡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这段一鸣又来了,撒了满桌的银票,点名指姓要找秦蔡。蓝二娘笑着迎上去,也不露出敌意。
“这位爷,您要找人可走错了地方,咱这香满楼只管吃酒,倒是隔壁春满楼的姑娘个个都在等着您的恩露滋润呢。”
“我还真的就是来吃酒的,秦蔡呢?我要吃小芹菜的专房厨艺。”
秦又白很快打着竹杖走过来,及时叫停了段一鸣的无理取闹。“老板娘,这人我认识,就叫我陪他一天吧,银钱应当不会少收,只当小秦欠您一个人情。”段一鸣在后面配合的扬了扬银票,表示自己阔气的不能行。
蓝二娘也没多为难,只吩咐了两个伙计注意这边的情况,就继续做生意去了。秦又白并不多话,把段一鸣领入房间后,自己转身去小厨房做了一碗汤面和两盒糕点。段一鸣吃的恨不得手指都吞下去,一边吃一边哼哼唧唧的称赞,跟小猪似的。
秦又白忙完手里的活,在他身边坐下。“亏得老板娘没介意,也就只有你敢把香满楼当春满楼,随随便便包人包场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管他香满楼春满楼,老子有钱不就行了。哎你别光坐着啊,吃,小美人儿你也一起吃。”
“你吃吧,我不饿。”怕一碗面不够,秦又白在笼上又蒸了几个肉包子。段一鸣瞅见了,赶紧囫囵不清道:“给唔度上(给我带上),唔奴上知(我路上吃)!”
“路上?你又要出门了?”
段一鸣使劲捶了捶胸,把面条咽下,“是啊,我就在这儿歇两天了,把手头上的钱挥霍完,就准备南下去干一票大的!到时候小美人儿你喜欢什么尽管说,就让大哥为你一掷千金!”
秦又白忍不住微微皱眉,“偷盗之行终究上不了高堂,你……你真的不考虑谋个其他活儿干吗?”
“嘿,偷盗也有偷盗的世家,我家从我祖爷爷那辈就在干这个了,我的父亲和叔伯也都是贼,你说我怎么可能转行呢?不说这个了,这次南下我会去往临州,临州你知道吗?那可是个繁华地儿啊,你想要什么土特产不,我带给你。”
临州,临州!秦又白的脸上刹那间闪过动摇,简单的两个字狠狠撞上心田,让他一时间凝滞了呼吸。错乱的记忆和片段在脑海里不住交错,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与夏渊一起时的倚楼拼酒,父亲的严厉教诲……所有光影明明灭灭,围绕着记忆最深处的城镇不住盘旋。
14.夏大侠与秦公子
“嗯?你怎么啦?”段一鸣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想起秦又白不大看得见,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发什么怔呢?喂——”
“没、没什么,”秦又白慌乱回神,脸上划过一丝难掩的狼狈,“临州是个好地方,可是临州也是那赫赫有名的武林盟的驻地。你若在临州动手行事,小心、小心……不要被人抓了小辫子。”
“嗨,你居然是在担心这个啊。放心好啦,你大哥我可不是一般人,手上的功夫好着呢。再说了,武林盟现在没落的厉害,早没有以前那么大魄力了,根本不足为惧。”
秦又白的手猛一握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武林盟……没落了?”
段一鸣狐疑的瞧了他一眼,悠悠道:“你一个平头百姓大约是不知,自从去年剿灭天水教后,武林盟就偃旗息鼓很少再过问江湖事,威信与威望都大不如从前了。以前临州可是个钟林毓秀的干净地儿,现在么,你瞧连我这种小人物都敢过去涉足一二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秦又白怔怔失神,“夏渊没有把武林盟打理好吗?”
“听口气你好像对武林盟挺熟啊。”
秦又白立刻知道自己失言,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我有一位朋友在那里,很久不联系了,一直也没得空去打听……段大哥还知道有关武林盟的什么消息吗?”
“也没什么太大的消息吧,”段一鸣煞有其事的摸摸下巴,很满意秦又白主动使用“段大哥”这个称呼,道:“夏盟主不怎么露面,秦老盟主又病重,现在整个武林盟只由一个代盟主负责,难免会冷冷清清。”
“老盟主病重?什么时候的事!”
“少说也得一年了,况且若不是病重,他也不会急着选立武林盟的新盟主吧。”
秦又白紧张的直起身,不对,这与他的认知完全不符合,父亲的身体一向康健,之所以提前退位是因为打算与屠安叔叔退隐南疆,好端端的又怎么会重病呢。而选定继承人,选定继承人……秦又白不甘心的别过脸,夏渊在盟中便仗义重情,十分受人爱戴,又是父亲的关门弟子,武艺超群,获得盟主之位也是情理之中。如果父亲真的病重,夏渊断断没有理由置身于外,不闻不问。
看来在自己离开的这一年里,一定发生了许多事情,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段一鸣可劲的埋头吃面,秦又白在心里好好酝酿一番,犹豫着开了口:“段大哥大概何日启程?”
“明天吧,再迟便是后日了,可想好要我给你带什么了么?”
“段大哥能否带我一同前去。”
“唔,咳咳、咳咳咳……”段一鸣一口面条没吸住,差点岔了气。“你要去临州?为什么,就是为了去看那个劳什子的武林盟?”
“段大哥便说能不能吧。”
段一鸣擦擦嘴,清了清嗓子,“不能。”
“为什么?”段一鸣如此轻易的拒绝是秦又白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这一去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下地干活,风险自不必说,到时候实在照顾不了你。”见秦又白想反驳,段一鸣毫不客气的抢白道:“而且有关我要做什么,我是什么人,你实在不方便了解的太深,这也是为你好。某种程度上来说,哪怕你自己一个人孤身前去,也好过与我同行。”
秦又白还想说什么,可分明听得出段一鸣不留余地的拒绝,他说的没错,自己目瞎体弱的确只能是拖累,自然不带的好。
段一鸣咳嗽一声,并不想把话说的那么死,转而安慰道:“其实你要去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嘛,要不了半月我就会回来,到时候就是再带你去一趟临州也不算难事。当然啦,你也可以自己一人前往,不过这一路诸多不便、危险重重,难保不再出孟不讳那样的伪君子,你还不如等我回来。”
“那……”
“那就这样定了!等我回来,到时我再带你去一趟临州。”段一鸣将一样东西放在秦又白手中,秦又白摸了摸,此物质地坚硬,触手生凉,难得的是还蕴了一股隐秘的香气。
“这是南山香石,可是个稀罕物,你戴在身上,无论你去哪我都可以通过气味找到你。”
秦又白笑了,“你是狗鼻子吗,这么灵?”
“笑话,狗鼻子哪能跟我比呢,来,再给我盛一碗汤面!”
******
或许是日有所思的缘故,晚上秦又白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从禁闭中被放出的那段时间。与夏渊的挑战失败后,父亲和盟中兄弟更加冷待与他,而夏渊的声望更是达到如日中天,蜚声武林。上门拜访的名门正派甚至弃了还在位的秦老盟主,转而捧赞夏渊,意图再直接不过。
那一阵子,那一阵子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呢?好像是日日买醉,混混度日。
是了,那一阵是他二十年人生的最低谷,争不去,抢不过,最后只得拱手让于他人。颠簸多年的梦想一朝破灭,只剩下四顾茫然与无穷无尽的孤寂。在夏渊忙于奔波盟里盟外的时候,他秦又白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底的大闲人,日日去万景楼买醉。反正无人关注于他,除了一双沧海明月刀不离不弃伴在左右,便是他死在这里,怕也没有任何人会发现。
他并不擅长饮酒,不像夏渊,平民草莽出身,吃酒吞肉就跟运步呼吸一样轻巧就熟,灌起酒来千杯不醉。不过两壶酒下肚,秦又白便醉的不知东西南北,虽然阔气无比的叫了十多壶佳酿,不过多数都浇灌给了大地。
万景楼的老板认识他,知道他是武林盟的小少爷,所以也不太多为难,总之不会少了酒钱,还专门辟出一个不被打扰的角落给他。秦又白就趴伏在桌子上,衣衫裤脚都浸透了酒水,就连脸上也染上不少湿漉,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入夜后,万景楼要打烊了,老板对着醉在那里的秦又白直叹气。赶人吧,他不敢,可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开间屋子给他住?算了算了,还是通知武林盟的人来收拾吧。
老板正要出门,迎头却撞上一人,定睛一看,差点惊掉下巴:“夏夏夏夏……夏大侠!”
夏渊的脸上略略焦急,只匆匆点了头:“请问老板,可有见到我师弟秦又白?”
老板一拍脑袋,指了指那个昏暗的角落,夏渊轻功一点就落到了秦又白身边。老板暗暗咋舌,早就听说是夏渊出了名的仗义重情,没想到传闻不假,他跟秦又白同为盟主继承人,立场对立之下还能关心至此,实在有容人之量,不得不叫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