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之徒——黑水白山

作者:黑水白山  录入:08-01

两个人一起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姜晓宁的手机响了起来。

“什么事?”他接了电话,语气有些不耐烦,“不了,我们去别处吃饭。……没有电视也没有网络,韩嘉这里无聊死了。……还有别的事吗?信号不好我先挂了。”

韩嘉看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没有看回来,就这样和他一起来到刘德柱家。

刘德柱是本地考出去的大学生,他从小父母双亡,靠奶奶和周围邻里的帮衬长大,对这里非常有感情,因此毕业后毅然决定回来教书。

韩嘉带着姜晓宁,也不敲门就走进去,就见刘奶奶坐在院子里的矮桌旁边,已经端了早餐在吃。

“今天还得多一张嘴。”韩嘉指了指身后的姜晓宁,“这是于记者的对象,姜晓宁。”

“没事,正好今天早上做粥多,准备中午拌疙瘩哪。”刘奶奶六十多了,耳不聋眼不花,看着姜晓宁笑眯眯,“多俊的小伙子,恩,于记者也是好姑娘。”

姜晓宁不置可否,只说了声:“奶奶您好。”

刘奶奶答应了,又喊了一声:“柱子,多拿一双碗筷出来。”

刘德柱在西边的厨房里答应一声,一手拿着碗筷一手端着盆热气腾腾的饼子,光着上半身就走出来,先是对姜晓宁点点头,一边过来一边跟韩嘉说话:

“韩嘉我跟你说啊,昨天我做一梦,真邪门,我梦见一条蛇在我胳膊上绕来绕去,你看,就这儿。”他把碗筷和饼子放在矮桌上,伸手比划着,“都说蛇是钱串子,我看这回山里得有好东西等着我。”

刘奶奶哼了一声:“小心你的好东西咬你一口。”

刘德柱一边拿了小凳给他们坐,自己也一边坐一边说:“这回凑够半斤蝎子,或者得条小蛇,可以给孩子们多买点课外书,奶奶你的新头巾也就有了嘛。”

韩嘉正在矮桌边上盛着饭,看了刘德柱一眼道:“这次我和你一起去吧,省得你跟上次一样,摔得鼻青脸肿的。”

刘德柱抓起个饼子边吃边道:“不用,我都趁夜去的,冷得不得了,天冷伤肺,你肺不好,在家老实待着吧。”想了想,又说,“要不我找根宝叔陪我,也好让你放心。”

韩嘉还没说话,刘奶奶已经笑起来:“柱子你好良心,奶奶还在这儿呢,就先说让韩嘉放心,韩嘉是你小媳妇儿啊?”

刘德柱没话答,嘿嘿笑起来。姜晓宁的脸色有点难看,只低着头喝粥不说话。

偏偏刘德柱还对韩嘉说:“对了,学校的粉笔粉尘太大,更伤肺,这次我给你多买点无尘粉笔——”

“这次我拉来了好几箱无尘粉笔。”姜晓宁头也没抬,毫无起伏地打断他。

“哦,”刘德柱并没有计较,继续着他的资金分配计划,“那就买个大录音机,那种双卡的……”

几个人吃完饭,韩嘉和刘德柱去刷碗,回头看了一眼,姜晓宁像是也想跟过来,却被刘奶奶拉住手问话,往他这里看了好几眼,可还是乖乖地回答着刘奶奶的问题。

刘德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道:“你别说,于记者还挺有眼光。”笑了笑,又道,“一开始我看她说是要采访西部教师,可是老围着你转,还以为她看上你了呢。”

韩嘉只微微一笑。

等他俩收拾好餐具出去的时候,正听到刘奶奶慈祥的询问:“那你爸身体可好啊?”

姜晓宁低头搓着自己手,声音低沉:“他两年前去世了。”

什么?

完全无法顾忌在场的其他人,韩嘉惊立当场。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发凉,热量好像慢慢从身上散去。他的眼睛一定睁大了,因为眼角传来细微的痛感。眼前有瞬间的模糊,姜晓宁好像抬头看到了他,可是他看不清楚姜晓宁的表情。

“韩嘉?”身边传来刘德柱的询问。

“没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有气无力。

姜晓宁已经站起来,眼睛盯着他,欲言又止。

“咱们该走了。”他努力克制自己,希望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绝望。

姜晓宁倒是非常镇静,礼貌地跟刘奶奶告别,和他们一起出了门。

刘德柱见韩嘉有些不对劲,不断地问他问题,韩嘉打起精神一一回答着,心中却像是一锅沸水,早已翻腾不休。

正难过间,左手被人轻轻触了一下,姜晓宁的手搭了上来。

韩嘉看了他一眼,姜晓宁走在他的左边,微微低头,神色复杂,并没有看他,但是右手已经伸过来,小指和他的勾在一起,两人的手似连非连。

韩嘉躲开他的手。

姜晓宁的手又纠缠上来,韩嘉皱着眉头快走几步,一直走在他们前面,很快来到了学校。

开学典礼还没有开始,学生们已经来了大半,都坐在不大的操场上,主席台昨天就支起来了,早到的老师们有的坐在主席台上,有的在学生中间清点人数。

“我回办公室拿点东西。”韩嘉匆匆说了一句,就转身走开。

他低着头,一路来到办公室,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着冷。拿起暖壶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里,稍稍觉得好了一些。

外面响起扩音器试音的声音,他深深吸一口气,武装好自己的表情,拿着杯子走到门边。

正要开门出去,门已经被人先一步推开。

姜晓宁带着焦急担心的表情迈进来,正和韩嘉撞在一起。

两个人稳住脚步,面对面地看了一会儿,姜晓宁回身就把门反锁上。

“姜晓宁,我得参加开学典礼。”韩嘉口气有些不满。

姜晓宁背靠着门,微微皱起眉头看着他,表情非常为难,像是在思考什么万分重要的事情。

韩嘉叹口气:“我要出门。”

“我爸没死。”姜晓宁突兀地说。

韩嘉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瞪着姜晓宁,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应。

“两年前我跟他吵了一架,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但是我知道他没死。”姜晓宁眼神有些飘忽,“我说他死了,是因为我记仇。”

他又看了看韩嘉的表情,继续道:“你不必伤心,他还可以活很多年。”

说完就转过身去要把锁打开。

杯子碎在地上,溅出的水沾湿了两个人的裤脚,韩嘉抓住他的胳膊把姜晓宁翻过来,揪住他的领子,神情愤怒地盯着他。

姜晓宁没反抗,也不说话,抿紧了嘴看他。

“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韩嘉觉得自己在从牙缝里挤字。

“我只是记仇——”

“你以为我会信?”韩嘉的手抓得更紧,“你根本做不出这种事!你以前是个小混蛋的时候,都做不出这种事!”

姜晓宁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个复杂的笑,像是开心,又像是讽刺。

“你到底怎么回事?”韩嘉被这个笑容弄得心里一惊,“为什么撒谎说老师死了?为什么对我也撒谎?到底发生了……你为什么和女人在一起?图钱还是图……你到底在做什么?”

姜晓宁保持着那个笑容,伸手握住韩嘉抵在他领口的手。

“韩嘉,如果我告诉你,我在走你的老路,出卖自己换钱,你会不会伤心?如果我说,我爸跟我断绝关系了,我只能走这条路,你又怎么想?再如果,我说我其实,我……”他的那个笑容慢慢消失,脸上露出伤心的神情,“韩嘉,我一直在等你问我,想着你问我了,我就这么回答来气你。可是见到你,我又想,只要你问一句,我就什么都告诉你……”韩嘉慢慢松开手,他捉着韩嘉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你笑我吧,我现在心跳加速得跟个他妈白痴一样。”

韩嘉觉得手掌下是急促而有力的心跳,这节奏仿佛通过皮肤传过来,带动着自己的心跳也开始加快。

他抬头看着姜晓宁,几乎就要被他眼睛里面的热力所慑服。

“晓宁!”门外传来于秀君的呼唤声和敲门声,“你在不在里面?张校长让咱们去主席台!”

韩嘉猛地推开姜晓宁,后退了好几步。

姜晓宁深深看了他一眼,回身开了锁,简短地和于秀君谈了几句,两个人很快走远了。

韩嘉在原地怔忡了许久,才痛苦地把似乎还带着姜晓宁体温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第十一章:船破有帮,帮破有底,底破还有三千竹钉A

韩嘉不敢动用锦庭里的人,直接拉着姜晓宁上了出租车。

姜晓宁神态仍然警觉又抵触,不过大概也是想到韩嘉要害他在锦庭门口就害了,倒也并不显得畏首畏尾。

等出租车的时候,韩嘉低声问他:“姜老师是你什么人?”

姜晓宁根本不看他,简洁地回答:“我爸。”

韩嘉也沉默下来,一直到两个人坐上车,一路来到他的住所,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姜晓宁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地看他一眼,韩嘉则保持着沉默,把姜晓宁带到自己在偏离市中心的地方买的一套高层公寓里。

这里还是他刚当上鸨头的时候置办的,可是买下来之后他仍然住在锦庭,有时几乎一个月也不回来一次,不过因为雇了人来定期打扫,所以屋子还算是空气流通,干净整洁。

“你坐吧。”韩嘉看了眼默不作声跟着他进来的姜晓宁,把他往沙发上让。

姜晓宁大摇大摆坐过去,双臂环抱,盯着他不说话。

韩嘉稍微犹豫了一下,坐到他对面,慢慢开口问道:“姜老师现在……他还好吧?”

半天没有得到回答,他抬头看去,姜晓宁带着恨恨的神情盯着他,眉头皱得紧紧的。

韩嘉有点不明所以,声音不敢抬高,又问了一遍:“姜老师现在还好吧?”

姜晓宁终于跳起来,指着韩嘉就开始大骂:“现在才想起问,你真有良心!我爸从来就只知道拿我跟你比,说我这也不如你,那也不如你,恨不得你是他亲儿子,你一次也没有回去看他他还整天韩嘉韩嘉韩嘉……”他眉头皱得更紧,“我就说叫韩嘉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结果你们果然是同一个人。真他妈的!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混蛋!”

大概是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他越骂越激动,脸也涨得通红。

韩嘉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出,默不作声任他发泄了一会儿,低声道:“也就是说他还好……”

“好什么好?”姜晓宁怒气冲冲地喊道,“你别装没看见,你看这儿,他打的!都是因为你——”

“什么?”韩嘉当然早看见了,可他哪能算出那是谁打的,现在自然大吃一惊,自己都能感到血色从脸上消退,不由自主站起来,“姜老师因为我打你……他,你都告诉他了?我的事……”

实在不能想象那人知道自己的情况后会是怎样的心情,韩嘉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六神无主。

姜晓宁却沉默了,眼神怪异地看了看他,忽然带着一个恍然大悟的冷笑,问道:“你怕他知道?”

韩嘉没说话。

姜晓宁的笑容更冷:“你这人挺有意思啊,逼良为娼玩得这么溜,一点羞耻之心也没有,竟然怕我爸知……”他忽然停住,拧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严重的问题,忽然抬眼看着韩嘉,“你和他怎么回事?你不会是……你们俩……”

眼见着姜晓宁横眉立目,就要暴跳如雷,韩嘉连忙后退一步,诚恳地解释道:“姜老师只是我的老师。”

姜晓宁怀疑地看着他,问道:“你不是好久没跟他联系?被他知道你拉皮条又怎样?还是因为我的事情,你怕他告你?怕他跟你拼命?”

“不,我……”韩嘉看着姜晓宁,不知从何说起。

姜晓宁看了他一会儿,神色倒忽然缓和下来,慢慢又坐回沙发上,居然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说:“你可以慢慢想,反正我也不着急知道。”

韩嘉叹口气,也坐回去,手支着额头,不知怎样才能说清楚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太过流露个人感情。就这样思考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第一次踏进锦庭的时候,是抬着头,且带着微笑的。

在那时,他已经对自己发誓绝不后悔,也绝不自怜。他知道自己将进入一个漫长幽暗、几乎不会有尽头的冬天,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忘记那些春天和夏天的一切,忘记自己拥有过的憧憬、梦想和清白的良心。

但只有一个人他忘不掉,也无法忘掉。那个人曾经盛赞并发掘了他的天赋,为他骄傲,为他奔波,并且真心地认为他配得上一个更高尚、更体面、令人起敬而不是令人侧目的世界。

“你会比我更厉害的,韩嘉,省里得个小奖算什么?有朝一日你会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名字。”

这话里有对自己得意门生的偏爱,有对他才华的夸大,但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蓝图啊。

所以韩嘉总是忘不掉,即使他告诉自己,回忆过去会让他软弱,他仍然忘不掉。在那些午夜梦回的时刻,韩嘉总是会放任自己回忆这段话,假装自己真的实现了当初恩师对自己的期许,假装自己仍然是一个诚实、努力、不应被指责的人。

可是最后怎样呢?他竟然把这人的儿子拖入火坑里,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对付他,把他置于被羞辱和被伤害的境地。

只要想到面前这个少年曾经的遭遇,韩嘉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起头,姜晓宁一直在盯着他,清秀的脸上有着一种超越了他年龄的情绪,让韩嘉更加愧疚。

“对不起。”他真诚地说。

姜晓宁冷笑一声:“你少来了。你根本不是良心发现跟我道歉,如果我不是我爸的儿子,你才懒得看我一眼吧。”

韩嘉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所以我问你,我爸到底有什么不同?”姜晓宁的声音一点都不友好。

“他是我的恩师。”韩嘉只能这样回答。

姜晓宁明显不信,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不然……你不是不想他知道你做这种事?”

韩嘉一愣,神情变得冷淡:“你告诉姜老师我的事,不也就把你做MB的事也告诉他了?”

姜晓宁一笑:“那又怎样?我做再出格的事他也得认我是儿子,可是不一定能原谅你啊。”

韩嘉看着姜晓宁还显露着一些稚气的脸庞,没有说话。

“我这人就是这脾气,要是惹到了我,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姜晓宁的眼睛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低语道,“妈的,我越想越不对劲,他总是念叨你,你又这样,你们当初……”

“当初姜老师是我的班主任。”韩嘉打断他,沉声道,“对我非常好,再没有别人对我那么好了。仅此而已。至于别的,你确实说的对,你的事情,我很抱歉,是因为我觉得很对不起姜老师。”他看了看姜晓宁,站起身准备送客,“还好你没出什么事,我的愧疚也少一点。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现在——”

“手机。”姜晓宁冷冷地打断他。

韩嘉看着他。

“你给我下药那天,我的手机丢在锦庭了。”姜晓宁扬起下巴,“你得还给我,要是丢了,就得赔我一个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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