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再不过如此了。
他老母好歹念着这段爱情,想着还有朝一日去念书的人还会回来接她……
回来个鬼!
他老母等了一辈子都连根毛都没见着,死前都还念着要在黄泉路上等着那个薄情郎!
连军倒是在这儿接了一句话,他很久没有跟他老母说过话了,反正都要死了,他说道:“要你杵在那儿,他都不敢死!”
“万一他先去了呢?”他老母死撑着还是给他顶了回去。
连军扯扯嘴角,“得了吧,你还不晓得什么人最长命?”
他老母不说话,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连军,好好做点事吧,你情深不长命,给你情人留点后路。”
连军忍得青筋爆,才把那声堵在舌头上的“操”给忍了下去。
等到他老母过世,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他非得一根一根将已经泛出青灰色的手指给掰开时,他似乎才恍惚懂得,他老母真正的用意,混在江湖上的人最缺的就是后路,他老母却早就给他留了一条。
他能做得一手好菜全凭他老母不肯做饭,只肯念叨不肯做,就只有连军来做,说到底还是要感谢他老母,能得这么一手艺,怎么也饿不着!
但是江湖那么大,小鬼难缠。连军凭着自己的手艺开了家小饭馆,一开始仗着江湖上的兄弟伙还能勉强有点进账。
但是后来江湖上那些兄弟的酒肉本色便显了出来。
一次来吃没带钱?行!赊账!
两次来吃没带钱?好吧,赊。
三次来吃没带钱?记在账上。
四次、五次,次次记在账上,喊还又说不够意思,连军一时难做人,也难开店。
不是没想过继续混下去算了,反正看大家也都混得好好的,只是少条胳膊少条腿而已嘛,又不是像现在一样活不下去。
就是在这样的纠结心理下,连军看见了靳程鲤。
是在路边,电视里放着他的电影《囚渊》,少年辜沅渊那意气风发的样子让他很是羡慕,而后便是被逼之下出征边塞,辜沅渊的背影渐行渐远,对连军来说却是越走越近,直至走近他的心里。
明明他二者并没有任何的相同点,但是他就是将那个背影放进了心里,将少年辜沅渊每一次得意的笑容放进了心里。
从此他开始关注靳程鲤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因为他相信这个少年一定会一步步走向那个至高点,而他几乎可以说是一步步看他成长起来的,光是想想,他都会觉得前路艰险,而那个少年的背影就那么一直走在他的前面,坚定且不顾一切,那么他也可以。
这样的心情能理解的人真的很少,更别说那些知道打来打去的混混们。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他在店里放《葛生》,靳程鲤主演的电影,他看了好多遍。
当时是午后,没有人来吃饭,因为今天有两个帮派要抢地盘。
他正好落得清净,不必担心今天又赔钱。
靳程鲤演的葛生,他也很喜欢,喜欢他的决绝与优柔并存的矛盾。
正看着,店里面就走进来一个人,他瞟了一眼,但是没有理他,他其实是认得的。
是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的章鱼叔。
但是现在他真的不想理他,于是就没说话。哪里知道那人也不说话,跟着看起电视来。
电影结束,他有些忍不住了,对一脸淡漠的章鱼叔说道:“这个演员一直很努力,我很期待他的成功。”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傻,都说了没有人会理解的。
但是他很明显的看见那个章鱼叔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是狂喜的。
他追到外面,已经不见了那人身影,只有一辆黑色的奥迪R8缓缓离开。整条街上就再也不见一人。
连军自然不会认为那辆R8里面坐着的是章鱼叔,章鱼叔混了一辈子,还买不起那样的好车。
他有些悻悻,后来在江湖上打听,也一直没见着人,还有些可惜。
后来,连军的小店入不敷出,实在开不下去,又在大家的惋惜声中关了。
再后来,他找了一个还算可以的饭店当了个厨师,整日在油烟里回味不食人间烟火的葛生。
今天晚上,连军认为是他憋屈了这么一辈子,最幸运的一天!
他想过有那么一天他会遇到真正的靳程鲤,但是没想到他没有想到会将靳程鲤接到家里来。
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靳程鲤,明明二十好几的人了,偏偏露出一副懵懂单纯的样子,还好今天晚上他心血来潮想去酒吧里玩玩儿,不然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来,靳程鲤的后果是什么样的。
以前的靳程鲤怎么说呢?
连军一边炒着鸡蛋和番茄,一边想着,就是那种第一秒让人惊艳好似神祗,第二秒却让人心安温柔得好像情人一般的感觉吧。
连军也说不清楚,将西红柿炒蛋装成盘先端上桌。
现在的靳程鲤据他说是失忆了,连军完全接受这个理由,他也举双手双脚赞成靳程鲤去找阿生,他觉得靳程鲤嘴里的那个程东元真是太不道德了,生生拆散他俩。
他甚至能够想象阿生有多么好,才会让靳程鲤心心念念着他,说实话,连军尝了一下早就熬了的鸡汤觉得味道刚好,他抿了下嘴,心里觉得他还是有些羡慕阿生的。
不过,他更愿意将靳程鲤奉在神坛上,他只需要祝福就好啦,连军舔了下嘴唇,又将汤盛好端上桌。
浴室的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靳程鲤穿着大体恤衫大短裤走出来,直接被香味吸引着走到厨房。
“等一下哦,还有一个菜。”连军招呼道。
靳程鲤窜进厨房,拿碗和筷子,动作娴熟。连军也没有阻止,对于他来说,偶像偶尔做做家务活儿,让他觉得更加亲近些。
所有菜上齐了,鉴于靳程鲤几乎一天没有吃饭,连军做了个三菜一汤,比较清淡。
靳程鲤呼噜噜地吃得欢畅,连军看也看得高兴,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自己老母教会自己做菜这项金手指技能。
等吃得大半饱了,靳程鲤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脑子也腾出地方开始想其他的,首先想的就是阿生。
“你真的会帮我找到阿生?”
连军看着眼神充满希冀的靳程鲤,很肯定地点头:“当然,我明天就开始,你和阿生住的小岛叫什么名字?”
“小岛。”
连军点头:“我知道,小岛叫什么名字?”
靳程鲤咬了咬筷子,有些疑惑,“小岛啊!”
“……”连军也有些疑惑,现在的靳程鲤虽然是智力低,可也不完全是个傻子啊,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是小岛,我是说小岛叫什么名字?”
靳程鲤心里默默觉得这人是傻子了,“我说了是小岛啊!”
“……”连军无语。
靳程鲤恍恍惚惚好像有些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他遵循着内心想法补充了自己的话:“我说小岛的名字就叫小岛,阿生取的!”
“……”
连军更加无语,但他还是想了想,“我没听说过这样的岛名,那我明天开始请个假,带你到海边去转转?”
靳程鲤点点头,转转眼珠,说道:“而且,阿生还带我去过一个海边的集市,我还把阿生辛苦挣的钱给弄丢了。”
靳程鲤说起来,好像又有几分神伤的样子。
连军伸过手,拍拍他的脑袋,安慰道:“集市的话,那海边就不多了,我们可以一个个找过去。”
靳程鲤点点头。
第24章: 集市
第二天一大早,靳程鲤就起了床,自己把自己打理完毕,精神奕奕地站在连军的床边,等着连军醒来。
连军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偶像站在自己的床边十分乖巧地等着自己起床,他又闭上眼,心里默默漕了一下,生活不要这么美好!
连军躲在被窝里,将自己的眼屎抠掉了才掀开铺盖下了床。
“我先去给你弄吃的啊。”连军朝厨房走去。
“不用,”靳程鲤指了指桌上已经买好的豆浆油条,“我已经去买了。”
连军有些惊讶,“你到底起了多早?”
靳程鲤摇摇头,“不知道,但是我想早一点去见阿生啊。”
“你还会买早饭?你不是失忆了嘛,会认钱?”连军坐下来,开始吃早餐。
靳程鲤也跟着坐下来,但是他没吃,“阿生教过我的,而且有些东西我也没忘,比如说我还会认字。”
连军感叹了一下人类大脑的不可探知性,然后发现靳程鲤只是坐在那里,直楞楞地盯着自己吃,“你,你不吃?”
靳程鲤摇摇头,“我已经吃过了的。”
连军点头,他说怪不得豆浆和油条看起来都是一人份的,还以为要从牙齿缝里挤呢。
“咦?你哪里来的钱?”连军这才想起靳程鲤是分文没有的,该不会赊账了吧?
靳程鲤又指了指鞋柜,“那个抽屉里有十块钱,剩下的钱我也给你放回去了。”
连军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往那里面放了钱,他点点头,“我怕你没给那油条大妈钱——”
说到这儿,靳程鲤像是深有同感似的,使劲点头,“对对对!我刚开始也没带钱,然后排队的时候有个人也没有带钱,被那个炸油条的大妈骂得好惨啊,我害怕,就回来找你拿钱,结果进门在你的抽屉里看到有钱,我就拿出去买油条了。”
连军“噗嗤”一下笑出来,靳程鲤嫌弃地看了看桌上呈孔雀开屏状的豆浆汁,都是从连军嘴里喷出来的!
吃完早餐,做了些准备,连军就带着靳程鲤出去了。
如果是集市,那靠近海边的就有十几个,靳程鲤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就说有很多很多人在那儿卖鱼,然后又走啊走,就到了一个地方卖什么的都有。
连军想了想,那应该是集市和码头相结合的一个地方,排除靠船上下货的地方,这样就很好找了,因为A市大多都是上下货的地方,只有几个小码头在做些海鲜生意。
这样就很好找了。连军准备带着靳程鲤一个一个地找。
下楼时,他给工作的饭点打了个请假电话,然后那边老板似乎有些忙,吼出来的声音让在一旁的靳程鲤都听得见,“我操你妈,连军老子话放在这儿,今天你不来你就别来了!”
连军咳了一下,满不在乎地回道:“哦,你要操我老母啊现在还来得及,她应该还在黄泉路口等着的!”
那边一愣,还来不及破口大骂,连军“啧”了一声,挂了电话,紧跟着电话又响起来,连军看了一眼,然后关了机。
“不接吗?”靳程鲤指了指连军的电话,“不接你是不是就没有工作了?”
连军将手机揣进包里,他倒是想潇洒地丢出去,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即将失业,还是不要太放肆好些。
“阿鲤啊,”连军微叹了一口气,对靳程鲤说道,“你要知道这通电话,我接了也没有工作了还平白挨一顿骂,那多划不来!”
靳程鲤没有想那么多,他不接自然就有他的理由咯,但是看连军这么不在乎的样子,他问连军:“你没有工作了你就一直陪我去找阿生?”
连军点头,“对啊,我都没有工作了,无所事事,只能跟着你咯。”
靳程鲤没有去仔细想到底是谁跟着谁,倒是很仗义地拍了拍连军的背:“跟着我吧,阿生弄的咕咕鱼超级无敌好吃!”
“什么咕咕鱼?”连军问。
“就是只有阿生才能捉到的超级无敌好吃的鱼,阿生说他叫咕咕鱼。”
“……”
一天下来,转车又转车,也才去了不过三个集市,靳程鲤却受不住了,看得出来他一直忍着没说。
准备往第四个集市走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连军觉得靳程鲤脸色实在太过惨白,他停下来,问靳程鲤,“很难受?”
靳程鲤勉强地笑了笑,“不是,只是有点晕,我们再找一个吧。”
连军有些心疼,“你就这么急?”
靳程鲤撇撇嘴,“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阿生了啊。”
连军带着他先去吃了点东西,看靳程鲤还是一直想要去下一个集市,自己又不忍心拒绝,他只好带着靳程鲤又上了不知是今天第几趟的公交车。
“你要是真的很不舒服了你要说哦!”连军叮嘱道。
靳程鲤很没精神地点点头。
刚下车,靳程鲤就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不住地干呕,连军赶忙又递水又帮他拍着背,刚刚上车前吃的那点东西全部又被吐了出来。
靳程鲤喝水漱了漱口,又抬起头来,望着连军:“我好多了!”
连军看着他刚刚因为用力而泛着红晕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给白了回去,然后又是一片惨白。
连军问:“你晕车这么严重?”
靳程鲤摇头:“不严重,我都不晕船。”
连军知道他是扯东扯西避重就轻,叹口气,“我们反正也到了,明天再找,今天晚上先休息怎么样?”
靳程鲤有些不愿意,但是说不过连军的强硬,只能噘着嘴,跟着连军去找住的地方。
前台小姐头也没抬,就给他们登记入住,连军将钱包收回去,上楼时,靳程鲤突然说道:“你钱包里放的是我照片诶!”
连军脸有些红,都说钱包是拿来放自己爱人的照片,他放的却是他偶像的照片……只希望靳程鲤最好不要知道钱包里的照片是什么意义。
靳程鲤继续得意道:“知道我为什么会看你钱包里的照片吗?”
连军摇头,我为什么会知道啊!
靳程鲤现在恢复了些精神,声音有些小小的兴奋,“我看过穆霖珏的钱包,他里面放的是我舅舅的照片。”
他说完又想了想,补充道:“我舅舅就是程东元。”
连军还没反应过来穆霖珏和他舅舅,他舅舅就是程东元的时候,靳程鲤又说道:“我问穆霖珏为什么要把我舅舅的照片放在应该装钱的地方,然后,他就说——”
靳程鲤望着天花板,想了想,才继续道:“他说那里放的都是最重要的人的照片,不能丢的。”
连军点点头,脑子里还在想穆霖珏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就在哪儿听过,然后现在又一下想不起来了。
然后听靳程鲤继续在那儿说:“但是阿军我告诉你哦,我舅舅的钱包里没有穆霖珏的照片哦!”说完,他捂着嘴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像一只偷了腥的猫正得意自己吃了一大尾鱼。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啊?”连军无奈。
靳程鲤撇撇嘴,接过连军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就觉得穆霖珏很可怜,然后很好笑。”
连军:“……”
他有些不能理解他偶像这样奇怪的笑点了。
也没有待他想明白穆霖珏是谁,靳程鲤后面冒出来的话简直让他有些难以回答,靳程鲤凑上来笑着说:“我也在你的钱包里,我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连军想了很久,靳程鲤也蛮有耐心地等着回答。
然后连军说道:“是很重要的人。”
连军想了想,解释道:“这么说吧,人生很难得的是坚持,我老母给了我希望,而你就是让我将这个希望坚持下去。”
“什么希望?”
“努力地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