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世外高人——翻云袖

作者:翻云袖  录入:08-26

“我不想去。”我也并非戏言。

秋蕴弥的脸色已经惨白的像是死人了,我才发现他的眼睛大的很,而他脖子上的火焰像是快要活过来了一样,几乎要跳起来了。

“请先生……莫要为难我。”秋蕴弥咬紧了嘴唇道。

“你只管与巫瑞说实话就是了。”我淡淡道,“我到了他家门口,却忽然不想见他了。他是个讲道理的人,绝不会因此罚你的。”虽说我实在是很不高兴,但实际上我也无意为难秋蕴弥,毕竟他不过是我的后生晚辈,以后又会是巫瑞的情人,我纵然如何不悦,总该给三分薄面。

可是我的的确确,忽然不想见巫瑞了。

那么,这便与之前的情况有了极大的区别。

我刚想放下帘子,却被巫瑞捏住了手,他来得极快,纵风行龙恐怕也不及他身形飘忽。巫瑞站在车马的窗边对我满面怒容,冷冷道:“到了我的家门口,却不想见我?那你是想去见阎王吗?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这儿直接成你的家门口,我自然放你出门散心;要么你老老实实进来。”我心中微微一叹,立刻便明白又是哪个长舌妇了。

“你又许了他什么好处,不过乐逸又是如何知道的?”我抽回手来,摇摇头道。

姬乐逸啊姬乐逸,这回真是被你害死了!

“担忧朋友要什么好处。”巫瑞平静道,“不过我倒是送了他顾月影的消息。别把谁都当成傻子,你当蓝玉泉瞧得出来,姬乐逸便瞧不出来了吗?你这江湖泼皮的朋友,倒是够重义气。”

“的确够重义气。”我苦笑连连,无法只能抱着修齐下车。巫瑞是用蛊的高手,若我还想要这条小命,最好乖乖听他的没错。

秋蕴弥站在巫瑞身后,神色略带怯懦,竟截然不复原先那般冷硬的模样了,怯生生道:“主人……”他的声音原来还能如此柔软。

“你不必自责,慕丹的性子我自然明白。”巫瑞抬抬手,止住了秋蕴弥的话语,又伸出手来带着我。

我避过了巫瑞,抱着修齐跃下马车,小娃娃打了个天大的哈欠,然后趴在我肩头蹭了蹭圆润又肉肉的双颊,继续呼呼大睡。

23.跟巫瑞说清楚

约莫是嫌修齐在不方便谈话,巫瑞寻了个看起来颇为体贴温柔的小姑娘照顾他,我便也就放心脱手,由着那姑娘轻轻柔柔的抱去修齐。

待安置好了修齐,我这才与巫瑞进了夏苍殿。

巫瑞走的不快,他生性雷厉风行,想来是为了体谅我的步子才放慢的速度。我与他并肩而行,倒也一时无言,我是无话可说,倒是他看起来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吧。”我敛衣合袖,微微笑道,“我可不知南青之主何时如此畏首畏尾了。”

“蕴弥做事虽认真,然而性情颇为冷淡,这次对你慢待许是因为他性情如此,叫手下那些人胡乱揣摩错了意思。”巫瑞背着手微微偏过身来看我,他比我高上一些,便低着头,然后轻声道,“你若是实在不高兴,我就免了他的职,将他赶出去。”

这棒打鸳鸯的事情我实在做不出来,便笑笑道:“他那性情便是如此,那你的客人岂不是都要这般受一回?再说我如今也没怎样,听说秋蕴弥不差,你这样无疑自断一臂,值得吗?”

“那是他们该得的。”巫瑞很快直起身,看着远方平静道,“我的客人多数对我有所求,那叫他们意识到自己该摆在什么位置,蕴弥一向做的很好。但你不同,慕丹,你从来都不同,蕴弥即便做对一千一万件事,但他若对你的事上犯了一次错,那便是错了。”

“我也有求于你。”我转移了话题。

“那自是我,心甘情愿!”巫瑞斩钉截铁。

这便叫我有些不知所措了,于是气氛又叫人尴尬的沉默了下来,我与巫瑞一同走到了夏苍殿中,寻了两张临近的太师椅坐下。这时也是巧得厉害,秋蕴弥正好端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他见着巫瑞就如一个在沙漠之中迷路数天干渴难耐的旅客见到绿洲一般,又像是一个死去的人忽然得到了一丝生机一般,病态苍白的容颜上迅速染上了嫣红。

“主人,冬音刚刚喂食过了。”他单膝跪地,有说不出的温驯臣服。

巫瑞点了点头,伸手拿过了那盒子,却连一眼都未曾看向秋蕴弥,只是转过头来对我问道:“你可饿了?”我之前吃过干粮,虽说味道不佳,但着实能够饱腹,便摇摇头否认了。他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敲了敲盒子,瞥见秋蕴弥还在时,伸手挥退了他。

这让我颇有些茫然无措……

之前巫瑞同我讲秋蕴弥并非有心,我原也以为正常,毕竟以他们日后的关系,巫瑞为秋蕴弥说些好话也实属正常;然而巫瑞之后所言,却并非是在袒护秋蕴弥,反而像是视我的态度为准一般,态度过分轻描淡写。

他怎会对秋蕴弥,半分感情也无?

感情重视程度不一的妥协与真真正正的毫无所谓,还是颇为不同的,而巫瑞如今显然对秋蕴弥还并非前者。

看来时间的确改变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这十余年来,也许其中又发生了些什么,才叫秋蕴弥与巫瑞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这么辗转一想,倒也觉得正常了,十年光阴,三千余个昼夜,有时候一朝一夕局势便千变万化了,更何况是这般长久的时光,巫瑞即便如今再不假辞色,然而之后自然而然的爱上秋蕴弥,却也绝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自觉是这个念头最为合理通顺,便回过神来不再多想。巫瑞倒是一直看着我,又轻声细语的问我:“你赶了这么久的路,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会?”

不知究竟是他的神情太过温柔,还是他的双眸太过深情,我竟鬼使神差的开了口:“巫瑞,你何必自欺欺人呢……”我想我的态度约莫是极为冷酷的,因为巫瑞原本微微带笑的容颜立刻僵硬了起来,他看着我,就像是嘴巴被封住了一样,沉默了好一会。

其实我本不应当再说这些话,也不应当再提及,更不应当再来寻巫瑞治病。

“我的答案始终如一……”我撩了一下头发,疲倦的开口,“别再无谓的浪费时间,巫瑞。”

“没有什么是始终如一的。”

出乎意料,巫瑞张口回答了我的话,他站起来背对着我,高大的身形与过分强大的气势给我带来了无形的压力感。他轻轻侧了侧头,但并没有完全的看着我,微微笑道:“我从来没有在浪费时间,我与你相遇的第一年,便开始期待第二年的光景,每年我都在等你改变心意,如今亦是。”

“难道你能等我一个十年吗?”我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我们年纪都不小了,你应当想想成家立业,或是找个真正合适的人在身边。”

巫瑞极快的转过身来,他的身影笼罩着我,带着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我几乎想要一掌将他拍出去,偏偏旁边盒子里的蛊虫在与我身体里的巫蛊沟通,叫我提不起一丝气力来。巫瑞很慢的倾下身来,压住了两边的扶手,平静的看着我,又轻又稳的说道:“慕丹,我已经等了你一个十年,所以我不在乎,再等你一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我不是中原人,学不来你们那些诗词歌赋。但南青遇见喜欢的就抢回家这种风俗,你肯定是不愿意的。”巫瑞这时已经贴得很近了,我只觉得自己的鼻尖都要沁出汗珠来了,可我唯一能做的,却只是面不改色的与他对视。

我不喜欢与别人太过分的亲近,尤其是这样侵略性的亲近……

“人无两样,唯心有别。”

“我说不来什么漂亮话,慕丹,但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等着你踏进我的生命里。”

我捏紧了扶手,冷漠的回应道:“恐怕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等待。”我实在很抱歉伤害巫瑞,但却也隐隐对他的冥顽不灵有一丝恼怒,喜欢与不喜欢,又哪里是等得来,强求得来的事情。他这般苦苦等待,不过是糊涂蹉跎自己的时光,却要叫我一次又一次的做这个恶人。

想来有情人与朋友当真不能兼得,我已经慢慢熄了再与巫瑞往来的心思了。

失去一个挚友固然可惜,然而却能斩断不少麻烦。

“我不会留得很久。”我伸手推开了巫瑞,他轻飘飘的像是纸片一般,顺着我的力道便退了开来,神色有些伤心。我不愿与他纠缠,便硬起心肠,只冷冷道:“无论有没有结果,我都很快便会离开。”

“那你会留多久,又能留多久?”巫瑞退后了两步,问道。

“看这巫蛊能不能解,又多久能解。”我道。

巫瑞沉默了一会,忽然黯然道:“那想必你很快就要走了。”他说道,“我解不开这蛊,它并未害你,冬音唤醒了它,但唤不走它。我不知道杀了它会不会伤到你,它虽然是个隐患,但是乱动它,却更是愚蠢了。这件事若连我都没有办法,恐怕即便是蛊主,也不会有任何办法的。”

“那我这便走了。”我平静道,“随它去吧,人这一生终归是要死的,早些死晚些死,又有什么区别呢?说不准,我活的要比你们任何人都长久呢。我这辈子什么没有见过,还怕什么死,世上走一遭,生是谈慕丹,死是谈慕丹,也就足够了。”

等我走出殿外,巫瑞忽然问了我一句话。

“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

我转头看他,光辉重重叠叠映出了巫瑞尖刻的下颚与锋利的眉眼,他像是一束光阴一样融于天地之中,却像是拉扯着什么一样,透出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我问他:“应当是我问你,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才是。”

巫瑞说:“那也很好,咱们便不要做朋友了。做仇人,做对手,做冤家,都比做朋友来得更亲密些。”

我看着他的模样,希望这是一句玩笑话,然而看着他认真冷酷的模样时才惊觉他并非是在说笑。

失去这样一位挚友的惆怅感,远比我所想象的要更叫人伤心些,我沉默了会,最终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巫瑞又说道:“你们中原人最是不痛快,心思藏捏的深,话又说的委婉,偏偏你是个例外,你性情就像你杀人的鞭子一样厉,锥心刺骨,一点也不叫人留有半分幻想。我最讨厌婆婆妈妈纠缠不清的男人,可我如今却巴不得你婆婆妈妈纠缠不清,好叫我还觉得自己有几分希望。”

“情是欢喜,是快意;也是囹圄,是桎梏。我已为你拨开迷雾,你又何必固执要让自己身陷囹圄?”

“约莫是我想尝尝……输得一败涂地,是什么滋味吧。”

24.午夜下的谈话

虽说要走,但因着修齐的身体需要调养,我还是要在南青留上一月有余。

那日不欢而散之后,巫瑞便不常在我眼前出现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厚颜住在他府中,便打算出去找间客栈,倒是秋蕴弥将我留了下来,只道要调养修齐,跑来跑去太过麻烦了,又不缺一两个房间让我休息。

因此我便留了下来,其实说是不常出现,但偶尔也是有见到的。有时巫瑞在树下赏花,有时站在庭院之中赏月,若见了我,寻常便是打个招呼,态度冷淡无比;又或是一时兴起,要与我对起招式来,毫无半分介怀尴尬。

我对他这般的态度觉得实在是再安心不过,便藏下那几分隐隐怀疑的心思。

可这些时日见得最多的,反而是秋蕴弥,他这个人看着冷淡,对巫瑞却颇为上心,心思细腻的很,也颇有手段。这叫我不由想起我与他初见的场景,他的确是个聪明的人,要叫我难堪,他自己哪里需要动手,甚至连示意也不必,就能够由着手下的人随意去揣摩他的心思,到时候即使是责怪起来,也绝非他的过错,最多便是守卫自己胡乱揣测。

偏偏他的主人是巫瑞。

然而这对于秋蕴弥究竟是酸楚多一些还是快乐多一些,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这让我忽然就想起了两年前玉丹问我的那个问题,如今我认识的熟悉的友人,多数都陷入情网,甚至连玉丹自己,也喜欢上了季鸿卓。然而我却依旧不知道情之一字,究竟是什么味道,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模样的。

书上读它,只觉得它叫人欢喜心碎,片刻之间;但见康青濯仙他们,又似是甜蜜忧愁,混淆难言。

秋蕴弥这样的男人,也会为了情这个字竭尽心力;而巫瑞……罢了,不谈他。

……

今夜月色半盈,颇得残缺圆满之意,我泡了一壶茶,孤身坐在树下。

我白日去见过修齐,那些汤药与药浴虽叫他苦不堪言,他却并不出声抱怨,只是见了我后抓着我的手指小声小声的哭着,若我不在,即便再痛再苦,也只一个人躲起来哭,不愿叫他人看见。这般的苦痛,他却从未求过饶,撒泼生气过,这份心性堪称可怕。

我喝了一杯茶,只觉得又苦又涩,半分甘味也没有,只胜在香的浓郁。

南青的茶饼与中原实在有很大的区别,我喝过了便没了续杯的心思。

这时秋蕴弥提着一壶酒走了过来,直直坐在我身边,脸色苍白冷漠至极,这些日子来我倒也很是习惯了,除了巫瑞以外,秋蕴弥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神情。他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但随即便猛烈的干咳了起来,苍白的容颜上浮现了诡异的嫣红,他缓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主人,近来很不高兴。”

他说的很慢,却非常的认真。

一旦涉及巫瑞,秋蕴弥总是如此慎重又仔细,仿若在提一个轻易便会破碎的东西一般。

“我无法明白,主人到底喜欢你什么?”秋蕴弥又喝了一口,但这次他面不改色的咽下了酒液,冷冷的看着我,“但既然主人喜欢你,那么你一定很好。可你根本就不喜欢主人,我始终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对你的执念那么深,深到亲手杀死痴思。”

痴思是巫瑞的情蛊。

我捧着茶杯,不紧不慢的听着秋蕴弥说话。

“那么,你又为什么喜欢巫瑞?”我问他。

秋蕴弥的脸上又红了一些,他像是喝醉了一般眨眨湿润的双眸,柔声道:“不爱他太难了,等我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入骨入髓,像是从我的生命里带出来的念头一样了。”他一旦说起巫瑞,便变得截然不同。

爱,叫人痴迷,令人狂乱,使人失去自我……

我摇摇头笑道:“看来巫瑞的确很好。”

“主人是最完美的。”秋蕴弥反驳道,他的双瞳很快又变得麻木与平静,冰冷而残酷的盯着我,犹如夜间捕食的野兽一般,“可是,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嫉妒,像烈火,如狂风,似咆哮雷腾。

“许是因为执迷不悟。”我想起了巫瑞那一日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心情不由又糟糕了起来。

“执迷不悟?”秋蕴弥发出了阴冷的嘲笑声,站起来看我,他的神色看起来介于一种怜悯与快乐的表情之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恶意来,他忽然柔声问我,“无垢先生可曾有过心爱之人?亦或者喜欢过什么人?并不是猫猫狗狗那种逗逗便止的宠爱,而是男女情爱。”

他那模样实在很诡异,声音又难得轻柔的可怕,我摇着头笑了笑道:“这世上所有人,都未曾叫我体会焦心蚀骨的痛楚,也没能让我尝尝难以割舍的别离,更没有什么令人沉醉的快活。所以我想,我应当还未曾将什么人当做心爱。”

“可是主人,却将你当做心爱之人。”秋蕴弥闭上了眼睛,声音凌厉犹如指控,他仰头饮尽了剩余的酒液,轻轻侧过头,月光染着他半面脸颊,将那一分冷硬轮廓化作更为冰冷的线条,像是千年不化的骨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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