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正欲上前,顾铭便叫住了他们。刚刚顾凡最后看他的那一眼的冷漠决绝,让他明白自己不能强行把他带回来。”既然不能强迫你,那么就让你乖乖回来。“顾铭看着顾凡的背影,从口袋中拿出照片,冷冷地说道。
照片上是顾凡和夏惟一一起相拥着看雪的情景,雪中的两个少年,一个清秀温和,一个傲然清冷,两个如此截然不同的少年,却如此温馨地依偎着,看着彼此,眼里含着笑意。
“原来你也会笑啊。”顾铭捏紧手中的照片,咬着牙,带着愤怒一字一句的说。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这句话时,心里的悲哀,那是对自己作为一个失败的父亲的悲哀。
坐上车以后,顾凡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然后,打通了夏惟一的电话。
医院的长廊里,顾凡一人独坐,这样的寂静冰冷,让他感觉好像回到了多年之前,母亲去世的那天,他也是一个人孤独地守在家中。夜,无尽的黑,却独独不见母亲归来。
顾凡闭上眼,不看这冰冷的四周。从来他都是害怕寂寞,害怕寒冷的。今天顾铭的出现,再次让他如坠冰窟,那彻骨的绝望,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顾凡……”死寂中,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抬眼看去,前方走廊的尽头,有一个人逆光向他跑来。
顾凡伸出手努力地想要抓住那束投射进冰窟里的阳光,抓住那束唯一可以给他温暖的阳光。
“顾凡……”夏惟一握住了顾凡伸出的手。
手心传来的温度,让顾凡感到安心,不再害怕。失去焦距的眼睛,慢慢变得有神起来。
感觉到手上的冰凉,夏惟一担忧地开口问道,“顾凡,你怎么了?是不是爷爷的病很重?”刚刚顾凡在电话里只说爷爷晕倒住院了,并没有详细说明晕倒的原因。
“阿一,你放心。老头的身体一向健康,会没事的。”苏若愚安慰道,其实看到顾凡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也在隐隐担心。
“嗯。等医生出来,才能知道。”顾凡的声音有些沙哑,淡然的说道。夏茂的病情还是等下让医生告诉阿一吧!
手心捏出汗,夏惟一坐立不安地等待着。他深信着爷爷不会有事,可是心里又极度害怕他会有事。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看到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夏惟一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夏茂,急忙问医生。
医生静默了一会儿,神情严肃。
夏惟一在等着医生的回答,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
“病人,已经度过危险。但是他的情况很不乐观,癌细胞扩散的速度非常快,估计今后他会遭受更大的痛苦,而且……”医生顿了顿,又说道,“他最多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像一记五雷轰顶般,医生的话,狠狠敲击在夏惟一的心上。
癌细胞,只有半年了……
没有质问,没有哭诉,没有哀嚎,夏惟一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手脚冰冷。
木讷地跟着来到病房,看着床上那个病弱的老人,眼泪无声滑落。
顾凡抹掉夏惟一滑落下来的泪,可是他抹掉这一滴,另一滴又迅速落下。
“我去医生那里详细了解下病情。”顾凡捏紧了夏惟一的手,轻声说道。
见夏惟一没有反应,他又看了苏若愚一眼。
“你放心吧。”苏若愚说道。
“嗯。”顾凡点头,转身离开。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医生想办法缓解夏茂的病情。
“阿一……”苏若愚将夏惟一的手拉起,放在夏茂的手上。
夏惟一握住夏茂的手,泪眼迷蒙。
什么时候这个曾经牵着自己的大手,变得这么干枯了,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爷爷病得这么重,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明明看着他日渐消瘦,却没有太放在心上。是自己太不孝顺了吗?所以才会忽略爷爷的病情,才会让爷爷拖着病,去做那份早出晚归的门卫工作。
夏惟一慢慢地止住泪水,深深地自责着。将双手覆在夏茂的右手上,想要温暖他,殊不知自己的手同样冰凉。
苏若愚从背后扶住夏惟一的肩头,看着夏茂心里也是难过得要命。从小就爱往夏惟一家跑的他,和夏茂的感情似朋友又似祖孙。
第二天,当夏茂醒来后,看到房中的三个人时,咧开嘴角笑了笑。
“爷爷,疼不疼?”夏惟一担忧地说道。
“不疼。”夏茂顿了顿,又说道,“你都知道了?”
“嗯。”夏惟一点头,努力掩藏眼里的悲伤。假装生气地说道,“爷爷,下次再瞒着我,我就生气了。”他知道若是让爷爷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只怕会更伤爷爷的心。
“好好。爷爷下次再也不瞒着我的阿一了。”夏茂苍白的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丝毫看不出悲伤或对死亡的恐惧。
“老头,饿不饿。”苏若愚也尽量地用平常的语气和夏茂说道。
“呦,成熊猫眼了。”夏茂打趣道。
“还不是你的错。”苏若愚配合地翻了个白眼。尽管夏茂一直在笑着说话,但是苏若愚听得出夏茂说话的声音很虚弱。
“去买吃的吧,你们都没吃吧?”夏茂说道。
“我去买。”顾凡说道。
等顾凡买回来的时候,夏茂又睡过去了。其实,以他现在的身体,吃东西可能都有点奢侈。
24、桃花树下站着的单薄的少年
夏茂住院后,夏惟一和顾凡开始在学校医院家三个地方来回奔跑,晚上两个人轮流守夜。
这天,夏惟一留在医院守夜。一阵敲门声,将他惊醒。打开门看到的是一个穿着贵气的中年男人,夏惟一疑惑地看着来人。刚想说,对不起,您走错房间了。来人却先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你是夏惟一吗?!”中年男人虽然是在问他,语气中却带着不可置否的肯定。
“嗯。”夏惟一点点头。
“我有话想和你谈谈。”中年男人客气地说道。
“嗯。”夏惟一轻声关上门,跟着他来到了走廊的拐角处那里。
“我是顾凡的父亲,顾铭。”中年男人表明自己的身份,说道。
夏惟一定定地看了几秒眼前的人,确实眉眼之间和顾凡有些相似,只是这个人的面容看上去更加的冷酷。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夏惟一客气而疏远地问道。
“我要你让顾凡回到我的身边。”顾铭像是命令部下般,语气生硬,不复刚才的客气有礼。因为他看到夏惟一眼中对他的轻视,他受不了别人用这样的眼光看他。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留在这样的人身边。
“我没有义务要帮你,所以我拒绝。”夏惟一直截了当地说道。他怎么可能让顾凡回到顾铭这样的人身边。这种抛妻弃子,攀附荣华富贵的人的身边。
“你必须得这么做。”
“呵”夏惟一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你会后悔的。”顾铭恶狠狠地威胁道,“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小心你的爷爷……”
“你敢……”夏惟一回过头来怒视着他。
顾铭冷笑一声,眼里露出阴毒:“给你一个月,如果顾凡没有回到我的身边,你自然知道,我敢不敢。”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顾凡回到你这样的人身边,即使他要回去,我也会拉住他。”夏惟一反唇相讥道,极其轻蔑地转身离开。
不再理会,身后愤怒得青筋凸起的顾铭。
夏惟一挺直脊背,沉着地走着。手心里全是汗,他担心顾铭真的会做什么过火的事,伤害夏茂。
夏惟一并没有和顾凡说这件事,只是更加小心谨慎地照看夏茂。
还好一个多星期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这让夏惟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却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夏茂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有时候会整日的昏睡,有时候会因为疼痛,而痛的身体痉挛,满头大汗。
夏惟一每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每次等爷爷精神稍微好点的时候,夏惟一就会推着他出去晒晒太阳,或者和他说说话。苏若愚和周云溪会经常来医院看夏茂,每次看到夏茂被苏若愚逗笑时,夏惟一也会跟着开心的笑。云飞扬也会隔三差五地来看爷爷,夏惟一看得出爷爷很喜欢云飞扬,每次云飞扬来时,他都会很开心。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夏惟一感觉到爷爷的生命之光也在慢慢流逝。但是最值得欣慰的是,爷爷的最后的时光充满欢乐。
“爷爷,你看那边有人放风筝。”夏惟一推着夏茂在小路上慢慢走着,看到远处草坪上一群放风筝的小孩,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爷爷……”再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
看到老人安详地坐在轮椅上,双眼紧闭。
“爷爷……”夏惟一心惊,蹲下身,在老人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然后松了口气浅笑道,“原来是睡着了。”
“那么看桃花去吧。”夏惟一说着便推着老人往前边的小片桃林走去。
三月末的桃花开得极尽绚丽。在阳光下,清风吹拂着它的花瓣。那些美的令人惊异的花瓣就随风散落,有的在风中摇曳着。纷飞落下的桃花,美得令人炫目。而桃花树下站着的那个单薄的少年,美得让云飞扬心醉。
清风摇曳着树枝,花瓣纷飞落下。翩然的花瓣,轻轻地落在少年柔软的头发上、瘦削的肩膀上。金色的阳光透过枝桠,倾泻而下,铺在少年的身上,说不尽的柔和。
阳光下,夏惟一逆光而立,云飞扬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云飞扬肯定此刻他在对自己微笑。一如初见时般,他的眼中只看着自己,笑得清灵无暇。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夏惟一笑着问道。
“凭着感觉。”云飞扬微笑着。
“今年的桃花,很美。”
“以前没有注意看过,现在用心看确实很美。美得妖娆,美得清灵。”
“你是想说以前的你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么?”夏惟一打趣道。
“聪明。”
夏惟一笑了笑,看着满地零落的桃花。突然间有些伤感,桃花再美,终究太过短暂。
“有些东西,因为短暂所以才美丽。绽放光芒绚丽的一瞬要比冗长灰暗的一生,来得更加美丽。就像那夜转瞬而逝的流星,就像今日盛开的桃花,虽然短暂,但是却因为美丽而长久停驻在人们的心中。”像是看懂了夏惟一眼中的惋惜一般,云飞扬缓缓地说道。俊美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深沉。
“嗯。”夏惟一点头,看向云飞扬。
两个人相视而笑。一个笑得明媚,一个笑得张扬。
一阵凉风吹过,翻飞起衣角。
“回去吧。”
“嗯。”夏惟一点点头,蹲下身,把盖在夏茂身上的毯子盖好。
云飞扬看到夏茂的肚子微微鼓起,他有在网上查过,知道那是因为出现腹水的原因。微微敛眉,却终是沉默。
细雨迷蒙,春天是一个多雨的季节。迷蒙的雨雾中,可以看到盎然的生机,只是今年的春天在夏惟一的眼中带着悲伤。
“今天晚上我来守夜。”夏惟一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
“今天不是轮到我么?”顾凡帮着把衣服放进衣柜里。
“明天就是周末了,我没关系的。而且你快高考了,好好休息。”夏惟一坚定地说道。
“还是我去吧。”
“我去。”夏惟一叠好衣服,递给顾凡,不容商量地说道。顿了顿,又缓和下语气,轻声说道,“你瘦了。”这段时间,因为爷爷的事,两个人都很忙。忙的得连在一起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自己也一直忽略了他。
“别倔了。”顾凡揉着他的头发,叹息道。
“我就这个倔脾气。”夏惟一伸手环住顾凡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好久没有这样抱你了。”
“你今天怎么了?”顾凡抱住他,温柔地说道。
“没事,反正就这么说了。我要去医院了,苏若和周云溪在医院陪爷爷,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一起去吧。”
“那晚上我留下来守夜。”
“好。”顾凡无奈地说道。这段时间消瘦的何止是他一人呢,阿一也瘦了许多。原本就单薄的身形,现在更加单薄。
25、幸福不过如此
这段时间由于上课时总是心不在焉,加上没有时间看书,夏惟一的成绩直线下降。于是,他被石头请到办公室去了。
石头严厉的说了一大通话以后,见夏惟一都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叹了口气说道,“好好学习,把这段时间落下的成绩都补上来。”
“是。”夏惟一大声回答道。
这突然慷慨激昂的一声,显然让石头震惊了一下。于是,挥挥手说道,“作为你的班主任,我这么说是为你好。回去吧。”
“知道了,谢谢老师。”夏惟一微微一鞠躬,拉开办公室的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身心都放松下来。果然还是外面的空气好,教师办公室的气氛太压抑了。
看来要多挤点时间来看书了……正当夏惟一思考着如何腾出时间看书时,手机响了起来。自从爷爷住院后,他就手机不离身,生怕会有什么事。
“喂,您好。”夏惟一接通电话,礼貌地说道。
夏惟一不知道自己到底听了多少,只是自己脑海中反复出现这样一句话,“夏茂先生因为病情突发,经抢救无效,已经确认死亡。”
夏惟一缓缓地垂下手,木讷地走着,眼里溢出晶莹的泪水。哀到深处,竟是无声。他从来就不是坚强的人,所以他的泪水才会那么多。
身边经过的人,每个人都用好奇探究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夏惟一浑然不知,抑或是无心顾暇。
云飞扬远远的就看到夏惟一失魂落魄般地走着,心下一急,跑了过去。
走近看到的是一张满是泪痕的脸还有无神的双眼。
“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悲痛会传染般,云飞扬心疼地抱住夏惟一,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这个姿势很暧昧,却恰好挡住了夏惟一的脸。以致于来往的学生,都看不到夏惟一的脸,只看到放荡不羁的校草云飞扬当众抱着一个男生。怜惜到极致,眼里竟是满满的哀伤。
四月份,只穿着单薄衬衣的云飞扬,能够感受到夏惟一的泪水浸湿了他的上衣。手上的劲道大了一些,却恰到好处地将他拥在怀里,不会紧到让他感到窒息。
这是他第一次可以这样拥抱他,怀中的他,却悲伤得令他快要窒息。
同样接到电话的顾凡,慌忙赶到时,凑巧地看到了两人相拥的一幕。眼神冷到极点,心在莫名地慌乱不安。那一刻,顾凡的心里有了一个这样恐惧的想法。终有一天,他会因为这个人而失去夏惟一。
叮铃铃,铃声穿透耳膜,夏惟一慢慢地收回心绪,松开云飞扬。
“谢谢你。”夏惟一努力地扬起微笑,却不知此刻自己笑得有多僵硬。
“你要去哪里?”见他转身离开,并没有往教室走,云飞扬着急地说道。
“医院,我爷爷走了。”夏惟一哽咽道。再怎样强颜欢笑,话语中的哽咽还是掩饰不了悲伤。
“我和你一起。”云飞扬震惊了一下,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