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晌午了。
春雨如丝,润物细无声。
嫩了枝桠,艳了香花,也湿了立夏的心。
月儿被薄云遮去了光芒,隐隐约约的探出脸来,又收了回去。雨丝一丝丝,一条条,落在身上有点冷,像情人的吻柔柔软软,极尽缠绵。
立夏卷着被子从床上挪到窗边,碧色的窗纸已经被打湿,窗棂上染开一圈圈的绿晕。伸手指尖轻轻拂过,细白的指尖留下了淡淡的绿。突然来了兴致,丢开被子,拿起书桌上的毛笔,在下午调过的颜料里蘸蘸,提笔在本就湿漉漉的窗纸上涂涂抹抹。每一笔下去都会快速的晕开,他也不急,下笔如飞,等笔停。窗上赫然画着一位少年公子,那人的眉眼分明就是草灯。
立夏丢下笔笑呵呵的看着窗上的草灯,这个窗纸本来是白色的,绿色是星和他画上去的,星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单色,就连衣服都是简单的青衣,上面的所有水墨图案都是他自己画上去的。他有一种可以防水的墨,衣服不会被画坏,不过现在自己的决计不能去拿了。先不说下雨,说不定屋里还有别人呢。所以,立夏只能拿最普通的墨勾勒心中的草灯。
想着他的容颜,想起他的手覆在他眼上的温度,不由傻傻的露出了笑容。笑着抬头,却僵住了表情。
窗上的草灯早已经被雨水模糊,留下的不过是一团深浅不一的暗黑色。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可是在看到的瞬间心还是狠狠的痛了一下,那种刺痛的不安剧烈的扩大,收也收不住。
背后冷风飕飕的吹过,这时才想起被子已经被丢一边了,哆哆嗦嗦的捡起地上的被子,爬到床上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眸。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有一抹浓浓的化不开的不安和悲伤。
那双眼睛好像穿越了百年,遥遥的望来,所有的事情都如破旧的古董,清晰而模糊。隐隐约约近在眼前,伸手却又抓不住。
最后一丝月色被浮云吞没,屋中暗的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幽冥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不要让我失望……
(肆)
叩叩——
激烈的敲门声乒乒乓乓的响起,“立夏少爷,您起来了吗?有人捎一封信给您。”
立夏迷迷糊糊爬下床,强忍着倒头就睡的冲动,跌跌撞撞一路曲线向门口走去。小桑在门外等着,只听屋内叮叮当当一通巨响,不知道被撞倒了什么东西,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立夏穿着中衣,顶着鸡窝头一脸恼怒的探出头来。
小桑悄悄吐吐舌头,这位少爷的起床气看来和他家公子有的一拼。赶忙把手中的烫金书信送到立夏手中,立夏不悦的问道:“这是哪个王八蛋送来的。”
小桑唇角一挑,正色说道:“是一位身穿白衣,自称是草灯的王八蛋送来的。”
立夏茫茫然的盯着他看了一眼,懒懒的应了声。“哦。”然后就转身,关门向床挺进。小桑无聊的耸耸肩,什么嘛,立夏少爷的反应和公子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亏他还巴巴的跑来送信,真是不好玩。
没走两步,突然听到醉菊厢的那边传来立夏的一声惨叫,扑棱棱,吓跑了树上屋檐下早起的飞鸟。小桑停下步子眨眨眼,原来不是公子猜错了,而是立夏少爷反应神经长尾巴上了,后知后觉。
立夏关门后,都躺倒床上了,嘟嘟囔囔,道:“烦死了,王八蛋草灯,大清早送什么……”信字还没有说出口,像是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似地,整个人从床上一跃而起起来,一个不稳栽倒了地上。
咚!一声巨响,嗷!一声惨叫,立夏能从地上爬起来时已经是面目全非了。膝盖和腿上青一块紫一块,手肘被蹭破了皮,沁出一点点血丝。因为是脸朝下,所以整张脸上都被蹭上了薄薄的灰尘,用手一摸瞬间变成了花猫脸,右边的鼻孔中艳红的鼻血喷涌而出。整个人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色彩斑斓,热闹非凡。
立夏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捂着嘴。呜……嘴巴痛死了,大概是被磕破了,牙齿也很痛,不过还好都在,不然就糗大了,他可不想未老先衰。
在外面清晨早起散步的星听到这边的响动,担心的跑来,推门门被锁了,抬脚喀拉把门框和门扇直接尸首分家。
立夏听到门的悲鸣,回头正对上星愕然的眼神。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啊!”
星一进门就看到一张猪脸,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等到那头猪说话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要笑了。尤其是在一头猪说自己是美人的时候,能淡定就不是人。
星笑着道:“小夏子,您老在自己窝里还被群殴成这样啊。”
立夏见他笑的猖獗,恨的磨牙。“小星星,你给我小声点!”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跑过来还叫不叫他活了,一世英名呀!扼腕!
星摸摸鼻子,抿起唇,抬头,眼中是湿漉漉的笑意,漂亮的眼睛仿佛被水洗过般晶莹,明亮。立夏有一瞬间看呆,心中一跳,回神他已经去帮他打洗脸水去了。
对于自己的失常,他只能恨恨的咬牙,“妖孽!”
星端来水帮立夏把伤口都清理干净,让他坐在窗前帮他开始上药。膏药是从楼里的另外一个寄住者,陌那里拿来的,涂在伤口上会先火辣辣的痛一下,然后就会变成冰冰的凉爽,舒服的让人叹息。
此刻立夏就像只乖巧的猫咪,扬起脸,慵懒的眯着眼睛,享受着星的全程照顾。舒服的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只有在星不小心弄重的时候,发出一声轻呼。
星浅浅一笑,手上微一用力,捏住他的小脸。立夏痛的睁开眼,泪汪汪的望着突然对自己施以毒手的家伙。
“小夏子,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什么事情。”他笑的温和,手上使了点巧劲揉在伤口上,舒服的立夏差点呻吟出声。
立夏迷迷糊糊的睁眼望着他,很明显,他压根想不起来了。星继续边给他上药,边说道:“刚刚我在你屋中的桌上看到一封烫金信!”
话才说完,立夏就又一个猛的站起来,要不是星手疾眼快,估计手中的膏药瓷瓶就要被他弄地上毁了。
立夏惊呼着三步并作两步的向楼外跑去,下台阶的时候被衣角一拌,伴随着一声闷响,整个人再次和大地母亲做了次亲密接触。半天痛的没有爬起来,好不容易起来发现腰好像扭到了,脚也疼的厉害。可是,难得草灯与他出去,所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瘸一拐向外跑去。星远远的看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看样子好像很痛,得,现在倒好旧伤没好又添新伤,刚刚做的全成无用功了。
立夏一路横冲直撞,弄的整条街上都是鸡飞狗跳,气喘吁吁跑到城外护城河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脱虚了,在看到那抹白衣时,两条腿就跟不是他的似得,左右打筛子,一个腿软再次扑向母亲的怀抱。立夏差点没哭了,有见过比他还衰的人没,一个早上连摔三回就算了,还每次都是脸朝下,呜……他这次是真的要毁容了。
身为江湖人士,毁容就算了,男儿嘛,容貌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他不是毁在敌人的暗算上,而是被自己摔的,这样的理由,还不如一刀捅了他痛快。
等了很久,没有预期中的疼痛,自己好像倒在一个柔软的怀抱中,呼吸间都是熟悉的茉莉清香,头顶上出来男子磁性的低笑,“小不点,你就不能正常点出现吗?”草灯无奈,一共见了三次面,第一次跳楼,第二次被别人劫持,第三次摔跤,每一次的出场都惊险非常,惊吓连连,要不是他身体不错,抗惊吓能力很强,真是受不住他这么折腾。
立夏怒气冲冲的抬头,嚷道:“我才不是小不点,你不要每次都叫我小不点,我已经是大人了。”
草灯随口笑道:“小不点就是小不点,都叫这么久了,哪能说改口就改口啊。”说罢,两个都呆住了。
立夏是开心的惊讶,草灯是被自己吓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的自然,好像曾经说过千遍万遍,可是他们见面不过三次,正是的两人对话也不过才一次而已,那么,那些千遍万遍又是怎么回事,又是谁说的。如果是他,为何又不记得。
抬头看到立夏又是一惊,下意识的问道:“小兄弟可是丐帮弟子?”只见眼前的小不点满头满脸的土,刚刚没有注意,自己身上也因刚刚接他而弄的脏兮兮的。
立夏本来还在开心他刚刚的自然反应,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气的吐血。“本少爷风流倜傥,人见人爱,俊美非常,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少爷是混丐帮的。”
草灯目无表情,立夏以为他回答不上来了,正当得意。就听他说:“两只,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嘎巴!
立夏忍耐的神经终于被成功掰断了,气急败坏的冲过去对着他拳打脚踢。草灯本来是没有躲的,可是被踢了几下以后就发现这个个子小小的下不点,下手又重又狠,要是自己再不躲这样被揍下去铁定会变成和他一个德性。
立夏再次一脚踢来的时候,草灯就势身子一侧闪到了一边。立夏一脚没有踢到,扑了个空身子陡然失去了平衡,只听他“哎哟”一声惨叫扶着腰又要摔倒。
草灯赶紧过去接住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伸手抬起他脏兮兮的小脸,心疼的望着他满脸泪痕。“乖,这不是没有摔倒嘛,怎么哭了。”
“呜……”被他这么温柔一问,本来哭的很小声的立夏大哭起来,边哭边捶他。“你还说,都是你不好,呜……你躲什么躲,被偶踢几下又不会死,呜……现在好了吧,害本少爷把腰也闪了,呜……痛死了……”
“乖,不哭。我给你揉揉,要不我们去看大夫。”
“呜……”立夏梨花带雨的朝着草灯狠狠瞪一眼,瞪的草灯心头一漾,差点没有吻下去,那张脏兮兮的小脸现在也可爱非常。
“当然要去看大夫,腰可是男人的根本,少爷我下半辈子的性福全靠这个了。”立夏赖在草灯怀里,示意他抱自己去看大夫。
草灯抱起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他说的幸福是什么,彻底的黑下了脸。
恶狠狠的说:“小不点,你下半辈子的幸福本王都包了,你小子给我安分点!”说罢,狠狠的吻上了立夏傻傻半张开的小嘴。
等立夏反应过来想自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睁着大眼睛在心底呼喊,少爷守了半辈子的清白,你给我还来!!
然后,狠狠的吻回去!
(伍)
一手遮天。
这是城中,乃至六界最有名的医馆。不是因为他的名字独树一帜,够狂。而是因为开馆的这个人,此人是修罗界的王族——慕兮,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带领修罗界差点统一了六界,个性狂暴,嗜血,却是六界中难得的圣手,不论是什么样的病,只要他肯,即使已经断气了,只要不超过六个时辰,他就可以救回来。不知为何,在三十年前最鼎盛的时候放弃一切荣耀光环,心甘情愿蜗居在这个小地方,心甘情愿的做一个最最普通的医师。当然,能让他真正出手的人也没有几个,一切都是他的几个徒儿在做。
一手遮天,分上下两个院。上院是慕兮居住的地方,听说那里奢华过皇宫,绝美过仙境,不过也只限于听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去过那里,有人曾偷偷去过,只是去的人从来没有回来过,以后也就没有人敢再去了。下院是徒弟和一些下人,还有需要长时间治疗的病患居住的地方。
此刻,立夏就趴在下院病患寄住的房间里,白白的墙,白白的床,白白的被子,白白的窗纸,这里怎么看都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
白!
白的让人毛骨悚然!
反正对于喜爱热闹的他来说,呆在这样的地方简直就是一种折磨,身体、精神双重折磨。远远的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立夏的脸轰的一下涨的通红,忍着腰上的痛伸手拉过来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他真是没脸活了,都扭伤腰了,还和草灯在光天化日之下上演激情吻戏,这辈子的脸,今天都丢光了。
草灯煎药回来,推开门看到的是这样一种景象,干净、整洁的房间,床上的被子被拱起一个大大的包,突兀的挺着,随着他的走进,那个小包开始轻轻的颤抖。
放下手中的药,一把拉起小包上的被子,缩在被子里的立夏就暴露在眼前。只见他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脸,露在外面的耳朵已经红的发亮了,外面的阳光洒在上面,通明的血红,如同一块上好的血玉。
“小不点,起来吃药了。”
“……”床上的人儿不动。
“乖,凉了还得重煎,而且对身体也不好。”
“……”床上的人依旧不动。
“唉,”草灯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腰受了伤,这个样子窝下去要不要紧。”
“……”床上的人儿不说话,不过却随着这句话,身子悄悄的舒展开一点。立夏在心中暗骂,这个样子窝着当然很痛,你也扭一下就知道了。
呜……刚刚不是太着急一下就给忘了么,现在被他这么一提点,顿时觉得腰痛的厉害。
草灯拿起药碗,决定下杀手锏。他提高声音说道:“不就是给亲一下吗?脸皮至于那么薄吗?你不也都亲回来了,下口真是狠,嘴都给你咬破了,以后得找情人绝对不能找你这样的,真是——。”
立夏终于忍不住,手颤抖的指着笑的一脸得意的草灯,破口大骂。
“少爷我清白都让你给糟蹋你,你敢不负责任!!你敢找其他人看我不灭了你,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吃素的!”
草灯笑呵呵端过药碗往前一递,“是,是,是,少爷你不吃素,来咱吃药!”
立夏硬起的仰头道:“不吃!”
“真的不吃?”草灯阴测测的压低声音问。
“不……吃!”这一句明显有点底气不足,草灯眼神刚刚杀过来,立夏马上扮可怜,眼泪汪汪改口道:“苦……”
草灯拿起药碗,轻飘飘的说,“唉,是你不自己吃的,我也没有办法了。”说完,他自己喝了一口药靠了过来,立夏马上意识到怎么回事了,手忙脚乱的就要逃跑。可是,他忘记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哪里是草灯的对手,还没有转过身爬,草灯已经大手把他捞了回来,压在身下。
立夏只觉的唇上刚刚被覆上,苦涩的药汁就被度了过来,他排斥的刚想要闭紧嘴巴。啪——小屁屁上就被打了一下,惊的他下意识的张嘴大叫,药就全过来了。没有防备呛得他差点没有咳死,他长这么大何时受过如此委屈了,而今这么大了居然被一个男人因为吃药的问题,按在床上打屁屁。
立夏气的眼泪汹涌而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呜……你混蛋,你打我……呜……你给我滚……”
草灯抱着他,任由他捶捶打打,怜惜的低下头温柔的吻去他的眼泪,一点一点从眉到眼直到最后停留在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上。
不同于刚刚惩罚的狂暴,而是温柔的,一寸一寸的占领他口中的领地,直到他的小舌和他交缠,不再抵抗。
立夏也有边哭边骂,变成甜腻的哼哼。
立夏回到红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正是红楼马上就要开门迎客的时候。
他羞红着脸窝在草灯的怀里,一路上被所有人以理解的目光送到了醉菊厢。草灯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直到没有人了立马撤下笑容,瞪了怀里的人儿一眼,“你敢拧我!”这个小不点见人看就拧他一下,一路走来腰上的肉大概已经是紫色的了。立夏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我就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