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罗川、迭洲、洮洲、岷洲相继被收复,基本建立起对西夏的防线,不料岷洲的主部队刚撤走,他们又来搞袭击。江舟君和梁云飞、阿丁到河边打水,他们几个营最后一班撤退,因此只需要驻扎等候就好了,没想到就在扎营后面的河边,设有埋伏,几个弓箭手藏在树上,朝他们放箭,箭头上涂着麻筋散,还没来得急逃回去搬救兵就中箭倒下了,他们射中的都不是要害部位,可见是想将他们活捉回去。
他们被捆绑着拽进敌军的营帐里,里面排着两列士兵在两边,阴暗的帐里点着火把照明,一个短小精悍的弓箭手跪下向他们的首领复命,“于首领,在河岸边捉住几个宋朝士兵。”
红木四方椅上,铺着黑狐皮大褥,一个彪形大汉坐在上面,他长着典型的夷族的粗犷,络腮胡子堆了满脸,身材彪悍,虎背熊腰。他摸着胡子,看着被带进来的人,眼神里满是鄙夷和不屑,“这宋朝的人一个个瘦弱病态不堪,打仗不会,倒是最爱窝里斗,满肚子心计!”他用蹩脚的汉语说道。
被称为于首领的人从上面走下来,看着没有力气反抗的他们,他说道:“现在岷洲已经被你们大宋人占领,我不想怎么样,也不愿再挑起战争,只是想拿到你们刘兰翎长手上的那封密函,我知道那封密函就藏在刘兰翎长的住处,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只要你们把它所在告诉我,我不会伤害你们,也不会和大宋朝作对,要不然的话,你们看着办吧!”
弓箭手上前和他耳语几句,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江舟君,一身嫩肉,看起来简直手无缚鸡之力,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看是个没胆子的人。他走到江舟君跟前,抬起他的头,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再细看看旁边两位,也是生的一副端正样,看来宋朝的山水还真是养人。他扶江舟君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小兄弟,听说你刘兰翎长的贴身侍从,大家都知道,你和他关系匪浅,想必你肯定知道他藏在哪儿的,是不?来,好孩子,告诉我吧!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豪宅美人我都可以送给你,只要你开口。”
阿丁绑在后面的手扭动挣扎着,急切地向他解释,“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让我们瞧见,你休要胡乱怪罪人!”背后押着他的一个士兵一脚踢他倒坐下去。
江舟君垂着头,看着地面,干燥的尘土随他脚的移动而轻轻扬起,好像他说的话在震动一样。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安排到营长身边做事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日营长不避讳他直接就把密函锁进梅松竹岁寒三友乌木雕漆盒中,放进地毡下的暗格里,他终于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的一个棋子而已,说了,回去是死路一条,不说,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他们没有给他留下后路,他们要将他这个不幸的人除去。他闭上眼睛,看来他们之间的约定无法兑现了。
“我,不知道!”
“小兄弟,你可要好好想清楚,那天,我的人可是看得明明白白,你,看着刘向福把密函放进一个盒子里面。你想想,你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没享受过,就这样没了,多遗憾,你的亲人、爱人该是如何地痛苦,只要你说出来,你自不必担忧你的性命安全,我会派人护你周全,你可以接家人过来在我的地盘生活一辈子无妨,这里以后就会是你的家。”他谆谆善诱,友好地帮他拍掉肩上的草屑。
亲人、爱人,还是会在意的吧,说了,还不是连累他们,他没有资格连累他们,是自己一直在连累着他们吧,跳进他们的计谋里,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他认命地回答,没听到梁云飞的声音总觉得有些遗憾。
“小兄弟,你要好好考虑清楚,一句话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的语气开始生硬起来,警告意味不言而喻。江舟君长久地不开口一句话。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这怨不得我了,来人,鞭子伺候!”于首领的脸突然间绷起来,大步走上上台椅子坐下。
他们踢他跪下,阿丁叫了一声“舟君!”他看过去,阿丁脸上有着焦急的神情,梁云飞,正低着头,他怎么都不看过来,一会儿他的脸就花得看不了了,可能也不会再有机会让他见到了。被绑在凳子上,背后挥鞭一响,火辣辣的疼痛感,持鞭的人手法娴熟,力道控制稳准,鞭鞭抽向皮肤薄弱部位,一鞭一鞭反复磨腾,初始只觉得疼,慢慢地,下鞭速度变慢了,下鞭力道加重了,瞬时间,尖锐的疼痛像无数根针扎刺着全身的神经,巨大的皮肉撕裂感冲上大脑,来一鞭掀掉一层皮,破掉的皮肤被鞭子勾起,鲜红的血液冲破层层裂开的皮肉涌出来,湿红的鞭子甩向空中溅出的血水洒在干燥的地面上,浸湿了尘土。他的隐忍力被一道鞭一道鞭地抽走,他开始随着鞭子的抽打开始有节奏地呻吟,被咬破的嘴唇不断张开释放痛苦的呼喊声,紊乱急促的大口呼吸模糊了他的意识……
“停!”上座闭目养神的人摆起手,他没睁开眼,似乎在回味刚才的一首美妙的乐曲旋律。
江舟君大口大口喘着气,绑着的双手也因挣扎磨得出了血。阿丁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在那里哼哼表示不满。梁云飞仍低着头沉默着,似乎这里的一切与他无关。他走下来,站在江舟君身旁欣赏他的伤口,被打烂的白色布条和娇艳的红色相衬如此醒目,道道交叉重叠的裂痕图样真美,任是手艺再高超的织工也绣不出来。他朝着对面愤怒的阿丁说:“你不要着急,很快就会轮到你了。”他扳起他的头,“现在可以说了吗?”江舟君稍稍抬起眼皮看着他,从他锐利的眼睛看到里面那个血肉模糊的自己,又闭上了双眼。
于首领捏捏他手臂上的肉,啧啧道:“这细皮嫩肉的,真是可惜了!继续,打到他说为止!”
刚利用停顿的时间休息好的人又甩了他一鞭,“啊!”他的牙齿摩擦发出的咯咯声和痛喊声在静静的营帐里回响,他已经忍受不了了,他好希望听到他的声音,让他撑完这场酷刑。
“等等!”梁云飞终于不再沉默,江舟君深呼一口气,他一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于首领定定地看着这位男子,“怎么,你知道?”
“这打鞭的声音太吵,请容许他停下我才能清楚地告诉您。”梁云飞无所畏惧地和他对视。
“哦,那我就来听听,停下!”做抛物运动的鞭子垂下来,血滴滴地淌着,在地面开出一朵妖冶的红玫瑰。
“那封密函就藏在刘向福房里地毡下的暗格里。”他声音平静,字字清晰,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我怎么就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你们合谋设下圈套等我往里钻?”于首领不相信地问他
9、圈套¥出卖
“因为是我的叔叔帮他们打造的锁头,我叔叔是个哑巴,他也是青龙族人,自幼流浪到宋朝,被我一个大伯收养学了门手艺。刘向福的下属女干污了他的妻子,妻子含辱自尽,他去上告却被刘向福割掉了舌头,他想报仇,把藏物的位置画过给我看。”他停顿了一下,转过来看着江舟君,“而他,你知道刘向福为什么突然间换人吗,他就是担心有内鬼,才故意让这个人来做替死鬼,他在我们宋朝是家喻户晓的不祥之人,所以他只是个棋子,并不重要。”梁云飞定定地注视着绑在长凳上的人,向他解释着。
江舟君也盯着他,听他说完,不理解其中的意思,这是一个局吗,我,只是一个引子?
“哦?他为什么是个不祥之人?看你们关系不一般哪!”于首领狐疑地看着江舟君,他的身体在颤抖着,嘴唇一片黑紫。塞北十月中旬,到处是寒烟衰草,一派萧瑟景象,连日气温骤降,冷风挟裹着黄沙漫天飞扬,帐外吹进一股冷风,掠过江舟君的伤口,掠过坚硬的盔甲和兵器,在帐中转了一圈,留下阴冷的气息,又溜出去了
。
阿丁瑟缩地打了个喷嚏,把嘴里塞着的布团也喷了出来,他也一脸疑惑地看着梁云飞。
“因为,”梁云飞继续说着,“他母亲本是不祥的克夫命,他一出生就把他的母亲给克死了;那天晚上电闪雷鸣,东石巷土地庙上的一棵神树被雷劈死。满月那天,辽国蝗虫飞入宋国境内,谷物颗粒无收;他对门家婴孩突然死亡。百日诞那天,他父亲抱着他,被葡萄架砸伤脑袋,奶娘不慎跌入井中死亡;满一岁那天,全府人染上风寒。两岁那天,父亲中风,二哥和他出去游玩被蛇咬到,差点不治身亡。将满三岁前天,父亲病逝。四岁大嫂过门时,他给他哥敬了一杯酒,哥哥喝完当场晕倒过去……此等事例数不胜数,凡和他走得近的人,必定会遇上什么不幸的事。”
于首领想在江舟君身上找出什么异于常人的东西,看来看去,除了那一脸蛋特别出彩外看不出什么来。若是在他们族里,被下巫咒的人眼神肯定不对,可是他的眼神似乎太过干净。如果不是家族里也出现过类似的人,他是绝不会相信有这种鬼怪的东西存在。他于是问道:“你怎么敢跟他在一起?”
“实不相瞒,我和他在一起是另有所图,家父管教严格,对我极为吝啬。他这个人容易骗,为了在他身上捞点钱,我不得不委屈自己跟他在一块儿,也怪他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他被众人排挤算计,我得站好队伍,以免惹祸上身。为何要帮您,为我自己,也为我的叔叔求个情让他回青龙族。”他弯腰低下头颅向上面的人鞠了个躬。
于首领似乎有些欣喜,但还是一直探测他的底细,“你现在和他撕破脸,是有什么打算呢?”
梁云飞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殷红的嘴唇向上扬起,掩去了浅浅的酒窝,不见平时那个带着一丝憨厚的笑容,连富有磁性的声音此时也变得有些尖锐起来。“自然是希望于首领您能实现您说的话,草民胸无大志,只盼有着一些金银珠宝,捐个官当当,享受享受纸醉金迷的生活,把以前吃的苦都好好补偿回来。我早就盼着有这一天了,他的盘缠都归我了,所以我需要的不多,您随意给。”
江舟君愣住,他一直听着他讲,眼睛都没眨,这些话全是真的么?他从未听他提起过,原本以为他是不会在意的,竟不知道他记得如此清楚,还处处提防着他,或许只是为了大家能够脱身找的借口吧,究竟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他感到身体又痛又冷哆嗦的厉害,眼睛酸痛得拼命眨着,眨着眨着,眼眶湿润起来,上面的火把模模糊糊地在眼前跳动摇曳着,像是一个欢乐的戏子在舞动。
于首领拍拍手掌走下来,走到他背后替他解开了身上的绳子,请他在台下的椅子坐下,露出会意的笑容,“好说好说,我们可以互相合作,互惠互利。”
“梁云飞!梁云飞!你算什么狗东西,竟然和叛军狼狈为女干,你……唔……唔……”阿丁口中又被堵上了那块从地上捡起来沾满尘土的布团,腰上挨了两脚。
于首领出去说了什么,折回来,继续和梁云飞聊着,“我只是想将密函夺回来,那密函上全是数列我的罪行,这不过是所谓的下里巴人的胡话罢了,政治上的事他们大字不识一个的人懂什么,以后您在朝上可要多多关照才是!”
梁云飞站起来做了个揖,“还得需要您的支持才是!您的地位稳固了,我才能好攀枝头啊!”
江舟君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几个人都看着他。于首领手指打着椅子扶手,忖量着:“既然他是个不祥的人,那就让他消失好了!”
梁云飞再次作揖劝道,“不可,传说不祥之人身体里含有邪气,一旦被殒命,邪气便会四窜而出,这时邪气夹着死者的怨气便会去寻找他的仇人,假如被邪气上身,人的心智就会受干扰,所以保守起见还请首领饶他一命!”
“那就给我慢慢打,打到吴痕子拿回密函为止,看着点,不要把他打死了!”几个人进来把酒肉烹食放到食案上,于首领请他坐下,两人开始吃菜商谈。
“嘶!”地一声,鞭子挥舞起来了,“啊!”江舟君痛苦地喊叫起来,突然觉得身体变得空虚了,什么东西都被抽走了,承受不起一条鞭子的重量,被抽打一次,他就像被海浪甩到岸上的鱼一样,身体随着鞭子甩打的方向不断翻腾,氧气越来越稀少,他张嘴大口大口换着气,却是被嘴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中断,他能看得到长凳下自己身体里面的血在滴到地面上,他脑子里满是求饶的呼喊,他咬紧牙关把一个个要跳出嘴唇的字一一咬断,他的泪流出来了,他看着自己眼中的泪,试图将自己逼进那个空灵的世界里。
“啊!”脚掌挨了一鞭。
我的脚,好痛!
小江舟君坐下龇牙抱着脚忍着,懊悔死了,他干嘛不直接从树上爬下来非要跳下来,他仰头看刚才攀的树枝才觉得是如此高,刚捕到的一只黑蚱蝉在布袋里爬动嘶鸣着,他顾不上疼,赶紧把布袋口扎好,以免它飞走。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挡住了树叶隙间漏下来的阳光,他好奇地往上看,穿透枝叶的一束阳光洒在他的头上,闪闪发光,炫目地令人睁不开眼睛。那个男孩蹲下来,他才看清他皮肤很黑,瘦瘦的,头发竟然被剪过,短的不足一寸。
“你竟然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你不拍腿折掉吗?”他的声音细细的,像是女孩子一样。
小江舟君不理会他,拿着布袋起身想走刚站起来又痛的倒下,他靠着树根警告他说:“我是个不祥的人,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那个男孩听到这样的话开心地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真的吗?我也是不祥的人诶,你看,我的头发都被剪成这样了嘢!”他指指自己的头顶。
小江舟君疼得不行,冲他叫:“不一样的,我身上有着邪气,会给你带来不幸的,你快给我走开!”
“可是我刚走到这里你就从树上摔下来,我也给你带来了不幸啊!你有邪气,我也有,我们靠在一起,让两个邪气的恶魔斗在一起,自相残杀好不好呀?那样子我们就会变得干净了,像我的皮肤晒黑了,不在太阳下过一阵子就白回来了。”男孩坐下来,果然晒在树下的阳光里。
小江舟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有点愣住,他不想理他,他把鞋子脱下来,鞋垫沾了一点血。他抬起脚一看,一根黑色的皂荚小刺嵌进肉里,他想拔也拔不出来。
“你脚掌里扎进了一根刺诶,都出血了!”男孩惊讶地说,看他没办法把它拔出,他说:“你等等,我去找根针来!”他把蓝色的外褂脱下,卷起白色的衣衫袖子就往后面的正明寺跑。
小江舟君看他扔下的褂子,洗的都褪色了,小小一件像是几年没换过了。周围的树上还有其他的蝉在嘶叫,抗议这炎热暑夏的火气,下午的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烘烤着大地,望过去,滚烫的地面蒸腾着着热浪,热浪追逐着一阵夏风朝树林中阴凉的地方袭来,他热得解开衣衫,有些焦急地张望,如果他在耍他怎么办?他的随从这么笨,怎么会想到他在这里?多看一次脚底的刺,他就觉得越来越疼。他决定找一根粗的树枝,撑着地面单脚跳回去,正想实施时,就看见他跑回来了。
“我找到了,好大一根针呢!”他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下,“你挑不了,我帮你挑吧!”男孩支起膝盖坐着,架着他的腿放在膝盖上,凑近瞧着,对他说:“我没经验,要是疼你就叫吧。”
小江舟君说:“我才不叫!”他把布袋里的蝉拿出来,用一根细线将它绑住,蝉想飞走,飞到一半就被线扯住拖回来,因此急的不住地嘶喊,“我让它帮我叫!”他放在手里,挑刺时疼着了就挠它的痒痒,让它用颤抖的高音替他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