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早上六点闹铃响的时候,许乐瞧瞧隔壁的床,已经没人了。
林长海打着呵欠说,“他五点就起来了,不知道干啥去了。”
金哲还在被窝里打滚,睡得四仰八叉的,张高兴上去戳了戳他的胳膊腿儿,他还撒娇,“让我再睡会儿!”在戳,“让我再睡会儿!”在戳,金哲就猛地坐了起来,盯着鸟巢似得头发闭着眼睛发狠,“跟你说了,让爷再睡会儿。”
一屋子就指着这个笑料过早上了,张先锋边穿裤子边嘲笑他,“你还是爷呢,那我们不都太爷爷了。行了,我们都起床了,你别睡过了。”
金哲就迷迷糊糊睁了眼,瞧着果不其然,一群人都下了床,他就问,“你们起这么早干什么?”
“晨跑,然后去吃饭,就差不多了。”张高兴拿着书本准备出门。
“几点去吃?”金哲又问。
“七点吧。三食堂,那儿包子好吃。你要去吗?”张高兴问他。
金哲啪的一下又躺在了床上,“去,我给你们占座,不准放我鸽子。否则我……”他八成想放狠话的,结果大家都没在意,他话说到一半,屋子里就没人了。
金哲气的在床上使劲滚了几下,只是好困,定了闹钟,又睡着了。
谁都没把他的话当真,所以一群人还是按着正常点到的食堂,就瞧见金哲一个人站着老大一个桌子,一个位置上放了一个一个包子,在熙熙攘攘的食堂里格外引人注目。一群人端着稀饭碗说他,“你让让啊,一个人站这么多干什么?”
金哲那屁孩就说,“有人了有人了,你们找别人去。”
张先锋瞧着他那样,要不是岁数小,恐怕有人都得动手了,连忙快走几步,赶了上去,冲着人家解释,“我们到了到了,哥们儿,快点来吃饭。”
瞧着他们真有这么多人,人家才离开。
等着许乐买了饭过去,就剩金哲对面的座位了,他只能坐下。结果吃一口就能感到小孩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吃一口就能感到小孩散发出的磅礴的怒气。许乐只能抬头,这小子却匆忙又低头吃饭了,他那个包子,都吃到现在了,才咬了两口。每一口都是气吞山河的架势,细水长流的量,费劲儿死了。
这时候那孩子抬起头,冲着他恶狠狠滴说,“再看我,把你吃掉!”
一宿舍人都一副这孩子怎么教的表情。
吃完了饭,金哲才跟他们分开。许乐今天和曹飞下午都没课,两个人约好中午在一起吃了饭,下午先给曹玉文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家里怎么样,又问了问护照办得怎么样。曹玉文到时一直给他们催着呢,说是再过半个月差不多。
然后钱伟就跟他们打电话了,说是地的事儿已经有点眉目了,今天请相关的领导吃饭,问他俩有空吗?一起过来,线就牵上了。他打着包票说,“放心吧,你爸不在,我就是你长辈,你们就过来露个面,剩下的事儿我来摆平。”钱伟就是当年卖给许乐四合院的那个人。
决定做这个生意后,他们就开始规划后面的事儿了。原本他们老家就在省城,离着北京这么近,按着成本来算,北京的地比省城要贵不少,并不合算。但许乐毕竟是重生的人,知道日后北京的地价是什么样,如果现在占下,日后就算转其他实业,那些多出来的成本,就不算什么了。再说,两个人毕竟都在北京上学,生意要放在省城,显然也不可能。
只是,对于北京而言,他们依旧是一眼黑,怎么样才能批地,许乐和曹飞对这些一无所知。最终,曹玉文就推荐了钱伟,他这几年一直混在北京,家产门路已经非当日可比。不过两个人依旧保持着不错的联系,曹玉文出面打了电话,钱伟那边就说试试看,许乐都没想到,这事儿办得这么快。
许乐连忙谢了他。挂了电话后又给曹玉文打了个,曹玉文又叮嘱了他们一番要不吭不卑,还让他们穿身正式点的衣服,剩下一切听钱伟的,这才挂了电话。
许乐想了想他和曹飞的衣柜,还真都是t恤和牛仔裤,没办法之下,又拉着曹飞逛了半天街,一人选了件半袖衬衣,还有条西裤,又找了个洗发店去洗了个头,这才打了车,去了约好的五华饭店。
这是家不错的涉外饭店,装修豪华,地上的大理石瓷砖亮的恨不得能当镜子用,里面的服务员都透着一股子女精英的味道。许乐上辈子这种场合见多了还好,曹飞却是第一次,为了怕摔倒,连走路都走出一股子大家闺秀范儿,小声冲着许乐说,“咱带的现金够不够?”
这时候还不能刷卡呢!
许乐就特别提劲的鼓励曹飞,“够吃三顿的。”
曹飞顿时舒了口气,比他预想的要少多了。都说酒是怂人胆,钱也是啊。一想着不差钱,曹飞的腰杆子,就挺直了,还走在了许乐前面。
许乐瞧着那个已经比自己高半头的家伙,心里有种自豪感,他的飞飞,只是在阅历上差点而已,只待时日,毕竟会崭露头角的。
这时候是五点钟,提前了半个小时,钱伟已经打好招呼了,服务员直接领着两个人去了包间,让他们在里面等着。等着服务员出去了,许乐就着桌子跟曹飞解释了一番,哪个位置是主人坐的,那个位置是客人做的,敬酒要从什么位置开始敬酒,喝酒要喝到几分。
曹飞瞪大了眼睛用一副崇拜的样子看着许乐,“乐乐,从小到大,你怎么什么都懂?”许乐就美得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冲着曹飞说,“我会的多着呢。”
曹飞就顺势摸摸他的头,“行,咱俩我冲锋陷阵,你在后面稳坐钓鱼台,也算分工。所以,今天这酒我喝就是了,你不准碰。”
许乐这才知道,还有后话等着他呢。他张口就想辩解老子闯天下的时候,为了生意可跟人喝过两斤,虽然喝完就送医院了,那生意还拿下了。可话到嘴边,他就咽下去了,一是谁知道他上辈子呢,二是他突然觉得挺幸福,他再也不是孤单单一个人拼命闯荡了。
快六点的时候,钱伟才带着几位领导进来。给他们一一作了介绍,都是招商局的领导们,但人来了却都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说闲话,每一个入座的,许乐就知道,大领导还没来。钱伟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跟许乐说,“局长有点事,说是马上到。他岁数不小,有个孙子跟你们差不多大,你嘴甜点管用。”
许乐还没说点啥,就瞧见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许乐跟着往大门口看,就瞧见门被推开了,进来个穿着特别普通的老爷子,看着有五六十岁了,他后面跟着个身量细长的男孩,果真跟他们差不多岁数的样子。
钱伟说了句,“这就是局长,姓林。”
钱伟说完,就上去应酬,许乐连忙也跟着往前走,和曹飞一起跟着钱伟给林局长打招呼。林局长说话挺和气,指着后面的男生说,“他爸妈出差了,这孩子胃不好,又不听话,我就只能带着他出来吃了。来,林宇,给长辈们打个招呼,还有这两个小朋友。”
许乐就觉得头嗡了一下,林宇,居然是林宇!而对面的林宇见到他们,显然也有些愕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表情,眼睛飞快的划过站在前面的许乐,而是盯住了后面的曹飞,不确定的问,“曹飞?”
曹飞也是一脸愕然,想了想才问,“林宇?”
第70章
林局长也有些诧异,回头问林宇,“你们认识啊!”
林宇点点头,表情既不热络也不冷淡,“是在函城的同学,都住在一个家属院里,我大他们两级,有阵经常玩。”
一听这个,钱伟就立刻兴奋起来,冲着林局长说,“这可不容易,函城的同学还能遇见?林局长,不如让他们几个小伙伴多叙叙旧?”他寻思着,林宇但凡能添句好话,对林局长来说,也比他们管用。
林局长又问了问许乐和曹飞如今都在干什么,听说他俩都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不由说,“在省外考上北京,都是学习的好苗子啊。”然后很高兴的让许乐他们和林宇多亲近亲近,由此,三个人的座位自然安排在了一起。
许乐原想坐在中间挡一挡,但曹飞八成还记得许乐不怎么喜欢林宇这事儿,自己做中间了,于是三个人的顺序就成了林宇,曹飞,许乐。只是林宇的性子,好像又恢复了当年在学校里一开始那样,傲慢而冷淡,一晚上坐在那儿,除了相互留了电话,没说几句话。
不过仅是如此,也足够了。等着饭局散了往外送人的时候,钱伟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等着人走光了,他们又郑重谢了钱伟,才从五华饭店出来。
一顿饭吃去一千块钱,这还是打了折扣的,即便曹飞知道,他的财产比这多得多,也有点心疼。吸着气对许乐说,“他们怎么眼都不眨!”
许乐摸摸他头,“都这样,你看钱伟也不在意,说明习惯了。”
曹飞点点头,算了解。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林宇好像也变了好多。不……”他想了想说,“好像在函城就变了。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挺热情的啊,帮我打架,给我介绍门路,后来就不说话了,现在比原先话少。”
许乐其实在心里挺庆幸林宇今天话不多。他们之间的关系太尴尬了,对于林宇而言,那不过是个没扔进垃圾桶的香蕉皮,而对于曹飞而言,那个香蕉皮却要了他妈的命,让他们兄弟过了那么多年没妈的日子。他十分明白,两个人对这件事的感觉是不对等的,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他怕曹飞会做出点什么。
所以许乐不在意的说,“他其实就那样,原先跟你好,说不定就是一时兴起。后面不是也没怎么理你吗?今天也不是很热情。”
曹飞想想看也是,就一把搂着许乐说,“那就少联系。”
只是许乐没想到,林宇对他们的事儿表现的,远比看起来要关注。回去第三天,曹飞就给许乐打了个电话,说是林宇请他们吃饭,说是聚一聚,同时介绍几个北京的朋友给他们。
这一听就是要帮他们拓展交际圈,曹飞有些兴奋,“没想到他面冷心热,我还猜测他不爱搭理我们,想想真挺不好意思。”
许乐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只是话到嘴边绕了个圈,没那么明显,“他朋友咱们也不熟啊,坐一起其实挺尴尬的,而且,最近事情这么多。”
这的确是实话,原本大一就是基础课,课程表几乎排满,再说他们还做着公司成立前的筹备工作,的确忙得很。只是曹飞从商多年,对机会向来是把握的,想了想还是说,“还是见见好,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说不定有收获呢!”
许乐叹了口气,就没法阻拦了。他毕竟不能跟曹飞说出真相,只能答应下来。
聚会定在个酒吧,曹飞和许乐下了学吃了饭换了身衣服才赶过去,他们已经来了好几个人了。瞧见曹飞,林宇就站了起来给他们一个个介绍,他爷爷是京城的招商局局长,虽然在京城排不上号,但龙有龙道,虾有虾道,能量并不小。
林宇仿佛自来熟一般,一手端着个酒杯,一手揽着曹飞的肩膀,冲着那边的一个小光头示意了一下,屋子里的音乐就停了下来。然后冲着坐在沙发上跟他差不多大的四个人说,“瞧见不,我兄弟,小时候玩的特别好,多照应点啊。”
只是,林宇突如其来的热络,显然只对曹飞一人,许乐就跟被遗忘似得,没人搭理。若是真是十八岁的少年,不知会感到多羞耻,好在许乐活过一辈子,什么样的事情都见过,没当回事。自己随意找了个沙发,坐下了。
林宇看他一眼,没说话,依旧扯着曹飞一个个给他介绍,许乐听着有规划局的,也有工商的,还有税务部门的,都是头头们的儿子,而且最重要的是,的确需要他们亟需打点的。若是原先,想要认识这些公子们,恐怕都不容易。
其实这挺好,许乐只是瞧着那只搭在曹飞肩头的手,不得劲。
介绍完了,曹飞原本想回来找许乐,可却被林宇推着坐在了另一边。他对着一帮人说,“你们都是小打小闹,我这兄弟,从小就自己倒腾东西做生意,广州那边门清,别看他如今是个学生,但经验不少,身价不低。”
许乐在嘈杂的音乐中侧耳的听着,发现听了这话,这群大少们就展开了话匣子,问起了曹飞的倒货岁月。曹飞开始还有些不得劲,但这些事毕竟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随着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细,他的回答也就越来越流畅。从广东那边的形势,到货品的出处,再到货品的利润,好在这群大少爷们还懂得分寸,没人张口问挣了多少钱。
等着散了的时候,都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林宇原本说要送他们,被许乐拒绝了。他在那儿当了一晚上的透明人,这会儿终于跟林宇说上了话,他说,“不用了,我们走走路,清醒清醒。你也早回去吧,有时间想想过去的事儿。”
这话让林宇霎时间变了脸色,他还想扯着许乐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可曹飞那边已经喊许乐了,许乐拍开了他的手,转身走了。
曹飞喝的有点多,走路都有些晃晃悠悠的,但挺兴奋,不肯让许乐扶他。他用一嘴酒气冲着许乐说,“乐乐,认识了他们,日后咱们会好过点吧。”“乐乐,咱俩会开一个特别大的公司对吗?”“乐乐,要是苗圃长好了,哪里都是菊花多漂亮啊。”
许乐瞧着犯傻劲儿的曹飞一点办法都没有,今天那堆少爷们问了那么多广州倒货的事儿,他其实挺担忧的。这时候才1988年,就连曹飞的服装批发铺子也生意红火,要想做的话,其实有很多漏子可钻。这些东西许乐知道,但他并不准备碰,因为实在是他们碰不起,譬如香烟。
只是这群少爷就不一定了。他们显然不是能够安下心来做事业的人,来快钱符合他们的性格。许乐想到这儿,其实挺看不懂林宇的,这家伙上小学时还挺好猜的,不过是为了补偿曹飞,而现在,他看不出来。
曹飞在那儿嘟嘟囔囔半天,终于清醒了一下,跳到许乐跟前,捏着他的脸说,“乐乐,咱们是不是回不了宿舍了?”许乐叹了口气,好在他早就跟张先锋打了招呼,说是回亲戚家住一晚,否则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听见曹飞问,许乐就点头,“咱们得在外面睡一晚了。”
然后曹飞就跟孩子似得乐起来,抱着许乐喊,“开房,开房,乐乐,咱俩睡一块。”
许乐就算有再多愁心事,都被曹飞这样给弄乐了,开学都一个月了,他俩真是没做过,为了避人耳目,连亲亲都很少。他哄小孩似得,揉了一把曹飞的脑袋。“好,开房,可你不能嚷嚷,别人都知道了怎么办?”
曹飞就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声说,“我不说,乐乐,我想你了。”
这年头开放查的还不算严,尤其是小旅馆,许乐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了个标间后,就搀扶着曹飞进去了,他往楼上走的时候,还听见前台小姑娘嘟囔,“真臭!”怕是曹飞熏着人家了。
许乐就笑话他,“也就我不嫌弃你,你看,大家都嫌弃你。”
曹飞呜呜哇哇半天不知道嘟囔了什么,不过进了房间一关上门,就把许乐堵在了墙上吻了过去,许乐也被他熏死了,一把推开他,“先洗澡。”
曹飞虽然醉着,确实格外听话,跌跌撞撞的就推开了卫生间的门,关门前还嘟囔,”等我啊。”许乐忍不住的就想笑,只是还没笑出来,就听见里面哎呦一声,随后是一声特别大的声响,许乐吓了一跳,连忙推门进去,发现曹飞倒在地上,看见他就哭了,特委屈的跟他说,”乐乐,我摔倒了,好疼啊,你给我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