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气氛变了,抢眼的三人、亮丽的灯光和动感的前奏曲将观众席中弥漫起的疲乏扫去大半。Zeal准备献唱的本来就是可以夺人耳目的摇滚风歌曲,观众的情绪轻易被点燃了。然而,前奏一停,严榛的声音响起,瞬间就将观众的注意力从舞台和曲子转引到他的歌声上。
他的声线异常纯净,带着些许青涩,没有被音乐染得浑浊,相反,在略显热烈的乐曲氛围中却显出一丝奇妙的宁静。
第二首歌唱到最后一句,严榛的眼角突然瞥到什么,胸口陡然猛烈地震动了一下,险些忘词。
虽然观众席上比较暗,可是,借着不明的灯光,严榛看清了那个坐在轮椅上,从观众席侧面的进口被推进来的人。
锦帆!
是锦帆!
此时的严榛,没有心思去想他怎么还是来了,一时顾不上思考他的病情会不会更恶化,他只知道,他来了!
音乐结束了,严榛却仍旧凝固不动,眼神直愣愣地望向那个演出快结束时才刚进场的人。
小丁和凯琳见严榛突然傻了,先是着急,悄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明白原委。
观众们开始不明就里地骚动。小丁想了一瞬,忽然低头,手放上琴键。
如水波一般清泠泠的琴声飘了出来,安抚了观众,也唤醒了严榛的意识。
原来还有歌要唱啊,观众又来了兴致,主持人虽然迷茫,但也只能顺势进行。严榛也回过神来,既然锦帆来了,那新方案……
他微微闭目凝神,跟上电子琴的节奏,弹起吉他为自己伴奏,然后,轻轻地、柔缓地吟唱起来。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种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世间万千的变幻,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严榛的视线紧紧锁住锦帆,一串串歌词宛如清溪,不是经过他脑中回忆,而仿佛是自然从他心中流淌出来。
——锦帆,你一直想听的歌,我在唱着。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断。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他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
眼泪好像清晨草叶的露珠,自然而然,没有任何征兆地从眶中滑落。视野中的锦帆也一直望着自己,似乎微微笑着。
锦帆,我唱得好么?你喜欢么?
眼前的一切已经渐渐开始有些模糊,可是,奇怪,台上那个彩色灯光包围之下的少年的影像,却变得越来越清晰。是幻觉吗?是也无所谓,自己想看清的,只有严榛的脸而已。
与严榛在一起的时光说短也不短了,锦帆早已将小野猫的每个侧面都印刻在脑海中。落寞哭泣的样子,害羞脸红的样子,张牙舞爪耍威风的样子,阳光灿烂傻笑的样子……每一种样子,都是自己暗淡的人生中最亮丽的颜色。
他就像这个多雨的城市中并不多见的朗夜里,那一束驱散孤寂的月光,虽然不见得多么炽烈光辉,却足够照亮自己的心,让自己陶醉在这一丝丝纯净与温暖之中……
如今,与严榛也算是两情相悦,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了——除了还没真正抱过他之外。此刻,听着小野猫唱歌,看着他在绚烂的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如果上天要在这个时候收回自己的性命,那自己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严榛的身影终究一点一点朦胧了,歌声似乎也在渐渐远去……
“……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
歌曲终了,锦帆唇边绽开一丝无言的微笑,身子缓缓歪倒进身旁推自己进来的乔歆怀中。
“锦帆?锦帆!”
乔歆变了脸色,火速扶正锦帆瘫倒的身体,推他出去。附近的观众骚乱起来。
“不好了,有人昏倒了!”
“怎么回事?”
“……”
34.final decision
观众的惊叫宛如冰箭刺进严榛心口。定睛发现锦帆被紧急推出,他的血都凉了,当即就要从台上跳下去追赶。小丁连忙拉住他,把他推到后台入口。
“从这儿出。”
严榛稍稍清醒,迟疑了一瞬,回头看看舞台。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去吧,我们来善后。”小丁向他一竖大拇指。严榛点点头,转身飞奔出礼堂。乔歆和锦帆已不在外面,严榛拦了辆计程车,向着医院风驰电掣而去。赶到医院时,严榛在急诊室外看到呆坐在长椅上的乔歆。
“他怎么样?”严榛抓住乔歆急问。乔歆颓然指指紧闭的急诊室,“突发心衰,还在抢救……”
严榛焦急得心都快要从口中跳出来了,不免有些暴躁,“都那样了,为什么还让他来看演出?”
“他坚持要我带他去,不然就不肯吃药,也不让医生靠近。”乔歆无力地捂额,“他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和逞强,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他耍脾气。他是真的无论如何也想要去,所以,我拒绝不了……”
“……因为,他知道我需要他……”严榛恍惚地吐了口气,背倚墙壁,缓缓地蹲坐在地上,双手抱头。
将近两个小时之后,急救室的门打开了。罩着氧气罩、昏迷未醒的锦帆被推了出来,严榛和乔歆急忙迎上前去。
“医生,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吁了口气道,“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病人的心脏症状如果不能改善,情况只会越来越坏,万一引发多脏器衰竭,后果不堪设想,你们家属务必做好心理准备。”
锦帆被转移到病房,严榛跟过去,静默地坐在床边,注视着脸色苍白如纸的人。
轻轻贴近床上人的胸口,严榛听不见他的心跳。床边的心电监测仪上跳动着绿色的光波,发出有节律的嘀声,只有这些,证明锦帆的生命之火还未熄灭。
只有这些……
严榛把头埋在床边,无声地哭了。
昏睡一整天后,清晨,锦帆终于悠悠苏醒。石医生进来检查后,确认锦帆各项生命指标都略有回升,也暂时不需要时刻吸氧了。
“……没想到,我的命还真硬……”锦帆细弱地笑了一下,听上去只有气音。严榛小心地搀扶起他,给他喂水。
石医生摇摇头,停顿了片刻,他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正视着锦帆的双眼。
“锦帆,有个消息我要告诉你。”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锦帆强打精神打趣。
“……不好不坏。”医生回答,“适合你移植的心脏源有了,我检验过,跟你的匹配度很高。”
严榛听后一怔,立时激动不已,“真的吗?如果做心脏移植的话,锦帆的病就能彻底好了吗?”
“这个虽然不能保证,不过就目前事实推断,预后效果应该会很不错。但是,”石医生口气一变,“因为你现在身体状况不乐观,所以手术的风险会加大,现在可以预测的成功率已经降到了百分之十五。”
手术成功率比之前听说的百分之二十又更低了……严榛刚刚有些雀跃的心骤然被医生的话重新打进谷底。
该怎么办?虽然锦帆有了重获新生的希望,可在那之前却要经历生死考验。万一手术失败,那……严榛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他转头去望锦帆,对方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移植的心脏不能离开供体太久,必须要尽快决定。要不要接受移植手术,我给你三十分钟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
“……不必了。”
什么?严榛瞪大双眼,呆怔地看着几乎在医生说出“考虑一下”后立刻做出决定的锦帆。居然这么干脆?真的不需要再多考虑一下么?
石医生说完后起身离开,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锦帆的答复,他即刻转身回来。
“我决定接受移植手术。”
“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锦帆断然地点头,“我已经答应过人家,要活下去,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我也要尝试一下。”
石医生一摊双手,笑着吐了口气,“真想不到,以前建议你移植,你可是一口就回绝掉的。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锦帆听了也不由笑出来,看向严榛,“因为我还有没做完的事,不想这么早死。”
严榛看着他的谑笑,立刻领悟到“没做完的事”指的是什么,腾地一下红了脸。
“你、你胡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啊。”无辜地一努嘴。
“你……唉……”
石医生被他们逗得啼笑皆非,拍拍手道,“好了好了,既然你决定了,我就去为你安排手术。你最近身体状况不错,手术最好尽快做了,成功的可能性或许会大一些。”
“谢谢医生。”
接下来,医生们为锦帆进行了全面体检,讨论后认为具备手术条件,就立刻为锦帆安排手术。
“待会儿就要做手术了。医生说了,做准备的这两个小时你先好好休息,保存体力。”严榛帮锦帆拉高被子,叮咛道。
“我什么时候没好好休息?刚刚才睡醒,现在一天到晚除了休息什么也不干。”锦帆反驳。
“让你休息就休息,哪来那么多废话?”严榛瞪眼驳回。锦帆委屈地咬唇,“这么凶……人家是病人啊。”
严榛开恩似的摆摆手,笑道,“哼,算啦,反正等今天做完手术治好了病,你就享受不到让本人照顾的待遇了,在那之前就对你温柔点吧。”
“这还差不多。”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不久,锦帆压低声音开口。
“……榛子。”
“嗯?”
“如果,我……”
“打住,我不爱听的话少说。”
严榛阻止了他,背光的容颜有些模糊。锦帆哑然片刻,静静失笑。
“……真了解我。”
“那还用说?”严榛挑了挑眉,凑近锦帆的脸庞,深深的目色正直对着锦帆。
35.结局
“我有自信,现在,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你呢?你了解我么?”
“当然。”
严榛的眼光中闪过一丝挑衅的意味,逼视着锦帆,“真的吗?那么,说一句我爱听的话来听听。”
锦帆凝视着严榛,忽然微微笑出来。
“我不会死。我向你保证,我会跟你一起活下去。”
“Bingo。”一个吻,伴着一滴泪,宛如雪花一般,轻柔地落在锦帆颊上。
两个小时以后,锦帆被推进了手术室。整整一个上午,严榛沉默地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几乎连坐姿都没变过几次。
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攥在一起,被汗沾湿了,滑滑的。
倏忽,一只手落在他肩上。
“来。”
递到眼前的是一个面包。严榛惘然地抬头,望望乔歆。
“早上来的时候买的,我猜你就不会有心情出去吃午饭。”
严榛接过,轻轻道了声“谢谢”,但却只是捧着,没有吃。不知不觉,精神似乎有些恍惚。
不知何时,严榛看到手术室的门开了,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们把一个脸上蒙着白布的人推了出来。视线触到刺眼的白色,严榛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了。
他想喊,想站起来,喉咙却发不出声,身体也像被粘在了座位上,动弹不了。
眼睁睁看着那人被医生推走,渐渐离开视野,严榛几乎要将眼角瞪裂。突然,喉中的阻滞消失了,严榛绝望地嘶声喊出来——
“啊!”
“严榛,你怎么了?清醒一点!”
脸庞被拍打了两下,严榛宛如醍醐灌顶,脑子忽然明白过来。眼前清明起来,他看到窗外的晚霞。我……睡着了?
原来,刚才是梦。还好是梦……
正在心底暗自庆幸,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灭了。严榛一滞,继而,双手握拳,指尖刺进了掌心中。
这次不再是梦了。即将迎来的结果会怎样?是绝望?还是新生?
……
清晨。
静穆的墓园中满目青翠。前一天夜里下过一场细雨,透明的水珠从绿叶上滴下。
在墓碑前放下一束白菊花,青年站起身来,向出口走去。
不远处有一台黑色车子,车旁,一个少年背倚车门,仰头斜望着碧蓝的天空,一脸恬淡。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少年转过脸。
“完了吗?”
“嗯。”青年点点头,“早就应该来告慰父亲的,因为身体那样,心情也不好,所以一直没来。”
停顿片刻,他笑道,“其实我本来想,到了下面亲口跟父亲说说你和令堂的事的……”
不出所料,此话一出口,立刻招来少年白眼相向。
“既然拜祭完了,赶快回家歇着。”
出院半年多了,这家伙还是这么紧张兮兮的。当初出院回到家,不等自己要求,小野猫便自觉自愿地搬回自己家同住,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地照顾自己,全然把自己当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残障人士……青年不免苦笑,打开车门坐进去。
“时间还早嘛,我们兜兜风再回去吧……”
“不行,驳回,回家休息。”
“榛子,不要这么严格嘛,我真的已经没事了,手术成功得不可思议,现在天天按时服药,每个月都有去复查,一切正常啊。而且,大夫说,这颗心脏从移植进来就跟我匹配得特别好,一点排异反应也没有,这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是又怎么样?小心使得万年船!”严榛没好气地回敬,“凌锦帆,你的后半辈子都是我的,要是再有什么闪失,我不就亏大了?”
“可是,人家真的很想出去透透气嘛……”锦帆撅嘴,就差眼泪汪汪了。严榛又好气又好笑,这人换了一颗心,性子好像也有点变了,或者说,他其实原本就十分孩子气,只是太习惯压抑,所以让人不易察觉?
真拿他没办法啊。严榛想着,浅浅失笑,“好吧,今天就随你吧。”
锦帆喜笑颜开地发动起车子。往前开了没多远,锦帆将车停在一片树林边,近旁还有一个湖,风景怡人。
不等茫然的严榛发问,锦帆将所有的车门全都锁好,又从杂物箱里取出遮阳布遮住风挡玻璃,然后笑眯眯地转向严榛。
“亲爱的,你还记得吧?你还欠我一次那个哦。”
“那个是……”话音刚落,严榛就明白过来,脸庞轰地红透了,同时,脑中警铃大作。
这家伙,这种时候提起那个,难不成……?
“我都说我好了,你就是不肯给我,人家饥渴得都快枯竭了。”锦帆说得哀怨,眼里却藏着窃笑,“我一直在想,咱们真正的第一次一定要不拘一格,这样才有纪念意义。我看这个地方不错,不如我们就在车里,边欣赏风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