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季家,真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白锦越看脸上的笑意越大,正好被进门的韩铮卿看到,禁不住停了脚步静静的看着他脸上的笑意。
这段时间白锦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脸上终于有了生气,又因为天气冷了下来,白锦一直呆在室内,脸颊上甚至带上了点绯红,穿着乳白色的高领毛衣,蜷缩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东西。
一瞬间,就像是回到了他和白锦曾经度过的无数个年少岁月时,他从外面回到这里来,看到白锦懒洋洋的对着里德理出来的菜单挑三拣四,等看到他回来了,白锦就会笑嘻嘻的对着他埋怨:“正卿,你看里德叔叔怎么这么讨厌,老弄我不喜欢吃的东西。”
白锦那时候边说边起身向他走来,脸上那种被他从小宠出来的带着骄慢的矜贵,早就已经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曾经无数次的庆幸能一开始就加入到白锦的人生里来。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在白锦这里,他成了白锦苦难的开始和始作俑者。
他从来没有想过,曾经摔了跤,哭天抢地的喊着要找他抱的白锦,有一天会很乖顺的躺在他怀里,却再也不会在他怀里流眼泪。
白锦在把名单还给管家的时候,看到了几米开外的韩铮卿,他脸上残余的笑容一点也没有因为见到韩铮卿有什么变化。
他很从容的起身,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父亲今天晚上会来。”
韩铮卿冷淡的声音在白锦身后响起,他知道,不管他怎么对白锦,也别期冀他们之间还有回去的可能,不管他什么态度,在白锦眼里他现在都是一个陌生人。
白锦回头,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至于吗?来干什么?来看看他儿子养十年的宠物乖不乖,会不会给主人家找麻烦?”
说完嘲讽的看着韩铮卿。
韩铮卿的脸也够冷,顿了顿,说:“怎么不装了?继续装啊,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怎么,愿意在温言面前装的自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他一走,连装都不想装了?”
白锦不以为然的扁了扁嘴,回身走的离他近了些,双手插在裤兜里,轻松惬意的笑了笑:“我就是乐意在他面前装,我就是喜欢看他看到我终于正常了脸上露出来的欣慰感。在你面前,我装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TM早就是一婊子了,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可别忘了。”
韩铮卿想,白锦,真正是懂得挖他的心。
里德早就在他们说话的空隙出去了,这里没有一个能让韩铮卿顾忌的人。
韩铮卿真的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等他反应过来放开白锦的时候,白锦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往后倒退了两下,撞倒了旁边的古董花瓶,顺着沙发边缘滑到了地上,他面色发青,掏心挖肺咳嗽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刚走不远的里德,他进来看到他们家大少爷还举着的手在发抖,面上的目光和表情像是要吃人一样。
不远处,白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喉咙,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手掌直接按在碎瓷片上,血迹缓慢的从手掌边缘渗透出来。
白锦却像毫无知觉一样,仍然撕心裂肺的咳着,慢慢的变成了边咳边笑,那笑容和笑声却骇人的让里德感到阴森的凉意,如鬼魅一般。让他忘记了出声,甚至忘记了去扶白锦一把。
白锦伤了嗓子,没笑几声就没了声音,他放开扶在喉咙上的手,里德才看到他颈项上的那一圈勒痕,那是要致命的力道才能留得下的。
撑着沙发边缘,白锦站起来,用粗哑的声音对里德说:“你们家少爷要我死呢!哪天看到我的尸体,也不要被吓到了。”
然后把扎到自己手掌的两片大的碎瓷片毫不犹豫的扯出来,丢到地上,虚弱的扶着扶梯上楼去了。
韩铮卿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在地上打转,发出清脆响声的碎瓷片,上面还带着殷红的血,地上有血,沙发边缘也有,整个扶梯上面被白锦碰过的地方都有血,那么多血,那该有多痛,白锦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大少爷……”
里德也被吓到了,这样子,比白锦刚回来的时候还吓人。他们以为正在恢复的锦少爷,根本就只是披上了一块漂亮的锦缎,内里仍然满是脓血。
“去叫医生,这里马上收拾干净,晚上父亲要来。”
韩铮卿说完这些,步伐沉稳的上楼去了,先前他那颤抖的手像是里德的幻觉一样。
白锦回到房间,没有犹豫的进了浴室,把门反锁。
看到镜子里自己颈项上的痕迹,他恶劣的笑了笑。
韩铮卿,要玩我们就玩大发的。
然后用毛巾缠了还在流血的那只手,在热水里拧了毛巾,围在自己颈项上紧紧的缠了两圈。
第十二章
袁医生被一通电话火急火燎的要求提前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出事情了。
这段时间,除了做常规的检查,他已经几乎不来这边了,管家这么着急的要他过来,说白锦受伤了,他就有很不好的预感。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却偏偏受伤了,指不定要出什么事。他就知道,看上去在恢复的白锦,顺利的有些让人不可思议了。
温言曾经三番两次的向他提过这个问题,但韩铮卿给他们的权限就那么一点,他们即使想要从根本上解决白锦心里的问题,也无从下手。
袁医生到了已经被布置的非常隆重的别墅,这里几个小时之后,会聚集几乎整个旧金山地区有地位的华人家族派来的人,而这些人无疑都是冲着韩家的面子而来的。
里德直接领他朝大少爷的房间去,路过白锦的房间时,看到里面碎了一地的玻璃,几个佣人正在收拾,地上还有血迹。
袁医生皱眉:“怎么回事?弄得这么严重?”
简直像杀人现场一样。
里德忧心忡忡的领着他急步向前走:“大少爷和锦少爷在小会客厅不知为什么动了手,锦少爷手掌被瓷片割伤,脖子上……也有勒痕,却在浴室里不肯出来。大少爷当时生气,看也没去看,只让保镖无论如何要把人弄出来,有个蠢到家的直接用枪去轰锁,锦少爷正好开门……”
只听里德的口气,袁医生就知道白锦肯定是受了枪伤的。
“伤在哪儿?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手臂动脉,已经直接让人去医院拿血了。今天这样的日子,事情闹大,谁都下不了台。”
里德说完就到了韩铮卿房门前,袁医生已经到了嗓子眼的怒吼又生生憋了回去,这些人难道不知道白锦的凝血功能有多差吗?动脉出血完全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开门进去,床边围了好几个人。
韩铮卿坐在床边正往白锦手臂上的伤口一圈圈的缠纱布,刚缠上去一圈,几秒钟就又被浸透,尽管伤口上下几厘米的地方已经紧紧用纱布缠住防止血流过快,两个佣人在旁边递东西和拧毛巾,盆子里一片血红。床头几米远的地方跪着一个保镖,看样子就是他开的枪,他身后还站了两个保镖。
“大少爷,袁医生来了。”
韩铮卿听到里德的声音,回过头来,袁医生才看到他衣襟上、手上全是血,脸上也沾上了,眼睛里一片血红。看到他来了,目光动了动,有点木讷的对他说:“你来了,他一直在流血,止不住……”
那个样子,声音是在场的人从来没有听过的低,低的让人感觉带着恐惧。
袁医生愣了一下,上前让佣人离远点,韩铮卿也跟着起身给他让出位置。
快速的查看了白锦的情况,是失血过多昏迷。
看到脖子上已经青紫到发肿并且宽度差不多有五厘米的痕迹时,很惊愕的说:“谁让他碰热水的?”
韩铮卿站在旁边,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他故意的。”
袁医生快速的打了止血针,幸好这些都是他每次到这边来的常备药。
等纱布上的血迹扩大的速度变慢了,才把先前的纱布剪掉,幸运的是子弹没有留在手臂里,但止血针也并不能完全止血,更何况白锦手上还有两处割伤也还在流血。
不得已,只能又在手臂上用了止血带,先包扎了手掌上的伤口。
情况虽然稳定了,但袁医生还是非常的不高兴,没有那个医生在看到本来好好的人却被弄的全身是伤时,还会有好心情。
“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昏迷,止血带也不能用的太久,久了容易造成组织坏死,我守在这里。你们留两个人下来收拾和帮我递东西,其余的人都先出去。血送到了马上给我拿进来,还有里德,麻烦你马上收拾一间房间,要彻底的消毒,在锦少爷伤好之前都得住在里面。”
韩铮卿听他这么说,缓慢的点了点头,吩咐里德照办,回过神就往外走,却被其中一个保镖叫住。
“大少爷……”
韩铮卿停住脚步,看向那个还跪在地上的保镖,里德看他的神情不对,他看着那个保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死人,立刻在他耳边低声提醒。
“大少爷,今天是锦少爷的生日……”
意思是,有什么也等到过了今天再处置。
隔了很久,韩铮卿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对那个人说:“我不动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是。”那人仍然低着头,很直接的回了一个字。
韩铮卿指着躺在床上的白锦:“你以后跟在他身边,他活着,你就在。他不在,你也别活。”
韩铮卿身边的这些人,都是韩家从小培养起来,要跟随韩铮卿到死的人。
“是。”
那人仍然没有犹豫的应了。
他们走了,房间里才清净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韩铮卿和白锦住的这一层被保镖守住,不准人轻易进出。
白锦的血一止住,就被送到已经消毒的房间,伤口很快的被缝合包扎,脖子上的痕迹也最大程度的做了处理。
一切都弄好了,白锦的状态也相对稳定了,只是麻醉药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退,人是不可能醒过来的。
这个时候离宴会正式开始已经只有三个小时不到了。楼下甚至都有宾客的礼物先送到了。
韩铮卿已经换好了正装,他坐在离床几米远的沙发上,没有表情的看着床上没有生气的白锦。
大有要等着白锦醒过来才离开的意思。
袁医生毕竟是韩家的老医生了,韩铮卿身边除了里德和几个心腹,也就他还能说得上两句话。
“大少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动手只会两败俱伤的。”
韩铮卿冷冷的笑了两声:“你以为我不想好好说?他根本不给我一丁点的机会。”
“你们还有足够长的时间来慢慢解开这些心结,这样动手只会离得越来越远,像今天闹的这样大,怎么收场?”
韩铮卿摇头:“慢慢解开?他不给我一丁点的机会,他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激怒和折磨报复我的机会。”
声音饱含痛苦。
“报复?”
袁医生不认为白锦有那个能力来做什么报复的事情,要知道白锦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他没有后盾可依靠的。
韩铮卿嘲讽的笑了两声,摇着头说:“你们每个人都担心他要的报复是对韩家,对季家做什么。你们都错了,他没那么大的能力报复得了两个家族,可他却能报复我。能报复我,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知道我在乎他,他知道他受苦我比他还痛。他知道说什么能把我激的失去控制,他逼我对他动手,他用自己来报复我,你懂吗?”
说道最后,他再也挂不住脸上嘲讽的笑意,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垂下了头,以掌遮面,手肘撑在膝盖上。
袁医生看着他长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十一岁就能拿枪,眼睛也不眨的轰了叛徒脑袋的韩家下一代接班人这么的……痛苦和颓败。
这一幕让他相信,如果不是从小的训练和所受的教育,也许在这一刻,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一定会痛哭失声。
“他就是要让我难堪,就是想要看我痛苦,他故意的,故意的……他的浴室门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能看到外面。”
袁医生被他最后一句话彻底的惊住了,这意思就是说白锦根本就是故意的,为了能让韩铮卿痛苦,他情愿去冒可能直接被子弹打死的险。不,这根本就不是冒险,是要用自己的死或者痛苦来让在乎他的人生不如死。
“他恨我让他没了家人,恨我把他交给了季家。可我一直以为他应该把我当作家人的,整整十年,他在我身边长大,却还是背着我给白家的人递信息。他不知道我也会恨吗?”
说道最后一句,袁医生已经明显能看到他手背上跳动的血管,可见情绪已经快到崩溃爆发的边缘了。
袁医生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过头看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少年,他们低估了白锦的恨,也低估了他的狠。
他没能力对别人狠,他却能对自己狠,一个对自己狠的人,谁能够有能力阻止他这么做。
也许,他听说的那些季家对这个少年做的事情都是真的,如果是这样,白锦再怎么恨,他都有资格。
第十三章
白锦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隐约有喧哗谈论的声音从窗户飘进来。
他就知道,他的成年礼开始了。
他闭着眼睛,感到嘴唇很干,他舔了舔嘴唇,咽下一口唾沫的时候,因为嗓子突如其来的干痛,被呛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继而不只是脖子上的疼痛,整个右手也跟着痛到几乎麻痹。
不远处正在嘱咐护士的袁医生立刻朝床边奔了过来。
“别动,”轻柔的按住白锦欲抓向颈项的手,又转头对身后的护士说,“快拿水来。”
白锦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朝他扯出个勉强的笑容,用着已经哑沉的和原来没有一丝相似的声音说:“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成年生日。”
袁医生看到他半睁的双眸里有水光转动,相似薄薄的一层水雾,让人看不真切他眼睛里的情绪,只得把他受伤的右手轻轻的放回合适的位置,有些慈爱的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说:“别说话,你嗓子伤的严重,不修养好,以后声带会没办法恢复的。”
然后把插了吸管的水杯拿过来:“先喝点水,不要喝太多。”
白锦断断续续的喝了几口,感觉嗓子稍微好点了,喘着气低喃着说:“真可惜,或许……我不能亲自去看看那些韩家的追随者……看到我出现的精彩表情了……”
袁医生皱着眉头非常严厉的阻止了他:“锦少爷,你想以后变成哑巴吗?”
白锦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想,我其实……有好多话想说,可是……韩铮卿好像不想给我机会……他是多么希望……我再也不会说话啊……”
“如果你再继续说话,我只能给你注射镇定剂,睡着了对你的身体恢复最有利。”
这次,白锦终于住了口,疲惫的闭上了双眼,但袁医生知道他没有睡着。
袁医生本想再说几句劝白锦想开些的话,但在听了韩铮卿的那一席话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那个立场,甚至这幢房子里的人都没有那个希望白锦能和韩铮卿好好相处的资格和立场,因为他们永远无法体会白锦经历了什么。
在白锦快要在延绵不断的疼痛中沉睡过去的时候,有人来敲门。
是管家里德,他进来之后,有片刻犹豫,最后看到闭着眼睛,但还没有睡着的白锦,还是开口了:“锦少爷,大少爷说如果您醒了,就请您下去,只用去露个面就行。”
本来已经不再说话的白锦,看了一眼袁医生,笑道:“您看,韩铮卿对我太好,总是知道我想看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