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身望着面前的孩子,沈曦抬起手捏了一把他的鼻子,被捏的有些发疼,眼睛里有些酸涩,
他颤抖着手抱住面前这个男人的脖子,带着哭腔的呜咽了起来。
“怎么了,还在想刚刚的事吗?你别怪你妈,她就那样……唉,小伙子可不许哭知道吗?不然以后哪有小丫头喜欢,咱们要顶天立地,做个男子汉……小可爱,你听见了没有?别和你舅舅学,也别和你妈学,我们都是些活不出人样的人……可是你不一样,你这辈子还长……你要好好活……好好活……”
沈曦的声音变得越发的遥远,抱着的身体也逐渐地消失,他抽着鼻子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情景,却发现这里变成了一个脏乱的菜市场,而他自己也恢复了成年人的样子。
小贩的叫卖声,早点的香气,他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个朴素的中年女人推着辆三轮小车顺着人群走了过来,而在女人的身后,他一眼便则看到了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孩子。
孩子看上去清秀稚气,眼神里有些畏惧和茫然,更多的则是空白一片。他有着一张让他感到分外熟悉的脸,而当孩子的母亲低声喊出他的名字时,一直作为旁观者的他一下子愣住了。
“阿柏,你在这里等着,妈妈进去送一下货,马上回来……”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他的眼神呆滞而麻木,就连一个最简单的点头动作都不会,而就在女人离开之后,一直站在边上作为旁观者的他终于忍不住上去走到了这个还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身边。
“你想吃那个吗?我买给你吧……”
注意到他一直在专注地盯着那个生意兴隆的早点摊,刚刚也恰巧听见了他和蒋碧云的对话,比面前这个还小的柏子仁高出许多的青年这般说着弯下腰冲这个木讷的孩子笑了笑,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了一丝酸涩。
他们相识于少年,对于他来说,他从未见过那个在柏子仁口中轻描淡写的童年,而如今,当亲眼看到这样一个孩子站在自己面前时,一瞬间心头升起的感觉竟有些复杂难言。
“刚好五块钱,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闻言的柏子仁呆呆的看着他,压根做不出任何表情,而见状的他只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接着迈步走向了一边的早点摊。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转身,身后的柏子仁即将遭遇什么,毕竟当年的那些事他只是听柏子仁说起过,并不知道细节,而当他急匆匆拿着那个热腾腾的鸡蛋饼回来时,他却看到那个孩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满身都是刺目的鲜血。
……
“不……别死……不!!不!!”
猛然间大喊了出来,从昏迷中惊醒的傅凛过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眼前时一片黑暗,距离他上次昏迷显然并没有过去多久。上一次他苏醒的时候是熊子在他的身边,而这一次,却是姚谦。
“傅凛,你刚刚可吓死我了知道吗?我这刚进帐篷呢,你就和看见祖国看见亲人似的哭个稀里哗啦,之后还直接给晕了……咱们俩是多少年没见了嘛你用得着这样吗……”
“我呸……谁看见你才哭的……老子没哭……“
有气无力得答了一句,傅凛这般说着看了眼自己已经被固定好的腿和上了药的腰侧,他黑沉沉的眼睛在帐篷里来回看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半点他刚刚所见的那个人的影子。
“刚刚那个……那个医生呢……”
语气怪异地问了一句,傅凛可以保证他并没有认错人,那个人的脸他印刻在脑子里,每天想每天想都快疯了,除非是他有一天真的死到临头产生幻觉了,否则他绝对不相信自己会认错人。
“恩?医生?给你包好就走了啊,不然还留下来等着和你交换电话号码吗?哦,说到这儿,我不得不批评你了,你这昏迷就昏迷,怎么忽然间就从清心寡欲小处男变得那么热情似火了呢……那大夫看上去挺严肃的一人,被你那双贼手摸得眼睛都红了,我和熊子还真怕他一生气个就一针扎死你……唉,你啊你,你好歹也挑挑啊,人家是个男的,你有什么好摸的……”
“你懂个屁!!”
气得直接坐了起来,魃强大的恢复力让傅凛已经有了力气吼人,直接从担架上一瘸一拐的站起来,他光是想到柏子仁居然这么什么也不说的就走了,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诶!你干嘛!好好坐着!你不会想出去找医生吧?人家忙得很,现在外面都是伤员,哪还有空和你扯淡,你要是真觉得羞愧想道歉,待会儿等人家有空在过去吧,现在外面还有余震,我过会儿就走了,l市那边也在缺人手,你好好休息,还有不少人被压在废墟下面见不着人呢……”
姚谦不知道为什么傅凛反应这么大,只是出于自己的角度劝了一句,而原本有些生气的傅凛倒是一愣,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似的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是呀,那么多人的命还在那儿悬着呢,哪还有空叙旧啊……自己还真是……
这般怅然地想着,傅凛忽然有点嫌弃起自己了。关键时候晕什么晕,搞得人也没见着,话也没说上,好不容易据说摸到了那人的手,还要被围观群众质疑耍流氓……天知道他们十几岁的时候就互相耍流氓了好吗……
想到这儿,直接又坐回了床上,他不知道柏子仁给他用了什么药,反正他现在比起刚下山时明显要好了好多,他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灾区一团乱,他身为一个军人真要是为了这么点事磨叽才是丢人。
“我知道了,你赶紧去吧,别管我了。三天后,我去和你们回合,这几天我就留在这儿联系指导员他们,你们万事小心。”
柏子仁在给一个小姑娘扎针,小姑娘刚刚从一块废墟中被几个战士救了出来,现在身体极度虚弱。因为身体状况不好,她没有办法进食,而柏子仁则在一边安抚着她的情绪,一边将针头小心地扎进她的手臂里。
从零点到现在,已经经过了四个小时,正常人的睡眠时间本该是此刻,但因为灾难的发生,所有人都在这个夜晚彻夜无眠。柏子仁在临时收容站这里呆了很久,除了中途被叫军方叫过去了一趟,他一直在一声不吭地照顾着每一个受伤的灾区人民,没有过片刻的休息。
“哥哥……你在哭吗?”
声音低低的说着话,小姑娘脸上都是灰,衣服都脏兮兮的,她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面前这个离她很近的哥哥,观察着他的神情,或许是小孩子的感觉比较敏锐,即使柏子仁此刻并没有什么表情,这个小姑娘还是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不对劲,一边有个被军方临时找过来帮柏子仁忙的女护士将自己的外套给小姑娘裹着,闻言也转过头看了眼这个年轻人。
“你怎么了?”
“没事……”
摇着头回了句,从刚刚回来之后就显得有些不对劲的柏子仁站起身。他的眼睛有些发红,脸色也不太好,女护士以为他是熬夜太过疲惫才会这样,而柏子仁也沉默着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比起疲劳,此时他的更多情绪显然正在因为着某个人而起伏着。
三年了,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影子化作现实出现在眼前,那一瞬间,柏子仁站在那儿竟迈不出一步。他难以置信,他不敢动弹,他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让那个人再次消失,而一直到看到那个人再次晕倒过去,柏子仁才赶紧跑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粗糙的,满是茧子的手和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曾经那个细皮嫩肉的杜茯苓变成了此刻躺在这个简易担架上的昏迷不醒的年轻军人,而当柏子仁将视线落在他被山石砸断的腿和那遍体鳞伤的身体上时,他一瞬间竟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在揪心,他在难受,他在生气。
没有他在的日子这个人过的那么的糟,而他曾经无比珍惜的这个人的身体就被他自己弄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阿柏……”
那个人在昏迷的时候还在喊着他的名字,他一边在给他包扎着伤口时,他就拽着他的手小声地哭。眼泪滴在他的手心,热的发烫,他旁边的两个战友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尴尬,而一直到柏子仁把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处理好,他望着面色惨白,拧着眉头的年轻军人,忽然很想低下头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给他一个吻。
想到这儿,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那个休息帐篷,虽然隔得并不远,但是柏子仁还是下意识地想往那个方向看看。
“要不你去休息一下吧,这边暂时也没什么伤者了……我看你很不对劲的样子……
身旁的女护士再一次好心说了一句,柏子仁想说自己没事,可是女护士却体贴地冲他笑了笑。
“你也是人,也需要休息。我是u市本地人,看到你这样能跨越半个中国跑来帮助这里的年轻人……我真的很感动。这个时候,或许才体现出咱们这个民族的团结性?,你也看见了,大伙都在努力着呢,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喝口水,好吗?”
女护士温柔的话弄得柏子仁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从帐篷中走出来,想要联系一下黑白无常他们几个问问其他城市的情况,可是刚戳开系统面板,他便明显感到了一种震感从脚下传来,而系统的提示音也瞬间传来。
【滴——滴!!警报!警报!!第三波余震即将到来!请寄主注意安全!保住小命!】
此刻天空已经微微地显出几丝亮光,晨曦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大多数灾民本来已经卷着被子疲倦地躺在简易的铺盖上睡着觉,可是一感受到那可怕的震动,所有人都面色惨白地大喊了起来,仿佛是被触及到内心最深刻的恐惧一般,一下子爆发了。
“大家都趴下!!不要随便乱跑!!”
周围的解放军战士连忙跑上去护住一些受伤的孩子和老人,因为这种余震一般会持续很久,所以大家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柏子仁站的地方是一个安全的位置,此时他抬起头,刚好就看见一个半大孩子正跌坐在一边大哭着,而一边的棚屋眼看着就要倒了下来。
“快过来!!”
大喊了一声就跑上前,柏子仁没犹豫直接就上去将那个孩子抱过来护在了身下,可是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劳累还是其他原因,他忽然就感觉到一种眩晕,周围都是大哭大闹的声音,系统的警报声也在一声接着一声,这不过分秒的时间里,人要做出任何应急反应是很艰难的,而就在柏子仁死死地抱着那个孩子,将他的头护在自己的胸口时,一个黑色的影子却从旁边冲了出来,接着将他们愣是一把从那顷刻间就要倾倒的棚屋下拖了出来。
“呜呜……呜呜……”
烟硝未散,满目尘埃,孩子缩在柏子仁的怀里小声地哭着,柏子仁则怔怔地还回不过神来,此刻他正仰躺在地上,怀里正抱着那个孩子,他们的周围还是一片的混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而在他的上方,一张熟悉的脸正定定地看着他。
“想我没?”
眼睛里含着泪,脸上还带着伤,刚刚跑的急,隐约好像又把腿给折腾坏了的傅凛忍着疼看着被自己护在身底下的青年问了一句。见他鼻子上的眼镜都歪了,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平时老是一副从容淡定的脸上难得带着些慌乱,半天也没给他回答,他叹了口气,终是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小家伙,闭上眼……”
低着头冲柏子仁怀里的那个孩子交代了一声,那小孩有些茫然,却还是在一下秒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见这孩子这么配合,傅凛一下子笑了起来,他原本就容貌出众,这些年更是褪去了稚嫩,愈发夺目出彩,而就在柏子仁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时,他却忽然间俯下身,用手搂着身下人的脖子就狠狠地吻了上去。
双唇碰上的一瞬间,两人都好像被点上了一把火,几年没见面,两个人没羞没臊的早就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像是密不可分的共生体一般互相交换着唇齿间的氧气。那被夹在中间的孩子倒是个老实的,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声音,而一直到傅凛直起腰,喘着气把柏子仁从地上拉起来时,他们望着彼此,忽然就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
第八十六章
由空军亲自护送,从各地的医疗专家中抽出了这些经验丰富的医生奔赴灾区治疗伤员,他们的出现无疑给所有重伤的群众们都带来了好消息,而当柏子仁恰巧跟着傅凛他们离开u市的同时,那位负责指挥这里一切情况的廖首长带着大概七八个医生往这里走,打头的那个赫然就是任天翔。
“老廖,情况怎么样?感染的人多不多?我听说u市医院被震塌了,找不到医生是吗……快带我过去看看情况,现在可是一刻都不能拖啊……”
手上拎着医药箱,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话,从得知消息就第一时间心急如焚赶往这里的任天翔年轻时候和这位廖首长有过交情,因此此时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诶,老任,这趟辛苦你了……我们这儿情况现在还好,伤员基本给控制住了,物资供给也基本不成问题,目前还没有因感染而死亡的伤员,有个不错的小子帮了我们大忙,啊,说起来,他也是p市的……”
这般说着,老廖就抬起眼睛看了看周围,此刻收容点到处都是伤员和解放军战士,穿着一身白大褂的柏子仁本该格外显眼,边上的一个战士小声地说了句小柏医生走了,廖首长才像是恍然大悟地开口道,
“哦,对对对,柏子仁和老唐手底下那个兵去l市了,你看我这记性……”
拍着脑门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这几天忙得连脸都没洗过一次的廖首长冲面前的任天翔道,
“是个叫柏子仁的年轻人,之前咱们这儿问题最严重的时候,一直是他在。现在他去灾情更严重的l市了,要是有机会,你倒是可以见见他。”
“柏子仁?!”
一听到这名字就皱起了眉,任天翔心里在疑惑地想着是不是同名同姓,可是直觉又在告诉他,或许并没有这样的巧合。
“如果是个臭着张脸,一副我懒得和你说话的小子的话,我当然认识他,我刚把他的实习成绩给取消了,正想把他找回来了呢……”
“啊?怎么回事?他做错了什么事了?”
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廖首长没听明白任天翔是什么意思,而任天翔也只是挥挥手,做不在意状淡淡道,
“没事,等见面再说吧,咱们先去看看现场,现在关键是要把防疫做好,其他不管。”
颠簸的山路上,飞快往前开着的军用卡车后面正坐着几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他们个个面色疲惫,仅靠这片刻的车程路途中休息,而此时,这只从u市前往l市的车上除了傅凛姚谦他们自己六个,还多出了一个戴着眼镜,显得清俊斯文的年轻人。
“我想想还是要跟来,l市那边情况更不好,那个姓廖的首长和我说了,咱们指导员也在l市呢,咱们一方面过去找到他,一方面也要出点力……”
冲坐在自己面前的几个队员交代着,傅凛靠在车厢上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他临走时特意和那个廖首长聊过,在确定自家不靠谱的指导员的确正在l市,他才选择跟上队伍,可是当此刻,他怀着十分严肃的心情想和他们说点正事时,却见面前的几个小子全都没有在看着他,反而直愣愣盯着坐在他旁边从刚刚就一直没吭声的柏子仁,表情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