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么?自然是不信的!
世人谁不知道,当今隋帝杨广性情暴戾,刚愎自用,为了修建大运河,修建行宫,远征高丽,弄得天下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这样的皇帝会为了一个孩子而心软?
别说是魏征这样的聪明人,就是大兴街上随便拎出一个乞丐,恐怕都是要笑掉大牙的。
可是这句话却是从皇帝口中亲自说出来的,看着他依旧平静的侧脸,魏征心下一动,一种不知是什么的古怪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闭了闭眼睛,拱手道:“陛下没有必要骗臣。”
颜景白转头看了他一眼,静静的笑了。
一百多人的队伍,经过半天的休整,再次踏上了征程。
只是,这次他们不会再被人追的四下逃串,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鱼已经跳出了大网,从此之后天高任鸟飞!
41.改道
犀利的长箭从暗处射出,狠狠的钻进骑士的胸膛中,奔跑中的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背上少了一个人,瞬间跑远了。
鲜红的液体浸湿了地上的泥土。
颜景白慢慢收弓,对自己的准头很是满意,这具身体素质不错,臂力强劲,当然他的悟性也不差,短短几天功夫,便掌握到射箭的基本技能,他还是非常满意的。
诸明几人更是拍手称赞。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捧着一封信走了过来,颜景白皱了皱眉,向一旁的魏征示意的扬了扬下巴。
魏征会意,接过信件看了看,越看他的眉皱的越紧,脸色也越来越肃穆。
颜景白疑惑,“怎么?”
魏征深吸了口气,覆在颜景白耳边小声道:“陛下,恐怕事情不妙,高丽大将乙支文德下令在清川江的上游修筑堤坝蓄水,宇文将军的三十万军队险矣!”
颜景白心下一紧,他不是专门研究历史的,对于杨广攻打高丽的过程并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失败了的,且出发之时将近百万,幸存者唯两千七百余人,可见当时战况的惨烈,而隋朝也因此事,迅速的走向下坡,直到疆土分崩离析,战火四起。
这场战争,他输不起!
颜景白沉思片刻,道:“你认为这件事是冲着宇文将军的三十万大军去的?”
魏征叹了口气道:“清川江是通往平壤的必经之路,若是军队正在过江之时,乙支文德下令开闸放水,那么三十万隋军还会剩下多少?”
颜景白被他的描述吓出一身冷汗,若他的猜测是真,那么隋军绝对是凶多吉少。
虽然心下还抱着一丝侥幸,但颜景白却清楚的知道,魏征的这番猜测十有八九会成为事实。
他来回踱了几步,仿佛终于下了某种决心,道:“我们不去宇文将军那儿了,改道北上!”
魏征一惊:“陛下要去阻止高丽人?”
颜景白道:“这样重要的消息,高丽人不会只派一个传令兵,这一个歪打误撞的被我们杀了,却还有其他人,无论如何必须阻止!”
“可是陛下,”说话的是一直沉默的秦琼,他苦笑道:“不是末将在说丧气话,就凭我们这一百多个狼狈到极点的士兵,就算去了,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不过送死而已。”
程咬金听了他的话,却是皱眉,粗声粗气道:“叔宝,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让高丽小儿来,老子一斧头一个都劈了!”
“匹夫之勇!”诸明低骂一声,“你这是要让陛下也去涉险吗?你居心何在!”
程咬金虎目一瞪,刚要骂回去,就被颜景白阻止了,他挥手道:“一旦水淹隋军的计划成功,乙支文德定会事先布下埋伏,所以派去开闸放水的人不会太多。我们人虽少,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说完,他看了一眼几人,最后视线落在魏征身上,“魏卿以为呢?”
胡子拉渣,一身落魄狼狈的中年文士慢慢的弯下了腰,“微臣没有意见。”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
广阔的平原上,密密麻麻的营帐一望无际,望不到尽头。
主将营帐中,灯火通明。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负手站在桌案前,似在沉思。
他已经不年轻了,须发皆白,但他却绝对没有年老之人的糊涂混沌。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伟岸,巍峨如山,他的眼睛也依旧锐利逼人,没有任何晦暗的色泽。
那微微鼓起的太阳穴,更是显示着他精深的内力修为。
帐帘被掀开,夜风从外面钻了进来,吹得帐内的灯火微微晃动。
宇文述并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天色已晚,独孤统领伤势未愈,应该早早休息才是,如何到老夫这儿来了。”
独孤盛抱了抱拳,镇定道:“在下鲁莽,叨扰宇文阀主,只是如今陛下失踪在外,生死不明,在下实在无法安心入眠,敢问阀主可有探到陛下的消息。”
宇文述终于转过身来,正视对方道:“实话跟你说,老夫并没有派人去打探陛下的踪影!”
“什么?!”独孤盛震怒,他指着宇文述,怒声道:“宇文阀主,如今陛下生死不明,你却不发兵找寻,是何居心!”
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下来,一股巨大的威压猛然爆发,向着独孤盛直压过去。
独孤盛只后退半步,便站住不动,即使是面对着宗师的强大威势,即使他的内心本能的生出恐惧,他却依旧高昂着头颅,神情愤恨的瞪视对方。
那股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眨眼的功夫就如洪水般退下,宇文述望着额头冷汗渗出的独孤盛,淡淡道:“尤楚红那老婆子都不敢与老夫这般说话,你这小子太过无礼,再有下次,老夫绝不留情。”
独孤盛死死抿唇,勉强压制住自己内心翻腾的情绪。
宇文述接着道:“你说后方禁军遭到高丽人的偷袭,你说陛下生死不明,一切都是你在说,可有人证物证?”
“你是说,我在撒谎?”独孤盛一脸荒谬,“难道我这身伤都是假的吗?”
“我又怎知这不是你和高丽人合谋的一场好戏,目的就是为了扰乱军心,让高丽人有机可乘?”
“你!”独孤盛再也不无法忍耐,他紧紧地绷着一张脸,冷声喝道:“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会与外族勾结,宇文述你莫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冤枉了你,等我打完这场战,亲自面见过陛下才能知晓。”
“可是陛下现在有危险!”独孤盛暴怒:“你若实在不愿派兵寻找,便给我一千人,我亲自去找!”
闻言,宇文述只是抬起眼皮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你就在兵营,哪里也不许去!”
“你要软禁我!”
“只是保护独孤将军的安危而已!”
独孤盛虽然气愤已极,却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宽厚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他一甩帘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进来吧。”宇文述淡淡的说了一句。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进来的是一个身形高瘦,神情狠戾冷漠的年轻人,他站在下首,恭敬的喊了一声:“父亲。”
宇文述看着自己这个最出色的儿子,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你亲自看住独孤盛,别让他出了军营。”
“是。”宇文化及应了一声,而后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陛下的事情父亲真的不打算去调查?若是独孤盛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宇文述面色冷漠,一双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半响,他才道:“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究竟有没有在骗我,我都不可能相信他的懂吗?”
宇文化及眉心一动,似有所悟。
霞光万里,初起的朝阳由天际慢慢探出,如一个火红的圆球,倒映在清川江浅浅的水面上。
数十万的大军分成前中后三路,开始涉水过江。
江面上黑影重重,人头攒动,当真称得上气象万千。
正在过江的隋军不也会知道,在清川江的上流,一场惨烈厮杀即将到来。
颜景白无声的匍匐在茂密的草丛中,手上的弓已经被拉至满圆,犀利的箭头牢牢的瞄准一人,然后他松箭,射出,闪着寒芒的箭就这么狠狠地钻进对方的额头,鲜血四溅,那人应声而倒,只在额际留下一个血大的窟窿。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让高丽军彻底愣住,直到一阵箭雨再次带走二十多人的性命。
可惜,颜景白他们弓箭不多,而高丽军也毕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很快就稳住了阵脚。
士兵们在领队军官的指挥下,迅速竖起盾牌,开始结阵反击。
对方即使如颜景白所猜测的那般,并没有派上很多的人,却也有至少一千的人,比他们多了整整五六倍,且个个装备精良,比他们这群一路逃命而来的队伍不知好上多少。
面对这么大的实力悬殊,颜景白没有丝毫底气。
可他却不能退缩。
他慢慢挺直背脊,长弓高举,沉声喝道:“所有人听着,就是拼尽最后一人,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不许高丽人靠近清川江一步!”
战争打响!两军轰然相撞!
高丽将领似乎也瞧出了他们的打算,他有些轻蔑的看着这区区一百多个几乎是难民一般的人,然后挥了挥手,分出一队两百人的小队,打算绕开战场,前往清川江。
颜景白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亲自带着十几人前往拦截。
程咬金的一把大斧舞得虎虎生风,几乎是一斧下去,就是脑浆迸溅的场景,只是他再勇武,也抵不上对方人多。武功再高强的人,在面对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时也没有丝毫胜算。
长箭破空,从程咬金的身边飞过,狠狠地射进一个偷袭之人的胸膛。鲁莽的汉子抹了一把脸上被溅到的血,朝颜景白笑了笑,然后再次抡起大斧冲入敌军。
颜景白甩了甩酸疼的手臂,眼角余光瞄到手持一柄铁尺,随便一敲就取走一条人命的魏征,老实说,今天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魏征竟然会武功,还是个高手,难怪他会在突围的那天活下来。
只是,历史上的魏征不是文臣吗?一介文臣有这样的武功貌似太凶残了吧,还是说这并非历史正剧,而是如上个世界一般又是一个他所不知道的武侠世界?
如果是武侠世界的话,又会是哪个武侠?
他心中瞬间转过无数疑问,却也知道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混乱的战场,一百多的隋军已经越来越少了。
颜景白目光冷静,他迅速的射出一箭,然后冷喝道:“放火!”
轰——大火燃烧了起来!
颜景白眯眼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心中平静之极。
他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天意了。
这场大火究竟是先引来高丽军,还是隋军率先赶到,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42.兵权
高丽军的步伐在一步一步的向前推进,颜景白甚至能看到敌方将领脸上残忍而充满杀意的目光。
他身边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大都身上带伤,这道脆弱的防线随时都面临着崩塌的危险。
魏征手中铁尺斜刺,再次为他挡下劈来的一刀,右脚踹出,瞬间将那名高丽军踢得吐血倒地。
颜景白狠狠地抹了抹脸上沾染到的血迹,又一次的眺目望向远方。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大地在震动,远处的地平线上,一个黑影,两个黑影,三个黑影,无数个黑影骤然跳出,往这边疾驰而来。
“隋军!是大隋的军旗!”身边有人高兴的大喊出声。
嘹亮的号角声响起,那是高丽军撤退的信号,可惜已经晚了。
一千多人的队伍在隋军的前后夹击下,很快就被围剿歼灭,鲜血染红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宇文化及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这样的情况下遇见皇帝,还是一个衣衫褴褛,满身鲜血,落魄到了极点的皇帝。
他迅速翻身下马,拜倒在颜景白面前,请罪道:“宇文化及来迟,让陛下受惊,陛下恕罪!”
宇文化及……吗?那个最后杀死杨广的人?
颜景白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露出丝毫异样,虽然他现在非常想让人把他拖下去砍掉,以除后顾之忧,但那也只是想想,他非但不能杀他,反而还要赞他,因为他现在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他扔掉手上的长弓,走上前亲自将跪着的人扶起来,无比亲切的说道:“宇文将军快快请起,若非将军及时赶来,朕与这一干将士可都活不成,你何罪之有!”
或许是杨广的残暴早已深入人心,宇文化及显然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不过怀疑归怀疑,他还是恭恭敬敬的说道:“多谢陛下不罪之恩,家父就在附近,末将已让人前往通知,请陛下随我来。”
说着,他更是让出了自己的坐骑,亲自将颜景白扶上马背。
颜景白拉着缰绳,吩咐道:“把你带来的骑兵留下,看住清川江不许高丽人踏进一步。”
宇文化及躬身应是。
颜景白最后望了一眼尸横遍野的战场,然后一夹马肚,去得远了……
隋军大营前,宇文述带着一帮武将神情肃穆的等候着,宇文化及派来的人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他,即使老谋深算如宇文述都忍不住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无法想象,若是真被高丽人的计划得逞,他会落到什么样的地步,宇文家又会落到什么样的地步。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彪悍的骏马如风刮过,齐刷刷的停在众人面前。
兵甲相击,铿锵作响,侯在兵营前的武将们动作整齐的跪了一片。
皇帝大步流星的从他们面前走过,既不让他们起身,也不跟他们说话,只轻飘飘的留下一句“备水沐浴”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军营。
一大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意思,有人拉了拉宇文述的衣袖道:“宇文将军,你看陛下是不是在生气?”
宇文述微微一顿,笑道:“都别慌,陛下刚刚历劫归来,想要梳洗休憩一番也是正常,都别胡乱猜测。这样吧,你们都先散了,各归其职,等陛下召见的时候再来。”
宇文述在军中还是颇有威望的,他一言既出,其余诸人便拱手离开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宇文述才退去脸上的笑,面色一沉,对着宇文化及招了招手,把他拉去问话。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颜景白就一直在逃命、逃命、不断地逃命,他的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没有片刻放松的时候,直到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地洗个澡,让自己休息一会儿了。
哪怕稍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至少他现在却可以让自己的脑袋放空一下。
他坐在水桶中,坚挺强劲的手臂随意的搭在浴桶边缘,整个人慵懒的如同一只正在休憩的黑豹。
而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锋芒毕露,锐气逼人,就如一把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凛。
他起身,更衣,玄黑色的华服穿在他身上,沉稳肃穆,华贵雍容。
人果然是要靠衣装的,此刻的他与逃难时的狼狈相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以至于让早已等候在门口的秦琼等人都看的愣了愣。
“陛下!”高大的身影瞬间跪到他面前,独孤盛几乎是有些哽咽的说道:“陛下安然归来,臣便放心了。”
颜景白亲自将他扶起,心下有些动容,“独孤将军无事,朕亦是欣慰之极。”
独孤盛道:“臣是被几个手下将领拼死护出来的,陛下曾说不回大兴,要来找宇文将军,臣便抱着一点希望找来了,等到了大营才知道陛下不在这里。微臣担忧之极,只是宇文述却不信我,不但不派兵助我寻找陛下,反而将我软禁在军营,实在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