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却愣了一下,秦慕棠双眼漆黑如墨,脸上的表情也说不出的认真。重生一次,苏却便将自己的心完全封闭住了,那些情与爱,都埋藏在内心深处,之后便唯有仇恨。而此时,那一直无甚波澜的心突然被触动了一下。
苏却垂着头,掩饰住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待收拾好心情,才抬起头,扯出一个笑:“现在可是我在照顾你。”
过了片刻,没见秦慕棠出声,苏却转头去看他,见秦慕棠有些闷闷地发着呆。
吃了饭,上了药,苏却将屋中采摘的材料拿了出去晒,披上一件外袍,便要出门。门还未打开,便被人拉住了袖子。
“阿却,你为何不与我成亲?”秦慕棠突然问道,“即使你不喜欢我,但是你我成了亲,于你报仇也无坏处。”
苏却扯去了秦慕棠的手:“待我想想。”苏却推门而出,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因为我不想利用你。”
香坊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地差。一个早上,也只有两三个客人,苏却与郑兮两人趴在柜台后面,无聊地看着门前的人来人往。
“苏哥哥,你在发呆?”郑兮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苏却。
苏却拍了郑兮的脑袋一下:“就准你发呆,不准我发呆。”
郑兮哼了一声:“那我在想早上的冷面哥哥,苏哥哥也在想他吗?”
苏却反应了片刻才知道郑兮在说秦慕棠,本来白皙的脸不禁热了热:“我在想兮儿何时才能嫁出去!”
一日时间便在两人的说话间度过了。
而这一日,秦王府并不平静。
秦王下朝回来,便见沈氏双眼发红,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的。
“夫人,今日不是去提亲了吗?莫非那人给了你气受!本王都说了不让那兔崽子娶那不三不四的人,夫人你偏要惯着那兔崽子!”秦王吹着胡子道。
那苏公子竟然拂了她的面子,沈氏对那苏公子十分不喜,但是出生毫无背景的跋扈公子,若是秦慕棠娶了他,皇帝肯定不会赐婚了,又生不出嫡子,对她来说这好处甚至大于让秦慕棠娶一个大家千金。所以即使那苏家公子当众打了她的脸,她也不能说出半分不是来。
但是苏家公子给她的气,她要往肚里咽,而对秦慕棠,她却不能忍。
沈氏拉着秦王的袖子,连忙道:“王爷,臣妾去看了,那苏家公子,倒与传闻中的十分不一样,是个懂礼的孩子,样貌不错,性子也十分好,学识也不错。臣妾看着啊,也没哪里不好的地方,等以后入了王府,臣妾好好教习,也是个好孩子。王爷,您可莫要只听人的一面之词,便误解了人家。”
听沈氏一番话,秦王此时倒有些好奇,那苏家公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不仅让自己儿子死也要娶,还得夫人赞誉。
“那夫人你为何……”秦王摸着沈氏的脸问道。
似想到了什么,沈氏的眼眶又红了几分,叹了口气道:“王爷,臣妾可是哪里没有做好?为何慕棠……臣妾已经尽力了,但是慕棠对臣妾隔阂太深,早晨去提亲……慕棠……慕棠竟然砸了那提亲礼里的花瓶,还让臣妾不要管了……”沈氏说着,便掉下了泪,低声抽泣了起来。
秦王腾地站起身,从墙上取下鞭子,怒道:“那孽子呢!快叫那孽子来见本王!”
“王爷!臣妾只是心中一时难受,便说了出来,您不要责骂慕棠了!”沈氏连忙道。
“夫人,你不要护着他了!本王今天非打死这个孽子不可!”秦王提着鞭子便往外走去了。
看着秦王走远,沈氏从地上爬了起来,擦去了眼角的眼泪,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
这一天下来苏却都有些心不在焉。
苏却梳洗过后,便爬上了床,只是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回荡着,闭上眼便有一张脸在面前回荡着。
闭上眼睛是那张脸,但是睁开眼还是那张脸,看着秦慕棠站在床头看着自己,苏却差点从床上摔了下去。
苏却猛地坐起身,那宽松的里衣便落下去一半,看着秦慕棠直直盯着自己的肩膀,苏却连忙将被子拉到了身上,深吸了两口气道:“你怎么在这里?”
秦慕棠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苏却又看了一眼,才发现秦慕棠的脸色有些发白,而脚上一滴一滴的血落在地上。苏却顾不了许多,从床上跳了起来,拉开秦慕棠的衣裳,便见一道一道血痕刻在上面,旧伤之上添新伤,手臂和悲伤全是伤痕,十分狰狞恐怖!
苏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到底怎么回事?是你父亲打的?你身上明明有伤,他为何又打你?”
秦慕棠的身体晃了晃,似要倒下,苏却连忙走了过去,将他扶到了床边。
“沈氏回去告了状,老头子提着鞭子便打,根本不容我说话。”秦慕棠闷声道。
秦慕棠将头靠在苏却的肩膀上,双手抱着他的腰,整个人一动不动的。苏却也不敢再动,生怕伤着他。
“他毕竟是你父亲,为何对你这般狠?”苏却叹了口气。
“他脾性暴躁,那女人说了两句,他便信了,恨不得打死我。”秦慕棠道。
“痛吗?”苏却问道。
秦慕棠蹭了蹭苏却的脖子,苏却忍着痒没有推开他,但却皱了皱眉。
“痛……”
两人便这样相互依偎着。
苏却想了许多事,他本以为他此生唯有一愿,便是复仇。然而此时,看着秦慕棠的样子,似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十分气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却脸上的表情也由茫然变成了坚定。
苏却在那一刻下了一个决定,那个决定几乎影响了他整个后半生,从此他的命运便与另外一个人绑在了一起,生生死死,再也无法分离。
苏却轻轻推了推秦慕棠的身体,柔声道:“我替你上药。”
秦慕棠放开了他。
秦慕棠这一次的伤不止在手臂,身上也有多处,为了防止那衣物粘在皮肉之上,苏却便让他脱去了衣物。
衣物之下的皮肤血肉模糊,苏却看着那赤裸的肌肤,脸上腾起一层热气,见秦慕棠的手放在了亵裤上,苏却心中一急,连忙道:“这便不必了,你先坐着,我替你擦擦身子。”
秦慕棠便坐在那处,一脸无辜地盯着他。
苏却取了毛巾,一寸一寸地擦着,他能感觉到秦慕棠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似深情,又似露骨,看的苏却全身不自在。
擦过之后,苏却又上了药,一番下来,那一瓶药便用完了。
苏却又在床上扑了一层棉被,陪着秦慕棠坐了一个时辰,便让他躺了上去。这屋子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床,便只有一张椅子了。苏却看了那椅子一眼,便要走过去。
“若是你不睡,我也不睡了。”
秦慕棠面无表情道。
苏却犹豫片刻,便顿住了脚步,而后两人便并排躺在了床上。因怕伤着秦慕棠的伤口,苏却一直缩在一个角落里,但是秦慕棠一直往他身边挤着,两人便贴在了一起,避无可避。苏却听得见秦慕棠的心跳声,那一声一声,十分有力。
许多年,他未与别人同床共枕过了。重生之后,当乐皆煜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便会觉得一阵窒息。而现在,他却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那一夜苏却没有睡着,第二日天未亮,秦慕棠便离开了。
又过了几日,穿着大红衣服的媒婆带着礼品上了门。沈氏受了气,再也不想看见苏家公子,此时更不会再送上门受气,所以便托了媒婆。
上一次是聘礼,而这一次却是说亲,所以这礼品也少了许多。
媒婆舌灿如莲,今日的目标便是要让苏却嫁入秦府。
“苏公子啊,这王府可不是一般人能入的!秦小将军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便被封为将军了,得皇上器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小将军这相貌也是顶顶的好,为人豪爽,这京城多少男女想要嫁给小将军。小将军能看得上苏公子,可是苏公子前世修来的福分,这福泽深厚,苏公子可要好好珍惜。待入了秦王府,苏公子的身份便与现在不一样了。”媒婆看了一眼破败的院落,笑容满面道,“也不会这么苦了。”
媒婆心里想的是侧王妃提起过这位不识好歹的公子不想嫁入秦王府,所以才这般卖力地威逼利诱,势必要完成侧王妃的嘱托。
“苏公子,您可要想好了,这难得的机会,可莫要错过了,以后悔青了肠子,也没用了。”
媒婆还要继续往下说,苏却打断了她的话:“我答应。”
“哈?”她的劝说才刚开始……
“我答应嫁入秦王府。”苏却道。
第叁捌章:成亲
大齐建国数百年,几百年来,日益繁盛,然大小战争都不断,因此便造成了历代大齐皇帝重文轻武。在朝廷中,文臣武臣关系也并不好,常有相互挤兑之意。秦王为武将之首,而唐肆玉唐丞相则为文官之首,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便形成了相见必冷嘲热讽的架势,唯有看到对方吃瘪方才开心。
上一次,有人有意撮合唐小姐和秦家公子。秦家嫡长公子将来可是继承秦王之位之人,唐肆玉在唐夫人的千般劝说下,怀着减小朝廷文武的罅隙的大局之想,才勉强允了女儿与秦慕棠见面。谁知女儿笑着出门,却是哭着回来!待到女儿说出委屈,从此以后,仇上加仇,唐肆玉最讨厌的人中又增加了一人,便是秦慕棠。
那时唐肆玉便暗暗发誓,只要他活着一日,便与秦家父子势不两立!
如今唐肆玉听闻那秦慕棠竟然要娶一个男妻,娶的还不是什么好男人,心中便乐开了花,想着要找着机会好好嘲讽一番。
这一日下朝后,秦王刚跨出大殿,便被人拖住了衣角。秦王回头一看,待看清了唐肆玉那张老脸的时候,眉角不仅抽了抽。
“王爷,走这么快作甚,家有喜事也不可急躁呀!”唐肆玉老脸笑成一团道,假模假样道,“王爷恭喜啊,听闻终于有人肯嫁给秦小将军了!这日子可定好了?到时一定要叫上本相啊!”
秦俛在心里已经将那孽子和那未过门的男儿媳抽了一顿,都是这两人让他丢尽了面子,如今还被仇敌挤兑!
秦俛脸上依旧挂着豪爽的笑,用力地拍了唐丞相的肩膀一下,差点将唐丞相拍坐在地上。
“日子定了,便在五日之后,丞相务必赏脸。”
唐肆玉脸色发黑:“听闻王爷那未过门的儿媳妇是商贾之家出生?现在还寄居在百姓家中?本相实在忍不住,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要说说。不论这身世相差太远,这般家世出生的,教养也高不到哪里去。听闻令公子死也要娶,这也太……王爷竟然也允了他?”
秦俛等了唐肆玉一眼,几乎咬牙切齿道:“这京城的姑娘,慕棠倒是见了不少,其中也有令小姐,但是慕棠说都比不上这位。”
这意思便是唐家小姐比不上一个身份低微的男子!
唐肆玉恼羞成怒:“那还真是好!娶个男妻,生不出嫡长子,王爷之位便可还给皇上,为国库省了几千俸禄,王爷果然一片忠心!”
“唐肆玉!你莫要欺人太甚!”秦俛满脸怒气地瞪着唐肆玉。
“秦俛,你还想打我不曾!”唐肆玉也狠狠地瞪了回去。
秦俛冷哼一声,转身便大步往宫外走去。待回了府中,看见那随处可见的红绸与大红喜字,心中怒气更甚,扯下一根红绸扔在地上:“挂这么多这些东西作甚!还真当娶得是个千金大小姐!简直丢尽了我秦家的脸!”
五日的时间过得很快。
秦家娶亲自然不能从郊区平民之家娶,所以秦府特定为苏却在城郊安排了一处别院,有小厮和丫头服侍着。
苏却看着那从秦府送来的大红喜袍,没有立即穿上,而是轻轻地抚摸着。他是第二次穿上喜袍了,第一次穿上的时候,他还是懵懵懂懂的,却是他的催命符,那大红的喜袍成了囚衣,将他囚禁在乐府,直到死也没有离开。这第二次,苏却却希望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苏却抚摸着那红袍,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公子,您衣服可换好了?迎亲的队伍马上要来了!”随身伺候的嬷嬷在门外喊道。
“等我片刻。”苏却道,便除去了外头的衣裳,只剩里衣,然后将有些繁琐的喜袍一件一件穿上。
苏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十八岁的年纪,脸上的稚气已经完全退去了,脸上的线条也渐渐硬朗起来,或许是习武的缘故,仍然瘦弱,但是却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瘦弱了,而是带着一股力。
那一日的事,苏却后来想起来好记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秦慕棠的处境,所以秦家安排的一切他都没有拒绝,若是拒绝,便马上会有人到秦王面前说他蛮横无理,而陷秦慕棠于更加不利的处境。
苏却穿上了那繁琐的有些偏女气的喜服,苏却坐上了喜轿,由人八抬大轿抬回了秦府,苏却戴上了大红盖头。男妻与女妻不同,这些本是不必的,明显是有人故意为难他。
下了轿,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火盆,新娘跨过火盆,驱邪避恶。但是摆在苏却面前的特别大,根本跨不过去。
“苏公子,这是王爷亲自为您备的,沾着王爷的福气。”喜娘笑着道。
原来是秦王,由此可以看出秦王对自己的厌恶,这般大肯定跨不过去,竟是要自己忍着火烧炙烤走过去。
“苏公子,您快些,若是误了吉时便不好了。”喜娘催促道。喜娘抓住了苏却的手臂,这可是王爷的嘱托,这火盆她看着都害怕,万一这苏公子也害怕不跨怎么办?
苏却深吸了一口气,挣脱了喜娘的手,脚轻点了地一下,瞬间便跨过了火盆。苏却的动作太快,外人都以为他是跨着火盆而过的,但是站在街道一旁客栈二楼的秦王却皱了皱眉。
身轻如燕,丝毫未沾到那火盆,刚刚那是……轻功?
“将军,待会便要拜堂了,您还不入府?”秦王身边一羽扇纶巾的男人问道,此为秦俛战场上的谋士,所以呼的不是‘王爷’,而是将军。
秦王冷哼了一声:“眼不见为净!本王十分不喜欢这媳妇!”
“王爷,待会儿拜堂的时候您不在,满朝文武看了笑话,那笑话的可是您……”谋士直言道。
秦王犹豫片刻便往下走去,走到那尚未撤去的火盆前,还仔细看了看那火盆,想要确认刚刚自己看得是不是眼花。
新娘被送入了喜堂,新郎却迟迟不来。
“小将军莫不是后悔了,所以不来?”
“也是,这男人哪里比得上美娇娘?本来一时糊涂,现在清醒了。”
苏却听着耳边的议论纷纷,突然感觉到有人从自己身边走过,那人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身上的戾气比秦慕棠还重几分,那冷哼声,透露着主人的不悦。
“这孽子去了哪里!快去给我找!”高堂之上,一人压抑着怒气道。
“王爷,公子来了!”
一阵风过,苏却便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有人抓起了他的手。
“孽子,还不去换上喜袍,这般模样成何体统,多少人看着!”秦王大喝一声。
苏却抓了抓秦慕棠的手,秦慕棠抽手而去,再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身大红喜袍。
接下来便是拜天地。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人执着红绸的两端,这一拜便是一生,从此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喜娘一声‘礼成’,秦慕棠便抓住了苏却的手,将他紧紧抱进了怀中!秦慕棠的身体还有些颤抖,那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