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剑尊凌霄的剑,并不是一把!
而是以归云催动长夜,更以长夜凝聚归云,自长夜剑周身,又“生”出了十六把同形同貌,不过是小了些尺寸的长夜剑来!!
十六把闪着青蓝剑芒的小长夜剑凌空而现,围绕长夜本体,徐徐旋转。
自不是真的剑。而是凝聚剑形的归云剑气。
一把长夜,在凌霄手中使出,已是惊世骇俗,十七把大小长夜剑,如何不撼动天地!
眼见此景的所有人都禁不住心神震颤,崇敬佩服得几乎惊心动魄。多少年的闭关清修,酷暑寒冬,才能造化出这样一个神仙之貌,神仙之技的凌霄来。
包括付云中。
可付云中心中敬佩,眉头却是忧虑。
他被光亮激得半眯了眼,仍目不转睛。
他看得见凌霄眼底的决绝,眉间的坚忍、唇际的不留后路。
顷刻逼人,亦将自己逼至尽头的凌绝。
全力施为。勉力施为。
付云中想间,愈发耀目的青蓝剑光突地一颤,转瞬平息。
平息,还是强压。
强光中只辨得清些微轮廓,付云中也瞥得见凌霄唇际,再次蜿蜒的鲜红。
她,是真要在这凌绝里,拼尽所有,守护最后一个誓言!
她能吗。
即便不能,她也会同样拼尽所有,直至尽头。
自这一颤一息中了然这一点的,不止付云中一人。
遥遥地,礼尊看向付云中,再看向凌霄。苍然的面容已近怆然。
身侧,同样一直默然观望的重霄,已不再有意无意,看着礼尊了。
重霄的目光笔直看向养育了他十余年的第一位师父,看着凌霄唇际蜿蜒而下的赤色。
眸光暗流汹涌的重霄,忽微笑了。
轻轻一笔的弧度,乍然点睛的漂亮。
几乎同一时,装聋作哑般任重霄观察的礼尊,却将目光放在了重霄的背影上。
似也感受到了重霄的笑意,老人怆然的面色,竟更苍老一些了。
正此时,只听脆声接连二响,凌霄所化生的两把小长夜剑应声碎裂!
凌霄唇际血色更重,硬是咬牙,闭紧双目,再持剑诀。
只余十四把的小长夜剑,便随着凌霄举剑身前的动作,花瓣一般盛开,旋舞,莹亮,腾空——飞翔!
彗星坠地般耀目夺人,无人敢撄的璀璨剑芒中,直扑向付云中!!
第七十七章
付云中周身,已是晴空万里的蓝。
同时加重力道,握紧追云。
细密汗水,布满付云中的额头。
凌霄为护付云中性命,并未将长夜剑本体脱手袭来,仅以剑气凌空而至。而付云中牢牢盯着剑光袭来的方向,半分不敢松懈。
付云中知道,凌霄撑不住了。
剑光袭来几乎同一时,又是一声脆响,再一声脆响,十四把小长夜剑,当只剩了十二把。
仅余四分之三的小长夜剑无法完全平衡,极可能差错了方向,偏离付云中,或将付云中击得重伤。
而此刻,受伤反是小事了。
若是这一记“长风送云”偏斜开去,便不会有另一个人,哪怕凌霄自己,能再次使出这般威力的“长风送云”了。
然剑气未至,再次听得吭砰脆响。
一声,两声,再一声。
十六把小长夜剑,只剩其八!
剑芒顿时黯淡,明暗闪烁间抖动颠簸,几要一头栽向地面!
付云中猛然看向凌霄。
如许清丽的凌霄,此刻亦只是个举剑闭目,指节颤抖,满面沉凝,苍白如纸,眉头死紧,不肯放弃的女子。
她已竭力。
再无余力!
付云中的心头也冷了。
却在同一刻,瞥见眼角一处,莫名骤亮,更莫名熟悉的光。
下意识看去。
白皙若雪,眉目如画,星眸弯弯,睫毛如羽。
分明未笑,照样实在很好看。
何况,此时在笑。
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丝毫掩饰都不屑的微笑。
不必口中吟诵,无须指捻剑诀,心之所至,剑之所向。
一瞬之间,竟是比凌霄更浑厚随心,灵光乍现一般的月白剑芒,大亮!
——重霄!
付云中想起来了。
重霄的眸子,本不是清溪流水,而是古渊深潭。
只是这古渊深潭沉淀得已没了颜色。映照的,不过是青天白云,悠悠苍狗。
才成了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连波光粼粼都忘却在长空另一头。
而这一眼,付云中只来得及看清重霄微笑间刹那不复冷清的眸底,无动于衷中,一丝丝自责懊恼般的痛楚都不再!
坦荡干脆,撕裂束缚,抛却顾虑,连假作清白干净都懒得、舍得、管他的!
归云剑气,月白如龙,呼啸而至,撞入长夜,融汇一体!
已忽闪忽灭的青蓝剑光顿时点亮,十六柄小长夜剑转眼重塑——重塑成二十柄小长夜剑!
于十六柄长夜剑外围东西南北,护阵一般,各多了一把!!
付云中惊艳、惊喜、惊神!
不仅因了重霄全然施展的惊人功力,更因如得神助的青蓝剑光威力剧增,巨龙拔起,尖啸而来!
穿透天地而来的剑鸣,瞬时砸下!!
再一次,振聋发聩的撞击声响,刺痛双目的剧烈光亮。
不论男女捂耳遮目,什么都不敢看,什么都不敢听,喉间冲出的喊声亦淹没在了巨大的撞击与惊颤之中。
几近六觉无感之时,分明应当听不见、看不见,却忽有人听见了,清脆响亮,昭示一般的碎裂声。
众人抬头。
原本砸在一处,混沌大亮的光团,已清晰作青蓝、湛蓝,以及夹在其中,自付云中手中追云剑丝丝流泻而出的赤红!
赤红如血,鲜艳夺目,褪尽污浊。
似自知到了危命关头,拼上全力,亦要争一个生的希望。
不但要生,更要战胜,杀尽,吞噬。
青蓝剑光的前端,竟被陡然疯狂的鲜红剑气一口啃噬!
凌空尾部的二十把小长夜剑感应一般,外圈四把顿时应声碎裂!
强撑不久,又去六把,只余十把!
汇聚凌霄与重霄之力的“长风送云”,亦敌不过追云!!
同一时,控制青蓝剑光的最主力,凌霄,睁开了眼。
汗湿衣襟。狼狈得连眼睫都被冷汗沾在了一处。
看向付云中。
她自知已至极限。付云中呢。
第一眼,凌霄美目一睁,复又不信、不甘、不忍心。
遥遥另一头,付云中已没有闲心闲工夫看她了。
汗湿衣襟。只比凌霄更狼狈。
凌霄能清晰瞧见付云中已以双手死死钳住追云剑,手臂狰狞得青筋虬曲盘结,血脉激跳欲裂,不自禁地颤,仍旧死死钳住。
更能清晰瞧见,小长夜剑裂去十柄当下,付云中压力骤增,咬牙,一口咬出了血。
哪怕强光之下,只余晃影,哪怕已知答案,满目萧瑟,付云中还是死死盯着追云,钳着追云。
凌霄恍然觉得,此刻几近咬牙切齿的付云中,竟似是享受一般,沐浴其中。
蓝光,红光,白光,青光。
有光,无光。
不论何时,不论何处。不论曾经姓什,不论即将名谁。
既已成为这个人,便就该作为这个人,生、离——死、别!
付云中必会披荆斩棘,无路造路,走到最后一步、生命最后一刻!!
凌霄刹那动容。
此一刻,她竟未看向礼尊,亦未看向同样沉眉敛目,运转归云的重霄。
而是急速周游视线,顿时停驻。
正躲在飞宏飞星身后,随着文尊一同大惊小叫的江见清,忽被一道灼烈的视线惊得一震,下意识回头。
十分意外地,与凌霄的视线相撞。
华美飘逸,踏云而下,淡如清水,极美到瞧不出年纪的凌霄。
眉是淡的,唇是淡的,淡淡噙着的笑意都似是恍惚即逝的凌霄。
天人般的凌霄,此刻却用只能以乞求来形容的眼神,远远盯着这个看来不过十余岁,顶多加了个丹尊名号的少年,丝毫不放。
江见清愣住了。
无辜而不解地眨了眨眼。
而凌霄看着江见清,以口型唤出了两个字:“剑”、“尊”。
江见清的眸光霎时一跳。
凌霄无声的目光里便更多了数分即便被拒绝,亦是无可奈何的企盼、焦灼与荒凉。
莫名被凌霄喊错了头衔,亦或自报了家门的江见清,忽而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凌霄。
一时竟更似个凌霄年纪的江见清,看着个江见清年纪的凌霄。
无语,无动,无挂,无念。
也不过是一时、一刻。
江见清又忽而垂头,叹了一口气。
“哎……看来是没办法了呀……”
身侧飞宏飞星都未及细听,轻声嘟囔般的一句。
飞星耳尖,回头。
只回了个侧脸,已不必再回。
她回不了了。
乍然耀眼的光芒,不知何处生,不知何处灭,电光雷鸣,包裹四野!
不可看,不可听。连日月都刹那闭塞了耳目,恍惚了神明!
不似砸下了整块天地,而是自天地间再造天地。
但凡身处其中,尽皆裂成碎末,片片孤魂,悠悠野鬼,堙没在此,葬于虚无。
连重归因果,混沌轮回都不得!!
第七十八章
谁都不明白,谁都没有时间去明白。
等众人回神,光芒已逝,天地已复。
不但天外而来的无名强光重归天外,青、红、蓝三道剑光亦逝。
袅娜缠绕的余光,闪闪烁烁,渐隐渐遁,绝美如同幻境。
在这时光停留般的幻境中,众人只见视线中央,一道人影如偶人仰面,腾空。
付云中。
此时的付云中,眸光开了一线。
仅只一线。再睁它一分都太累。
已近迷离的眸子略转,看着腾空当下,离他更近了些的人。
或说借着腾空,终于能越过项背,一睹面容的人。
一个不论周身生杀予夺,天地变色,都安然圆寂般盘腿而坐,黛衣,黑靴,高冠的人。
是袅娜余光太美,还是即将失去意识,或是心中太多执念,付云中是真的觉得,时光停留一般。
他几乎能看清归青俊身上每一寸金线边绣,和身后每一丝披垂而下,飞扬空中,银白若雪的发。
刹那之间,付云中甚至在无比的沉重困倦中不成思绪地想,归青俊或许只是以身做饵,实则假寐,待越过他头顶,便能见着故人睁开双眼,一如既往地微笑。
十二年前的归青俊,究竟在想什么。
十二年后的付云中,又在想什么。
十二年前的归青俊,在笑吗。
十二年后的付云中,是真的在笑了。
虽是笑得简直抬不动一丝嘴角,却像极当年男人肩负一世,功亏一篑,却也终得放下的微微喟叹,和满满笑意。
太过困顿的眼眸,在即将瞧见男人面容一刻,释然而施然,闭上。
闭目一刻,压在众人心头无形无相的沉重感,顿消。
同一刻,追云剑,脱手。
脱离付云中指尖刹那,忽有红芒自终于沉寂的剑身最中心,乍现!
再一声轰然大响,地动山摇!
随着恰自朝下的剑身回旋空中的轨迹,弥留回光,一闪即逝的红芒竟直直斩入几乎半个砂岩平台,砂岩齐齐切断,地面崩断龟裂,真正的地动山摇!!
而腾于半空的付云中,却连弥留回光的意思都没有,面色苍败,闭目沉睡——即将跌入不断拉大拉伸的地裂缝隙中去!!
可此时此刻,没有人有余力去拉付云中一把,甚至去唤付云中一声。
哪怕唤了,也必然立时被淹没在人群惊惶自保的惊呼声中。
方才红芒一现,不过回光返照,已叫围在平台边上的多少人一瞬间断了手脚,失了耳鼻,甚而不及惊呼一声,已再没有惊呼的力气,和意义。
地动山摇之中,尘土漫天飞扬,地裂却如被触动了某个机关,分明该静止,却在一顿之后,继续咯咯嘣嘣,更为肆意地延伸!
被重墨所挟,掠远数丈的飞声趁重墨避开脚边地裂之时,正欲疾奔救人,面前又是一阵晃动。
平台另一头,飞宏也欲往前救人,正冲出砂岩后头,忽见头顶黑影一晃。
不但黑影一晃,手中更是一轻。
扭头一看,手中方抢回来没多久的形意杖,没了?!
再一抬眼,便被半空中非金非银,夜色中都简直神光灿灿的光亮蛰了一下。
可不就是本该在他自己手心的形意杖!
却被刚晃过头顶的人影夺了去!
飞宏一愣之下,怒火中烧,开口大骂:“……操你老奶!!都这节骨眼了还抢人、兵、器……”
语声渐顿。
因为他发现,这个越过头顶,抢他兵器的男子虽不是云墟装束,该是随队百姓,使的轻功身法却是货真价实的云墟功夫。
只比云墟弟子,乃至众重字辈使得更虚灵迅捷,还比虚灵迅捷更刚虬有力,移形换影!
可再移形换影,也阻不了蔓延如蛛网的地裂,突地横在了来人身前!
这地裂已不再温柔,如受鼓舞,如被催促,伴着欢快般的轰然声响,延伸扩张,即将布满整个平台。
来人却将手中形意杖猛地往身前地面一撞!
借着撑力,一跃而起!
飞宏这算明白了。来人抢了他的兵器,是为了以此借力,越过地裂,前去救人!
可飞宏嘴角刚弯起的弧度又立时绷住,松开,简直垮下!
因为他看见那人一跃腾空,却也顺势收回形意杖,更顺势将收回的形意杖双手各握一端,收腿一抵长棍正中——“哈!!”地一声喝,竟生生将形意杖折成了两截!!
飞宏的脸直接黑了。
来人背影看来轻轻松松,就将飞宏家族重金锻造,材质极为特殊,既刚亦柔,能拗作半月而不断的形意杖,断作了两截!
还顺手就将其中半截往外一甩,带着另半截继续腾空飞跃,直要钻入平台正中,地裂最大之处,亦是付云中已半身跌入其中之处!
飞宏嘴角都抽了。来人这是嫌长棍太长不方便,拎着半截追打本就伤得够呛的付云中不成?!
飞声见状亦是焦急至极,却是随着折断形意杖之人与付云中先后坠入地裂,突地再一次剧烈地地动山摇!
然后,便静了。
静得直似被人合上了机关。
遍布平台,咯咯嘣嘣的细小地裂伸展不了一尺,也静住了。
飞声飞宏飞星等人再顾不得,飞身急掠向平台正中。
数人尚未落地,已静止崩裂,却也已裂出半丈裂隙的地缝中,忽地探出了一只手,紧紧扒在悬崖似的地裂边缘。
紧接着,探出了个脑袋。
再紧接着,是另一个脑袋。
飞宏飞星虽心中有数,毕竟夜色黯淡,尚未辨清谁是谁,已听见飞声对着第二个探出的人喊道:“付云中!”
这么一喊,焦急短促,忧心忡忡,飞宏飞星再细看,也各自心头一沉。
此时已被来人半抱着迅速拖出地裂的付云中,面色灰败,唇色发青,紧闭着的眼角略略发黑,已是命悬一线,大危之相!
喊了那一声,飞声随即落地疾奔:“付云……”
来人手中已无任何兵器,半跪于地,拍了拍怀中付云中的脸颊,见无反应,正一脸躁郁,听见逼近身后的呼喊,更是满面不耐,扭头就来了句:“哎哟呵?现在的云墟小辈,连礼数都不学了啊?!”
似责似教的语气,扭头时半侧着如剑光斜斜袭来的目光,不算威逼,却也足够压迫。
被那眸中光亮蛰了一蛰,飞声下意识顿住呼喊,略怔,站定在来人身后。
看来人武功路数,救下付云中的行径,乃至话中意思,都该是云墟前辈不假,可云墟皆有历年外出云游的弟子,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在外惩女干除恶遇了不测回不来的也不算少见。这人武功不弱,夜色下背光低头,或许还易了容,飞声的确算小辈,没见过许多早年便云游在外的师长,一时还真认不出来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