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没想到,政治课居然在这个唯心主义的世界里派上了用场。”一种莫名的错谬感在仓空心里油然而生。
“五色神牛毕竟不是凡胎,当初黄飞虎收服它时,颇费了一番手脚。最后还是太师闻仲出马,以修士手段,用精金炼了一枚鼻环,内蕴符咒秘法,这才制住神牛。”辰一又道,“晓是如此,也只有膂力过人者方可拉住鼻环,让神牛安分下来。你背着大鼎仍然行动自如,想来力气不小,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在下省得,请仙童放心。”仓空答应完后,心里惦记着牛鼻环的事情,忽然想起了另一头比五色神牛更著名的牛来。
“仙童,我听说有位太上仙人,坐骑也是牛?”
“哦,你说的是太清大老爷吧,没错,他还是掌教老爷的师兄呢!”辰一点了点头,带着仓空穿过一条小径,“不过大老爷的青牛跟这五色神牛可不一样,早就是得道金仙了,哪儿还用什么鼻环拉着走?”
“真是了得。”仓空嘴上赞叹着,心里却想起了那个神话里名气跟青牛同样大的鼻环:看来金刚琢还未出现。老子西出函谷关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去凑个热闹,见证一下历史。
7、事发
“哞——”
一声长长的牛鸣响彻马厩。
“哎呦,你这凡人笨死算了,神牛声音这么大,会把守卫招来的!”辰一刚用金针把牛皮刺破,听到牛鸣忍不住责怪道。
“仙童,牛觉得疼才叫,我也没办法啊。”仓空一边拽着五色神牛的鼻环,一边说,“至少现在它不乱动了,趁着守卫没来,你赶紧取血。”
刚刚两人好不容易摸到了马厩,仓空故技重施,放倒了马厩的看守,辰一则跑去找五色神牛,不出片刻就找到了。毕竟马厩里都是马,混进去一头牛,就显得异常抢眼。
但是计划到第二步就出现了问题:他们忽略了一点,牛感觉到疼会叫。
没错,仓空拽牛鼻环的确成功制止了五色神牛的反抗,辰一也把针刺了下去,可是他们却阻止不了牛的叫声。
“早知道把捆着鼎的绳子带来了,还可以绑住牛嘴。”仓空无奈地想着,双手牢牢握住鼻环,抵御着神牛一波又一波的挣扎力道。他把铜鼎放进树林的时候,连捆住鼎的麻绳也一并扔进去了,现在想来真是失策。
仓空又看向辰一,发现对方正在嘀嘀咕咕地念着什么咒语,手里捧起玉瓶准备吸取精血了。
“马厩方向有动静,快去看看!”不远处传来阵阵呼喝声,火把的光若隐若现。
辰一咒语刚念到半截,听到这个声音,手不禁哆嗦了一下,玉瓶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响亮的碰撞声——“就在那边!”守卫的声音更近了,刚刚瓶子落地的动静简直就如同指路明灯,吸引着守卫们的注意力。
“要被发现了,怎么办?!”焦急之下,辰一看向仓空,声音变得尖锐发颤,在安静的马厩里格外刺耳。
“先把瓶子捡起来!完成你的任务,然后赶紧走!快,快!”仓空心里同样惊慌不已,呼吸都不知不觉间急促起来,只是说话时还能勉强保持音调平稳,显着冷静些。
“你、你说得对!”辰一勉强恢复了冷静,颤抖着将玉瓶捡起,深吸一口气,再度念起了咒语。大概是出于增强信心的需要,这一次颂咒声大了不少。仓空则在边上努力地倾听,生怕错过外面的一点响动。
几滴鲜红色的精血从针孔飞出,落入玉瓶中。辰一用木塞将瓶口塞住,哆里哆嗦地把瓶子与金针重新揣回怀里。
“太好了,咱们快走吧!”仓空迫不及待道。
“等等!”辰一又从怀里取出另一个玉瓶,“老爷嘱咐我,要给神牛吃一粒回元丹,补偿它精血的损失。”
仓空不耐烦道:“别开玩笑了,这种时候还能顾及牛吗?赶紧走吧,仙童!”
“不,不行,这是老爷的吩咐。”辰一很执拗地打开了瓶塞,往牛嘴方向走过去。
一股药草的清香飘入仓空鼻中,他知道这药定然不是凡品,可现在喂药也不是时候啊!仓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不好一走了之,怎么说也是同门加同行,说不准清虚道德真君就在青峰山上看着自己呢。
“这不是专门照顾五色神牛的小黄吗?竟然……定是有贼人混进来了!”
“快去马厩!黄将军的神牛不容有失!”
仓空心里一沉,知道那个被打晕的马厩守卫被发现了,从姓来看还是黄家的仆人。这下子不只是南伯侯府,没准黄飞虎一行也要参与追捕他们。
眼看辰一将丹药扔进了牛嘴里,仓空当即就要松开鼻环,拽着他离开。突然一缕细若游丝的声音在仓空耳中响起,极悠远又极清晰:“取走那鼻环。”
这声音熟悉无比——就是这三个月来日日相处的清虚道德真君。仓空不假思索,将手里鼻环的方向一转,让豁口对准打孔处,用力朝两边掰开、取出,兔起鹘落间,这个白森森的牛鼻环就落入他的手中。
辰一看他动作,眉毛挑起,还来不及细问,就被仓空推搡着向外跑去。
“还愣着做什么,快跑!”仓空都能听见守卫们匆匆的脚步声了。
仓空闷头跑着,近乎慌不择路,牛鼻环被他顺手套在左腕上。他也不知清虚道德真君有何深意,总之现下逃命要紧。
“气煞吾也,我好歹也是堂堂仙人童子,怎地被几个凡夫俗子追着跑!”旁边的辰一童子可是不安静,边跑边抱怨道。
“仙童小声些,莫要引来了追兵!”仓空低声提醒了一句,无视了辰一前后不搭的半吊子文言白话。
辰一的情况如何仓空不知道,但是他自己跑了半天还只是有点喘,体力好得不可思议,后面的追兵也离他还有不少距离——“莫非是冲和功的功效吗?所谓‘凡人武夫奈何不了’,就是指体力好跑得快?”他想起临行前清虚道德真君的安慰,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
其实马厩距离侯府院墙并不远,两人沿着小径快跑,若是前面有守卫就立刻钻进树丛岔道,虽然衣服被树枝刮乱、被烂泥弄脏,却胜在安全,速度也很快,不久院墙便遥遥在望。
还没等仓空稍微歇口气,前方忽然有一声断喝响起,如霹雳贯空:“何方贼子,敢擅闯侯府!黄飞虎在此,定不让尔等走脱!”
一杆乌沉沉的大枪迎头递来,枪尖闪动着寒光。还未及身,罡气伴随着森然杀意充斥着仓空的感官,霎时间他仿佛置身于尸山血海、两军战场之中,铁锈般的血腥味窜入鼻腔,喊杀声震动耳鼓,罡风如同无数锋利的钢针,令他的脸刺痛不已。
更痛的是人体最脆弱的双目——仓空不得不闭上眼睛,只觉得里面沙沙的疼,眼泪盈满流下。
然而即便闭上了双眼,仓空还是能感觉到枪尖朝自己刺来,因为他眉心的汗毛都已经根根立起,涌来的酸痛感几乎在脑袋里炸开。
怎么办?!
绝境之下,仓空只来得及做出一个任何人都会做的下意识动作——抬起双臂护住头部。
“叮。”
巨大的撞击力道涌来,仓空全身一震,麻酥酥的感觉从手臂迅速扩散到全身上下,但也仅仅是麻而已,连疼都不疼。
“咦?”
仓空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剧痛,讶异地睁开眼,发觉面前站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手持一杆长枪,英气勃勃的脸上露出几分惊疑之色,从方位上来看,刚刚那一声“咦”正是出自这人。
“我居然没事,难道老天开眼终于给我穿越者光环了?”
仓空脑袋里刚转了一个念头,眼前景象就起了变化:无穷青气布满视线所及,莽莽苍苍,朦朦胧胧,奔流旋转。他身处其间,分不清上下左右。
不过弹指间,青气纷纷散去,清虚道德真君麻衣散发,笑呵呵地看着仓空。
“老爷,你早一秒传送我会死啊?!”
这是仓空看见他时,心里的第一反应。
8、事后
青峰山紫阳洞,含虚院书房。
清虚道德真君披发麻衣,斜倚案几,右手支颐而坐。只是他并非一个人,真君身旁的座位上坐着个青衣道士,木簪高髻,翡翠色长袍覆落至坐塌上,袍角缝隙隐约透露出一双赤足。
“哼,不负责任地把我扔在侯府,差点坑死自家童子,然后在这里衣冠不整地跟个男人在一起鬼混。”仓空心里颇为不爽。但念及这个年代是老师可以打死弟子的年代,他只能明智地收起那点小情绪,规规矩矩地行礼参拜:“拜见老爷。”
“拜见老爷!”
“咦,这个声音是?”仓空转头看去,辰一从他身后走到青衣道士面前,下跪行礼,想来那人就是云中子了。
“嗯,快去谢你清虚师伯将你救了回来。”云中子开口道。
“多谢清虚师伯。”辰一听话地冲着清虚道德真君下跪行礼。
“起来吧。”清虚道德真君温言道,“有劳你照顾仓空童儿了。”
辰一刚要开口回话,忽然顿住了。他瞪圆双眼,猛地转过身来,抬手指着仓空,结结巴巴地说:“他叫你……你、你是……不对,你不是……”
“呵呵,辰一师兄,在下清虚道德真君座下童子仓空,这边有礼了。”仓空带着微笑向他拱手行礼,看着辰一的表情,心中莫名有股打脸的快意,之前侯府里被辰一使唤的怨气消散得干干净净。
“你不是凡人!”辰一嘴里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你’,仓空是你的师弟。”云中子凌空一弹指,清脆的空气爆裂声在辰一脑门响起。
“哎呦,老爷请手下留情。”辰一捂头哀叫道。
“不愧是神仙,打爆栗的方式都这么高端。”仓空暗自赞叹了一句,同时有些得意,“还是我家老爷脾气好。”
“仓空童儿,这是为师的师弟云中子,你当叫他一声师叔。”清虚道德真君终于发话介绍了。
“仓空见过师叔。”
“嗯,清虚师兄收了个好童子啊。”云中子点头称许,“你们在侯府的经历,我与师兄都用法术看见了。辰一童儿自幼长在山中,绝少与外界接触,天性淳朴烂漫。至于为人处世、临机应变之道,几乎是一窍不通。此次在南伯侯府中,还是多亏了你照顾他。”
“师叔说的哪里话,若无辰一师兄云雾神通遮掩,弟子怕是早就被侯府守卫发现了。”仓空嘴上谦虚地说。
“师弟这话说得对,我也帮了不少忙!”辰一听到仓空夸他,兴高采烈地附和道。
“啪!”
“哎呦,老爷别打了!”
云中子又是一记隔空暴栗:“让你多嘴,任务完成了吧?把玉瓶和金针还给为师。”
辰一扁了扁嘴,取出云中子赐予的物品:“不能留给弟子吗?弟子还想以后用来炼器呢。”
“你现在连修行的门都没摸到,如何炼器?什么时候把自身炼好了再说。”云中子教训道,“修道最忌好高骛远、跳脱浮躁。你乃云气化形,天生没有根基,心性有缺。这就更需要后天打磨锻炼才是。”
“是,弟子知错了。”
就连仓空都听出来这句话何等的口不应心,云中子怎能不知。他叹了口气,转头对清虚道德真君拱手说:“此间事已了,云中子先告辞了。”
“师弟一路保重。”
“师兄也是。”云中子站起身来,右手抓着辰一左臂离开书房,依旧赤着双足,驾起漫荡云光,转眼间消失在天际。
“殷商毕竟是流行‘严师出高徒’、‘不打不成器’的年代。辰一这家伙,见了云中子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仓空想着云中子与辰一这两人,暗自庆幸自己家老爷是脾气温和、秉性善良,与云中子一比,就好像是温和受与严厉攻的差别。
呸,这是什么烂比喻!他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清出脑海。
“云中子师弟并非是严厉之人,只因爱之深、责之切罢了。”清虚道德真君看着云中子离去的方向,轻声感慨道,“他当年化形之后,便因为根基不牢,在修行中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仓空童儿,关于此次经历,你是否有什么疑问要问为师?尽管开口。”
说实话,现在仓空心里的问题很多:为什么清虚道德真君一反常态地强送自己去侯府?为什么让他去取牛鼻环?遇上辰一是不是两位真人早就谋划好的?南伯侯府是不是阐教童子的试练基地?
但当仓空开口时,他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敢问老爷,弟子究竟怎么从黄飞虎枪下逃生的?”
“你抬起左臂来看看,上面戴着什么?”
仓空依言而行,一抹银亮的光华晃到了他的眼,是左手腕上的……鼻环!没错,是从五色神牛鼻子里取下的鼻环。
“难道说……”
“不错,这鼻环本身就是一件宝贝,自有特殊神效。”清虚道德真君左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案几,“辰一童子应当跟你讲过鼻环的来历吧?”
“他说太师闻仲以修士手段打造了这枚鼻环,为的是能制住五色神牛的牛性。”
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五色神牛力气极大,非凡人能及。所以这鼻环就有了特定的妙用——它可以将巨大的力道转化分散,形成冲和之境,这样神牛的力道就可以被黄飞虎全身承受,而不是只在手臂上,这样驯服神牛自然省力。有这种妙用的鼻环,也堪称法宝了。”
“唔,所以说,”仓空对于清虚道德真君的个别用词没太明白,但是整体意思是懂了,“弟子当时举起胳膊护住头,黄飞虎那一枪恰好刺在了左臂鼻环上。这宝贝妙用被激发,力道分散到了我全身……怪不得我当时身上发麻,却一点都不疼。”
“正是如此,孺子可教也。”清虚道德真君颔首微笑。
“说来弟子运气真是好,黄飞虎那一枪若是刺偏了,那可就……”仓空表面上是庆幸,实则语气里带着些怨忿不满,毕竟差点就把命交代在那里了,这个老爷居然袖手旁观地看着那一枪刺下来。
“怎么会?”清虚道德真君挑了挑眉,“黄飞虎那一枪分明是往你左肋刺的,若非为师暗中施法引导,他怎么可能恰好刺中鼻环?”
9、金刚琢
“你不是故意吓唬我嘛,当时我真的以为要死了!”
仓空听到清虚道德真君的回话,默然无语,他对这位老爷的做法相当不满。
“童儿,将那鼻环给我。”清虚道德真君又发话了。仓空心里固然生气,老爷的话还是得听。他将那枚鼻环从左腕摘下,双手奉给真君。
“放在牛鼻子里还如此干净,果然是有除垢符文在里面。”真君细细端详片刻,摇头轻笑,“金灵圣母在炼器上的本事,怎么闻仲连半成都没学到?给灵兽上鼻环,真是暴殄天物。罢了,还得我多费一道手。”
“这枚鼻环对你大有用途,改日来为师这里取。” 他抬头对仓空道。
“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