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吴起完全是打算弱化这场戏的重要性,缩短成十秒,分担小演员的责任,只是看少年表现太让人惊艳,才突然重视起来,睁眼说瞎话。内心何尝不是冒出赌一把的念头:甚至有冲动把少年所有的镜头一点都不剪地搬上荧屏——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也可以当成珍藏赠品赠送。
比如集齐十张影票换一张小碟什么的。
原定五分钟出镜内容也加到七分钟,为此全剧增加了十分钟的时长来保证整体平衡。
不能否认这是吴起对付丞雪的肯定,因此少年也一脸纯善地乖乖点头。结束和吴起的谈话,付丞雪就被容白拉去简陋的民宅同住,还美其名曰:“培养父子感情”“担心宝贝儿子想家”。
付丞雪无所谓地拉过棉被翻身睡觉,实则是进入系统长廊的学习室。
容白关了台灯,等少年安睡后,反而拉开了距离躺在角落。
黑暗中,少年发丝散乱,铺展在荞麦枕头上,少年下意识移动脑袋使受到挤压的荞麦咯吱咯吱作响,在深夜里异常清晰。
沉默好久,容白伸出手触摸少年的脸——从光洁的额头,到戏中哭过的眼,指尖轻柔的划过细瘦的下巴。最后,在额头上落下温柔的一吻,叹气离远了睡下。
今天看到吴起拉着少年谈话,就知道那个糟老头肯定又恶趣味地胡说八道乱给人施加压力。
少年演技超群让人即喜也惊,连被带着跑的他都被压制得无法喘息,幸亏少年还有分寸,喜多于惊,否则配角与主角气场颠倒,这种隐性抢镜,还是抢自己外甥的戏,吴起这种护短性格肯定要敲打一下。
吴起并非小肚鸡肠的人,虽然担心少年的零ng给容白压力过大会导致发挥失常,但也没故意给少年ng。
当然,也是怕丢了好镜头舍不得ng,要不然也不会给少年加了那么多特写。
第46章
第七百六十四幕,仙山遇刺。
独居已久的江水脱去眉眼的稚嫩,笔直的鼻梁,挺立如松的身骨,高高竖起的头发,穿着银白色长袍,正是惊艳众人的定妆造型。
腰间束枚通讯玉牌,走路的姿势稳、平、直,不急不徐。
他漫不经心地远眺——漫山的灵植,花朵与蝴蝶共舞,微风在山林间肆意游走,光如粉尘,星星点点撒在林间草地上——桃源仙境中,少年的脸莹润如玉,映着日光与树影,眼角眉梢泄着清冷,与风华。乌黑的眼在长而低垂的睫毛下深不可测,如冰下琥珀,泛着悠悠的冷,与彻骨的疏离。
高不可攀的疏离。
他走着,衣摆在风中摇曳,飘渺,空灵。
——真真风华正茂,惊艳绝伦!
江水并不知道,父亲的政敌此刻伙同数位通晓奇门阵甲或巫毒之数的异人跨越山险寻来。
或许知道,也不以为意。
这位年少心高的小仙人心性至纯至烈,却不了解人心险恶是连最厉害的术法都不及的。
感受到百里外脚步异动,小少年寻声走去,发现几名侍卫打扮的凡人背着一位衣着富贵的胖子。
“来者何人?”
悠悠声响如钟,凛然砸向众人心头,可那声音并不大,也不凌厉,反而清泠悦耳,如山涧溪流,只是水势凶猛,让语言里席卷着雷霆万钧地威慑之感,精神力游走,让人心头一镇,脊背发麻!
几名伪装的侍卫差点露出马脚,倒是那位富贵胖人从侍卫背上爬下,慢悠悠地施了一礼,恭恭敬敬道:
“寡人乃凡间君主,因战局混乱树敌颇多,特听从仙者劝告躲入仙山,还望小仙人收留几日。”
江水面色冷淡地在几人身上扫视半天。对面几人体质驳杂,眉眼间神色有异,想来心性不佳,还以为凡夫俗子皆是这般难登大雅之堂的无量小人。转身进房,关门,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拒之门外的意思表达得毫不留情。
仙山遇刺这幕分为四场戏:从山外来客,夜半下药,丹房被盗,到最后的遇刺惊魂。
大多比较简单,拍第二幕时只要在窗内做出一个睡下的身影。只有第四部分需要长达数百米的躲避奔跑镜头,那是场深夜戏,龙鳞的防御法衣来不及披上,只穿一袭白色的江水在山中御剑躲避,却因为药性太毒,跌下飞剑。
由于对戏演员跑出镜头频频出错,让有仙人气质,没有仙人体质的付丞雪吊着威压反复重拍,腰上都磨出了血。
容白脸一沉,就跑到客串皇帝的胖子面前,提溜着胖子脖子笑得一脸柔和地威胁:
“脂肪太多就该老老实实运动减肥,瘦不下来可就没法拿到好的角色了,你说是吗,恩?”
潜台词不言而喻。
这一幕结束已经过了凌晨,中途休息不到四个小时,起床就借用容白的深海矿泥冷藏眼罩敷眼,消肿后还要去上妆。最后一幕是黎明戏,吴起雄心勃勃要拍出美轮美奂的经典镜头,挤掉林版的东方教主坠崖美景,因此最好早早过,否则还要等上一天才能重拍,平白耽误时间。
……
第一百六十五幕,落崖。
这是很贵的一幕戏,“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航拍设备在天上飞着,租借的吊车千辛万苦地开到崖边,巨大的防护网铺在崖下,整租急救医护人员待命。
江水被逼到山崖已无路可退。
卸去伪装的刺客围成一圈把退路封死,渐渐缩小包围。
锦衣华服的胖子看情况僵持不下,只好出口劝道:“寡人也是被逼无奈……小仙人要是配合些也不至于如此,还望小仙人感念赵国数百万人,跟寡人走上一趟。”
江水却只是嗤笑。
忽尔狂风大作,黎明从天边冒出穿透黑暗的日光,缓缓拔地而起——
少年站在崖边,光与影在身后身前交织,分割出两个世界。
如丹青水墨的背影,任风吹动满头青丝在脊背上张牙舞爪,隐喻内心狂傲。正面是被光芒包裹的柔与凄艳,随着划开昼夜之线的红黄两色越加惊艳,婉转的发丝一缕,擦过乌黑深透的眼,和百折不弯的脖颈,衣袖翻飞在身后飘舞变换着放纵的姿态,拉扯出一股狠绝。
天高云远脚踩黄土,壮丽山河的险处彼此对峙,背后就是巍峨断壁,云雾缭绕不辨深浅。
阳光从脚下打亮,染过衣袂边缘,到劲瘦的腰,傲然的脊背。
少年抬首凝望的那眼,犀利到让人心惊,“蝼蚁之辈……”
展开双臂——大风骤烈。
精神力包裹全身,一层层堆积,加厚。
风刮动衣袂青丝剧烈翻滚,紧张的情势一触即发,波动中是少年绝伦的面容,万变中的不变——挂着一成不变的冷傲,可悲壮的背景又为少年织上绝艳。
太阳裹着一身灼热,欲出未出。
特写中,少年视线移向远处,好似天下万物都肮脏到入不了眼。
睫毛扇动的速度很慢,又很清晰,震断一触即发的空气,栖息在眼尾。眼角挑起的弧度比肩云端,遥不可及的意味深长。
孤高绝高的少年啊,用视线穿越了时光。
风,越演越烈。
衣发的凌乱纷扰都被抛在身后,以一只断臂仙鹤的姿态乍然跃起,与太阳最后拔出地平线的一瞬惊艳同步,展现出最完美的慷慨赴死,脸上表情宛若凝固的时钟,定格在海枯石烂的那刻——天光大亮的前一瞬,堆积在周身的精神力猛然爆发,震得空气都会发麻。
所有剧组人员紧张地心脏停跳——席卷的精神力与日出的那抹灿烂融汇在一起。
那可真是——与日争辉!
光芒中看不清少年的脸,只有少年仙姿夺目的一抹身影,随衣袖在空中翩跹跌落,太阳金光就是为他加封的金衣,寥寥几笔就美不胜收——声音远自天边传来,振聋发聩,又荡气回肠。
“吾本仙人,哪容尔等凡夫俗子去逼迫……更甚至,容汝等蝼蚁之徒逼迫那个男人?”
初次运用于台词中振鸣音乐发声技巧就这样夺目亮相。
——那是致死都化不开的睥睨霸气,穿透空气敲打在人脑中,生而高贵,死亦壮烈,连不屑的神态都踩着俗世走过。云雾缭绕中吊着威亚下降的身影,越来越小,融入飘渺的清晨山雾之中,轻灵得难以言喻。
若不是消失速度太快,那优雅潇洒的空灵身姿,竟不似横死,反倒如羽化登仙般遥不可及,美得超凡脱俗,一眼万年之感。
吴起被震惊地跌倒在椅子上,久久呐呐不言。
对于很所工作人员来说,这是平生第一次没有经过伴奏和电脑后期特效,被现场美色震惊到心神颤抖,语不成言。要不是容白这段时间入戏挺深,心痛欲死地跑进镜头,看着被晾在崖壁上的少年着急地喊了一声,连道具组的人员都忘了拉人上来。
幸亏山崖外拉了网,要不出了意外可就惊险了。
回放了一遍少年的落崖镜头,容白同样揪心,吴起倒乐呵呵地说:“有了这一幕,哪怕你们几个主演的演技烂成翔喽,都不怕观众不掏钱。”
容白瞪了眼自己舅舅,走向重新搭设威亚的工作人员,“好了死老头,一鼓作气,拍完我的回去吃早饭。”
容白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并非源于舅舅的话,而是江寒对江水落崖的悲痛和最后那句话,引发的悔恨。他认为下面那幕戏,他一定能演好。
……
江寒脚踏飞剑,从远处匆匆而来,这一幕会通过后期和落崖剪辑到一起。
他眼前是空空如也的山崖,眼中看到的,却是镜头里回放过的少年孤注一掷的决绝,隔着层层云雾一闪而逝的衣角,翻出穿破云雾的刹那,飞扬又落下,那瞬间隐而不见的沉寂让心脏抽搐到难以呼吸!
什么统一大业?
什么百姓苍生?
还是什么已故妻子,都通通——从他脑中消失不见!
江寒半点不敢停顿,俯身冲入崖中——那白色衣摆却如何也遍寻不着。
男人慌乱地无头苍蝇般飞上飞下,仿佛分别还在昨昔,他让水儿等他,他偷偷站在房顶看见小孩沉默地泪流不止时,他还在想:
【天长日久,吾只分出一瞬还汝母亲一份恩情,剩下千年万年,皆许于汝……】
他原还想与他度过无数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的孩子——怎么就没了?
怎么偏偏——就找不到了?
高险的山崖下,是漫漫无际的河水,滔滔流向远方,他在跳入水中一遍遍寻找,湿了衣、乱了发、平添了狼狈。苦涩的液体流进嘴中,江寒还在想……这是湖水么?苦咸的滋味跟海一样。
这个百余年没留过眼泪的男人并不知道,那不断滴落的透明液体并不是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天暗了又亮,明了又阴,或者数天,数周,数月,他却仿佛过了千年、万年般难捱。
他的衣裳一直都是湿的,不知大脑发疯地钻进水里多少次,有时躺在水里,他看着流水划过耳边,阳光隔着水膜,似乎天地都远去,那一刻他真想跟着去了。可他记得自己的使命,又站在了剑上,悬于空中,看着奔流的湖水,徒感天地茫茫,如坠迷雾,如遇深渊——
既然他天长地久的阿水都没了,要这太平到底是何用?
第47章
《秦门》影评:
看过狮王的片都知道,这位数次登顶华语最佳导演的野兽就像标记领地一样,热衷于给每部作品打上鲜明的标记,总结为四个字:波澜壮阔。
壮阔,启自大刀阔斧地在历史上挥舞,撕裂山河,破碎时光。
波澜,源于血与肉凝成的侠情似水,细如微,在情热中起伏。
可自影片公映后,无数人忘记了吴导的波澜与吴导的壮阔……狮王选择付丞雪或许是他大幸中的不幸,作为一个绝对配角,他成功地摘掉了主角的光环,把120分钟的影片变成7分钟独秀的陪衬,拉仇恨拉得毫不手软。票房扶摇直上,人们谈《秦门》忘了吴导,忘了容白,忘了lijo,眼里、心里、嘴里,都只装下一个满满的付丞雪。
但请节哀——我相信,这痛并快乐的割肉喂鹰,不只是狮王独有体会。在往后,所有请付丞雪演戏的导演,都将对此感同身受。(笑~)
九月开学,付丞雪要去省城上初中。
付丞雪加入《秦门》时已是最后外景,后期也完成过半,等到学校报名,正准备去送审。吴起是常客,不卖肉不裸露无映射无敏感点,故事构建一向顺从史实,不瞎编乱改,从来都很顺利。所以档期也早早定好,是在十月国庆。
这次却有些意外,陪审时说回去等消息,等了几天都没回复。
苏镇雨的粉丝开始在网上煽风点火:
#不是有胆子换下我们小龙么,这不连审片方都不买账了!#
#唉,不作不死,明摆着呗,《秦门》踢掉小龙,风水就转不动了,看来连龙王都看不过眼!#
但现实却给苏镇雨的粉丝狠狠一巴掌!
事情的起源于一位大领导的孙子,小名白杨。
小白杨的母亲是审片人员之一,观感自不必说。
白母工作前把小白杨放在隔壁会客室,留下护理专业出身的女保姆在旁照顾,审完片后,回到会客室接儿子,就发现小白杨站在墙边表情难过,还以为受了什么委屈,急忙跑过去抱住孩子,还不忘瞪一眼手足无措的保姆。
小白杨却奇怪地竖起耳朵,一墙之隔就是审片室,眼镜片后的大眼睛一眨,歪歪头问母亲:
“我刚才听见隔壁的小哥哥好像哭得很伤心,现在就没在啦!”
白母一听可是吓得毛骨悚然,隔壁一帮子大人审片,哪有什么男孩,莫不是撞邪了?白母立刻神情严肃地请假回家,路上小白杨被母亲紧紧护在怀中,还好奇地问:
“妈妈,眼泪是涩的么?会让嘴巴麻麻的,心里怪怪的?”
白母灵光一闪,想到影片里是有个少年演技震撼人心,低头压抑激动地认真问小白杨,“你怎么知道的?”
小白杨可爱地撅起嘴,有点赌气地说:“为什么我不能知道……刚才我感觉到隔壁哥哥哭得时候,嘴里就怪怪的很难受!”
白母心脏怦怦直跳,说不出话。
大步拉着小白杨往回走,路上遇到同事,“怎么又回来了?”
她没心思回复,敷衍地点点头,拉着小白杨的手越来越紧,步伐越来越快,上楼梯时高跟鞋拐掉了,她索性把另一只的跟也拔掉,踢踢踏踏进入审片室,就让保姆去要《秦门》送审的片子。
等待的过程总是异常缓慢。
白母因紧张手心冒出层层汗水,握着小白杨的手都开始黏腻,可小孩还不知道挣开,因为他感受不到“黏腻”。
小白杨从三岁就查出一种稀有的疾病,叫:五感退化。形、声、闻、味、触都渐渐消失,其中属味觉丧失尤其严重,连“涩”和“麻”还都是在四岁之前教会孩子的感觉,可就是这两种,也都在记忆中褪色,只余下心理印象。
保姆拿回片子,白母迫不及待地放进机器播放。
快进到江水第一次出场,悄悄挥手让保姆又去职工食堂拿了盐和花椒。
这场是哭戏,小白杨看得目不转睛,指着画面中的江水说:
“就是这个哥哥。”
小白杨看不太懂情节,只是在江水站在树后彻夜等候时,摸摸胳膊似乎表现出冷。等江水受伤时,又下意识手背动了动,呲牙咧嘴,有点疼。等到那场惊艳的哭戏,原本嬉闹的小白杨整个脸都拉下来,又伤心又气闷,冲江寒躲在房顶的镜头骂道:“坏爸爸!”
这不难理解。
小孩对精神能量的接收远远超过成人,这也是为什么世人常说人越小越容易看见灵体。
刚才在隔壁虽没看到画面,但精神力流进嘴巴的感觉依然传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