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有哪里不对,这怎么可能呢?”近乎呢喃的,贾政失魂落魄地喊着。
贾母心疼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既对贾赦一肚子怨气,连带着对王氏也是不满得很,什么时候怀孕不好,偏赶在这时候。最可恶的还是贾赦,他弟弟都难过成这样了,他还这般落井下石。对贾政,却也是既心疼又责怪,王氏要真怀孕了,算算时日,他爹可是病情加重,每日清醒时间越来越少的时候,他怎么能在那时候还跟他媳妇……不定就是王氏勾引他的。贾母想到这里,更是厌恶极了这个儿媳妇。
贾赦得意劲儿上来,可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打定了主意要乘着机会好好糟践糟践贾政,尤其是旁边还有贾母眼神如刀的飞过来,贾赦高昂着情绪,冷笑着对贾政说道:“二弟,做错事就要承认,你敢做不敢当,还算是我贾家的子弟吗?父亲常就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你如今这么推卸责任,还诬陷我栽赃陷害你,你丢不丢人?你读了几十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贾政听得蓦然抬头,看着贾赦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能扑上来杀了他一般。
贾母也喝骂道:“老大,你胡说什么?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
他们却忽略了一旁的贾敬,见到他们母子这般,贾敬登时皱起了眉头,他们还当贾赦是以前那个白身的儿子和长兄呢,如今贾赦已经袭爵,贾代善也没了,自此他便是这荣国府的当家人,贾母说话,合该看看场合,多给贾赦留些脸面,更不要说,贾敬认为贾赦说的半句不错:“婶娘也莫生气,说来,恩候却是不曾说错什么。存周如今做事,很该要再思虑一番,到底什么事该做的,什么事不该做的!”
贾母听着闹心,本就要发脾气,抬眼就看到贾敬一脸隐忍的怒气,那模样,怕是硬生生忍着才没当场发作起来。贾敬这是对贾政动了真火了。贾母心头的怒火登时被泼了一盆冷水,什么火苗都熄了。
她哪还有脸对着贾敬发火?这可不是她的儿子,虽是晚辈,却是族长。年纪也比贾赦打了一轮不知,儿子已经老大,孙子也能跑能跳了,自己还真压不住他。人家现在生气还是有着正经名目,自己就是听着再不入耳,还能怎么办?谁叫老二这么不争气?!
贾母偃旗息鼓,坐在椅子上拉着脸不说话,下人搬了屏风过来,王氏张氏避让贾敬去了后面坐着,现在还能听见王氏低低的啜泣声。贾赦贾敬两个站在屋中间,一个冷嘲热讽,一个鄙弃不屑,贾政难受得全身发胀,手都颤抖了起来,来来回回还在叫着:“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
贾赦得了贾敬支持,气焰越发高涨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半点不知避讳,大直白话就脱出了口:“二弟你一直喊着哪里不对哪里出错,你怎么就这般肯定?夫妻敦伦,繁衍子嗣,可不是顺利成章的?你直说不对,那是在怀疑二弟妹可疑了?”
贾政气得差点没跳起来:“我何时说了这般话,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
王氏的哭声仿佛被人瞬间掐断了一般,蓦然停了下来,隔了一会儿,突然又响起来,听着像是用帕子掩住了,可众人还是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里含着多少委屈。
张氏懒洋洋在后面劝着:“弟妹快莫要哭了,你听二弟不是说了他没这意思?”
贾政又急又气:“大哥,你看看你做的好事?”王氏是王家嫡女,如今王家老爷子还在,王子腾在军中也是步步高升,贾政如今的实力,哪里得罪得起,日后还得仰仗了人家,哪能随便给王氏扣这般的大帽子,这不是生生得罪王家吗?!
贾赦漫不经心:“要不是你一直说这不对那不对,我能有这般怀疑吗?问你哪里不对你也不说,只说是有地方出错了,二弟,你真把我们当傻子呢?”当着贾敬的面贾赦凑到了贾政跟前,小声问着,“我只一句话问你,自拟回来,可有和弟妹……”未尽的意思,是个男人就都没明白。
贾政僵住,半天回答不出来。
贾赦便对着贾敬要求道:“家门不幸,叫敬大哥看了笑话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分家之事再不能拖了,还请敬大哥做个见证,今日便叫这事完了才好。”
贾母哪能容得贾赦这般容易就分了家,直喊道:“不行,我不同意。”
贾敬却不愿意理会她了,点头说道:“怪道你想分家,如今这府里,果然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分了家,也好。”显然,贾政王氏就是那个需要整顿的对象了。这话落地,王氏的哭声都弱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觉得羞于见人了。
贾政铁青着脸,对着贾敬咬牙切齿。
贾母眼见不行,狠狠撂下话来:“今儿除非我死,否则,我看谁敢分家!”对着贾赦道,“你要想逼死我,你就分家。大不了,我下去找你爹去。他才走不久,我赶一赶,不定还能追上他,一起过奈何桥。”
对着贾母这般以死相逼,贾敬直皱眉头,往日只听人说贾母偏心,今日可算是亲眼见到了,这哪里只是偏心,简直是偏心偏的没边了。做了这般的丑事,贾母还这样护着贾政,慈母多败儿,这话说得真真没错!
贾赦却没多大反应,只是笑着请贾敬先去前头坐,道:“怕长辈们等久了,还请敬大哥帮着应酬应酬,母亲这里,我还有话和他们商量。”
贾敬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看见贾政心里就堵得慌,点点头答应了:“那你慢慢来,也不着急,我在前头等你。”顿了一刻,才勉强对着贾母贾政道,“我也不是那嚼舌根的人,你们放心。”说罢甩袖就走。
贾赦看着贾母贾政脸上变幻不停的难堪愤怒之情,不知怎么的就想笑,天知道,他这辈子都没见两人如今这幅样子,真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虽然眼前的是他的母亲,他的弟弟,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体,王氏怀孕的丑闻爆出去,荣国府也跟着丢脸,可他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这事闹的,真是畅快!名声算什么,能叫他出口恶气,他做什么都高兴!
“不知道母亲可还记得二弟之前是为什么去了金陵?”好整以暇的,贾赦问着贾母,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贾政。
贾母一提这个,眼角都掉了下来,等着贾赦:“你父亲当时就说了,此事再不许提,你还敢说?!你要违逆你父亲不成!”
贾赦也不高兴:“母亲当我愿意这样?只是你瞧瞧二弟做的事!反正我是再忍不下了,想必父亲在地下,也不会怪我的。”
没了贾敬,贾母少了顾忌,说话可是难听极了,冲着贾赦冷笑道:“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二弟的人品我最知道,他做不出这样的事!你陷害自己的弟弟,你亏心不亏心?!”
这话说得贾赦是火冒三丈,当即跳了起来,大怒道:“我算计陷害他?母亲说话可真没道理,他做错事,就一定是我害的?我就是有通天的能耐,还能叫他主动去睡女人?!”
屏风后,“女人”难堪地咬紧了牙。
贾母窒了一下,干脆耍起了无赖:“你个贵府公子,怎么说话的?”
“话糙理不糙!”贾赦气急了,懒怠再跟贾母纠缠,直接说道,“再争也没意思,母亲决定吧,要么,我把之前二弟所有的事都抖落出去,由敬大哥做主,族中长辈商议,我和二弟分家。要么,我闭嘴不说话,和二弟分家。你自己选吧。”
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贾赦连最后一丝的委婉都没有,直接开出了选择给贾母挑,贾母气得眼见又要晕过去,贾赦凉凉扔下一句:“母亲身子若是不是,只管回屋歇息,我和二弟说,由着二弟选,也是一样的。”暼着贾政,“看二弟的身子骨,该不会也不好吧?”
贾母原本要翻白的眼睛里登时透出了怨毒的光,坐直了身子,阴冷道:“看来,老大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贾赦也不笑了,只道:“儿子已经要走到绝境了,总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所以你就赶尽杀绝?”贾母冷笑一声,“好啊,你不就是要分家吗?那就分家!”
贾政猛然抬起了头看着贾母,想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整个人又萎靡了下去,闭上眼睛,失落地站到了一边。屏风后,两个女人都捏紧了帕子,一个满脸惊慌,一个满身喜悦。
贾赦可不以为贾母是什么好性子好说话的人,毫不客气,直接问道:“母亲这话,是愿意分家了?”
贾母冷笑连连:“你不是听到我的话了?还问什么?”脸色一变,“不过要分家,以后你二弟的事,你就绝不准对外吐露半句!”
贾赦毫不犹豫地答应:“好。二弟也是我弟弟,我可不希望被人跟在在背后指指点点。”
贾母听得咬牙:“废话什么,我要你发誓,绝不对外说出你弟弟的事,哪怕半个字,就叫你妻子和孩子都不得安宁!”
贾赦原本还无所谓,一听这话眼睛瞬时就充了血:“你要我拿妻儿发誓?这话你也说得出来?两个孩子可也是你孙子,你怎么狠得下心?!”
贾母冷哼:“但凡你说到做到,何必怕这誓言成真?!”
贾赦对着贾母冷冰冰的脸,咬紧了牙根,从牙缝里挤出了话来:“好,好,好!你尽管放心,我说话,必然算话!”举起右手三指并拢向天,“苍天在上,我贾赦在此对天发誓,若我和二弟成功分家,此后各自度日,再不干涉,必不对外泄露其丑事只言片语,否则,叫我妻儿尽皆不得安宁!”恨声问着贾母,“这样、您可满意了?!”心中发誓,若分家后贾母还敢有什么手段,他直叫人在外说话,自己不动口就是,就是自己不好过,也叫贾母贾政讨不了好去!
贾母怕没想到,她的一番话,不但没有帮到贾政,反而更加绝了贾赦对她的孺慕之情和贾政之间的兄弟情谊。
贾母舒口气,哼了一声:“他是你弟弟,你本就该让着他。还要我逼着你起誓,你还有怨言不成?!”
场面已经是出奇难看,贾母还有要求:“分家的话,所有财产,我要你和你弟弟五五分。”
贾赦当即笑起来:“五五分?母亲你不是做梦吧?”也不管贾母难看的脸色,“母亲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太多了?要是如此,莫若我现在就出去告诉长辈们老二的好事!反正现在也没分家,誓言还不作数!”
贾母瞪了贾赦半天,最后,也只能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抵所有男人的天性里,都有种决绝残忍的天性,或许曾经贾赦为了贾母的青眼愿意蒙蔽自己的双眼微得到贾母欢心而甘愿做任何事,在选择彻底放弃贾母后,贾赦很自然的就开始算计起了这个他的母亲。
作为上层贵族公子的贾赦,他或许才能并不出众,在一众官场上摸爬打滚的老油条狐狸面前,他显得手段生涩而又缺乏心计,但这并不表示他对官场的认知就比别人少。事实上,不论什么情况下,环境总是对一个人有着巨大的影响。
书香门第长大的孩子,哪怕天赋不高,作不出好文章,品评鉴赏能力却绝对会比一般人高。富贵人家长大的孩子,挣钱能力或许并不出众,但享受生活的能力绝对超过贫苦百姓。贾赦这样在名利权贵圈子里打滚长大的孩子,天生就对政治有着比一般百姓高许多的领悟。几十年荣国府长子的生涯,贾代善的言传身教,贾赦足以知道官场上不是我算计你就是你算计我,任何时候,想要对付你的敌人,无耻和不择手段永远都是最好的手段。任何誓言,任何承诺,在必要时候都是可以打破的,只要于自己有利,什么手段都是可以接受的……
抛开了情感,贾赦多年受到的教育很自然的浮现起来,贾赦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这般冷静地跟贾母做交易,拿贾政曾经犯下的错事为把柄,要挟贾母同意分家,甚至连发毒誓都很果断的答应了——其实对男人来说,誓言之类的东西,不过是轻飘飘几句话而已,这世上,人人都说神仙好,谁有真的见过了?男人发誓就如家常便饭,贾赦并不在乎。
而显然,贾母很信誓言,贾赦发过誓后,她看上去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贾赦心底冷笑,天真的女人,不过看在她是他生母的面上,只要她遵守诺言,那么,他也会给她最后一点面子,放过贾政,最少,他会闭紧自己的嘴,不会在外面透露关于贾政的半个字,事实上,在外人面前还要提起贾政,对于来说,也是件极讨厌的事,他宁愿自己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贾政这个人才好。
但是显然的,贾赦的退步贾母并没有看到,她以为贾赦愿意发誓退让,那就是开始对她妥协了,她极是自然的得寸进尺,开始要求贾赦当初开出的筹码,要求贾赦将荣国府的财产与贾政五五平分。
她的态度是如此的天经地义,仿佛这不过是最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贾赦登时被激怒了,她还真当自己好欺负了不成?“母亲可要想清楚了二弟如今的处境,您这般一再要求,儿子我就不得不考虑,到底要不要遵守前头的誓言了,了不起,咱们现在就请敬大哥回来,好好说道说道。”给贾母放下了最后通牒,贾赦实在忍不住,问贾母,“母亲不是最疼二弟?难道您就不明白,如今的境况,您只要还在意二弟,就没筹码再跟我谈条件了。”
贾母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贾赦的眼神就如看着几世的仇敌:“你个逆子,我怎么就生了你出来。”
贾赦早不是第一次听见贾母说这话了,完全已经麻木了。说来奇怪,过往多年,他为着贾母这句话曾多少次郁郁寡欢,可如今放下了,在听到这话,心里除了冷笑,竟没有泛起半点涟漪,反而终于有了机会说出自己埋在心里许多年了的话:“母亲自然是希望没有生过的,事实上,母亲只要有二弟一个就够了吧,便是三妹,在二弟面前,也是可有可无的不是?至于我这个挡了二弟前程的长子,你只怕是希望我从来不存在才好吧?”
贾母听得脸都扭曲了。
贾赦没有耐心再跟贾母纠缠下去,不耐烦地挑高了双眉对贾政道:“敬大哥还有族里的长辈们都在等着呢,二弟,咱们走吧?”
大势已去,贾政知道,今天自己怕再难翻身了,紧握着双拳,他勉强支起沉重如千金的双腿,一步一步,慢慢向前移着。
贾赦嘲讽地看着这般作态的他,冷哼道:“我还记得当年二弟科举前那傲然挺拔的风姿,怎么如今,变成了这样?”又是一脸恍然地说道,“对了,我忘了,这可不就是你自作自受?”说着大笑起来,阴冷地看着他,“母亲偏心着你一心对付我,可惜,最后全报应在你身上了,瞧瞧,如今老天爷也不帮你呢。”笑声益发欢快张扬,大踏步往前厅走去。
贾政站在原地许久,双手捏得太紧,指关节泛白露出了青筋,盯着贾赦的背影,一遍遍做着深呼吸,勉力控制自己不要扑上去跟贾赦厮打在一起。
没事,没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就不信,他永远比不过贾赦!
今日之耻,他没齿不忘!
对着贾母挤出难看的笑脸,贾政低头给贾母赔不是:“儿子有错,叫母亲失望了。”
贾母心中再多不满,对着这样消沉难过的贾政,还能再说什么?长叹一声,贾母最后,也只能叹息着:“你啊……”你最对不起的,还是你自己啊。
母子两个谁都没有再说话,拖着沉重的步伐,也跟着往前厅去了。既然决定了要分家,这个家怎么分,还有得争。